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元機旅店傳龍語 素壁丹青繪馬鳴)
    
    
2**時間: 地點:
    (話說老殘在齊河縣店中,遇著德慧生攜眷回揚州去,他便僱了長車,結伴一同
    (起身。)
    (當日清早,過了黃河,眷口用小轎搭過去,車馬經從冰上扯過去。)
    (過了河不向東南,往濟南府那條路走,一直向正南奔台而行。)
    (到了午牌時分,已到台。)
    (打過了尖,晚間遂到泰安府南門外下了店。)
    (因德慧生的夫人要上泰山燒香,說明停車一日,故晚間各事自覺格外消停了。
    ()
    
    
3**時間: 地點:
    (卻說德慧生名修福,原是個漢軍旗人,祖上姓樂,就是那燕國大將樂毅的後人
    (。)
    (在明朝萬曆末年,看著朝政日衰,知道難期振作,就搬到山海關外錦州府去住
    (家。)
    (崇禎年間,隨從太祖入關,大有功勞,就賞了他個漢軍旗籍。)
    (從此一代一代的便把原姓收到荷包裡去,單拿那名字上的第一字做了姓了。)
    (這德慧生的父親,因做揚州府知府,在任上病故的,所以家眷就在揚州買了花
    (園,蓋一所中等房屋住了家。)
    (德慧生二十多歲上中進土,點了翰林院庶吉士,因書法不甚精,朝考散館散了
    (一個吏部主事,在京供職。)
    (當日在揚州與老殘會過幾面,彼此甚為投契。)
    (今日無意碰著,同住在一個店裡,你想他們這朋友之樂,儘有不言而喻了。)
老 殘:(老殘問德慧生道)你昨日說明年東北恐有兵事,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慧 生:我在一個朋友座中,見張東三省輿地圖,非常精細,連村莊地名俱有。至於山川
    險隘,尤為詳盡。圖末有『陸軍文庫』四字。你想日本人練陸軍,把東三省地圖
    當作功課,其用心可想而知了!我把這話告知朝貴,誰想朝貴不但毫不驚慌,還
    要說:『日本一個小國,他能怎樣?』大敵當前,全無準備,取敗之道,不待智
    者而決矣。況聞有人善望氣者云:『東北殺氣甚重,恐非小小兵戈蠢動呢!』
    (老殘點頭會意。)
慧 生:你昨日說的那青龍子,是個何等樣人?
老 殘:聽說是周耳先生的學生。這周耳先生號柱史,原是個隱君子,住在西嶽華山裡頭
    人跡不到的地方。學生甚多。但是周耳先生不甚到人間來。凡學他的人,往往轉
    相傳授,其中誤會意旨的地方,不計其數。惟這青龍子等兄弟數人,是親炙周耳
    先生的,所以與眾不同。我曾經與黃龍子盤桓多日,故能得其梗概。
慧 生:我也久聞他們的大名。據說決非尋常煉氣士的蹊逕,學問都極淵博的;也不拘拘
    專言道教,於儒教、佛教,亦都精通。但有一事,我不甚懂,以他們這種高人,
    何以取名又同江湖術士一樣呢?
    (既有了青龍子、黃龍子,一定又有白龍子、黑龍子、赤龍子了。)
    (這等道號實屬討厭。)
    (」)
老 殘:你說得甚是,我也是這麼想。當初曾經問過黃龍子,他說道:『你說我名字俗,
    我也知道俗,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雅,雅有怎麼好處?盧杞、秦檜名字並不俗
    ;張獻忠、李自成名字不但不俗,獻忠二字可稱純臣,自成二字可配聖賢。然則
    可能因他名字好就算他是好人呢?老子《道德經》說:世人皆有有,我獨愚且鄙
    。鄙還不俗嗎?所以我輩大半愚鄙,不像你們名士,把個俗字當做毒藥,把個雅
    字當做珍寶。推到極處,不過想借此討人家的尊敬。要知這個念頭,倒比我們的
    名字,實在俗得多呢。我們當日,原不是拿這個當名字用。因為我是己巳年生的
    ,青龍子是乙巳年生的,赤龍子是丁巳年生的,當年朋友隨便呼喚著頑兒,不知
    不覺日子久了,人家也這麼呼喚。難道好不答應人家麼?譬如你叫老殘,有這麼
    一個老年的殘廢人,有什麼可貴?又有什麼雅致處?只不過也是被人叫開了,隨
    便答應罷了。怕不是呼牛應牛,呼馬應馬的道理嗎?』
德慧生:這話也實在說得有理。佛經說人不可以著相,我們總算著了雅相,是要輸他一籌
    哩!
慧 生:人說他們有前知,你曾問過他沒有?
