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就關書負擔訪姻親 買職吏匿金欺舅父)
    (喂!近來的世界,可不是富貴的世界嗎?你來看那富貴的人家,住不盡的高堂
    (大廈,愛不盡的美妾嬌妻,享不盡的膏粱文繡,快樂的笙歌達旦,趨附的車馬
    (盈門。)
    (自世俗眼兒裡看來,倒是一宗快事。)
    (只俗語說得好,道是)
俗 語:富無三代享。
    (這個是怎麼原故呢?自古)
自 古:世族之家,鮮克由禮。
    (那紈絝子弟,驕奢淫佚,享得幾時?甚的欺瞞盜騙,暴發家財,盡有個悻出的
    (時候。)
    (不轉眼間,華屋山丘,勢敗運衰,便如山倒,回頭一夢。)
    (百年來聞的見的,卻是不少了。)
    (而今單說一位姓周的,喚做庸祐,別號棟臣。)
    (這個人說來倒是廣東一段佳話。)
    (若問這個人生在何時何代,說書的人倒忘卻了,猶記得這人本貫是浙江人氏,
    (生平不甚唸書,問起愛國安民的事業,他卻分毫不懂。)
    (惟是弄功名、取富貴,他還是有些手段。)
俗 語:(常說道)富貴利達,是人生緊要的去處,怎可不竭力經營?
    (以故他數十年來,都從這裡造工夫的。)
    (他當祖父在時,本有些家當,到廣東貿易多年,就寄籍南海那一縣。)
    (奈自從父母沒後,正是一朝權在手,財產由他揮霍,因此上不多時,就把家財
    (弄得八九了。)
    (還虧他父兄在時,交遊的還自不少,多半又是富貴中人,都有些照應。)
    (就中一人喚做傅成,排行第二,與那姓周的本有個甥舅的情分,向在廣東關部
    (衙門裡當一個職分,喚做庫書。)
    (論起這個庫書的名色,本來不甚光榮,惟是得任這個席位,年中進項卻很過得
    (去。)
    (因海關從前是一個著名的優缺,年中措辦金葉進京,不下數萬兩,所以庫書就
    (憑這一件事經手,串抬金價,隨手開銷,或暗移公款,發放收利。)
    (其餘種種瞞漏,哪有不自飽私囊的道理?故傅成就從這裡起家,年積一年,差
    (不多已有數十萬的家當。)
    (那一日,猛聽得姐丈沒了,單留下外甥周庸祐,賭蕩花銷,終沒有個了期。)
    (看著他的父親面上,倒是周旋他一二,才不愧一場姻戚的情分。)
    (況且庫書裡橫豎要用人的,倒不如栽培自己親朋較好。)
    (想罷,便修書一封,著周庸祐到省來,可尋一個席位。)
    (這時,周庸祐接了舅父的一封書,暗忖在家裡料然沒甚麼好處,今有舅父這一
    (條路,好歹借一帆風,再見個花天錦地的世界,也未可定。)
    (便拿定了主意,把家產變些銀子傍身,草草打疊些細軟。)
    (往日欠過親友長短的,都不敢聲張,只暗地裡起程,一路上登山涉水,望省城
    (進發。)
    (還喜他的村鄉喚做大坑,離城不遠,不消一日,早到了羊城,但見負山含海,
    (比屋連雲,果然好一座城池,熙來攘往,商場輻輳,端的名不虛傳!周庸祐便
    (離舟登岸,僱了一名挑夫,肩著行李,由新基碼頭轉過南關,直望傅成的府上
    (來。)
    (到時,只見一間大宅子,橫過三面,頭門外大書「傅離」兩個字。)
    (周庸祐便向守門的通個姓名,稱是大坑村來的周某,敢煩通傳去。)
    (那守門的聽罷,把周庸祐上下估量一番,料他攜行李到來,不是東主的親朋,
    (定是戚友,便上前答應著,一面著挑夫卸下行李,然後通傳到裡面。)
    (當下傅成聞報,知道是外甥到了,忙即先到廳上坐定,隨令守門的引他進來。
    ()
    (周庸祐便隨著先進頭門,過了一度屏風,由台階直登正廳上,早見著傅成,連
    (忙打躬請一個安,立在一旁。)
    (傅成便讓他坐下,寒暄過幾句,又把他的家事與鄉關風景問了一會,周庸祐都
    (糊混答過了。)
    (傅成隨帶他進後堂裡,和他的妗娘及中表兄弟姐妹一一相見已畢,然後安置他
    (到書房裡面。)
    (看他行李不甚齊備,又代他添置多少衣物。)
    (一連兩天,都是張筵把盞,姻誼相逢,好不熱鬧。)
    (過了數天,傅成便帶他到關部行裡,把自己經手的事件,一一交托過他,當他
    (是個管家一樣。)
    (自己卻在外面照應,就把一個席豐履厚的庫書,竟像他一人做起來了。)
    (只是關部的庫書裡,所有辦事的人員,都見周庸祐是居停的親眷,哪個不來巴
    (結巴結?這時只識得一個周庸祐,哪裡還知得有個傅成?那周庸祐偏又有一種
    (手段,卻善於籠絡,因此庫書裡的人員,同心協謀,年中進項,反較傅成當事
    (時加多一倍。)
    (光陰似箭,不覺數年。)
自 古:盛極必衰。
    (庫書不過一個書吏,若不是靠著侵吞魚蝕,試問年中如許進項,從哪裡得來?
