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碧玉樓周子言擺酒 青蓮閣何少鶴開燈)
    (俺這裡上海,商界上有一個名聲溥溥的商人,姓周,表字兒叫什麼子言。)
    (但不知道可是夫子的「子」,言語的「言」。)
    (這樣兒的兩個字嗎,就不過聲音終算相近了,字面卻不講究哩!據說是寧波人
    (,然而瞧他的行為吐屬,卻沒有一點兒寧波人的調調兒,說起話來,好一口上
    (海官話。)
    (怎樣叫做上海官話呢?其實叫做書的也形容不來,說不出其中的所以然。)
    (吾這部《商界現形記》,編的卻是上海官話。)
    (因此,這周子言的狀態,倒是活跳的,在吾這部書裡頭,很有畫裡真真呼之欲
    (出的光景。)
    (周子言,排行第三,一般要好朋友,叫他三兄、三弟;也有頂知己的,直叫他
    (老三、阿三哩;一般婊子、姐兒們,都稱他三少、三少的;伺候他的小么兒們
    (,就尊做他三爺、三爺哩。)
    (這周三即是個名聲兒溥溥的商人,他做的是那一門子的商業呀?這倒指點不來
    (,只為他的行業忒多了。)
    (總而言之,只消有錢賺,他就做,那怕上萬銀子的大宗兒,他也擠得上去,拿
    (得出來。)
    (他也沒有什麼招牌、字號。)
    (煙間、堂子,這兩種去處,就是他辦事的所在。)
    
    
2**時間: 地點:
    (如今煙間是沒有了,他便另外創出一個局面來,就在新馬路榮華里,租了一所
    (雙開間,一側廂的石庫門房屋。)
    (記得這所房屋,是榮華裡第二街,第七個石庫門,門牌裡「行」字第七百九十
    (五號。)
    (賃了好些的紅木器具,外國傢伙,那個場面,非凡之開闊,樓上樓下,裝了二
    (三十盞紗罩自來火。)
    (頭裡,原想打起個公館牌子,繼而一想,裡面沒得家眷,不配叫做公館,(公
    (館,乃寓公之行館也。)
    (豈有配而不配者乎?於斯足徵,上海公館之門類,所包者廣,所容者濫,更有
    (妓女之別派,賣淫之新樣者,亦有以公館代豔幟,嗚呼公館!)若是不要保險
    (呢,倒也罷了,胡亂做一塊周公館的牌子,掛起來,人家瞧了豈不體面得多哩
    (!但是,即想狠狠地保他一萬八千銀子的險,招了保險行家的疑心,那時節燒
    (掉了,吃他們多一句話就乏味了,倒不如做一塊公司牌子,掛起來也很體面。
    ()
    (想來想去,想不出算做甚麼樣的公司,才配呢?整整地想了三日三夜,沒有想
    (的妥當。)
    
    
3**時間: 地點:
AAA:(忽然間吃他想出一個人來了)找王文林王老八,同他商量去,他很有點兒才情
    ,一定想得出一個絕好的名字來。
    (於是坐了橡皮輪,三環擋的包車,吩咐車夫江北阿三,飛也似的拖到愛兒近路
    (長春里,王文林家里。)
    (恰好那王文林沒有出去,正在房裡,抽鴉片煙過瘾。)
    (他倆原是一路上志同道合的知己朋友,所以周子言周三,一跑直跑上樓去,一
    (迭連聲的喊著)
周 三:王老八,王老八。
周 三:(正想衝進房去,只聽一縷嬌滴滴的聲音,急急道)慢點兒呀,慢點兒呀!
    (那周三只得站住了,笑說道)
周 三:大白天裡,做什麼仔細,麝香和鴿子的悔氣。
    (活畫和調朋友。)
    (接著,只聽得馬桶蓋響。)
    (奇文怎地想出來!)過了十秒鐘,又聽得老槍的聲音,(滬諺:抽鴉片煙有大
    (瘾者,謂之老槍。)
    (煙瘾即深,聲浪亦變,並非作者故意形容,端的有此現狀。)
周 三:(道)老三嗎?進來吧。
    (周三便嬉皮涎臉的一腳跨進房去。)
    (只見那王文林王老八的姘婦,叫什麼黑牡丹,(綽號)莘莊(地名)老大的,
    (彎著腰,湊著麵湯台上洗手,回顧頭來,對那周三微微一笑。)
    (神來之筆,幻化之文。)
周 三:(周三也堆著一臉子的笑道)我認識你們一對兒,乾怎樣的精緻勾當嗄,這點點
    兒的正經,就是我跳了進來也不要緊呀!我又沒有轉彎的眼珠。
王 八:別這麼假不顛的,他同你卻客客氣氣,規規矩矩,你終是這麼著的一種調調兒,
    算那麼的一出嗄?
黑牡丹:(那黑牡丹接過來道)你別這麼著輕狂,我又不和你玩。今兒給你一個信息兒,
    你還是這麼的調調兒,我少不得要不耐煩哩!老大的巴掌,你可吃得住?
    (說著又格格地笑個不住。)
    (活畫蕩婦神情)那周三,脖子一縮,舌尖兒一伸,做出怪樣的神情來,卻沒言
    語,只好怪笑,便向煙榻上躺去。)
王 八:別胡鬧了,你老早的跑來,做什麼呢?
周 三:這時際已三點鐘敲過了,還說老早嗎?你的鴉片煙,端的抽得忒糊塗了,我不是
    一樣要抽一兩開外的膏子,瘾也不小了。然而抽煙的時際抽煙,做事體的時際盡
    做事體,不作興因為抽鴉片煙,耽誤了正經事體,就是早上,也不作興盡躺著。
    吃中飯的時際,終歸起身了的。
    (這個當兒,那黑牡丹洗手已罷,拿了一支帽子牌香煙,裝著那個金鑲蜜蠟,香
    (煙咬子裡頭,湊到煙燈上吃著了,送到周三的嘴裡。)
    (周三對著黑牡丹瞟了一瞟,也不動手來接,就把嘴接來,銜著那香煙吸哩。)
    (黑牡丹就趁勢坐下。)
    (王八視為尋常,不去理他兩個,也不計較他兩個忒煞親熱似的。)
    (王八王八,名不虛傳。)
    (雖然還輪他不到做王八,何也?蓋姘婦也,非正妻也。)
    (聽說三點鐘已敲過了,忙拿表來一看道)
王 八:果然三點一刻了。孫實夫、孫老九,約著我三點半鐘,在海南春呢!
