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後來 地點：樓上
（這閻婆惜聽得宋江出門去了，爬將起來。）
閻婆惜：（口裏自言自語）那廝攪了老娘一夜睡不著。那廝含臉，只指望老娘陪氣下情。
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張三過得好，誰耐煩睬你！你不上門來倒好！
（閻婆惜口裏說著，一頭鋪被，脫下上截襖兒，解了下面裙子，袒開胸前，脫下
（截襯衣。）
（床面前燈卻明亮，照見床頭欄干子上拖下條紫羅鸞帶。）
（笑道）黑三那廝乞嚯不盡，忘了鸞帶在這裏，老娘且捉了，把來與張三繫。
（閻婆惜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來，只覺袋裏有些重，便把手抽開，
（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書來。）
（閻婆惜拏起來看時，燈下照見是黃黃的一條金子。）
（笑道）天教我和張三買物事喫。這幾日我見張三瘦了，我也正要買些東西和他
將息。
（閻婆惜將金子放下，卻把那紙書展開來燈下看時，上面寫著晁蓋並許多事務。
（）
好呀！我只吊桶落在井裏，原來也有井落在吊桶裏。我正要和張三兩箇做夫妻，
單單只多你這廝，今日也撞在我手裏！原來你和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送一百兩
金子與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
（閻婆惜就把這封書依原包了金子，還插在招文袋裏。）
不怕你教五聖來攝了去。
（正在樓上自言自語，只聽得樓下呀地門響。）
旁 白：（閻婆）是誰？
旁 白：（宋江）是我。
旁 白：（閻婆）我說早哩，押司卻不信要去，原來早了又回來。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
天明去。
（宋江也不回話，一逕奔上樓來。）
（閻婆娘聽得是宋江回來，慌忙把鸞帶、刀子、招文袋一發捲做一塊，藏在被裏
（，緊緊地靠了床裏壁，只做齁齁假睡著。）
（宋江撞到房裏，逕去床頭欄干上取時，卻不見了。）
（宋江心內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氣，把手去搖那婦人）
宋 江：你看我日前的面，還我招文袋。
（閻婆惜假睡著，只不應。）
宋 江：（又搖）你不要急燥，我自明日與你陪話。
閻婆惜：老娘正睡哩，是誰攪我？
宋 江：你情知是我，假做甚麼？
閻婆惜：（扭轉身）黑三，你說甚麼？
宋 江：你還了我招文袋。
閻婆惜：你在那裏交付與我手裏，卻來問我討。
宋 江：忘了在你腳後小欄干上。這裏又沒人來，只是你收得。
閻婆惜：呸！你不見鬼來！
宋 江：夜來是我不是了，明日與你陪話。你只還了我罷，休要作耍。
閻婆惜：誰和你作耍？我不曾收得！
宋 江：你先時不曾脫衣裳睡，如今蓋著被子睡，一定是起來鋪被時拿了。
閻婆惜：（柳眉踢豎，星眼圓睜）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還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
做賊斷。
宋 江：我須不曾冤你做賊。
閻婆惜：可知老娘不是賊哩！
宋 江：（見這話，心裏越慌，便說）我須不曾歹看承你娘兒兩箇，還了我罷！我要去幹
事。
閻婆惜：閒常也只嗔老娘和張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處，也不該一刀的罪犯，不強似你和
打劫賊通同。
宋 江：好姐姐，不要叫，鄰舍聽得，不是耍處。
閻婆惜：你怕外人聽得，你莫做不得！這封書，老娘牢牢地收著。若要饒你時，只依我三
件事便罷！
宋 江：休說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閻婆惜：只怕依不得。
宋 江：當行即行。敢問那三件事？
閻婆惜：第一件，你可從今日便將原典我的文書來還我。再寫一紙，任從我改嫁張三，不
再來爭執的文書。
宋 江：這箇依得。
閻婆惜：第二件，我頭上帶的，我身上穿的，家裏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委一紙文書
，不許你日後來討。
宋 江：這箇也依得。
閻婆惜：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 江：我已兩件都依你，緣何這件依不得？
閻婆惜：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
官司，還你這招文袋裏的款狀。
宋 江：那兩件倒都依得。這一百兩金子，果然送來與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
回去。若端的有時，雙手便送與你。
閻婆惜：可知哩！常言公人見錢，如蠅子見血。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去的？
這話卻似放屁！
做公人的那箇貓兒不喫腥？閻羅王面前，須沒放回的鬼！你待瞞誰！便把這一百
兩金子與我，值得甚麼！你怕是賊贓時，快熔過了與我。
宋 江：你也須知我是老實的人，不會說謊。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將家私變賣一百兩
金子與你。你還了我招文袋。