    (不提防來了一位姓張的總督,本是順天直隸的人氏,由翰林院出身,為人卻工
    (於心計,籌款的手段,好生了得。)
    (早聽得關部裡百般舞弊,叵耐從前金價很平,關部入息甚豐,是以得任廣東關
    (部的,都是皇親國戚,勢力大得很,若要查究,畢竟無從下手,不如舍重就輕
    (,因此立心要把一個庫書查辦起來。)
    (當下傅成聽得這個風聲,一驚非小,自念從前的蓄積,半供揮霍去了,所餘的
    (都置了產業,急切間變動卻也不易。)
    (又見查辦拿人的風聲,一天緊似一天,計不如走為上著。)
    (便把名下的產業,都稱混寫過別人,換了名字,好歹規避一時。)
    (間或欠人款項的,就撥些產業作抵,好清首尾。)
    (果然一二天之內,已打點得停停噹噹。)
    (其餘家事,自然尋個平日的心腹交托去了。)
    (正待行時,猛然醒起:關部裡一個庫書,自委任周庸祐以來,每年的進項,不
    (下二十萬金,這一個鄧氏銅山,倒要打點打點。)
    (雖有外甥在裡面照應將來,但防人心不如其面。)
    (況且自己去後,一雙眼兒看不到那裡,這般天大的財路,好容易靠得住,這樣
    (是斷不能托他的了。)
    (只左思右想,總設一個計兒想出來。)
    
    
2**時間: 地點:
    (那日挨到夜分,便著人邀周庸祐到府裡商酌。)
    (周庸祐聽得傅成相請,料然為著張總督要查辦庫書的事情了,肚子裡暗忖道:
    (此時傅成斷留不得廣東,難道帶得一個庫書回去不成?他若去時,乘這個機會
    (,或有些好處。)
    (若是不然。)
    (哪裡看得甥舅的情面?倒要想條計兒,弄到自己的手上才是。)
    (想罷,便穿過衣履,離了關部衙門,直望傅成的宅子去。)
    (這時,傅成的家眷早已遷避他處,只留十數使喚的人在內。)
    (周庸祐是常常來往的,已不用通傳,直進府門到密室那裡,見著傅成,先自請
    (了一個安,然後坐下。)
周庸祐:(隨說道)愚甥正在關部庫書裡,聽得舅父相招,不知有什麼事情指示?
    (傅成見問,不覺歎一口氣道)
不 覺:甥兒,難道舅父今兒的事情,你還不知道麼?
周庸祐:是了,想就是為著張大人要查辦的事。只還有愚甥在這裡,料然不妨。
傅 成:正為這一件事,某斷留不得在這裡。只各事都發付停妥,單為這一個庫書,是愚
    舅父身家性命所關係,雖有賢甥關照數目,只怕張大人怒責下來,怕只怕有些變
    動,究竟怎生發付才好?
    (周庸祐聽罷,料傅成有把這個庫書轉賣的意思。)
    (暗忖張總督這番舉動,不過是敲詐富戶,幫助軍精。)
    (若是傅成去了,他礙著關部大臣的情面,恐有牽涉,料然不敢動彈。)
    (且自己到了數年,已積餘數萬家資,若把來轉過別人,實在可惜。)
    (倘若是自己與他承受,一來難以開言,二來又沒有許多資本。)
    (不如催他早離省城,哪怕一個庫書不到我的手裡?就是日後張督已去,他復回
    (來,我這時所得的,料已不少。)
    (想罷,便故作說道)
周庸祐:此時若待發付,恐是不及了。實在說,愚甥今天到總督衙裡打聽事情,聽得明天
    便要發差拿人的了,似此如何是好?