王 八:(說著,對黑牡丹道)你真真靠不住,昨晚上我怎樣交代你,我今兒有要緊事體
    ,三點鐘就要出去的,極遲一點鐘叫我起來呢,你仍是不叫的,誤事誤事。
黑牡丹:(黑牡丹直跳起來道)咦,咦咦……,你自己盡挺著屍,叫了你兩三次,倒惹你
    動起肝火來了,這時際又怨著我不叫你,你到底要怎樣呢?你說不歡喜和我做一
    塊兒,你盡說就是了,何苦來做這麼的喬張致呢?你是很漂亮的王孫公子嗄,我
    原是鄉里人,不配你,……。
    (說著眼圈兒一紅,哭起親爺娘來。)
    (妙文妙文,情景宛然,一個潑浪婦人,在紙上兒,直跳出來。)
周 三:(周三忙解勸道)別鬧、別鬧。八哥端的說的不在行,(說話也有在行不在行的
    (,奇文、奇文。)好妹妹,別哭、別哭。
    (說著,又忙向袖兒內探出噴香觸鼻的洋絲巾來,替黑牡丹揩抹眼淚。)
    (誰見來有眼淚呀?(得神)王八噘著嘴,一聲兒不言語,瞧他的神氣,很在那
    (裡懊悔失言似的。)
周 三:(周三又出主意道)八哥,你招惹的好妹妹生氣了。既然有正經事體,去吧去吧
    。
    (王八一想,橫裡番菜館,陪也可以過瘾的。)
    (更穿了馬褂,對周三道)
王 八:既這麼著,失陪了。
    (誰要你陪,是有他陪呢?)周三又同王八咬了一句耳朵,王八點點頭去了。)
    (周三瞧王八已去,便笑著道)
周 三:你如今心上到底怎樣?
黑牡丹:問你呀?
    (只三字,所包殊廣。)
周 三:(周三)我嗎,單單不能彀,拿肚子破開,把這心兒、肺兒一古腦兒摳出來,給
    你好妹妹瞧呢!我同你好妹妹說幾句心底裡的閒話罷。
    (黑牡丹在玻璃櫥內,取出一隻紫銅盒來,笑微微地道)
黑牡丹:你心底裡到底怎樣?端的誰見來嗄!心頭、口頭合得上合不上,也只有你一個兒
    知道。你瞧著我待你的情份兒,差也不差?這一盒膏子,我親自坐了東洋車,到
    虹口廣東街天昌祥去挑的頭號公煙,這是裝現成的盒兒,十塊洋錢一盒,不過三
    兩膏子呢!如今的鴉片煙,端的忒貴了。你去想罷,我手裡又沒多的錢,好容易
    湊成了十塊洋錢,瞞了那討厭的王八,(其實討厭,曾幾何時?便是討厭的周三
    (哩。)去挑這膏子來請你。
    (那周三聽了黑牡丹的這般言語,不知要哪麼著才過得去,(我見猶憐,何況老
    (奴。)
    (著實感激一番。)
    (於是對躺著,手裡燒煙,嘴裡卻娓娓的說道)
嘴 裡:不瞞你好妹妹說,我周三今年二十五歲了,相與過的姊姊妹妹們,也差不多十來
    個了,哪一個是真心真意的痛我哇?無非是貪圖我幾個錢罷哩!
    (想罷,她們既然是貪圖我的錢,因此假意兒同我要好,不是說句粗話,一塊兒
    (睡著,沒口子的肉麻,心肝寶貝,亂喊亂嚷,猜她們的心上,何當是肉麻著我
    (這個人嗄,就不過肉麻著我的錢哇!她亂喊亂嚷了一大堆的肉麻,我就去了一
    (大堆錢。)
    (想穿了,還有什麼情兒趣嗎?(的的是見道之言,其言雖鄙,其理實深,一般
    (少年,猛省猛省。)
    (只有你好姐姐卻不同了,想當日,好姐姐,從莘莊到上海來,耽擱在鹿嗚旅館
    (……)
黑牡丹:(想)聽著王八的海外奇談,亂說著,他老子是做過撫台的,伯伯、叔叔、哥兒
    、弟兒,都是秀才、舉人、進士、翰林。家裡怎樣的富貴,那麼的勢派,自己也
    是舉人,捐著知州,加了鹽運使銜,藍頂花翎,道台衙門,猶如自己家裡的一般
    ,隨便跑出跑進,那怕蘇州去三大憲衙門,也三不兩時的跑來跑去。誰不知道,
    我們上海姓王的原是大鄉紳,然而也沒曾做過撫台。好姐姐哪裡知道其中的細微
    曲折嗄。打聽打聽這兒果然有姓王的大鄉紳,自然信以為真了,這樣的闊老不相
    與,還想相與誰呢?不過好姊姊沒想到這一層,他既然是本地鄉紳,為什麼要住
    在旅館裡呢?
黑牡丹:頭裡不知怎樣,竟糊塗到這種地步,光景是少欺了他,這幾個月的孽債嗄,索性
    同你說了罷。那一天和你有了話兒之後,我雖然同那討厭的王八,沒有離開,還
    是一答兒過日子,其實底裡,不要說白天裡了,就是睡了,竟然請他看一件好東
    西哩!
周 三:甚麼好東西呀?可肯也給我看一看。
黑牡丹:(黑牡丹笑道)不肯不肯,你要看這好東西,還須好好的修上一千年,敲穿了五
    千四十八個木魚,只怕未必有得看呢!