閻婆惜：（冷笑）你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兒般捉弄。我便先還了你招文袋、這封書
，歇三日卻問你討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我這裏一手交錢，一手交
貨。你快把來兩相交割。
宋 江：果然不曾有這金子。
閻婆惜：明朝到公廳上，你也說不曾有這金子。
（宋江聽了「公廳」兩字，怒氣直起，那裏按納得住，睜著眼）
宋 江：你還也不還！
閻婆惜：你恁地狠，我便還你不迭！
宋 江：你真箇不還！
閻婆惜：不還！再饒你一百箇不還！若要還時，在鄆城縣還你！
（宋江便來扯那婆惜蓋的被。）
（婦人身邊卻有這件物，倒不顧被，兩手只緊緊地抱住胸前。）
（宋江扯開被來，卻見這鸞帶頭正在那婦人胸前拖下來。）
宋 江：原來卻在這裏！
（一不做，二不休，兩手便來奪。）
（那婆娘那裏肯放，宋江在床邊捨命的奪，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恨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壓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搶在手裏。）
（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
閻婆惜：黑三郎殺人也！
（宋江那一肚皮氣，正沒出處。）
（婆惜卻叫第二聲時，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刀落，去那婆惜顙子上只一
（勒，鮮血飛出。）
（那婦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他不死，再復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
（宋江一時怒起，殺了閻婆惜，取過招文袋，抽出那封書來，便就殘燈下燒了。
（）
（繫上鸞帶，走下樓來。）
（閻婆慌忙跳起來，穿了衣裳，奔上樓來，卻好和宋江打箇胸廝撞。）
閻 婆：你兩口兒做甚麼鬧？
宋 江：你女兒忒無禮，被我殺了！
閻 婆：（笑）卻是甚話？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專要殺人，押司休取笑老身
。
宋 江：你不信時，去房裏看，我真箇殺了。
閻 婆：我不信。
（閻婆推開房門看時，只見血泊裏挺著屍首。）
閻 婆：苦也！卻是怎地好？
宋 江：我是烈漢！一世也不走，隨你要怎地。
閻 婆：這賤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錯殺了，只是老身無人養贍。
宋 江：這箇不妨，既是你如此說，你卻不用憂心。我頗有家計，只教你豐衣足食便了，
快活過半世。
閻 婆：恁地時卻是好也，深謝押司。我女兒死在床上，怎地斷送？
宋 江：這箇容易。我去陳三郎家，買一具棺材與你。仵作行人入殮時，我自吩咐他來。
我再取十兩銀子與你結果。
閻 婆：（謝）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時討具棺材盛了，鄰舍街坊都不要見影。
宋 江：也好。你取紙筆來，我寫箇票子與你去取。
閻 婆：票子也不濟事，須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發來。
宋 江：也說得是。
２２＊＊時間：接上 地點：樓下
（兩箇下樓來。）
（婆子去房裏拿了鎖鑰，出到門前，把門鎖了，帶了鑰匙。）
（宋江與閻婆兩箇投縣前來。）
２３＊＊時間：後來 地點：縣衙
（此時天色尚早，未明，縣門卻纔開。）
（閻婆莫到縣前左側，把宋江一把結住，發喊叫）
閻 婆：有殺人賊在這裏！
（嚇得宋江慌做一團，連忙掩住口）
宋 江：不要叫。
（那裏掩得住。）
（縣前有幾箇做公的走將攏來，看時認得是宋江。）
公 人：（便勸）婆子閉嘴！押司不是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說。
閻 婆：他正是兇首，與我捉住，同到縣裏。
（唐牛兒托一盤子洗淨的糟薑來縣前趕趁，正見這婆子結扭住宋江在那裏叫冤屈
（。）
（唐牛兒見是閻婆一把扭結住宋江，便把盤子放在賣藥的老王凳子上，鑽將過來
（，喝）
唐牛兒：老賊蟲，你做甚麼結扭住押司？
閻 婆：唐二，你不要來打奪人去，要你償命也！
（唐牛兒大怒，那裏聽他說，把婆子手一拆，拆開了。
（不問事由叉開五指，去閻婆臉上只一掌，打箇滿天星。）
（閻婆昏撒了，只得放手。）
（宋江得脫，往鬧裏一直走了。）
閻 婆：（便一把去結扭住唐牛兒叫）宋押司殺了我的女兒，你卻打奪去了。
唐牛兒：（慌）我那裏得知！
閻 婆：（叫）上下替我捉一捉殺人賊則箇！不時，須要帶累你們。
（眾做公的，只礙宋江面皮，不肯動手；拿唐牛兒時，須不擔閣。）
（眾人向前，一箇帶住婆子，三四箇拿住唐牛兒，把他橫拖倒拽，直推進鄆城縣
（裏來。）
（〔第二十二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２４＊＊時間：後來 地點：縣衙
（眾做公的拿住唐牛兒，同閻婆解進縣裏來。）
（知縣聽得有殺人的事，慌忙出來陞廳。）
（眾做公的把這唐牛兒簇擁在廳前。）
（知縣看時，只見一箇婆子跪在左邊，一箇漢子跪在右邊。）
時文彬：甚麼殺人公事？
閻 婆：老身姓閻。有箇女兒喚做婆惜，典與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間，我女兒和宋江一