    (傅成聽到這裡,心裡更自驚慌,隨答道)
傅 成:既是如此,也沒得可說,某明早便要出城,搭輪船往香港去。此後庫書的事務,
    就煩賢甥關照關照罷了。
    (說罷,周庸祐都一一領諾,仍復假意安慰了一會。)
    (是夜就不回關裡去,糊混在這宅子裡,陪傅成睡了一夜。)
    (一宿無話。)
    (越早起來,還未梳洗,便催傅成起程,立令家人準備了一頂轎子,預把簾子垂
    (下,隨擁傅成到轎裡。)
    (自己隨後喚一頂轎子,跟著傅成,直送出城外而去。)
    (那汽船的辦房,是傅成向來認得的,就托他找一間房子,匿在那裡。)
    (再和周庸祐談了一會子,把一切事務再復叮嚀一番,然後灑淚而別。)
    (慢表周庸祐回城裡去。)
    
    
3**時間: 地點:
    (且說傅成到了船上,忽聽得鐘嗚八句,汽筒響動,不多時船已離岸,鼓浪揚輪
    (,直望香港進發。)
    (將近夕陽西下,已是到了。)
    (這時香港已屬英人管轄,兩國所定的條約,凡捉人拿犯,卻不似今日的容易。
    ()
    (所以傅成到了這個所在,倒覺安心,便尋著親朋好住些時,只念著一個庫書,
    (年中有許多進項,雖然是逃走出來,還不知何日才回得廣東城裡去,心上委放
    (不下。)
    (況且自己隨行的銀子卻是不多,便立意將這個庫書,要尋人承受。)
傅 成:(偏是事有湊巧,那一日正在酒樓上獨自酌酒,忽迎面來了一個漢子,生得氣象
    (堂堂,衣裳楚楚,大聲喚道)傅二哥,幾時來的?
    (傅成舉頭一望,見不是別人,正是商人李德觀。)
    (急急的上前相見,寒暄幾句。)
    (李德觀便問傅成到香港什麼緣故。)
    (傅成見是多年朋友,便把上項事情,一五一十的對李德觀說來。)
德 觀:老兄既不幸有了這宗事故,這個張總督見錢不眨眼的,若放下這個庫書,倚靠別
    人,恐不易得力。老兄試且想來。
傅 成:現小弟交托外甥周庸祐在內裡打點。只行程忙速,設法已是不及了。據老兄看來
    ,怎麼樣才好?
德 觀:(李德觀)足下雖然逃出,名字還在庫書裡,首尾算不得清楚。古人說:『一不
    做,二不休。』不如把個庫書讓過別人,得口銀子,另圖別業,較為上策。未審
    尊意若何?
傅 成:是便是了,隻眼前沒承受之人,也是枉言。
德 觀:足下既有此意,但不知要多少銀子?小弟這裡,准可將就。
傅 成:彼此不須多說,若是老兄要的,就請賞回十二萬兩便是。
德 觀:這沒打緊。但小弟是外行的,必須貴外甥蟬聯那裡,靠他熟手,小弟方敢領受。
傅 成:這樣容易,小弟的外甥,更望足下栽培。待弟修書轉致便是。
    (德觀聽了,不勝之喜。)
    (兩人又說了些閒話,然後握手而別。)
    (不想傅成回到寓裡,一連修了兩封書,總不見周庸祐有半句口覆,倒見得奇異
    (。)
    (暗忖甥舅情分,哪有不妥?且又再留他在那裡當事,更自沒有不從。)
    (難道兩封書總失落了不成?一連又候了兩天,都是杳無消息。)
    (李德觀又來催了幾次,覺得沒言可答,沒奈何,只得暗地再跑回省城裡,冒死
    (見周庸祐一面,看他怎麼緣故。)
    (誰想周庸祐見了傅成,心裡反吃一驚,暗忖他如何有這般膽子,敢再進城裡來
    (?便起迎讓傅成坐下,反問他回省作甚。)
傅 成:(傅成愕然道)某自從到了香港,整整修了幾封書,賢甥這裡卻沒一個字回覆,
    因此回來問問。
周庸祐:這又奇了,愚甥這裡卻連書信的影兒也不見一個,不知書裡還說甚事?可不是泄
    漏了不成?
