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一 至 第四一〇
４０１＊＊時間： 地點：
（一日，見錫九至，甚喜。
（一見遽別，心頗疑怪。
（公不知何事，恆數日不歸。
（昨夕忽歸，曰）
母 曰：我在武夷，遲歸二日，難為保兒矣。可速送兒歸去。
（遂以輿馬送女。
（忽見家門，遂如夢醒。
（女與錫九共述曩事，相與驚喜。
（由此夫妻相聚，但朝夕無以自給。
（錫九於村中設童蒙帳，兼自攻苦。
母 曰：（每私語曰）父言天賜黃金，今四堵空空，豈訓讀所能發蹟耶？
４０２＊＊時間： 地點：
母 曰：（一日，自塾中歸，遇二人，問之曰）君陳某耶？
便 問：（錫九曰）然。
（二人即出鐵索縶之，錫九不解其故。
（少間，村人畢集，共詰之，始知郡盜所牽。
（眾憐其冤，醵錢賂役，途中得無苦。
（至郡見太守，歷述家世。
便 問：（太守愕然曰）此名士之子，溫文爾雅，烏能作賊！
（命脫縲絏，取盜嚴梏之，始供為周某賄囑。
（錫九又訴翁婿反面之由，太守更怒，立刻拘提。
（即延錫九至署，與論世好，蓋太守舊邳宰韓公之子，即子言受業門）
（人也。
（贈燈火之費以百金；又以二騾代步，使不時趨郡，以課文藝。
（轉於各上官游揚其孝，自總制而下，皆有餽遺。
（錫九乘騾而歸，夫妻慰甚。
４０３＊＊時間： 地點：
（一日，妻母哭至，見女伏地不起。
（女駭問之，始知周已被械在獄矣。
（女哀哭自咎，但欲覓死。
（錫九不得已，詣郡為之緩頰。
（太守釋令自贖，罰穀一百石，批賜孝子陳錫九。
（放歸，出倉粟，雜糠粃而輦運之。
謂女曰：（錫九謂女曰）爾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矣。烏知我必受之，而瑣瑣雜糠覈耶？
（因笑卻之。
（錫九家雖小有，而垣牆陋蔽。
（一夜，群盜入。
（僕覺，大號，止竊兩騾而去。
（後半年餘，錫九夜讀，聞撾門聲，問之寂然。
（呼僕起視，則門一啟，兩騾躍入，乃向所亡也。
（直奔櫪下，咻咻汗喘。
（燭之，各負革囊；解視，則白鏹滿中。
（大異，不知其所自來。
（後聞是夜大盜劫周，盈裝出，適防兵追急，委其捆載而去。
（騾認故主，逕奔至家。
（周自獄中歸，刑創猶劇，又遭盜劫，大病而死。
（女夜夢父囚繫而至，曰）
女 曰：吾生平所為，悔已無及。今受冥譴，非若翁莫能解脫，為我代求婿，致一函焉。
（醒而嗚泣。
（詰之，具以告。
（錫九久欲一詣太行，即日遂發。
（既至，備牲物酹祝之，即露宿其處，冀有所見，終夜無異，遂歸。
（周死，母子逾貧，仰給於次婿。
（王孝廉考補縣尹，以墨敗，舉家徙瀋陽，益無所歸。
（錫九時顧卹之。）
（〔卷九〕）
（〔于去惡〕）
４０４＊＊時間： 地點：
（北平陶聖俞，名下士。
（順治間，赴鄉試，寓居郊郭。
（偶出戶，見一人負笈㑌儴，似卜居未就者。
（略詰之，遂釋負於道，相與傾語，言論有名士風。
（陶大說之，請與同居。
（客喜，攜囊入，遂同棲止。
自 言：（客自言）順天人，姓于，字去惡。
（以陶差長，兄之。
（于性不喜游矚，常獨坐一室，而案頭無書卷。
（陶不與談，則默臥而已。
（陶疑之，搜其囊篋，則筆研之外，更無長物。
（怪而問之。
笑 曰：吾輩讀書，豈臨渴始掘井耶？
４０５＊＊時間： 地點：
（一日，就陶借書去，閉戶抄甚疾，終日五十餘紙，亦不見其摺疊成卷。
（竊窺之，則每一稿脫，輒燒灰吞之。
（愈益怪焉，詰其故。
笑 曰：我以此代讀耳。
（便誦所抄書，頃刻數篇，一字無訛。
（陶悅，欲傳其術，于以為不可。
