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１２１＊＊時間： 地點：（一日，日啣半規，少年歘至。
（大喜，要入，命館童行酒。
（問其姓字，答曰）
答 曰：黃姓，第九。童子無字。
驚 問：過往何頻？
答 曰：家慈在外祖家，常多病，故數省之。
（酒數行，欲辭去。
（生掉臂遮留，下管鑰。
（九郎無如何，頳顏復坐。
（挑燈共語，溫若處子；而詞涉游戲，便含羞，面向壁。
１２２＊＊時間： 地點：
（未幾，引與同衾。
（九郎不許，堅以睡惡為辭。
（強之再三，乃解上下衣。
（著袴臥床上。
（生滅燭；少時，移與同枕，曲肘加髀而狎抱之，苦求私暱。
怒 曰：（九郎怒曰）以君風雅士，故與流連；乃此之為，是禽處而獸愛之也！
１２３＊＊時間： 地點：
（未幾，晨星熒熒，九郎逕去。
（生恐其遂絕，復伺之，蹀躞凝盼，目穿北斗。
（過數日，九郎始至，喜逆謝過；強曳入齋，促坐笑語，竊幸其不念舊惡。
（無何，解屨登床，又撫哀之。
郎 曰：（九郎曰）纏綿之意，已鏤肺膈，然親愛何必在此？
（生甘言糾纏，但求一親玉肌。
（九郎從之。
（生俟其睡寐，潛就輕簿。
（九郎醒，攬衣遽起，乘夜遁去。
（生邑邑若有所失，忘啜廢枕，日漸委悴。
（惟日使齋童邏偵焉。
１２４＊＊時間： 地點：
（一日，九郎過門，即欲逕去。
（童牽衣入之。
（見生清臞，大駭，慰問。
（生實告以情，淚涔涔隨聲零落。
郎 曰：（九郎細語曰）區區之意，實以相愛無益於弟，面有害於兄，故不為也。君既樂之，僕何惜焉
？
（生大悅。
（九郎去後，病頓減，數日平復。
（九郎果至，遂相繾綣。
郎 曰：今勉承君意，幸勿以此為常。
怒 曰：（既而曰）欲有所求，肯為力乎？
（問之，答曰）
答 曰：母患心痛，惟太醫齊野王先天丹可療。君與善，當能求之。
（生諾之。
（臨去又囑。
（生入城求藥，及暮付之。
（九郎喜，上手稱謝。
（又強與合。
郎 曰：（九郎曰）勿相糾纏；請為君圖一佳人，勝弟萬萬矣。
（生問誰何。
郎 曰：（九郎曰）有表妹，美無倫。倘能垂意，當執柯斧。
（生微笑不答。
（九郎懷藥便去。
（三日乃來，復求藥。
（生恨其遲，詞多誚讓。
郎 曰：（九郎曰）本不忍禍君，故疏之；既不蒙見諒，請勿悔焉。
（由是燕會無虛夕。
（凡三日必一乞藥。
（齊怪其頻，曰）
郎 曰：此藥未有過三服者，胡久不瘥？
（因裹三劑並授之。
生 曰：（又顧生曰）君神色黯然，病乎？
生 曰：無。
（脈之，驚曰）
驚 曰：君有鬼脈，病在少陰，不自慎者殆矣！
（歸語九郎。
歎 曰：（九郎歎曰）良醫也！我實狐，久恐不為君福。
（生疑其誑，藏其藥，不以盡予，慮其弗至也。
（居無何，果病。
（延齊診視，曰）
歎 曰：曩不實言，今魂氣已遊墟莽，秦緩何能為力？
（九郎日來省侍，曰）
歎 曰：不聽吾言，果至於此！
（生尋卒。
（九郎痛哭而去。
（先是，邑有某太史，少與生共筆硯；十七歲擢翰林。
（時秦藩貪暴，而賂通朝士，無有言者。
（公抗疏劾其惡，以越俎免。