    (傅成見他如此說,便把上項事情說了一遍。)
周庸祐:這樣愚甥便當告退。
傅 成:(傅成聽罷大驚道)賢甥因何說這話?想賢甥到這裡來,年中所得不少,卻不辱
    沒了你。今某在患難之際,正靠著這一副本錢逃走,若沒有經手人留在這裡,他
    人是斷不承辦的了。
周庸祐:實在說,愚甥若不看舅父面上,早往別處去,恐年中進項,較這裡還多呢。
    (傅成聽到這語,像一盤冷水從頭頂澆下來,便負氣說道)
傅 成:某亦知賢甥有許大本領,只可惜屈在這裡來。今兒但求賞臉,看甥舅的面上就是
    了。
周庸祐:既是這樣,橫豎把個庫書讓人,不如讓過外甥也好。
傅 成:也好,賢甥既有這個念頭,倒是易事,只總求照數交回十二萬兩銀子才好。
周庸祐:愚甥這裡哪能籌得許多,只不過六萬金上下可以辦得來。依舅父說,放著甥舅的
    情分,順些兒罷。
    (傅成聽罷,見他如此,料然說多也不得,只得說了一回好話,才添至七萬金。
    ()
    (說妥,傅成便問他兑付銀子,周庸祐)
周庸祐:時限太速,籌措卻是不易,現在僅有銀子四萬兩上下,舅父若要用時,只管拿去
    ,就從今日換名立券。餘外三萬兩,准兩天內匯到香港去便是。愚甥不是有意留
    難的,只銀兩比不得石子,好容易籌得,統求原諒原諒,愚甥就感激的了。
    (當下傅成低頭一想,見他這樣手段,後來的三萬兩,還恐靠他不住。)
    (只是目前正自緊急,若待不允,又不知從哪裡籌得款項回去,實在沒法可施,
    (勉強又說些好話。)
    (奈周庸祐說稱目前難以措辦。)
    (沒奈何傅成只得應允,並囑道)
傅 成:彼此甥舅,哪有方便不得。只目下不比前時,手上緊得很,此外三萬兩,休再緩
    了時日才好。
    (周庸祐聽罷,自然允諾,便把四萬兩銀子,給了匯票,就將庫書的名字,改作
    (周耀熊,立過一張合同。)
    (各事都已停妥,傅成便回香港去。)
    (正是:
    (  資財一入奸雄手,姻婭都藏鬼域心。)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領年庚演說書吏 論妝奩義諫豪商)
    
    
4**時間: 地點:
    (話說周庸祐交妥四萬兩銀子,請傅成立了一張書券,換過周耀熊的名字,其餘
    (三萬兩銀子,就應允一二天匯到香港那裡。)
    (傅成到了此時,見手頭緊得很,恨不得銀子早到手上,沒奈何只得允了,立刻
    (跑回香港,把上項情節,對李德觀說了一遍。)
德 觀:既是這個庫書把來賣過別人,貴外甥不肯留在那裡,這也難怪。只老兄這會短收
    了五萬兩,實差得遠。俗語說得好:『肥水不過別人田。』彼此甥易情分,將來
    老兄案情妥了,再口廣東,還有個好處,也未可定。
傅 成:足下休說這話。他若是看甥舅的情面,依我說,再留在庫書裡,把來讓過足下,
    小弟還多五萬兩呢。他偏要弄到自己手上。目前受小弟栽培,尚且如此,後來還
    哪裡靠得住?