周 三:(周三擰了黑牡丹一把道)我直是這樣的薄福。老實說,你好姊姊的好東西,也
    賞鑒過了,端的人間少有,天上無雙,色香味三者足備。
    (說著這裡,黑牡丹捧著臉道)
黑牡丹:你真的不要臉的,說出這話來哩,你若是要看我的好東西也容易,只是看了別悔
    嗄!
周 三:不悔不悔。
    (黑牡丹便笑著,翻轉身去道)
黑牡丹:看罷,請你一夜到天明看我的頭髮團,你說趣味兒濃嗎?情致兒趣嗎?
    (此確是婦人的頂門拳,大凡男子最怕是這一來。)
周 三:(周三哈哈地笑道)原來是這個好東西!那是不要看,不要看。好姐姐,若是要
    給這個好東西我看看時,我寧可死了,倒還爽快得好多著呢!
黑牡丹:(黑牡丹翻過身來笑道)你要看呀,就給你看哩,你說不悔的呀,怎地急到這等
    地位,直說情願死的呢?
周 三:(周三歎了一口氣道)……噯!如今我的心都碎了,你待我的好處,比爺娘還要
    加上一百倍。(奇語:浪蕩兒都有此設想,大凡男子,對待妻妾之心,對待父母
    (,可謂孝子矣!況情婦哉!)不要說別的,就是我那老婆,我也試穿了,也不
    (是真心的愛我;其實也不過愛我的錢吧!你真真的愛我的人哩,可想好姐姐的
    (心坎兒上只有我了,所以不理八哥哩。雖是一枕兒睡著,老實不理他了,拿背
    (去對待他哩!至於說到看這頭髮團,端的死得人的何以了。方才說我的老婆也
    (不是真心愛我呢,但不過也是愛我的錢罷哩。你可知道,我那老婆問我要錢了
    (,他便什麼都肯,喬張喬致,活笑煞人。(有趣。)譬如她要多少錢,立刻拿
    (出多少錢來給她,她便比著婊子還浪。(算這周三的老婆晦氣。)若是沒給她
    (時,端整看頭髮團吧。而且我那老婆不光是這一門兒哩,還有個澆頭哩。
黑牡丹:(黑牡丹詫異道)什麼說?還有怎樣的澆頭呢?
周 三:這個澆頭益發的使人死不得,活不得哩!真真使的人悶死、氣死,然而又覺得好
    笑。既是預備著請我看頭髮團了,一定是衫兒褲兒穿得齊齊整整,有稜有角;最
    狠的是那根褲帶兒,至少結了五七個死結。
    (發鬆。)
    (黑牡丹聽了,笑道)
黑牡丹:我認識怎麼樣的澆頭哩,原來這個,卻是一定的道理。
    (說到這裡,不知怎地他倆沒聲息了,好一頓工夫,不知怎地,那妝台上,瓶兒
    (內,插著的一枝什麼花兒,無端的花瓣兒散了一台。)
    (奇文,妙想,有小說以來未有此種筆墨,《紅樓夢》、《水滸傳》、《金瓶梅
    (》,無此筆墨,即《聊齋志異》也無此種好筆墨。)
    (《伏狐》等篇,我嫌言淫穢矣!)於是又聽得他倆說話了,而且他倆說起話來
    ,又變了個聲浪,彷彿很沒氣力似的。)
    (妙極妙極,歎為觀止。)
黑牡丹:(那黑牡丹)我決計同那討厭的王八要離開了,就在這三天之內了。我已看準了
    三星里的房屋了,你快去租了。
周 三:我也顧不得朋友的面子了,(交友者聽著。)馬上去付定洋就是了。
    (說罷,又抽了一陣鴉片煙,其實已是張燈時分了。)
周 三:明兒我三星裡去了,再來給你信吧。
黑牡丹:多早晚可以來呢?
周 三:(周三想了一想道)光景三點鐘,可以來了。
黑牡丹:索性五點鐘,小花園吃茶吧。
周 三:(周三連連答應道)很好很好,我正想小花園去喝茶,苦的沒一點兒暇。明兒那
    麼有得小花園去喝茶哩,還須瞧瞧那個書畫會呢,不知道可有名家的書畫在裡頭
    嗎?
    (黑牡丹又仔細叮嚀了一陣,始放周三出去。)
    (吾且慢說。)
    
    
4**時間: 地點:
    (且說那周三,出了長春里,坐上包車,江北阿三問到哪裡去。)
周 三:群玉坊,群玉坊。快點兒,快點兒。
    (江北阿三答應一聲,如飛而去。)
    
    
5**時間: 地點:
    (須臾已到,寶善街群玉坊口,周三便跳下車來,一溜煙,溜進第五家碧玉樓謝
    (秋雲房裡,一迭連聲地叫道)
周 三:拿請客票來,拿請客票來!喊個雙台下去,扒翅扒翅,快點快點。
    (風頭出足,謹防節上。)
    (房間裡的阿金姐,連忙堆上笑來道)
阿金姐:周三少,咦!要照應先生哉。
    (趕忙著端上筆墨硯台,請客票、局票等項。)
    (周三便提起筆來,橫七豎八的亂畫了一陣。)
    (墨汁淋漓,染了阿金姐一手。)
阿金姐:水弄得多哉,倪手浪才是勒浪哉。
周 三:(周三笑道)越多越來呀!
    (阿金姐瞟了周三一眼,笑了一笑,自去交給相幫的,按著開載的住址,一張一
    (張的請去。)
    (阿金姐又忙著替周三燒鴉片煙,周三便對面躺下,四面一瞧)
阿金姐:秋雲呢?
阿金姐:堂唱去哉,就要來格。
阿金姐:(於是抽煙胡鬧了一陣,那相幫回報道)海南春請客,說曉得哉!青蓮閣請客,
    說就來。其餘通通勿來浪。
周 三:(周三點點頭道)什麼說,其餘通通沒有請到呢?那麼不得了,連我自己只有四
    個人,哪裡可以吃雙台呢?