（陶疑其吝，詞涉誚讓，于曰）
于 曰：兄誠不諒我之深矣。欲不言，則此心無以自剖；驟言之，又恐驚為異怪。奈何？
笑 曰：（陶固謂）不妨。
于 曰：我非人，是鬼耳。今冥中以科目授官，七月十四日奉詔考簾官，十五日士子入闈，月盡榜放矣
。
笑 曰：（陶問）考簾官為何？
于 曰：此上帝慎重之意，無論鳥吏鱉官，皆考之。能文者以內簾用，不通者不得與焉。蓋陰之有諸神
，猶陽之有守、今也。得志諸公，目不睹墳、典，不過少年持敲門磚，獵取功名，門既開，則
棄去；再司簿書十數年，即文學士，胸中尚有字耶！陽世所以陋劣倖進，而英雄失志者，惟少
此一考耳。
（陶深然之，由是益加敬畏。
４０６＊＊時間： 地點：
（一日，自外來，有憂色，歎曰）
歎 曰：僕生而貧賤，自謂死後可免；不謂迍邅先生相從地下！
（陶請其故。
歎 曰：文昌奉命都羅國封王，簾官之考遂罷。數十年游神耗鬼，雜入衡文，吾輩寧有望耶？
于 曰：（陶問）此輩皆誰何人？
歎 曰：即言之，君亦不識。略舉一二人，大概可知：樂正師曠、司庫和嶠是也。僕自念命不可憑，文
不可恃，不如休耳。
（言已怏怏，遂將治任。
（陶挽而慰之，乃止。
歎 曰：（至中元之夕，謂陶曰）我將入闈。煩於昧爽時，持香炷於東野。三呼去惡，我便至。
（乃出門去。
（陶沽酒烹鮮以待之。
（東方既白，敬如所囑。
（無何，于偕一少年來。
（問其姓字。
于 曰：此方子晉，是我良友。適於場中相邂逅。聞兄盛名，深欲拜識。
（同至寓，秉燭為禮。
（少年亭亭似玉，意度謙婉，陶甚愛之。
便 問：子晉佳作，當大快意？
于 曰：言之可笑！闈中七則，作過半矣；細審主司姓名，裹具徑出。奇人也！
（陶扇爐進酒，因問）
因 問：闈中何題？去惡魁解否？
于 曰：書藝、經論各一，夫人而能之。策問：『自古邪僻固多，而世風至今日，奸情醜態，愈不可名
，不惟十八獄所不得盡，抑非十八獄所能容。是果何術而可？
或謂宜量加一二獄，然殊失上帝好生之心。其宜增與、否與，或別有道以清其源，爾多十士其
悉言勿隱。』弟策雖不佳，頗為痛快。表：『擬天魔殄滅，賜群臣龍馬天衣有差。』次則『瑤
台應制詩』、『西池桃花賦』。此三種，自謂場中無兩矣！
（言已鼓掌。
笑 曰：（方笑曰）此時快心，放兄獨步矣；數辰後，不痛哭始為男子也。
（天明，方欲辭去。
（陶留與同寓，方不可，但期暮至。
（三日，竟不復來。
（陶使于往尋之。
于 曰：無須。子晉拳拳，非無意者。
（日既西，方果來。
（出一卷授陶，曰）
于 曰：三日失約。敬錄舊藝百餘作，求一品題。
（陶捧讀大喜，一句一贊，略盡一二首，遂藏諸笥。
（談至更深，方遂留，與于共榻寢。
４０７＊＊時間： 地點：
（自此為常；方無夕不至，陶亦無方不懽也。
于 曰：（一夕，倉皇而入，向陶曰）地榜已揭，于五兄落第矣！
（于方臥，聞言驚起，泫然流涕。
（二人極意慰藉，涕始止。
（然相對默默，殊不可堪。
于 曰：（方曰）適聞大巡環張桓候將至，恐失志者之造言也；不然，文場尚有翻覆。
（于聞之，色喜。
（陶詢其故。
于 曰：桓侯翼德，三十年一巡陰曹，三十五年一巡陽世，兩間之不平，待此老而一消也。
（乃起，拉方俱去。
于 曰：（兩夜始返，方喜謂陶曰）君不賀五兄耶？桓侯前夕至，裂碎地榜，榜上名字，止存三之一。
遍閱遺卷，得五兄甚喜，薦作交南巡海使，旦晚輿馬可到。
（陶大喜，置酒稱賀。
于 曰：（酒數行，于問陶曰）君家有閒舍否？
因 問：將何為？
于 曰：子晉孤無鄉土，又不忍恝然於兄。弟意欲假館相依。
喜 曰：（陶喜曰）如此，為幸多矣。即無多屋宇，同榻何礙。但有嚴君，須先關白。