老 殘:我也問過他的。他說叫做有也可,叫做沒有也可。你看儒教說『至誠之道,可以
    前知』,是不錯的。所以叫做有也可。若像起課先生,瑣屑小事,言之鑿鑿,應
    驗的原也不少,也是那只叫做術數小道,君子不屑言。邵堯夫人頗聰明,學問也
    極好,只是好說術數小道,所以就讓朱晦庵越過去的遠了。這叫做謂之沒有也可
    。
德慧生:你與黃龍子相處多日,曾問天堂地獄究竟有沒有呢?還是佛經上造的謠言呢?
老 殘:我問過的。此事說來真正可笑了。那日我問他的時候,他說:『我先問你,有人
    說你有個眼睛可以辨五色,耳朵可以辨五聲,鼻能審氣息,舌能別滋味,又有前
    後二陰,前陰可以撒溺,後陰可以放糞。此話確不確呢?』我說:『這是三歲小
    孩子都知道的,何用問呢?』他說:『然則你何以教瞎子能辨五色?你何以能教
    聾子能辨五聲呢?』我說:『那可沒有法子。』他就說:『天堂地獄的道理,同
    此一樣。天堂如耳目之效靈,地獄如二陰之出穢,皆是天生成自然之理,萬無一
    毫疑惑的。只是人心為物欲所蔽,失其靈明,如聾盲之不辨聲色,非其本性使然
    ,若有虛心靜氣的人,自然也會看見的。只是你目下要我給個憑據與你。讓你相
    信,譬如拿了一幅吳道子的畫給瞎子看,要他深信真是吳道子畫的,雖聖人也沒
    這個本領。你若要想看見,只要虛心靜氣,日子久了,自然有看見的一天。』我
    又問:『怎樣便可以看見?』他說:『我已對你講過,只要虛心靜氣,總有看見
    的一天。你此刻著急,有什麼法子呢?慢慢的等著罷。』
德慧生:(德慧生笑道)等你看見的時候,務必告訴我知道。
老 殘:(老殘也笑道)恐怕未必有這一天。
    (兩人談得高興,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
老 殘:(同說道)明日還要起早,我們睡罷。
    (德慧生同夫人住的西上房,老殘住的是東上房,與齊河縣一樣的格式。)
    (各自回房安息。)
    (次日黎明,女眷先起梳頭洗臉。)
    (僱了五肩山轎。)
    (泰安的轎子像個圈椅一樣,就是沒有四條腿。)
    (底下一塊板子,用四根繩子吊著,當個腳踏子。)
    (短短的兩根轎槓,槓頭上拴一根挺厚挺寬的皮條,比那轎車上駕騾子的皮條稍
    (為軟和些。)
    (轎夫前後兩名,後頭的一名先趲到皮條底下,將轎子抬起一頭來,人好坐上去
    (,然後前頭的一個轎夫再趲進皮條去,這轎子就抬起來了。)
    
    
4**時間: 地點:
    (當時兩個女眷,一個老媽子,坐了三乘山轎前走,德慧生同老殘坐了兩乘山轎
    (,後面跟著。)
    (進了城,先到岳廟裡燒香。)
    (廟裡正殿九間,相傳明朝蓋的時候,同北京皇宮是一樣的。)
    (德夫人帶著環翠正殿上燒過了香,走著看看正殿四面牆上畫的古畫。)
    (因為殿深了,所以殿裡的光,總不大十分夠,牆上的畫年代也很多,所以看不
    (清楚。)
    (不過是些花里胡紹的人物便了。)
    (小道士走過來,向德夫人)
道 士:請到西院裡用茶;還有塊溫涼玉,是這廟裡的鎮山之寶,請過去看看。
德夫人:好。只是耽擱時候太多了,恐怕趕不回來。
環 翠:聽說上山四十五里地哩!來回九十里,現在天光又短,一霎就黑天,還是早點走
    罷!
老 殘:依我看來,泰山是五嶽之一,既然來到此地,索興痛痛快快的逛一下子。今日上
    山,聽說南天門裡有個天街,兩邊都是香舖,總可以住人的。
道 士:(小道士)香舖是有的,他們都預備乾淨被褥,上山的客人在那兒住的多著呢,
    老爺太太們今兒儘可以不下山,明天回來,消停得多,還可以到日觀峰去看出太
    陽。
德慧生:這也不錯。我們今日竟拿定主意,不下山罷。
德夫人:使也使得。只是香舖子裡被褥,什麼人都蓋,骯髒得了不得,怎麼蓋呢?若不下
    山,除非取自己行李去,我們又沒有帶家人來,叫誰去取呢?
老 殘:可以寫個紙條兒,叫道士著個人送到店裡,叫你的管家僱人送上山去,有何不可
    ?
慧 生:可以不必。橫豎我們都有皮斗篷在小轎上,到了夜裡披著皮斗篷,歪一歪就算了
    。誰還當真睡嗎?
德夫人:這也使得。只是我瞧鐵二叔他們二位,都沒有皮斗篷,便怎麼好?