    (有點滑氣露出來了)阿金姐)
阿金姐:喊野喊子下去哉,前趟朱七少,獨個子吃雙台得來,四個人那哼說吃勿來雙台呢
    !並且作興還有朋友來呢。
周 三:那朱七是天字第一號的瘟生呀!說他做甚?我是有老規矩的,八個人吃一台,九
    個人吃雙台。別人家九個、十個擠著一個檯面上,臉都不要的,我卻做不來。這
    幾個人要我吃雙台,這麼的瘟,我也不肯。
阿金姐:停兒朋友到齊了,再說吧!
    (含糊得妙,實已看透周三居心。)
    
    (接著,王八到來)
王 八:孫直夫說,同你沒有敘過,他所以不肯來應酬。
    (周三聽到這一句,從煙榻上直跳起來道)
周 三:不肯來嗎?阿金姐,快快下去退了,今兒不請客了,一台也不要了。
    (如見其肺肝然。)
阿金姐:(阿金姐衝口而出道)格末三少哉!……
    (。)
    (底下還沒說出甚樣話來,王八忙搶過來道)
王 八:別慌別慌,還有話呢!如今直夫,翻到小瑯環眉影樓那裡去了,你先去應酬了他
    的檯面,他便翻過來,應酬你這兒的檯面,你若安心要同他拉攏,這倒不好應酬
    ,他們老官脾氣,須要別人先走上去才是道理。他那裡雙雙台哩,檯面上邀幾位
    過來,只怕一台還不夠呢?
阿金姐:(阿金姐忙接說道)本底子,倪搭雙台來浪呀!
    (阿金姐看看描頭吧,還是讓他少吃一台的好,擔子兒輕些呢。)
王 八:(王八)這麼著好極了,去吧。
    (周三也自高興,吩咐阿金姐道)
周 三:倘使陳少鶴陳大少來時,叫他不要走,我就來的。
    (說罷,同王八一路去了。)
    
    
6**時間: 地點:
    (須臾陳大到來,阿金姐一看道)
阿金姐:咦!原來是耐該位陳大少,我認識陸搭個陳大少來、……阿咦!……耐戴格啥人
    格孝呀?
陳 大:你瞧呢?頭髮留得這麼兩三寸長,終是老太爺故世哩。
阿金姐:嗄!老太爺死脫哉,恭喜耐陳大少爺,賀喜陳大少爺。
    (奇談奇談)陳大笑道)
陳 大:你到說得詫異的狠,人家死脫了爺娘,哪裡有什麼恭喜哩,賀喜哩!如今老太爺
    故世了,我卻苦哩!當鋪裡頭、公司裡頭,事情兒亂糟糟的,一天到晚沒一點兒
    空暇,都要自己去經管,經管真真麻煩死人了,連這抽大煙都沒工夫。
阿金姐:倪秋雲先生人品也好,曲子也好,應酬工夫也是一等,身體麼要算頂乾淨哉!該
    一節已經半節把哉,還勿曾留過一戶客人來,耐陳大少自家去想吧,阿是比公子
    公館裡格奶奶還要乾淨點哚。請耐陳大少爺照應照應,故歇來浪,出堂唱就要居
    快哉,耐陳大少爺,一定中意格。
阿金姐:(說著,伏在窗盤上,喊道)阿德保,去催一聲先生,說屋裡有檯面來浪。該號
    堂唱出俚做啥,直是坐來浪,勿來故哉。
陳 大:出誰的堂唱?瞧光景,客人不很靈嗎!
阿金姐:勿要說起,耐野同過檯面路,格格歪頭阿魏,搭了阿四寶,有子牽絲末,纏勿清
    爽哉。格格阿魏,刮痧銅錢,野摸勿出一個來浪,搭俚捎啥嗄。
陳 大:嗄,原來是他舊年年底邊吃別人告了一狀,新衙門裡吃過官司的。
阿金姐:原是呀,噯!好。聽說格格歪頭阿魏,舊年浪銜門裡吃官司,直是實梗……拍尺
    ,……拍尺!……耐阿曉得,阿有介事嗄。
陳 大:那說沒有哇!不但是一蕩,直兩蕩呢!頭裡是百響,第二蕩是雙百壽哩。
阿金姐:(阿金姐搖頭道)阿四寶真真昏殺來浪哉?該號人搭俚捎啥嗄,真真壞名氣格。
    (說著裝了一口鴉片煙,送到陳大的嘴邊,陳大便抽了。)
阿金姐:耐故歇做青蓮閣來浪,阿對景。
陳 大:(陳大驀然道)沒有做青蓮閣呀!