    (說罷,歎息了一番,然後辭回寓裡。)
    (不提防過了三天,那三萬兩銀子總不見匯到,傅成著了急,只得修書催問幾次
    (,還不見有消息。)
    (又過了兩天,才接得周庸祐一封書到來,傅成心上猶望裡面夾著一張匯票,急
    (急的拆開一看,卻是空空如也,僅有一張八行信箋,寫了幾行字,倒是說些糊
    (裡糊塗的話。)
    (傅成仔細一看,寫道)
    (舅父大人尊前愚外甥周庸祐頓首:曩蒙不棄功為栽培,不勝銘感。)
    (及舅父不幸遭變,復蒙舅父賞臉,看姻誼情分,情願減收五萬兩,將庫書)
    (讓過愚甥,仰懷高厚,慚感莫名。)
    (所欠三萬兩,本該如期奉上。)
    (奈張制帥)
    (稽察甚嚴,刻難移動。)
    (且聲言如購拿舅父不得,必將移罪庫書裡當事之人)
    (似此則愚甥前途得失,尚在可危可懼也。)
    (香港非宜久居之地,望舅父速返)
    (申江,該款容後籌寄。)
    (忝在姻誼,又荷殊恩,斷不食言,以負大德。)
    (因恐)
    (舅父過稽時日,致誤前程,特貢片言,伏惟荃鑒。)
    (並頌旅安。)
    (傅成看罷,氣得目定口呆,搖首歎一口氣,隨說道)
傅 成:他圖賴這三萬銀子,倒還罷了,還拿這些話來嚇我,如何忍得他過?隻眼前卻不
    能和他合氣,權忍些時,好歹多兩歲年紀,看他後來怎地結果。
    (正恨著,只見李德觀進來,忙讓他坐下。)
    (德觀便問省城有怎麼信息,傅成一句話沒說,即把那一封書教德觀一看。)
    (德觀看了,亦為之不平,不免代為歎息,隨安慰道)
德 觀:這樣人在此候他,也是沒用,枉從前不識好歹,誤抬舉了他。不如及早離了香港
    ,再行打算罷。且此人有這樣心肝,老兄若是回省和他理論,反恐不便。
    (說罷,傅成點頭答一聲)
傅 成:是。
    (李德觀便自辭出。)
    (傅成立刻揮了一函,把周庸祐罵了一頓,然後打疊行程,離了寓所,別過李德
    (觀,附輪望上海而去。)
    (按下慢表。)
    
    
5**時間: 地點:
    (且說周庸祐自從計算傅成之後,好一個關裡庫書,就自己做起來。)
    (果然張總督查得傅成已自逃走,恐真個查辦出來,礙著海關大臣的情面,若有
    (牽涉,覺得不好看,就把這事寢息不提。)
    (周庸祐這時好生安穩,已非一日,手頭上越加充足了。)
    (因思少年落拓,還未娶有妻室,卻要托媒擇配才是。)
    (暗忖在鄉時一貧似洗,受盡鄰里的多少揶揄,這回局面不同,不如回鄉擇聘,
    (多花幾塊錢,好誇耀村愚,顯得自己的氣象。)
    (想罷,便修書一封,寄回族中兄弟喚做周有成的,托他辦這一件事。)
    (自那一點消息傳出,那些做媒的就紛紛到來,說某家的女兒好容貌,某家的好
    (賢德,來來往往,不能勝數。)
    (就中單表一個慣做媒的喚做劉婆,為人口角春風,便是《水滸傳》中那個王婆
    (還恐比他不上。)
    
    
6**時間: 地點:
    (那日找著周有成,說稱)
說 稱:附近樂安墟的一條村落,有所姓鄧的人家。這女子生得才貌雙全,他的老子排行
    第三,家道小康,在佛山開一間店子,做紙料數部的生理。那個招牌,改作回盛
    字號,他在店子裡司事,為人忠厚至誠,卻是一個市廛班首。因此教女有方,養
    成一個如珠似玉的女兒,不特好才貌,還纏得一雙小足兒,現年十七歲,待字深
    閨。周老爺這般門戶,配他卻是不錯。
傅 成:(周有成聽得答道)這姓鄧的,我也認得他,他的女兒,也聽說很好。就煩媽媽
    尋一紙年度過來,待到廟堂裡上一炷香,祈一道靈簽,憑神作主。至於門戶,自
    然登對,倒不消說了。
    (劉婆聽了,歡喜不盡的辭去,忙跑到姓鄧的家裡來。)
    (見著鄧家娘子,說一)
說 一:三娘有禮。
    (那鄧家三娘子認得是做媒的劉婆,便問他來意。)
劉 婆:無事不登三寶殿,有句話要對三娘說。
    (三娘早已省得,礙著女兒在旁,不便說話,便帶他到廳上來。)
    (分坐後,劉婆)
劉 婆:因有一頭好親事,特來對娘子說一聲。這個人家,縱橫黃鼎、神安兩司,再不能
    尋得第二個。貴府上的千金姐姐,若不配這等人家,還配誰人?
三 娘:休要誇獎,媽媽說得究是哪一家,還請明白說。
劉 婆:恐娘子夢想不到這個人家要來求親,你試且猜來,猜著時,老身不姓劉了。
三 娘:可不是大瀝姓鐘的紳戶不成?
劉 婆:不是。
三 娘:若不然,恐是佛山王、梁、李、蔡的富戶。
劉 婆:令愛千金貴體,自不勞遠嫁,娘子猜差了。
三 娘:難道是松柏的姓黃,敦厚的姓陳嗎?
劉 婆:(劉婆笑道)唉!三娘越差了,那兩處有什麼人家,老身怎敢妄地贊他一句?
