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５１＊＊時間：接上 地點：街上
（西門慶又在門前踅過東去，又看一看。
（走過西來，又睃一睃。
（走了七八遍，逕踅入茶坊裏來。）
５２＊＊時間：接上 地點：茶坊
王 婆：大官人稀行，好幾時不見面。
（西門慶笑將起來，去身邊摸出一兩來銀子，遞與王婆）
西門慶：乾娘權收了做茶錢。
王 婆：（笑）何消得許多？
西門慶：只顧放著。
王 婆：（把銀子來藏了）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喫箇寬煎葉兒茶如何？
西門慶：乾娘如何便猜得著？
王 婆：有甚麼難猜。自古入門休問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老身異樣蹺蹊作怪的事，
都猜得著。
西門慶：我有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的著時，輸與你五兩銀子。
王 婆：（笑）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箇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來。你這兩
日腳步緊，趕趁得頻，一定是記掛著隔壁那箇人。我這猜如何？
西門慶：（笑起來）乾娘，你端的智賽隋何，機強陸賈！不瞞乾娘說：我不知怎地喫他那
日叉簾子時，見了這一面，卻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沒做箇理入腳處。
不知你會弄手段麼？
王 婆：（哈哈的笑起來）老身不瞞大官人說：我家賣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
下雪的那一日，賣了一箇泡茶，直到如今不發市，專一靠些雜趁養口。
西門慶：怎地叫做雜趁？
王 婆：（笑）老身為頭是做媒，又會做牙婆，也會抱腰，也會收小的，也會說風情，也
會做馬泊六。
西門慶：乾娘端的與我說得這件事成，便送十兩銀子與你做棺材本。
王 婆：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捱光的兩箇字最難，要五件事俱全，方纔行得。第一件
，潘安的貌；第二件，驢兒大行貨；第三件，要似鄧通有錢；第四件，小就要綿
裏針忍耐；第五件，要閒工夫。此五件，喚作潘、驢、鄧、小、閒。五件俱全，
此事便獲著。
西門慶：實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貌，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
第二，我小時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我家裏也頗有貫伯錢財，雖不及鄧通，也
頗得過；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我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閒
工夫，不然，如何來的恁頻？乾娘，你只作成我。完備了時，我自重重的謝你。
王 婆：大官人，雖然你說五件事都全，我知還有一件事打攪，也多是劄地不得。
西門慶：你且甚麼一件事打攪？
王 婆：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難，十分光時，使錢到九分九釐，也有難成
就處。我知你從來慳吝，不肯胡亂便使錢：只這一件打攪。
西門慶：這箇極容易醫治，我只聽你的言語便了。
王 婆：若是大官人肯使錢時，老身有一條計，便教大官人和這雌兒會一面。只不知官人
肯依我麼？
西門慶：不揀怎地，我都依你。乾娘有甚妙計？
王 婆：（笑）今日晚了，且回去。過半年三箇月，卻來商量。
西門慶：（便跪下）乾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則箇！
王 婆：（笑）大官人卻又慌了。老身那條計，是箇上著；雖然入不得武成王廟，端的強
似孫武子教女兵，十捉九著。大官人，我今日對你說：
旁 白：（王婆之言化為影像）這箇人原是清河縣大戶人家討來的養女，卻做得一手好針
線。
大官人，你便買一疋白綾，一疋藍紬，一疋白絹，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
。
我卻走將過去，問他討茶喫，卻與這雌兒說：有箇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
，特來借歷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箇好日，去請箇裁縫來做。
他若見我這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他若說：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縫時
，這便有一分光了。
我便請他家來做。他若說：將來我家裏做。不肯過來，此事便休了。
他若歡天喜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這光便有二分了。
若是肯來我這裏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心請他。
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他若說不便，當時定要將家去做，此事便休了。
他若依前肯過我家做時，這光便有三分了。
這一日，你也不要來。到第三日晌午前後，你整整齊齊打扮了來，咳嗽為號。
你便在門前說：怎地連日不見王乾娘？我便出來，請你入房裏來。
若是他見你入來，便起身跑了歸去，難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
他若見你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了。
坐下時，便對雌兒說：這箇便是與我衣料的施主官人。
虧煞他！我誇大官人許多好處，你便賣弄他的針線。
若是他不來兜攬應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裏應答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了。
我：難得這箇娘子與我作成出手做。虧煞你兩箇施主：一箇出錢的，一箇出力的
。