處喫酒，這箇唐牛兒一逕來尋鬧，叫罵出門，鄰里盡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
，回來把我女兒殺了。老身結扭到縣前，這唐二又把宋江打奪了去。告相公做主
。
時文彬：你這廝怎敢打奪了兇身？
唐牛兒：小人不知前後因依。只因昨夜去尋宋江搪碗酒喫，被這閻婆叉小人出來。今早小
人自出來賣糟薑，遇見閻婆結扭宋押司在縣前。小人見了，不合去勸他，他便走
了。卻不知他殺死他女兒的緣由。
時文彬：（喝）胡說！宋江是箇君子誠實的人，如何肯造次殺人？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
身上，左右在那裏？
（便喚當廳公吏。）
（當下轉上押司張文遠來，見說閻婆告宋江殺了他女兒，心中一驚。
（隨即取了各人口詞，就替閻婆寫了狀子，疊了一宗案。）
２５＊＊時間：後來 地點：西樓
（當地方仵作、行人，並坊廂、里正、鄰右一干人等，來到閻婆家。
（開了門，取屍首登場檢驗了。）
（身邊放著行兇刀子一把。）
（當日再三看驗得，係是生前項上被刀勒死。）
（眾人登場了當，屍首把棺木盛了，寄放寺院裏，將一干人帶到縣裏。）
２６＊＊時間：後來 地點：縣衙
（知縣卻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脫他，只把唐牛兒來再三推問。）
唐牛兒：小人並不知前後。
時文彬：你這廝如何隔夜去他家尋鬧？一定你有干涉！
唐牛兒：小人一時撞去搪碗酒喫。……
時文彬：胡說！打這廝！
（左右兩邊狼虎一般公人，把這唐牛兒一索綑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後語言一般
（。）
（知縣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來勘問。）
張文遠：（上廳來稟）雖然如此，現有刀子是宋江的壓衣刀，必須去拿宋江來對問，便有
下落。
（知縣喫他三回五次來稟，遮掩不住。）
時文彬：說得也是，差人去宋江下處捉拿。
２７＊＊時間：後來 地點：同上
（差人只拿得幾家鄰人來回話。）
差 人：兇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
張文遠：（又稟）犯人宋江逃去，他父親宋太公並兄弟宋清現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
官，責限比捕，跟尋宋江到官理問。
（知縣只得押紙公文，差兩箇做公的，去宋家莊勾追宋太公並兄弟宋清。）
（公人領了公文，來到宋家村宋太公莊上。）
２８＊＊時間：後來 地點：宋家莊
（宋太公出來迎接，與兩個公人至草廳上坐定。）
（公人甲將出文書，遞與太公看了。）
宋太公：上下請坐，容老漢告稟：老漢祖代務農，守此田園過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
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說他不從。因此，老漢數年前，本縣官長處
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漢戶內人數。他自在縣裏住居，老漢自和孩兒宋
清在此荒村，守些田畝過活。
公人甲：他可在莊內？
宋太公：他與老漢水米無交，從未來此。老漢也怕他做出事來，連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
裏告了，執憑文帖，在此存照。老漢取來，教上下看。
公人乙：太公既有執憑，把將來我們看，抄去縣裏回話。
（宋太公隨即取出執憑公文，教他眾人抄了。）
（宋太公命宰殺些雞鵝，置酒管待了眾人，賷發了十數兩銀子。）
２９＊＊時間：後來 地點：縣衙
（眾公人回縣去回知縣的話）
公人甲：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執憑文帖，見有抄白在此，難以勾捉。
時文彬：既有執憑公文，他又別無親族，只可出一千貫賞錢，行移諸處，海捕捉拿便了。
３０＊＊時間：後來 地點：同上
（閻婆去廳上披頭散髮來告。）
閻 婆：宋江實是宋清隱藏在家，不令出官。相公如何不與老身做主去拿宋江？
時文彬：他父親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現有執憑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
父親兄弟來比捕？
閻 婆：相公，誰不知他叫做孝義黑三郎？這執憑是箇假的，只是相公做主則箇！
時文彬：胡說！前官手裏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
（閻婆在廳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價哭告相公）
閻 婆：人命大如天，若不肯與老身做主時，只得去州裏告狀。只是我女兒死得甚苦！
張文遠：相公不與他行移拿人時，這閻婆上司去告狀，倒是利害。倘或來提問時，小吏難
去回話。
（知縣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紙公文，便差朱仝、雷橫二都頭，當廳發落）
時文彬：你等可帶多人，去宋家村宋大戶莊上，搜捉犯人宋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