于 曰：審知尊大人慈厚可依。兄場闈有日，子晉如不能待，先歸何如？
（陶留伴逆旅，以待同歸。
（次日，方暮，有車馬至門，接于蒞任。
于 曰：（于起握手曰）從此別矣。一言欲告，又恐阻銳進之志。
因 問：何言？
于 曰：君命淹蹇，生非其時。此科之分十之一；後科桓候臨世，公道初彰，十之三；三科始可望也。
（陶聞，欲中止。
于 曰：不然，此皆天數。即明知不可，而註定之艱苦，亦要歷盡耳。
因 問：（又顧方曰）勿淹滯，今朝年、月、日、時皆良，即以輿蓋送君歸。僕馳馬自去。
（方忻然拜別。
（陶中心迷亂，不知所囑，但揮涕送之。
（見輿馬分途，頃刻都散。
（始悔子晉北旋，未致一字，而已無及矣。
（三場畢，不甚滿志，奔波而歸。
（入門問子晉，家中並無知者。
（因為父述之，父喜曰）
喜 曰：若然，則客至久矣。
（先是陶翁晝臥，夢輿蓋止於其門，一美少年自車中出，登堂展拜。
（訝問所來。
答 云：大哥許假一舍，以入闈不得偕來。我先至矣。
（言已，請入拜母。
（翁方謙卻）
答 云：（適家媼入曰）夫人產公子矣。
（恍然而醒，大奇之。
（是日陶言，適與夢符，乃知兒即子晉後身也。
（父子各喜，名之小晉。
（兒初生，善夜啼，母苦之。
答 云：（陶曰）倘是子晉，我見之，啼當止。
（俗忌客忤，故不令陶見。
（母患啼不可耐，乃呼陶入。
答 云：（陶嗚之曰）子晉勿爾！我來矣！
（兒啼正急，聞聲輟止，停睇不瞬，如審顧狀。
（陶摩頂而去。
（自是竟不復啼。
（數月後，陶不敢見之；一見，則折腰索抱，走去，則啼不可止。
（陶亦狎愛之。
（四歲離母，輒就兄眠；兄他出，則假寐以俟其歸。
（兄於枕上教毛詩，誦聲呢喃，夜盡四十餘行。
（以子晉遺文授之，欣然樂讀，過口成誦；試之他文，不能也。
（八九歲，眉目朗徹，宛然一子晉矣。
（陶兩入闈，皆不第。
（丁酉，文場事發，簾官多遭誅遣，貢舉之途一肅，乃張巡環力也。
（陶下科中副車，尋貢。
（遂灰志前途，隱居教弟。
喜 曰：（常語人曰）吾有此樂，翰苑不易也。
（〔鳳仙〕）
４０８＊＊時間： 地點：
（劉赤水，平樂人，少穎秀。
（十五入郡庠。
（父母早亡，遂以游蕩自廢。
（家不中貲，而性好修飾，衾榻皆精美。
（一夕，被人招飲，忘滅燭而去。
（酒數行，始憶之，急返。
（聞室中小語，伏窺之，見少年擁麗者眠榻上。
（宅臨貴家廢第，恆多怪異，心知其狐，亦不恐。
喜 曰：（入而叱曰）臥榻豈容鼾睡！
（二人遑遽，抱衣赤身遁去。
（遺紫紈袴一，帶上繫針囊。
（大悅，恐其竊去，藏衾中而抱之。
（俄一蓬頭婢自門罅入，向劉索取。
（劉笑要償。
（婢請遺以酒，不應；贈以金，又不應。
（婢笑而去。
喜 曰：（旋返曰）大姑言：如賜還，當以佳耦為報。
答 云：（劉問）伊誰？
喜 曰：吾家皮姓，大姑小字八仙，共臥者胡郎也；二姑水仙，適富川丁官人；三姑鳳仙，較兩姑尤美
，自無不當意者。
（劉恐失信，請坐待好音。
喜 曰：（婢去復返曰）大姑寄語官人：好事豈能猝合？適與之言，反遭詬厲；但緩時日以待之，吾家
非輕諾寡信者。
（劉付之。
（過數日，渺無信息。
（薄暮，自外歸。
（閉門甫坐，忽雙扉自啟，兩人以被承女郎，手捉四角而入，曰）
喜 曰：送新人至矣！
（笑置榻上而去。
（近視之，酣睡未醒，酒氣猶芳，頳顏醉態，傾絕人寰。
（喜極，為之捉足解襪，抱體緩裳。
喜 曰：（而女已微醒，開目見劉，四肢不能自主，但恨曰）八仙淫婢賣我矣！
（劉狎抱之。
（女嫌膚冰，微笑曰）
笑 曰：今夕何夕，見此涼人！
劉 曰：子兮子兮，如此涼人何！
（遂相歡愛。