老 殘:(老殘笑道)這可多慮了!我們走江湖的人,比不得你們做官的,我們哪兒都可
    以混。不要說他山上有被褥,就是沒被褥,我們也混得過去。
慧 生:好,好!我們就去看溫涼玉去罷。
    (說著就隨了小道士走到西院,老道士迎接出來,深深施了一禮,各人回了一禮
    (。)
    (走進堂屋,看見收拾得甚為乾淨。)
    (道士端出茶盒,無非是桂圓、栗子、玉帶糕之類。)
    (大家吃了茶,要看溫涼玉。)
    (道士引到裡間,一個半桌上放著,還有個錦幅子蓋著,道士將錦幅揭開,原來
    (是一塊青玉,有三尺多長,六七寸寬,一寸多厚,上半截深青,下半截淡青。
    ()
道 士:儜用手摸摸看,上半多凍扎手,下半截一點不涼,彷彿有點溫溫的似的,上古傳
    下來是我們小廟裡鎮山之寶。
    (德夫人同環翠都摸了,詫異的很。)
老 殘:(老殘笑道)這個溫涼玉,我也會做。
道 士:(大家都怪問道)怎麼?這是做出來假的嗎?
老 殘:假卻不假,只是塊帶半璞的玉,上半截是玉,所以甚涼;下半截是璞,所以不涼
    。
德慧生:(德慧生連連點頭說)不錯,不錯。
    (稍坐了一刻,給了道人的香錢,道士道了謝,又引到東院去看漢柏。)
    (有幾棵兩人合抱的大柏樹,狀貌甚是奇古,旁邊有塊小小石碣,上刻「漢柏」
    (兩個大字,諸人看過走回正殿,前面二門裡邊山轎俱已在此伺候。)
    (老殘忽抬頭,看見西廊有塊破石片嵌在壁上,心知必是一個古碣,問那道士說
    ()
老 殘:西廊下那塊破石片是什麼古碑?
道 士:就是秦碣,俗名喚做『泰山十字』。此地有拓片賣,老爺們要不要?
慧 生:早已有過的了。
老 殘:(老殘笑道)我還有廿九字呢!
道 士:那可就寶貴的了不得了。
    (說著,各人上了轎,看看搭連裡的表已經十點過了。)
道 士:(轎子抬著出了北門,斜插著向西北走;不到半里多路,道旁有大石碑一塊立著
    (,刻了六個大字)孔子登泰山處。
    (慧生指與老殘看,彼此相視而笑,此地已是泰山跟腳,從此便一步一步的向上
    (行了。)
    (老殘在轎子上,看泰安城西南上有一座圓陀陀的山,山上有個大廟,四面樹木
    (甚多,知道必是個有名的所在。)
老 殘:(便問轎夫道)你瞧城西南那個有廟的山,你總知道叫什麼名字罷?
轎 夫:那叫蒿里山,山上是閻羅王廟。山下有金橋、銀橋、奈河橋,人死了都要走這裡
    過的,所以人活著的時候多燒幾回香,死後占大便宜呢!
老 殘:(老殘詼諧道)多燒幾回香,譬如多請幾回客,閻王爺也是人做的,難道不講交
    情嗎?
轎 夫:你老真明白,說的一點不錯。
    (這時已到真山腳,路漸彎曲,兩邊都是山了。)
    (走有點把鐘的時候,到了一座廟宇,轎子在門口歇下。)
轎 夫:此地是斗姥宮,裡邊全是姑子,太太們在這裡吃飯很便當的。但凡上等客官,上
    山都是在這廟裡吃飯。
德夫人:既是姑子廟,我們就在這裡歇歇罷。
轎 夫:(又問轎夫)前面沒有賣飯的店嗎?
轎 夫:老爺太太們都是在這裡吃,前面有飯篷子,只賣大餅鹹菜,沒有別的,也沒地方
    坐,都是蹲著吃,那是俺們吃飯的地方。
慧 生:也好,我們且進去再說。
    (走進客堂,地方卻極乾淨。)
    (有兩個老姑子接出來,一個約五六十歲,一個四十多歲。)
    (大家坐下談了幾句,老姑子)
老姑子:大太們還沒有用過飯罷?
德夫人:是的。一清早出來的,還沒吃飯呢。
老姑子:我們小廟裡粗飯是常預備的,但不知太太們上山燒香,是用葷菜是素萊?
德夫人:我們吃素吃葷,到也不拘,只是他們爺們家恐怕素吃不來,還是吃葷罷。可別多
    備,吃不完可惜了的。
老姑子:荒山小廟,要多也備不出來。
德夫人:太太們同老爺們是一桌吃兩桌吃呢?
德夫人:都是自家爺們,一桌吃罷,可得勞駕快點。
老姑子:儜今兒還下山嗎?恐來不及哩!