阿金姐:格末剛剛,格請客票浪,寫來浪格,廣福里青蓮閣,耐咦要瞞倪啥嗄。
陳 大:(陳大笑道)你弄錯了,這青蓮閣是我們抽大煙的總會呀!如今,煙館都禁絕,
    我們生意場中做買賣,向來是煙館裡做總會的,如今只好借了一所房屋做個小總
    會,抽煙摸牌,敘敘朋友,人家大抵是公司的,我那裡是我獨分的,不知己的朋
    友,也不許進來,所以很清靜。這青蓮閣,是我那總會的多子呀,我向來在四馬
    路、青蓮閣開燈過瘾的,因此也不高興另外取個名字了,就拿這三個字寫來貼了
    。譬如請客叫局,就有弄處了。那裡倒很舒服,你明兒來瞧瞧,收拾得還好嗎。
阿金姐:來浪廣福裡呀,阿是李傳紅住格,格格地方。
陳 大:一點不錯,就是李傳紅的底子哇。
阿金姐:就是歸搭格是倪熟得熱格倪要來格。
    (這當兒,謝秋雲堂唱回來。)
    (第一回畢。)
    (第二回 巨商闊少一諾千金 冶業娼條深情蜜意)
    
    
7**時間: 地點:
    (卻說陳少鶴陳大在群玉坊碧玉樓家,同房間裡的騷大姐阿金姐剛談得興頭,恰
    (好碧玉樓謝秋雲出堂唱回來。)
    (陳大連忙瞧看時,卻是長長的身材,胖胖的臉兒,打量她年事,大約有二十左
    (右。)
阿金姐:該位就是倪搭耐常常說起格陳大少。
    (秋雲也莫明其故,但順著阿金姐的口氣鬧熱了一陣(絕倒)道)
秋 雲:阿是陳大少搭倪吃雙台嗄。
阿金姐:(阿金姐哈哈笑道)倪格先生末該節剛剛出來,一點點關子才勿懂得來,陳大少
    末明早搭倪吃雙雙台,今早末週三少格檯面停歇歇,陳大少末叫耐格本堂局,只
    怕陳大少高興起來,就此連兩場和,也勿曉得個耐做子陳大少末要破例哉!倪看
    得煞耐來浪。
秋 雲:(說著又對陳大道)大凡客人同先生篤落個相好,定規注定來浪格,前世裡就有
    緣份來海格,耐試倪一句詰來浪俚做子半節把格生意,倒說五、六十戶客人,一
    個也轉俚勿動個念頭,阿要笑話嗄,俚竟勿是來浪吃該碗飯哉,竟是收子清節堂
    哉!
    (阿金姐伶牙利齒,狐媚惑人。)
    (陳少鶴安不墜入玄中?阿金姐雖是靈利,然作事蠻乾,後來吃虧,都是自己弄
    (錯,啞巴吃苦瓜,沒處申說,亦極可憐。)
    (這當兒的陳少鶴陳大已心花怒放,喜氣洋洋,涎著臉道)
陳 大:我雙雙台都肯吃,就是四雙台、八雙台、八八雙台也肯吃,只怕先生不要。
秋 雲:(秋雲忽地直滾到陳大懷裡道)阿是耐說格,倪勿要耐吃格。
    (活畫出一個濫污婊子來)阿金姐笑道)
阿金姐:陳大少耐阿,相信來停歇歇,格格本堂局,阿好意思說勿叫來。
陳 大:(陳大沒口子的答應道)叫,叫叫,叫,叫叫叫,一定叫。
秋 雲:格末酒呢?
陳 大:吃,吃吃,吃,吃吃吃,一定吃。不過酒是喝的,吃了酒,那是不過去的。
秋 雲:舍格勿過去,你勿懂格,耐倒說說看。
陳 大:酒字底下也沒第二個字呢。
阿金姐:放心放心,包來我身浪末哉!
陳 大:(陳大笑道)先生不肯嗎?橫豎有你打底呀!
秋 雲:(秋雲羞著陳大的臉道)勿要耐格面孔極得來,耐勿要勿放心,耐明早搭你吃酒
    ,阿要今夜頭就住來裡,難終放心哉!格格八八雙台,弗怕耐少一台嗄。
阿金姐:(阿金姐拍手大笑道)那哼那哼,我原說緣份注定來浪格,阿有舍強格,先留,
    耐阿大少住夜哉!難是無啥說頭哉。讓我算,八八雙台是幾化檯面嗄?八八六十
    四,再加一倍,兩個六十四,是二六一十二,二四得八,一百二十八台酒,五百
    十二塊洋錢下腳,一千二百八十塊洋錢菜錢,共總是一千七百九十二塊洋錢,勿
    多,二千洋錢也勿滿!
陳 大:連住夜,二千洋錢,二百零八塊下腳,也可以了。
秋 雲:拿得來二千洋錢?
陳 大:嗄,我倒定規要做做戇徒哩!
陳 大:(說著,在小皮包裡找出兩張一千元的匯豐銀行鈔票來,向煙盤裡一放道)拿去
    。
    (秋雲一看當真的做出來,心上又是歡喜,又是發愣。)
陳 大:(這個當兒,只聽得底下相幫的喊一聲)阿金姐,三少來!
    (阿金姐一聽週三來了,便拿兩張鈔票向衣袋裡一塞,對秋雲丟了一眼,秋雲便
    (在陳大的身上趴下來,陳大也只裝著抽鴉片煙。)
週 三:(週三已興匆匆的一路嚷進來道)檯面擺起來,檯面擺起來!
秋 雲:耐來浪陸搭用酒,啥勿來叫。
週 三:不要羅蘇,快拿請客票,局票來寫。
陳 大:(那陳大笑道)老三,風頭建得狠哩。
週 三:咦---咦!陳老大,陳老大,失照,失照,得罪,得罪。先拿請客票來。
陳 大:(陳大撇了一撇嘴)怎地麻亂?