三 娘:果然是真個猜不著了。
劉 婆:此人來往的是絕大官紳,同事的是當朝二品,萬歲爺爺的庫房都由他手上管去。
    說來只怕嚇壞娘子,娘子且壯著膽兒聽聽,就是大坑村姓周喚做庸祐的便是。
    (鄧家三娘聽得,登時皺起蛾眉,睜開鳳眼,罵一聲道)
三 娘:哎喲!媽媽哪裡說?這周庸祐我聽得是個少年無賴,你如何瞞我?
劉 婆:三娘又錯了,俗語說:『寧欺白鬚公,莫欺少年窮。』他自從舅父抬舉他到庫書
    裡辦事,因張制台要拿他舅父查辦,他舅父逃去,就把一個庫書讓過他,轉眼二
    三年,已自不同。娘子卻把一篇書讀到老來,豈不可笑?
三 娘:原來這樣。但不知這個庫書有怎麼好處?
劉 婆:老身聽人說,海關裡有兩個冊房,填注出進的款項,一個是造真冊的,一個是造
    假冊的。真冊的,自然是海關大臣和庫書知見;假冊的,就拿來虛報皇上。看來
    一個天字第一號優缺的海關,都要憑著庫書舞弄。年中進項,准由庫書經手,就
    是一二百萬,任他拿來拿去,不是放人生息,即挪移經商買賣,海關大員,卻不
    敢多管。還有一宗緊要的,每年海關兑金進京,那庫書就預早高抬金價,或串同
    幾家大大的金舖子,瞞卻價錢,加高一兩換不等。因這一點緣故,那庫書年中進
    項,不下二十萬兩銀子了。再上幾年,怕王公還賽他不住。三娘試想,這個門戶
    ,可不是一頭好親事嗎?
    (鄧家三娘聽罷,究竟婦人家帶著幾分勢利,已有些願意,還不免有一點狐疑)
三 娘:這樣果然不錯,只怕男家的有了幾歲年紀,豈不辱沒了我的女兒?
劉 婆:娘子忒呆了!現在庫書爺爺,不過二十來歲,俗語說:『男人三十一枝花。』如
    何便說他上了年紀?難道娘子瘋了不成?
    (鄧家三娘聽到這裡,經過劉婆一番唇舌,更沒有思疑,當即允了,拿過一紙年
    (庚,給劉婆領會。)
    (那周有成自沒有不妥,一面報知周庸祐,說明門戶怎麼清白,女子怎麼才德,
    (已經說合的話。)
    (周庸祐好不歡喜,立即令人回鄉,先建一所大宅子,然後迎親。)
    (先擇日定了年庚,跟手又行過文定。)
    (不兩月間,那所宅子又早已落成,登即回鄉行進伙禮。)
    (當下親朋致賀,紛紛不絕。)
    (有送台椅的,有送燈色的,有送喜聯帳軸的,不能勝數。)
    (鄉人哪不歎羨,都說他時來運到,轉眼不同。)
    (過了這個時候,就商量娶親的事。)
    (先向鄧家借過女子的真時日,隨後擇定送了日子。)
    (那鄉人見著這般豪富的人家,哪個不來討慇懃、幫辦事?不多時,都辦得停停
    (妥妥。)
    (統計所辦女子的頭面,如金鐲子、釵環、簪珥、珍珠、鋼石、玉器等等,不下
    (三四千兩銀子。)
    
    
7**時間: 地點:
    (那日行大聘禮,扛抬禮物的,何止二三百人。)
    (到了完娶的時候,省、佛親朋往賀的,橫樓花舫,填塞村邊河道。)
    (周庸祐先派知客十來名招待,僱定堂倌二三十人往來奔走,就用周有成作紀綱
    (,辦理一切事宜。)
    (先定下佛山五福、吉樣兩家的頭號儀仗,文馬二十頂、飄色十餘座、鼓樂馬務
    (大小十餘副,其餘牌傘執事,自不消說了,預日俟候妝奩進來。)
    (不想鄧家雖然家道小康,卻是清儉不過的,與姓周的窮奢極侈,卻有天淵之別
    (。)
    (那妝奩到時,周有成打開奩儀彔一看,不過是香案高照、台椅半副、馬胡兩張
    (、八仙桌子一面、火籮大櫃、五七個槓箱。)
    (其餘的就是進房台椅,統通是尋常奩具而已。)
    (周家看了,好生不悅。)
    (那阿諛奉承的,更說大大門戶,如何配這個清儉人家?這話刺到周庸祐耳朵裡
    (,更自不安,就怨周有成辦事不妥,以為失了面子。)
    (周有成看得情景,便說道)
周庸祐:某說的是門戶清白,女子很好,哪有說到妝奩?你也如何怨我?