德夫人:雖不下山,恐趕不上山可不好。
老姑子:不要緊的,一霎就到山頂了。
    (當這說話之時,那四十多歲的姑子早已走開,此刻才回,向那老姑子耳邊咭咕
    (了一陣,老姑子又向四十多歲姑子耳邊咭咕了幾句,老姑子回頭便向德夫人道
    ()
老姑子:請南院裡坐罷。
    (便叫四十多歲的姑子前邊引道,大家讓德夫人同環翠先行,德慧生隨後,老殘
    (打末。)
    (出了客堂的後門,向南拐彎,過了一個小穿堂,便到了南院,這院子朝南五間
    (北屋甚大,朝北卻是六間小南屋,穿堂東邊三間,西邊兩間。)
    (那姑子引著德夫人出了穿堂,下了台階,望東走到三間北屋跟前,看那北屋中
    (間是六扇窗格,安了一個風門,懸著大紅呢的夾板棉門簾。)
    (兩邊兩間,卻是磚砌的窗台,台上一塊大玻璃,掩著素絹書畫玻璃擋子,玻璃
    (上面係兩扇紙窗,冰片梅的格子眼兒。)
    (當中三層台階,那姑子搶上那台階,把板簾揭起,讓德夫人及諸人進內。)
    (走進堂門,見是個兩明一暗的房子,東邊兩間敞著,正中設了一個小圓桌,退
    (光漆漆得的灼亮。)
    (圍著圓桌六把海梅八行書小椅子,正中靠牆設了一個窄窄的佛櫃,佛櫃上正中
    (供了一尊觀音像。)
    (走近佛櫃細看,原來是尊康熙五彩御窯魚籃觀音,十分精緻。)
    (觀音的面貌又美麗,又莊嚴,約有一尺五六寸高。)
    (龕子前面放了一個宣德年製的香爐,光彩奪目,從金子裡透出硃砂斑來。)
    (龕子上面牆上掛了六幅小屏,是陳章侯畫的馬鳴、龍樹等六尊佛像。)
    (佛櫃兩頭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經卷,再望東看,正東是一個月洞大玻璃窗,正
    (中一塊玻璃,足足有四尺見方,四面也是冰片梅格子眼兒,糊著高麗白紙。)
    (月洞窗下放了一張古紅木小方桌,桌子左右兩張小椅子,椅子兩旁卻是一對多
    (寶櫥,陳設各樣古玩。)
    (圓洞窗兩旁掛了一副對聯,寫的是)
    (靚妝豔比蓮花色)
    (雲幕香生貝葉經。)
    (上款題「靚雲道友法鑒」,下款寫「三山行腳僧醉筆」。)
    (屋中收拾得十分乾淨。)
    (再看那玻璃窗外,正是一個山澗,澗裡的水花喇花喇價流,帶著些亂冰,玎玲
    (璫瑯價響,煞是好聽。)
    (又見對面那山坡上一片松樹,碧綠碧綠,襯著樹根下的積雪,比銀子還要白些
    (,真是好看。)
    (德夫人一面看,一面贊歎,回頭笑向德慧生道)
德夫人:我不同你回揚州了,我就在這兒做姑子罷,好不好?
慧 生:很好,可是此地的姑子是做不得的。
德夫人:為什麼呢?
慧 生:稍停一會,你就知道了。
老 殘:儜別貪看景致,儜聞聞這屋裡的香,恐怕你們旗門子裡雖闊,這香倒未必有呢!
德夫人:(德夫人當真用鼻子細細價嗅了會子)真是奇怪,又不是芸香、麝香,又不是檀
    香、降香、安息香,怎麼這們好聞呢?
    (只見那兩個老姑子上前,打了一個稽首說)
老姑子:老爺太太們請坐,恕老僧不陪,叫他們孩子們過來伺候罷。
德夫人:(德夫人連稱)請便,請便。
    (老姑子出去後,德夫人)
德夫人:這種好地方給這姑子住,實在可惜!
老 殘:老姑子去了,小姑子就來了,但不知可是靚雲來?如果他來,可妙極了!這人名
    聲很大,我也沒見過,很想見見。倘若沾大嫂的光,今兒得見靚雲,我也算得有
    福了。
    (未知來者可是靚雲,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宋公子蹂躪優曇花 德夫人憐惜靈芝草)
    
    
5**時間: 地點:
    (話說老殘把個靚雲說得甚為鄭重,不由德夫人聽得詫異,連環翠也聽得傻了)
環 翠:這屋子想必就是靚雲的罷?
老 殘:可不是呢,你不見那對子上落的款嗎?
環 翠:(環翠把臉一紅)我要認得對子上的款,敢是好了!
老 殘:你看這屋子好不好呢?
環 翠:這屋子要讓我住一天,死也甘心。
老 殘:這個容易,今兒我們大家上山,你不要去,讓你在這兒住一夜。明天山上下來再
    把你捎回店去,你不算住了一天了嗎?
    (大家聽了都呵呵大笑。)
德夫人:這地不要說他羨慕,連我都捨不得去哩!