週 三:並非並非,孫直夫孫九大人他馬上要來了,應酬我的檯面,所以忙些兒。
陳 大:(陳大冷笑道)你原來請這闊人,何苦?來只是捧熱屁,老朋友就沒有了。
週 三:荒唐,荒唐,對不起,對不起,原諒些兒。
    (活畫,滑頭喜懼交集。)
陳 大:(陳大很不舒服)阿金姐,亭子房間裡空嗎?給我端整一副煙盤,這樣罷,我寫
    一張條子,叫相幫的送到青蓮閣去,煙缸、燈槍一起拿來,好好兒的過瘾哩。
    (阿金姐連忙答應,獨怕衣袋裡的兩張要討還,因此什麼都肯。)
    (就是秋雲的心,也只在陳大身上,想到這個陳大少,要算最闊了,那小皮包裡
    (頭這麼一千元的鈔票,三、四十張在裡面,從來不曾做過這麼有錢的客人,不
    (知道方才的說話,是真是假。)
    (至於週三,本來不很合意的。)
    (往往頭大尾巴尖,大話小結果,說得話靠不住。)
    (不過同阿金姐有甚糾葛罷哩,聽說阿金姐的妹子,叫做小蘭芬的,上一節嫁的
    (一個候補道齊大人,家裡很有錢,只消有人討保,就肯借出錢來。)
    (那週三,迷住了阿金姐,問齊大人借了五千銀子,阿金姐做的中保,我看阿金
    (姐,將來不得了呢!正在那裡呆想,聽說陳大要亭子房間裡去抽煙,便忙道)
陳 大:空格空格。
    (一手牽了陳大,到亭子房間裡來。)
    (週三正忙著,竟沒知道。)
    
    
8**時間: 地點:
    (且說那亭子房間,終是排的外國傢伙,只見那跟局大姐阿四寶,橫躺在外國牀
    (上,阿金姐詫異道)
阿金姐:耐躺來該搭,怪道堂唱居來子,影也勿見,阿好來浪嗄,陳大少,要來吸煙哉。
    (阿四寶沒精打采的站起來,伸了一個腰,又向小房間裡去了。)
阿金姐:俚勿知道,咦是啥格花頭哉。
秋 雲:勿要說起,就是坎坎出格,格格歪頭阿魏格堂唱,格格歪頭阿魏,來浪檯面浪,
    勿要俚格面孔,叫啥定規要問阿四寶,借十塊洋錢,阿四寶除搭來十塊洋錢嗄,
    牛結牯結,子半半失業。
    (諧聲半半失業,猶言好一回工夫也。)
秋 雲:(阿四寶說)只有四塊幾角洋錢來裡耐要末,拿子去倒惹格。
阿金姐:(格格歪頭阿魏說)耐說說末終是無撥洋錢,無撥洋錢,若使真格無撥洋錢末,
    耐該號花緞困身子,做俚做啥嗄,阿是勿要洋錢格,還是陸裡個瘟生搭捎得來格
    ,我也曉得耐咦有路道來浪哉。耐要搭我拆末,也好說格,你聽聽,是火得來,
    還有格阿四寶末,真真霉得來,直是賭神罰咒格說,勿有啥路道:格格困身子,
    格料作末,綢緞莊浪向賒來浪格,來浪生意浪末,勿得勿然繃格該點點面子,勿
    然末,客人哚看子,像啥嗄,終算長三浪格跟局阿姐,衣裳才著勿連牽,個是坍
    勿起該盤格台。而且先生格面子,也帶壤哉,並勿是洋錢多來浪,要打扮嗄,格
    格歪頭阿魏,實頭是流氓哉!倒說洋錢勿有末,戒子借一借,一個勿留心,拔俚
    脫了一隻金戒指去哉。格只戒子末,並勿是阿四寶格,原是沈大少格,俚哚摟白
    相,拿來戴來浪格,耐想沈大少咦勿是你格客人,原是客人格朋友,不過摟得慣
    哉。到底是客客氣氣格,倘忙沈大少,一時頭裡跑得來,要該只戒子末,拿啥物
    事還俚嗄,俚篤兩家頭,咦勿有啥花頭格,可以硬吃下來嗄,阿四寶就為子,該
    格一件事體末,氣煞來浪,格讓俚歇歇罷。
    (阿金姐聽了,歎了一口氣道)
阿金姐:阿四寶末,真真前世事哉,橫豎也無啥說頭格哉。
陳 大:這個什麼姓魏的,端的混帳的狠了,我抱不平,定規還要倒倒他的蛋哩!
    
    
9**時間: 地點:
    (正說著,小大姐阿巧拿了一套很精緻的煙具來,笑嘻嘻的道)
阿 巧:陳大少,該格物事,阿是耐格。
陳 大:不錯不錯,是你去拿的嗎?那邊可有什麼朋友嗎?
阿 巧:無撥啥人來浪,有一個來浪看書格,阿是耐格奶奶嗄?
陳 大:(陳大搖搖頭道)不是不是。
    (誰耶一個悶葫蘆幾時打破。)
秋 雲:(說著又對秋雲和阿金姐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有一句話,你們不知道依得我呢,
    不依我?
    (秋雲、阿金姐瞧著陳大說得鄭重,異口同聲的道)
阿金姐:耐陳大少爺吩咐倪,阿是有該格膽量,說勿依呢啥。
陳 大:那孫直夫,也不過是個生意人罷哩,不過拍拍官場的馬屁,捐了一個道銜,手面
    闊些。若講到實際上頭,只怕三四個孫直夫抵不到我一個陳少鶴,我也捐著郎中
    呢,官位上頭也沒甚高低。你瞧那週三,直捧得他這等地步,亂些什麼來呀,我
    最討厭的是這種樣子,你我若是真的要做,我橫豎說過了,洋錢也收了,我就要
    爭一口氣哩,讓他去吃這雙台。秋雲只陪著我,不許去應酬一下子的檯面,假如
    週三不答應,充其量不過一個不開銷罷哩,別的花樣是沒有的。我陳大少償還你
    們,萬一有甚花樣鬧出來,哪怕天大的事件,終是我陳大少包圓,就是了。不要
    說包你們這一遭兒,只要我陳大少歡喜,包你們一輩子,也稀鬆百懈的事。
    (阿金姐沉吟不語,秋雲滿口答應。)
    (於斯足徵,秋雲之能,在阿金姐之上。)
    (捨短用長,棄小取大,秋雲往往有此盤算。)
    (阿金姐見秋雲答應,也就連連答應,(心領神會矣,兩個狠人算計一個不經事
    (的少年,少年安得不翻倒哉!)不但秋雲不到大房間去走一趟,連阿金姐的影
    (兒也沒有了。)
    (時孫九、王八同著七、八個都是商界上的闊人,不是什麼買辦,更不是什麼總
    (理。)
    (這時節的周子言週三臉上飛金,忙個不了,只不見秋雲、阿金姐兩個人,詫異
    (道)
週 三:秋雲呢?
秋 雲:(那些做手道)來浪來哉,來浪來哉。
    (及至檯面擺好,單待入座了,還沒見秋雲來應酬,並且阿金姐也不見。)
    (忽又想起陳少鶴陳大,哪裡去了?敢是溜了嗎?便又問道)
陳 大:陳大少呢?