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難得這箇娘子在這裏，官人好做箇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
。
你便取出銀子來央我買。若是他抽身便走時，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
他若是不動身時，事務易成，這光便有六分了。
我卻拿了銀子，臨出門對他：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
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時，我也難阻當他？此事便休了。
若是他不起身走動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七分了。
等我買得東西來，擺在桌子上，我便：娘子且收拾生活，喫一杯兒酒，難得這位
官人壞鈔。
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喫時，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
若是他只口裏說要去，卻不動身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八分了。
待他喫的酒濃時，正說得入港，我便推沒了酒，再叫你買，你便又央我去買。
我只做去買酒，把門拽上，關你和他兩箇在裏面。他若焦躁，跑了歸去，此事便
休了。
他若由我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
……這一分倒難。──大官人，你在房裏，著幾句甜淨的話兒，說將人去。
你卻不可躁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了事，那時我不管你。
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雙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將手去他腳上捏一捏，
他若鬧將起來，我自來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難得成。
若是他不做聲時，此是十分光了。他必然有意，這十分事做得成。這條計策如何
？
西門慶：（聽罷大喜）雖然上不得凌煙閣，端的好計！
王 婆：不要忘了許我的十兩銀子！
西門慶：但得一片橘皮喫，莫便忘了洞庭湖！這條計幾時可行？
王 婆：只在今晚，便有回報。趁武大郎未歸，我走過去細細地說誘他。你卻便使人將綾
紬絹疋並綿子來。
西門慶：得乾娘完成得這件事，如何敢失信？
５３＊＊時間：後來 地點：武宅
（這王婆開了後門，走過武大郎家裏來。）
（潘金蓮接著請去樓上坐地。）
王 婆：娘子怎地不過貧家喫茶？
潘金蓮：便是這幾日身體不快，懶走去的。
王 婆：娘子家裏有歷日麼？借與老身看一看，要選箇裁衣日。
潘金蓮：乾娘裁甚麼衣裳？
王 婆：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頭先要製辦些送終衣服，難得近處一箇財
主，見老身這般說，佈施與我一套衣料，又與若干好綿，放在家裏一年有余，不
能夠做。今年覺身體好生不濟，又撞著如今閏月，趁這兩日要做；又被那裁縫勒
掯，只推生活忙，不肯來做。老身說不得這等苦！
潘金蓮：只怕奴家做得不中乾娘意；若不嫌時，奴出手與乾娘做如何？
（王婆堆下笑來說）
王 婆：若得娘子貴手做時，老身便死來也得好處去。久聞娘子好手針線，只是不敢來相
央。
潘金蓮：這箇何妨。既是許了乾娘，務要與乾娘做了。將歷頭去叫人揀箇黃好日，奴便與
你動手。
王 婆：若得娘子肯與老身做時，娘子是一點福星，何用選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來，說
：明日是箇黃好日。老身只裁衣不用黃日了，不記他。
潘金蓮：歸壽衣正要黃日好，何用別選日？
王 婆：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時，大膽只是明日起動娘子到寒家則箇。
潘金蓮：乾娘，不必，將過來做不得？
王 婆：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則箇；又怕家裏沒人看門前。
潘金蓮：既是乾娘恁地說時，我明日飯後便來。
（王婆千恩萬謝下樓去了。）
５４＊＊時間：次日 地點：王宅
（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裏乾淨了，買了些線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裏等候。
（）
５５＊＊時間：後來 地點：武宅
（武大郎喫了早飯，打當了擔兒，自出去做路。）
（潘金蓮把簾兒掛了，從後門走過王婆家裏來。）
５６＊＊時間：後來 地點：王宅
（王婆歡喜無限，接入房裏坐下。
（濃濃地點茶，撒上些出白松子、胡桃肉，遞與這婦人喫了。）
（抹得桌子乾淨，便將出那綾紬絹緞來。）
（潘金蓮將尺量了長短，裁得完備，便縫起來。）
王 婆：（喝采）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歲，眼裏真箇不曾見這般好針線。
５７＊＊時間：後來 地點：同上
（潘金蓮縫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請他，下了一斤麵，與潘金蓮喫了。）
５８＊＊時間：黃昏 地點：同上
（潘金蓮收拾起生活，自歸去。）
５９＊＊時間：後來 地點：武宅
（恰好武大郎歸來，挑著空擔兒進門，潘金蓮拽開門，下了簾子。）
武大郎：（入屋裏來，看見老婆面色微紅，便問）你那裏喫酒來？
潘金蓮：便是間壁王乾娘，央我做送終的衣裳，日中安排些點心請我。
武大郎：阿呀！不要喫他的，我們也有央及他處。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歸來喫
些點心，不值得攪惱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時，帶了些錢在身邊，也買些酒食與
他回禮；常言：遠親不如近鄰。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還禮時，你便只
是拿了家來，做去還他。
６０＊＊時間：次日 地點：武宅門外
（武大郎自出去了，王婆便踅過來相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