    (說著,只見門簾開處,進來了兩個人,一色打扮:穿著二藍摹木緞羊皮袍子,
    (玄色摹本皮坎肩,剃了小半個頭,梳作一個大辮子,搽粉點胭脂,穿的是挖雲
    (子鑲鞋。)
    (進門卻不打稽首,對著各人請了一個雙安。)
    (看那個大些的,約有三十歲光景;二的有二十歲光景。)
    (大的長長鴨蛋臉兒,模樣倒還不壞,就是臉上粉重些,大約有點煙色,要借這
    (粉蓋下去的意思;二的團團面孔,淡施脂粉,卻一臉的秀氣,眼睛也還有神。
    ()
    (各人還禮已畢,讓他們坐下,大家心中看去:大約第二個是靚雲,因為覺得他
    (是靚雲,便就越看越好看起來了。)
老 殘:(只見大的問慧生道)這位老爺貴姓是德罷?儜是到那裡上任去嗎?
慧 生:我是送家眷回揚州,路過此地上山燒香,不是上任的官。
老 殘:(他又問老殘道)儜是到那兒上任,還是有差使?
老 殘:我一不上任,二不當差,也是送家眷回揚州。
慧 生:(只見那二的說道)儜二位府上都是揚州嗎?
慧 生:都不是揚州人,都在揚州住家。
二 的:揚州是好地方,六朝金粉,自古繁華。不知道隋堤楊柳現在還有沒有?
老 殘:早沒有了!世間那有一千幾百年的柳樹嗎?
二 的:原是這個道理,不過我們山東人性拙,古人留下來的名跡都要點綴,如果隋堤在
    我們山東,一定有人補種些楊柳,算一個風景。譬如這泰山上的五大夫松,難道
    當真是秦始皇封的那五棵松嗎?不過既有這個名跡,總得種五棵松在那地方,好
    讓那遊玩的人看了,也可以助點詩興;鄉下人看了,也多知道一件故事。
    (大家聽得此話,都吃了一驚。)
    (老殘也自悔失言,心中暗想看此吐屬,一定是靚雲無疑了。)
老 殘:(又聽他問道)揚州本是名士的聚處,像那『八怪』的人物,現在總還有罷?
慧 生:前幾年還有幾個,如詞章家的何蓮舫,書畫家的吳讓之,都還下得去,近來可就
    一掃光了!
慧 生:請教法號,想必就是靚雲罷?
老 殘:(只見他答道)不是,不是。靚雲下鄉去了,我叫逸雲。
慧 生:(指那大的道)他叫青雲。
老 殘:(老殘插口問道)靚雲為什麼下鄉?幾時來?
逸 雲:沒有日子來。不但靚雲師弟不能來,恐怕連我這樣的乏人,只好下鄉去哩!
老 殘:(老殘忙問)到底什麼緣故?請你何妨直說呢。
    (只見逸雲眼圈兒一紅,停了一停說)
逸 雲:這是我們的醜事,不便說,求老爺們不用問罷!
    
    
6**時間: 地點:
    (當時只見外邊來了兩個人,一個安了六雙杯箸,一個人托著盤子,取出八個菜
    (碟,兩把酒壺,放在桌上。)
青 雲:(青雲立起身來說)太太老爺們請坐罷。
德慧生:怎樣坐呢?
德夫人:你們二位坐東邊,我們姐兒倆坐西邊,我們對著這月洞窗兒,好看景致。下面兩
    個坐位,自然是他們倆的主位了。
    (說完大家依次坐下,青雲持壺斟了一遍酒。)
逸 雲:天氣寒,儜多用一杯罷,越往上走越冷哩!
德夫人:是的,當真我們喝一杯罷。
    (大家舉杯替二雲道了謝,隨便喝了兩杯。)
    (德夫人惦記靚雲,向逸雲道)
德夫人:儜才說靚雲為什麼下鄉?咱娘兒們說說不要緊的。
逸 雲:(逸雲歎口氣道)儜別笑話!我們這個廟是從前明就有的,歷年以來都是這樣。
    儜看我們這樣打扮,並不是像那倚門賣笑的娼妓,當初原為接待上山燒香的上客
    :或是官,或是紳,大概全是讀書的人居多,所以我們從小全得讀書,讀到半通
    就念經典,做功課,有官紳來陪著講講話,不討人嫌。又因為尼姑的裝束頗犯人
    的忌諱,若是上任,或有甚喜事,大概俗說看見尼姑不吉祥,所以我們三十歲以
    前全是這個裝束,一過三十就全剃了頭了。雖說一樣的陪客,飲酒行令。間或有
    喜歡風流的客,隨便詼諧兩句,也未嘗不可對答。倘若停眠整宿的事情,卻說是
    犯著祖上的清規,不敢妄為的。
德夫人:然則你們這廟裡人,個個都是處女身體到老的嗎?
逸 雲:也不盡然,老子說的好:『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若是過路的客官,自然沒有
    相干的了。若本地紳衿,常來起坐的,既能夾以詼諧,這其中就難說了!男女相
    愛,本是人情之正,被情絲繫縛,也是有的。但其中十個人裡,一定總有一兩個
    守身如玉,始終不移的。
德夫人:儜說的也是,但是靚雲究竟為什麼下鄉呢?