劉 曰：（既而曰）婢子無恥，玷人床寢，而以妾換袴耶！必小報之！
（從此無夕不至，綢繆甚殷。
（袖中出金釧一枚，曰）
劉 曰：此八仙物也。
（又數日，懷繡履一雙來，珠嵌金繡，工巧殊絕，且囑劉暴揚之。
（劉出誇示親賓。
（求觀者皆以貲酒為贄，由此奇貨居之。
（女夜來，作別語。
（怪問之，答云）
答 云：姊以履故恨妾，欲攜家遠去，隔絕我好。
（劉懼，願還之。
答 云：（女云）不必，彼方以此挾妾，如還之，中其機矣。
劉 曰：（劉問）何不獨留？
劉 曰：父母遠去，一家十餘口，俱託胡郎經紀，若不從去，恐長舌婦造黑白也。
（從此不復至。
（踰二年，思念綦切。
（偶在途中，遇女郎騎款段馬，老僕鞚之，摩肩過；反啟障紗相窺，丰姿豔絕。
（頃，一少年後至，曰）
劉 曰：女子何人？似頗佳麗。
（劉亟贊之。
笑 曰：（少年拱手笑曰）太過獎矣！此即山荊也。
（劉惶愧謝過。
少年曰：何妨。但南陽三葛，君得其龍，區區者又何足道！
（劉疑其言。
少年曰：君不認竊眠臥榻者耶？
（劉始悟為胡。
（敘僚婿之誼，嘲謔甚歡。
少年曰：岳新歸，將以省覲，可同行否？
（劉喜，從入縈山。
（──山上故有邑人避難之宅──女下馬入。
（少間，數人出望，曰）
少年曰：劉官人亦來矣。
（入門謁見翁）
（嫗。
（又一少年先在，靴袍炫美。
翁 曰：此富川丁婿。
（並揖就坐。
４０９＊＊時間： 地點：
（少時，酒灸紛綸，談笑頗洽。
翁 曰：今日三婿並臨，可稱佳集。又無他人，可喚兒輩來，作一團圞之會。
（俄，姊妹俱出。
（翁命設坐，各傍其婿。
（八仙見劉，惟掩口而笑；鳳仙輒與嘲弄；水仙貌少亞，而沉重溫克，滿座傾談，惟把酒含笑
（而已。
（於是履舄交錯，蘭麝熏人，飲酒樂甚。
（劉視床頭樂具畢備，遂取玉笛，請為翁壽。
（翁喜，命善者各執一藝，因而合座爭取；惟丁與鳳仙不取。
翁 曰：（八仙曰）丁郎不諳可也；汝寧指屈不伸者？
（因以拍板擲鳳仙懷中，便串繁響。
翁 曰：（翁悅曰）家人之樂極矣！兒輩俱能歌舞，何不各盡所長？
翁 曰：（八仙起，捉水仙曰）鳳仙從來金玉其音，不敢相勞；我二人可歌『洛妃』一曲。
（二人歌舞方已，適婢以金盤進果，都不知其何名。
翁 曰：此自真臘攜來，所謂『田婆羅』也。
（因掬數枚送丁前。
翁 曰：（鳳仙不悅曰）婿豈以貧富為愛憎耶？
（翁微哂不言。
翁 曰：（八仙曰）阿爹以丁郎異縣，故是客耳。若論長幼，豈獨鳳妹妹有拳大酸婿耶？
（鳳仙終不快，解華妝，以鼓拍授婢，唱「破窰」一折，聲淚俱下；既闋，拂袖逕去，一座為
（之不懽。
翁 曰：（八仙曰）婢子喬性猶昔。
（乃追之，不知所往。
（劉無顏，亦辭而歸。
（至半途，見鳳仙坐路旁，呼與並坐。
翁 曰：君一丈夫，不能為床頭人吐氣耶？黃金屋自在書中，願好為之！
少年曰：（舉足云）出門匆遽，棘剌破複履矣。所贈物，在身邊否？
（劉出之。
（女取而易之。
（劉乞其敝者。
少年曰：（囅然曰）君亦大無賴矣！幾見自己衾枕之物，亦要懷藏者？如相見愛，一物可以相贈。
翁 曰：（旋出一鏡付之曰）欲見妾，當於書卷中覓之；不然，相見無期矣。
（言已，不見。
（怊悵而歸。
（視鏡，則鳳仙背立其中，如望去人於百步之外者。
（因念所囑，謝客下帷。
４１０＊＊時間： 地點：
（一日，見鏡中人忽現正面，盈盈欲笑，益重愛之。
（無人時，輒以共對。
（月餘，銳志漸衰，游恆忘返。
（歸見鏡影，慘然若涕；隔日再視，則背立如初矣：始悟為己之廢學也。
（乃閉戶研讀，晝夜不輟；月餘，則影復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