    (周庸祐聽了,也沒話可答,只那些護送妝奩的男男女女,少不免把姓周的議論
    (妝奩之處,回去對鄧家一五一十的說來。)
    (鄧家這時好生憤怒,暗忖他手上有了幾塊錢,就說這些豪氣話,其實一個衙門
    (役吏,還敢來欺負人。)
    (心上本十分不滿,只橫豎結了姻家,怎好多說話,只得由他罷了。)
    
    
8**時間: 地點:
    (且說周家到了是日,分頭打點起轎。)
    (第一度是金鑼十三響,震動遠近,堂倌騎馬,拿著拜帖,擁著執事牌傘先行。
    ()
    (跟手一匹飛報馬,一副大樂,隨後就是儀仗。)
    (每兩座彩亭子,隔兩座飄色,硬彩軟彩各兩度,每隔兩匹文馬。)
    (第二度安排倒是一樣,中間迎親器具,如龍香三星錢獅子,都不消說。)
    (其餘馬務鼓樂,排勻隊伍,都有十數名堂倌隨著。)
    (最後八名人夫,扛著一頂彩紅大轎,炮響喧天,鑼嗚震地。)
    (做媒的乘了轎子,宅子裡人聲喧做一團,無非是說奉承吉樣的話。)
    (起程後,在村邊四面行一個圓場,浩浩蕩蕩,直望鄧家進發。)
    (且喜路途相隔不遠,不多時,早已到了。)
    (這時哄動附近村鄉,扶老攜幼,到來觀看,哪個不齊聲贊羨?一連兩三天,自
    (然是把盞延賓,好不熱鬧。)
    (那夜鄧家打發女兒上了轎子,送到周家那裡,自然交拜天地,然後送入洞房。
    ()
    (那周庸祐一團盛氣,只道自己這般豪富,哪怕新娘子不喜歡?正要賣些架子,
    (好待新娘子奉承。)
    (誰想那新娘子是一個幽閉貞靜的女流,索性不喜奢華的。)
    (昨兒聽得姓周的人把他妝奩談長說短,早知他是個矛富忘貧的行貨子,正要拿
    (些話來投醒他。)
    (便待周庸祐向他下禮時,乘機說道)
周庸祐:怎敢勞官人多禮?自以窮措大的女兒,攀不上富戶,好愧煞人!
周庸祐:這是天緣注定,娘子如何說這話?
劉 婆:(鄧新娘子道)妝奩不備,落得旁人說笑,哪能不識羞恥?只是滿而必溢,勢盡
    則傾,古來多少豪門,轉眼田園易主,閥閱非人。你來看富如石崇,貴若嚴嵩,
    到頭來少不免沿途乞丐,豈不可歎?今官人藉姻親關照,手頭上有了錢,自應保
    泰持盈,廉儉持家,慈祥種福,即子子孫孫,或能久享。若是不然,是大失奴家
    的所望了。
    (周庸祐聽了這一席話,好似一盤冷水從頭頂澆下來,呆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
    (暗忖他的說話,本是正經道理,只自己方要擺個架子,拿來讓他看看,誰想他
    (反要教導自己,如何不氣?正是:
    (    良緣末訂閨房樂,苦口先陳藥石言。)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返京城榷使殞中途 鬧閨房鄧娘歸地府)
    
    
9**時間: 地點:
    (卻說周庸祐洞房那一夜,志在拿些奢華的架子,在鄧娘跟前同腔,誰想鄧氏不
    (瞅不睬,反把那些大道理責他一番。)
    (周庸祐雖然心中不快,只覺得啞口無言,胡混過了。)
    (那一宿無話,巴不等到天明,就起來梳洗,心中自去埋怨周有成。)
    (惟奈著許多賓朋在座,外面卻不敢弄得不好看。)
    (一面打點廟見,款待賓朋,整整鬧了三五天。)
    (一月之後,就把鄧氏遷往省城居住。)
    (早在東橫街買走一所一連五面過的大宅子,裝飾過門戶,添上十來名梳傭丫環
    (,又是一番氣象。)
    (爭奈與鄧氏琴瑟不和,這不是鄧氏有些意見,只那周庸祐被鄧氏搶白幾句,不
    (免懷恨在心裡。)
    (自到省城住後,不到兩月,就憑媒買得河南娃伍的大戶一口婢女,作個偏房,
    (差不多拿他作正室一般看待,反把鄧氏撇在腦背後了。)
    (不覺光陰似箭,又是一年。)
    (這時正任粵海關監督正是晉祥,與恭王殿下本有些瓜葛,恭王正在獨攬朝綱,
    (因此那晉祥在京裡倒有些勢力。)
    (周庸祐本是個眼光四射的人,不免就要巴結巴結,好從這裡討一個好處。)
    (那晉祥又是個沒頭腦的人,見周庸祐這般奉承,好不歡喜,所以就看上了他,
    (拿他當一個心腹人員看待了。)
    (及到了滿任之期,便對周庸祐)
對周庸:本部院自到任以來,只見得兄弟很好,奈目下滿任,要回京裡去,說起交情兩個
    字,還捨不得兄弟。想兄弟在這庫書裡,手頭上雖過得去,不如圖個出身,還可
    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就請納資捐個官兒,隨本部院回京,在王爺府裡討個人情
    ,好歹謀得一官半職,也不辱沒一世,未審兄弟意下如何?