逸 雲:(逸雲又歎一口氣道)近來風氣可大不然了,到是做買賣的生意人還顧點體面;
    若官幕兩途,牛鬼蛇神,無所不有,比那下等還要粗暴些!俺這靚雲師弟,今年
    才十五歲,模樣長得本好,人也聰明,有說有笑,過往客官,沒有不喜歡他的。
    他又好修飾,儜瞧他這屋子,就可略見一斑了。前日,這裡泰安縣宋大老爺的少
    爺,帶著兩位師爺來這裡吃飯,也是廟裡常有的事。誰知他同靚雲鬧的很不像話
    ,靚雲起初為他是本縣少爺,不敢得罪,只好忍耐著。到後來萬分難忍,就逃到
    北院去了。這少爺可就發了脾氣,大聲嚷道:『今兒晚上如果靚雲不來陪我睡覺
    ,明天一定來封廟門。』老師父沒了法了,把兩師爺請出去,再三央求,每人送
    了他二十兩銀子,才算免了那一晚上的難星。昨兒下午,那個張師爺好意,特來
    送信說:『你們不要執意,若不教靚雲陪少爺睡,廟門一定要封的。』昨日我們
    勸了一晚上,他決不肯依,你們想想看罷,老師父聽了沒有法想,哭了一夜,說
    :『不想幾百年的廟,在我手裡斷送掉了!』今天早起才把靚雲送下鄉去,我明
    早也要走了。只留青雲、素雲、紫雲三位師兄在此等候封門。
    (說完,德夫人氣的搖頭,對慧生道)
德夫人:怎麼外官這麼利害!咱們在京裡看御史們的折子,總覺言過其實,若像這樣,還
    有天日嗎?
慧 生:(慧生本已氣得臉上發白)宋次安還是我鄉榜同年呢!怎麼沒家教到這步田地!
    (這時外間又端進兩個小碗來,慧生)
慧 生:我不吃了。
逸 雲:(向逸雲要了筆硯同信紙)我先寫封信去,明天當面見他,再為詳說。
    
    
7**時間: 地點:
    (當時逸雲在佛櫃抽屜內取出紙筆,慧生寫過)
逸 雲:叫人立刻送去。我們明天下山,還在你這裡吃飯。
    (重新入座。)
德夫人:信上怎樣寫法?
慧 生:我只說今日在斗姥宮,風聞因得罪世兄,明日定來封門。弟明日下山,仍須借此
    地一飯,因偕同女眷,他處不便。請緩封一日,俟弟與閣下面談後,再封何如?
    鵠候玉音。
    (逸雲聽了,笑吟吟的提了酒壺滿斟了一遍酒,摘了青雲袖子一下,起身離座,
    (對德公夫婦請了兩個雙安)
逸 雲:替斗姥娘娘謝儜的恩惠。
    (青雲也跟著請了兩個雙安。)
德夫人:(德夫人慌忙道)說那兒話呢,還不定有用沒有用呢。
    (二人坐下,青雲楞著個臉說道)
青 雲:這信要不著勁,恐怕他更要封的快了。
逸 雲:傻小子,他敢得罪京官嗎?你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出家人,要算下賤到極處的,可
    知那娼妓比我們還要下賤,可知那州縣老爺們比娼妓還要下賤!遇見馴良百姓,
    他治死了還要抽筋剝皮,銼骨揚灰。遇見有權勢的人,他裝王八給人家踹在腳底
    下,還要昂起頭來叫兩聲,說我唱個曲子儜聽聽罷。他怕京官老爺們寫信給御史
    參他。你瞧著罷!明天我們這廟門口,又該掛一條彩綢、兩個宮燈哩!
    (大家多忍不住的笑了。)
    (說著,小碗大碗俱已上齊,催著拿飯吃了好上山。)
    (霎時飯已吃畢,二雲退出,頃刻青雲捧了小妝台進來,讓德夫人等勻粉。)
    (老姑子亦來道謝,為寫信到縣的事。)
德慧生:山轎齊備了沒有?