阿 巧:來浪亭子房間裡抽鴉片煙。
王 八:(王八接過來道)可是陳少鶴嗎?他如今是寫意了。聽說他老子死了,還沒終七
    哩,小老婆弄了五、七個了,銀子十來萬丟了。
王 八:(有位姓卞的,接過來道)不要緊,我們中國人發財的機會到了,只在這幾天就
    要發表了。
    (週三最是關心,忙道)
週 三:甚麼機會呀?
王 八:(那姓卞的說道)這兒還不好說哩。
    (我已明白了)週三把一個卞字吟哦了五七遍,也推測下來。)
    (苦的是,新朋友又是孫大人同來的,不好追問個明白,只得記著就是了。)
週 三:(於是又對王八道)你去對陳大說,要坐了,瘾也想過足了。
    (王八便跑到亭子房間去。)
    (一剎兒即便退出來,笑對週三道)
王 八:你自己去罷,那種把戲我都看不慣。
    (週三滿心詫異,忙向亭子房間來。)
    (第二回畢。)
    (第三回 老擋手苦口諫東家 小東家發標換擋手)
    
    
10**時間: 地點:
    (卻說,周子言週三聽王文林王八說,裡頭亭子房間裡,陳少鶴陳大不知做出哪
    (麼樣的把戲來,滿腹狐疑,忙跑進去瞧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現象,就不過阿
    (金姐同陳大對躺著,代燒鴉片煙。)
    (秋雲偎著陳大,瞧阿金姐燒煙。)
    (陳大的一雙手探在秋雲懷裡,三個兒鴉雀無聲的,正在那裡情到纏綿的得神。
    ()
    (週三瞧著,這一氣非同小可,我在這使錢充闊少,倒要你陳大第一遭跑來,無
    (事端端的這樣有趣。)
    (就是阿金姐,也老把勢了,怎地做出這等不在行的舉動來。)
    (你才不在行呢?)重新一想,其中必有道理,而且陳大如今爺死了,正是我的
    濟運到了,(奇極,別人死爺與足下的濟運何干。)
    (倒不好發作呢。)
    (暢快之極,其實冥冥之中與王八報仇也。)
    (只得捺著一口無窮的酸氣,陪笑道)
陳 大:陳老大,好得趣呀!檯面已舒齊了,瘾過了沒有呢?
陳 大:(陳大處之泰然道)請自政吧,別冷待了一般闊人,我在這兒很舒服。
週 三:(週三發了一怔道)如此,秋雲、阿金姐好好兒的伺候著陳大少吧。陳大少說要
    怎樣便怎樣,別使陳大少不窩心。
    (說罷去了。)
秋 雲:(秋雲笑道)阿要寫意嗄。
阿金姐:本來耐搭俚,咦勿曾有啥相好,野吃勿來啥醋。但不過檯面勿應酬,野有句閒話
    好說格,俚霉是霉極來浪哉。若是你肯開銷呢,野瘟得勿是實梗來海哉。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一回兒週三的檯面已散。)
    (眾人各自去訖,房間裡只剩週三同王八兩個兒,在那裡抽煙。)
    (週三便把陳大的情形,細細說給王八知道,且問王八討一個主意,怎樣辦理,
    (王八摸擬了一回道)
王 八:這個須得讓通盤籌算,斷不可冒冒失失的,瞎弄一陣,只怕無益有害呢!橫豎這
    倒不在乎,急急你說是也不是?
週 三:不錯不錯,這種事體,最不好弄,終須得著見機,才不怕他溜了。我還請教你一
    件事體,如今我也仿著陳大的法兒,在新馬路榮華裡,第二弄第七家,門牌裡『
    行』字,第七百九十五號,租了一所雙開間,一側廂的房屋,通通排場舒齊了,
    頭裡原想掛一塊公館牌子,仔細想想,卻不妥當,譬如陳大取的『青蓮閣』三字
    ,我想想也不妥當,明明是一個公司煙間的樣子了,我想決計用公司兩字,如今
    我事體也忙點,筆墨一道竟著實荒疏了,你給我想想看叫什麼公司,才覺得合式
    。第一要氣派闊大,又要現在時興。
王 八:就在嘴邊的,你怎麼想不著呢?爽爽快快叫做『實業公司』,豈不是現在最時興
    的名目嗎?
週 三:好,好,果然好。但是實業兩字,是總目呀,譬如關於實業,兩字的分派,著實
    不少哩,房屋、地皮、森林、畜牧、路礦、郵傳、電線、農植、製造,一古腦兒
    ,哪一樣不是實業呢?我這公司,卻是哪一頂的實業呀?