    (周庸祐聽罷,暗忖這番說話,是很有道理。)
    (湊巧自己和他有這般交情,他回京又有這般勢力,出身原是不難。)
    (人生機會,不可多得,這時節怎好錯過?想罷,便答道)
劉 婆:大人這話,是有意抬舉小人,哪有不喜歡的道理。只怕小人一介愚夫,懂不得為
    官作宦,也是枉然。
    (晉祥聽得,不覺笑道)
不 覺:兄弟忒呆了!試想做官有甚麼種子?有甚麼法門?但求幕裡請得兩位好手的老夫
    子幫著辦事,便算是一個能員。你來看本部院初到這時,懂得關裡甚事?只憑著
    兄弟們指點指點,就能夠做了兩任,現在卻有點好處,這樣看來,兄弟何必過慮
    ?
    (周庸祐聽到這裡,不覺大喜,隨答道)
周庸祐:既是這樣,小人就跟隨大人回去便是。統望大人抬舉,小人就感激的了。
    (晉祥聽得,自然允諾,便打點回京,一面令真假兩冊房,做定數目冊子,好待
    (交卸。)
    (從來關裡做冊,都有個例數的,容易填注停妥。)
    (晉祥又拜會新任監督,說明這會進京,恐沒人情孝敬各王公大臣,要在公款裡
    (挪移數十萬。)
    (這都是上傳下例,新任的自然沒有不允。)
    (一面又令周庸祐辦金,在各大金子店分頭購辦,所有實價若乾換,花開若干換
    (,統通由周庸祐經手。)
    (其餘進貢皇宮花粉的費項,及一切預備孝敬王大臣的禮物,都辦得停停妥妥。
    ()
    (周庸祐隨把這個庫書的席位,交托心腹人代管,凡經手事件,都明白說過,自
    (由新任監督,擇定某日某時接印,送到過來。)
    
    
10**時間: 地點:
    (那日晉祥就把皇命旗牌及冊子數目,並一個關防交卸了,隨打疊行李,帶齊家
    (眷,偕同周庸祐先出了衙門,在公館再住一兩月,然後附搭汽船,沿香港過上
    (海,由水道直望北京進發。)
    (原來前任監督晉祥,自從做了兩任粵海關監督,盈餘的卻三十萬有餘。)
    (從前衙裡二三百萬公款,都由庫書管理,這時三十來萬,自然要托周庸祐代管
    (。)
    (不想晉祥素有一宗毛病,是個痰喘的症候,春夏本不甚覺得,惟到隆冬時候,
    (就要發作起來。)
    (往常在街裡,當周庸祐是個心腹人看待,所有延醫合藥,都托周庸祐辦去。)
    (若是貼身服侍的,自有一個隨任的侍妾,喚做香屏,是從京裡帶來的,卻有個
    (沉魚落雁之容,雖然上了三十上下的年紀,那姿首還過得去。)
    (且又性情風騷,口角伶俐,晉祥就當他如珠如玉,愛不釋手。)
    (只是那周庸祐既和晉祥有這般交誼,自上房裡至後堂內面,也是穿插熟了,來
    (來往往,已非一次,因此周庸祐卻認得香屏。)
自 古:十個女流,九個楊花水性。
    (香屏什等人出身?嫁了一個二品大員,自世人眼底看來,原屬十分體面。)
    (惟見晉祥上了兩歲年紀,又有這個病長過命的痰喘症候,卻不免日久生嫌,是
    (個自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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