青 雲:齊備了。
    (於是大家仍從穿堂出去,過客堂,到大門,看轎夫俱已上好了板,又見有人挑
    (了一肩行李。)
    (轎夫代說是客店裡家人接著信,叫送來的。)
慧 生:你跟著轎子走罷。
    (老姑子率領了青雲、紫雲、素雲三個小姑子,送到山門外邊,等轎子走出,打
    (了稽首送行,口稱)
老姑子:明天請早點下山。
    (轎子次序仍然是德夫人第一,環翠第二,慧生第三,老殘第四。)
    (出了山門,向北而行,地甚平坦,約數十步始有石級數層而已。)
    (行不甚遠,老殘在後,一少年穿庫灰搭連,布棉袍,青布坎肩,頭上戴了一頂
    (新褐色氈帽,一個大辮子,漆黑漆黑拖在後邊,辮穗子有一尺長,卻同環翠的
    (轎子並行。)
    (後面雖看不見面貌,那個雪白的頸項,卻是很顯豁的。)
    (老殘心裡詫異,山路上那有這種人?留心再看,不但與環翠轎子並行,並且在
    (那與環翠談心。)
    (山轎本來離地甚近,走路的人比坐轎子的人,不過低一頭的光景,所以走著說
    (話甚為便當。)
    (又見那少年指手畫腳,一面指,一面說,又見環翠在轎子上也用手指著,向那
    (少年說話,彷彿像同他很熟似的。)
    (心中正在不解什麼緣故,忽見前面德夫人也回頭用手向東指著,對那少年說話
    (;又見那少年趕走了幾步,到德夫人轎子眼前說了兩句,見那轎子就漸漸走得
    (慢了。)
    (老殘正在納悶,想不出這個少年是個何人,見前面轎子已停,後面轎子也一齊
    (放下。)
    (慧生、老殘下轎,走上前去,見德夫人早已下轎,手攙著那少年,朝東望著說
    (話呢。)
    (老殘走到跟前,把那少年一看,不覺大笑)
老 殘: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喲!你怎麼不坐轎子,走了來嗎?快回去罷。
老 殘:(環翠道)他師父說,教他一直送我們上山呢,
老 殘:那可使不得,幾十里地,跑得了嗎?
老姑子:(只見逸雲笑說道)俺們鄉下人,沒有別的能耐,跑路是會的。這山上別說兩天
    一個來回,就一天兩個來回也累不著。
    (德夫人向慧生、老殘)
老 殘:儜見那山澗裡一片紅嗎?剛才聽逸雲師兄說,那就是經石峪,在一塊大磐石上,
    北齊人刻的一部《金剛經》。我們下去瞧瞧好不好?
慧 生:哪!
逸 雲:下去不好走,儜走不慣,不如上這塊大石頭上,就都看見了。
    (大家都走上那路東一塊大石上去,果然一行一行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連那
    (「我相人相眾生相」等字,都看得出來。)
德夫人:這經全嗎?
逸 雲:本來是全的,歷年被山水沖壞的不少,現在存的不過九百多字了。
德夫人:那北邊有個亭子幹什麼的?
逸 雲:那叫晾經亭,彷彿說這一部經晾在這石頭上似的。
    (說罷各人重復上轎,再往前行,不久到了柏樹洞。)
    (兩邊都是古柏交柯,不見天日。)
    (這柏樹洞有五里長,再前是水流雲在橋了。)
    (橋上是一條大瀑布衝下來,從橋下下山去。)
逸 雲:(逸雲對眾人說)若在夏天大雨之後,這水卻不從橋下過,水從山上下來力量過
    大,逕射到橋外去;人從橋上走,就是從瀑布底下鑽過去,這也是一有趣的奇景
    。
    (說完,又往前行,見面前有「回馬嶺」三個字,山從此就險峻起來了。)
    (再前,過二天門,過五大夫松,過百丈崖,到十八盤。)
    (在十八盤下,仰看南天門,就如直上直下似的,又像從天上掛下一架石梯子似
    (的。)
    (大家看了都有些害怕,轎夫到此也都要吃袋煙歇歇腳力。)
環 翠:(環翠向德夫人道)太太儜怕不怕?
德夫人:怎麼不怕呢?儜瞧那南天門的門樓子,看著像一尺多高,你想這夠多麼遠,都是
    直上直下的路。倘若轎夫腳底下一滑,我們就成了肉漿了?想做了肉餅子都不成
    。
逸 雲:(逸雲笑道)不怕的,有娘娘保佑,這裡自古沒鬧過亂子,儜放心罷。儜不信,
    我走給儜瞧。
    (說著放開步,如飛似的去了。)
    (走得一半,只見逸雲不過有個三四歲小孩子大,看他轉過身來,面朝下看,兩
    (隻手亂招。)
德夫人:(德夫人大聲喊道)小心著,別栽下來!
    (那裡聽得見呢?看他轉身,又望上去了。)
轎 夫:(這裡轎夫腳力已足)太太們請上轎罷。
    (德夫人袖中取出塊花絹子,來對環翠道)
德夫人:我教你個好法子,你拿手絹子把眼挴上,死活存亡,聽天由命去罷。
環 翠:只好這樣。
    (當真也取塊帕子將眼遮上,聽他去了。)
    (頃刻工夫已到南天門裡,聽見逸雲喊道)
逸 雲:德太太,到了平地啦,儜把手帕子去了罷!
    (德夫人等驚魂未定,並未聽見,直至到了元寶店門口停了轎。)
    (逸雲來攙德夫人,替他把絹子除下。)
    (德夫人方立起身來,定了定神,見兩頭都是平地,同街道一樣,方敢挪步。)
    (老殘也替環翠把絹子除下,環翠回了一口氣說)
環 翠:我沒摔下去罷!
老 殘:你要摔下去早死了!還會說話嗎?