王 八:(王八笑道)不是我氣苦你,你究竟是個生意人,這種道兒,到底要讓還我哩。
    你說的許多,什麼製造、農植、畜牧、森林、房屋、地皮、路礦、郵傳,這麼一
    大堆,你可知道,郵傳、路礦,雖則是實業裡頭支派,然而路礦、郵電,確是專
    門學,至於混而言之,說一句製造就是製造裡頭的分別,也不知道有若干。假如
    五金裡頭,就有鋼、鉛等類的別派,大而言之機器,小而言之針釘,哪一項不是
    有專門的科學嗄!所以你說要分出派頭來,是哪一門子的實業,也說不盡許多,
    只怕三天三夜,也說不明白,就是這幾句關節,老實說,你我是知己朋友,所以
    說說罷哩!並且你是個生意人,討教了這許多關節,這許多學問,也沒有用處,
    若是你是個留學生,或是個時務人員、報館主筆、大宅幕賓,我也不肯輕易說呢
    。功名當富貴就不過這一點子,你還記得嗎?那一年皇帝考經濟特科,(皇帝考
    (經濟特科,這句話先不通了。)我是功名心很淡的人,你也該知道,我立品的
    (高尚了,所以一有了皇帝考經濟特科的消息,我就連夜寫了論百封信,分投那
    (外而督撫,內而尚侍發急地說道:『多謝你們,千萬不要拿我保奏,我是不高
    (興做這種樣的營生的,情願混在上海吃花酒,搿姘頭的,若是定規要拿我保裡
    (頭,情願剪掉了辮子和尚,或者索性吃三錢生鴉片煙怨命的。』(亂話亂話,
    (吾問你做了和尚,怨了命,還可以吃花酒,搿姘頭嗎?若然,只好找個徒弟來
    (鬼開心,一笑。)那末一般督撫尚侍,王公大巨,大老先生,都說王某人,既
    (然這等的發急,只索罷了,不要去難為他哩。但是這經濟特科,除了王某人,
    (竟沒有合式的人可以保奏,於是便宜了一般新進末學,僅僅習得一點點皮毛,
    (就濫竽充數了,雖然事體也很奇極,只怕皇帝也知道,這經濟特科的合式人材
    (,只有江南元和縣秀才臣王文林,(無端的鬧出一個臣字來,奇極奇極,笑煞
    (笑煞。)怎地沒有人保奏他呢?可想一定徇了私弊了,何誇皇帝不能說,怎地
    (你們不把王卿文林,(無端的,又鬧出一個卿字來,真真奇極,活活笑煞。)
    保上來呢?若然,說了豈不是我走了皇帝的路子似的,也是私弊嗎?但是沒有王
    某人在裡頭,這考也沒有味道了,所以後文也不起勁了,胡亂弄了一泡,就完結
    了。我老實同你說,那時際,雖則沒有保,然而錢卻弄了好一票,那般保經濟特
    科的人,預備著要去考哩,苦的時務裡頭,一些名目也不知道,怎好去應考呢,
    只得來請教我,我就要二百塊洋錢,教導他一個秘訣。
週 三:嗄這也有秘訣的嗎?怎樣的一個秘訣呢?肯說給我聽聽嗎?
王 八:這秘訣也沒有許多的,就不過剛剛說的幾句關子,並且還沒有剛剛的幾句仔細哩
    ,你想要賣二百洋錢呢,只消這幾句做在卷子裡,主考官一看,豈不著眼,時務
    竟熟極而溜的了。
    (真真亂話三千,幾乎笑斷腸子,只有王八會說。)
週 三:(週三笑道)瞧你不到有這點子本事,一向失敬了。只道是一個秀才罷哩,有什
    麼驚天動地。
王 八:口輕嘮嘮,只不過一個秀才,可知道秀才有幾等幾格的秀才哩。秀才乃宰相之根
    苗,這麼一想,這秀才兩字,豈同兒戲嗄。
    (說著,只聽得自鳴鐘上噹噹敲了兩記,直跳起來)
直跳起:不得了,兩記鐘了,我不回去時,我那人(肉麻)坐著等的。今兒忽然這麼暴冷
    起來了,要她等著,斷非吾輩情種所認為。且回去了之後,她還不肯就睡哩,終
    要伏伺我吃了稀飯,裝一頓煙,剝了蓮子,燉好在雞鳴壺上,預備著明兒早上在
    被窩裡吃的點心。這時候了,我要先走了,不候你了。
    (週三聽了,心裡暗笑,只怕請你看頭髮團吧。)
    (但是我這裡住著也沒味,秋雲呢,我本來不歡喜她,端的胃口忒大了,老實說
    (有點不敢請教。)
    (什麼胃口,倒要請教。)
    (倒是那阿金姐,文文靜靜,談談說說,纏她一夜委實有些趣味。)
    (作怪地也窩盤著少鶴,影兒都不見了。)
    (再求其次,就是那阿巧,這小貨今年不過十五歲,卻癡不癡,顛不顛也,有些
    (兒玩意,怎地也不見了,難道陳大身上有糖嗎?(不是有糖,卻是有錢,老兄
    (誤會了。)
    (如此看來,今的兩台酒,吃得沒交代了,也要怪我自己不好,請什麼陳少鶴嗄
    (。)
    (少鶴爺死之後,我不會同他同過檯面,無端的請他來,請出這個現象來了。)
    (橫豎有兩層譬解,一層是,陳少鶴你盡管兒高樂我的相好吧,不怕你不翻倒在
    (我手掌之中。)
    (少鶴休矣,濫污婊子、騷大姐的兩路敵兵已難招架,何況添出路活策朋友來,
    (吾顧一般子弟省省。)
    (一層是,稀罕秋雲這浪蹄子嗎?我有黑牡丹呢!到底是好人家婦女,比不得婊
    (子只顧著錢,一點兒沒有真情。)
    (黑牡丹這種好人家婦女,其實與婊子只差一間耳。)
黑牡丹:(想罷)我也走了。
王 八:不必吧,終有個人來應酬一下子的哩,極而言之,阿巧終逃不了的,到底雙台嗄
    ,豈同兒戲嗄,難道阿巧也不給你樂一樂嗎?只怕理上講不去呢!
週 三:(週三搖搖頭道)到底要望個空的了,(可憐)你瞧時際就明白了,兩點鐘,打
    烊也打過去了,你看對面房間裡的火光呢,不是洋油燈都息了,牀前梳妝台上的
    長頸油盞點著了,明明是睡了,對過也有住夜客人呢!
    (王八也明知頭路不像了,倒有點替週三忿忿不平。)
    (真真瞎起勁了,不要瞎起勁,足下的寵姬保得牢些就是了,你真夢裡,周子翁
    (正待吃了對門,謝隔壁哩!)道)
王 八:這算哪裡來的款樣嗄,真是新發明,特別改良了。
週 三:別說了,走吧走吧。
    (真走到扶梯邊,方始得阿巧在小房間裡,搶步出來道)
阿 巧:週三少,勿要去哉,走好了,明朝來,對勿住。
    (第一句 第二句,如何接得上,真所謂應酬門面了。)
    (週三也一聲兒不言語,只管走了。)
    (且把週三次日約著黑牡丹,三星裡借房子,小花園吃茶的一節事,擱一擱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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