    (兩人笑了笑,同進店去。)
    (原來逸雲先到此地,吩咐店家將後房打掃乾淨,他復往南天門等候轎子,所以
    (德夫人來時,諸事俱已齊備。)
    (這元寶店外面三間臨街,有櫃台發賣香燭元寶等件,裡邊三間專備香客住宿的
    (。)
    (各人進到裡間,先在堂屋坐下,店家婆送水來洗了臉。)
    (天時尚早,一角斜陽,還未沉山。)
    (坐了片刻,挑行李的也到了。)
    (逸雲叫挑夫搬進堂屋內,說)
逸 雲:你去罷。
逸 雲:怎樣舖法?
老 殘:我同慧哥兩人住一間,他們三人住一間,何如?
慧 生:甚好。
    (就把老殘的行李放在東邊,慧生的放在西邊。)
    (逸雲將東邊行李送過去,就來拿西邊行李。)
環 翠:我來罷,不敢勞儜駕。
    
    
8**時間: 地點:
    (其時逸雲已將行李提到西房打開,環翠幫著搬舖蓋。)
德夫人:怎好要你們動手,我來罷。
    (其實已經舖陳好了。)
    (那邊一付,老殘等兩人亦佈置停妥。)
逸 雲:(逸雲趕過來)我可誤了差使了,怎麼儜已經歸置好了嗎?
慧 生:不敢當,你請坐一會歇歇好不好?
逸 雲:不累,歇什麼!又往西房去了。
慧 生:(慧生對老殘說)你看逸雲何如?
老 殘:實在好。我又是喜愛,又是佩服,倘若在我們家左近,我必得結交這個好友。
慧 生:誰不是這們想呢?
    (慢提慧生、老殘這邊議論。)
    
    
9**時間: 地點:
    (卻說德夫人在廟裡就契重逸雲,及至一路同行,到了一個古蹟,說一個古蹟,
    (看他又風雅,又潑辣,心裡想)
心 裡:世間那裡有這樣好的一個文武雙全的女人?若把他弄來做個幫手,白日料理家務
    ,晚上燈下談禪;他若肯嫁慧生,我就不要他認嫡庶,姊妹稱呼我也是甘心的。
    (自從打了這個念頭,越發留心去看逸雲,見他膚如凝脂,領如蝤蠐,笑起來一
    (雙眼又秀又媚,卻是不笑起來又冷若冰霜。)
    (趁逸雲不在眼前時,把這意思向環翠商量。)
環 翠:(環翠喜的直蹦說)儜好歹成就這件事罷,我替儜磕一個頭謝謝儜。
德夫人:(德夫人笑道)你比我還著急嗎?且等今晚試試他的口氣,他若肯了,不怕他師
    父不肯。
    (究竟慧生姻緣能否成就,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陽偶陰奇參大道 男歡女悅證初禪)
    
    
10**時間: 地點:
    (卻說德夫人因愛惜逸雲,有收做個偏房的意思,與環翠商量。)
    (那知環翠看見逸雲,比那宋少爺想靚雲還要熱上幾分。)
    (正算計明天分手,不知何時方能再見,忽聽德夫人這番話,以為如此便可以常
    (常相見,所以歡喜的了不得,幾乎真要磕下頭去,被德夫人說要試試口氣,意
    (在不知逸雲肯是不肯,心想倒也不錯,不覺又冷了一段。)
    (說時,看逸雲帶著店家婆子擺桌子,搬椅子,安杯箸,忙了個夠,又幫著擺碟
    (子。)
    (擺好,斟上酒說)
德夫人:請太太們老爺們坐罷,今兒一天乏了,早點吃飯,早點安歇。
逸 雲:(大家走出來說)山頂上那來這些碟子?
逸 雲:(逸雲笑說)不中吃,是俺師父送來的。
德夫人:這可太費事了。
    (閒話休提,晚飯之後,各人歸房。)
逸 雲:(逸雲少坐一刻)二位太太早點安置,我失陪了。
德夫人:你上那兒去?不是咱三人一屋子睡嗎?
逸 雲:我有地方睡,儜放心罷。這家元寶店,就是婆媳兩個,很大的炕,我同他們婆媳
    一塊兒睡,舒服著呢。
德夫人:不好,我要同你講話呢。這裡炕也很大,你怕我們三個人同睡不暖和,你就抱副
    舖子裡預備香客的舖蓋,來這兒睡罷。你不在這兒,我害怕,我不敢睡。
環 翠:(環翠也說)你若不來,就是惡嫌咱娘兒們,你快點來罷。
    (逸雲想了想,笑道)
逸 雲:不嫌髒,我就來。我有自己帶來的舖蓋,我去取來。
    (說著,便走出去,取進一個小包袱來,有尺半長,五六寸寬,三四寸高。)
    (環翠急忙打開一看,不過一條薄羊毛毯子,一個活腳竹枕而已。)
    (看官,怎樣叫活腳竹枕?乃是一片大毛竹,兩頭安兩片短毛竹,有樞軸,支起
    (來像個小几,放下來只是兩片毛竹,不占地方,北方人行路常用的,取其便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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