（藩陞是省中丞，日伺公隙。
（公少有英稱，曾邀叛王青盼，因購得舊所往來札，脅公。
（公懼，自經。
（夫人亦投繯死。
歎 曰：（公越宿忽醒曰）我何子蕭也。
（詰之，所言皆何家事，方悟其借軀返魂。
（留之不可，出奔舊舍。
（撫疑其詐，必欲排陷之，使人索千金於公。
（公偽諾而憂悶欲絕。
（忽通九郎至，喜共話言，悲歡交集。
（既欲復狎。
郎 曰：（九郎曰）君有三命耶？
公 曰：余悔生勞，不如死逸。
（因訴冤苦。
（九郎悠憂以思。
公 曰：（少間曰）幸復生聚。君曠無偶，前言表妹，慧麗多謀，必能分憂。
（公欲一見顏色。
公 曰：不難。明日將取伴老母，此道所經。君偽為弟也兄者，我假渴而求飲焉。君曰『驢子亡』，則
諾也。
（計已而別。
１２５＊＊時間： 地點：
（明日亭午，九郎果從女郎經門外過。
（公拱手絮絮與語。
（略睨女郎，娥眉秀曼，誠仙人也。
（九郎索茶，公請入飲。
郎 曰：（九郎曰）三妹勿訝，此兄盟好，不妨少休止。
（扶之而下，繫驢於門而入。
（公自起瀹茗。
郎 曰：（因目九郎曰）君前言不足以盡。今得死所矣！
郎 曰：（女似悟其言之為己者，離榻起立，嚶喔而言曰）去休！
顧 曰：（公外顧曰）驢子其亡！
（九郎火急馳出。
（公擁女求合。
（女顏色紫變，窘若囚拘。
（大呼九兄，不應。
顧 曰：君自有婦，何喪人廉恥也？
（公自陳無室。
女 曰：能矢山河，勿令秋扇見捐，則惟命是聽。
（公乃誓以皦日。
（女不復拒。
（事已，九郎至。
（女色然怒讓之。
郎 曰：（九郎曰）此何子蕭，昔之名士，今之太史。與兄最善，其人可依。即聞諸妗氏，當不相見罪
。
（日向晚，公邀遮不聽去。
（女恐姑母駭怪。
（九郎銳身自任，跨驢逕去。
（居數日，有婦攜婢過，年四十許，神情意致，雅似三娘。
（公呼女出窺，果母也。
郎 曰：（瞥睹女，怪問）何得在此？
（女慚不能對。
（公邀入，拜而告之。
笑 曰：（母笑曰）九郎稚氣，胡再不謀？
（女自入廚下，設食供母，食已乃去。
（公得麗偶，頗快心期；而惡緒縈懷，恆蹙蹙有憂色。
（女問之，公緬述顛末。
女笑曰：此九兄一人可得解，君何憂？
（公詰其故。
女 曰：聞撫公溺聲歌而比頑童，此皆九兄所長也。投所好而獻之，怨可消，仇亦可復。
（公慮九郎不肯。
女 曰：但請哀之。
（越日，公見九郎來，肘行而逆之，九郎驚曰）
驚 曰：兩世之交，但可自效，頂踵所不敢惜。何忽作此態向人？
（公具以謀告。
（九郎有難色。
女 曰：妾失身於郎，誰實為之？脫令中途彫喪，焉置妾也？
（九郎不得已，諾之。
（公陰與謀，馳書與所善之王太史，而致九郎焉。
（王會其意，大設，招撫公飲。
（命九郎飾女郎，作天魔舞，宛然美女。
（撫惑之，亟請於王，欲以重金購九郎，惟恐不得當。
（王故沉思以難之。
（遲之又久。
（始將公命以進。
（撫喜，前郤頓釋。
（自得九郎，動息不相離；侍妾十餘，視同塵土。
（九郎飲食供具如王者；賜金萬計。
（半年，撫公病。
（九郎知其去冥路近也，遂輦金帛，假歸公家。
（既而撫公薨。
（九郎出貲，起屋置器，畜婢僕，母子及妗並家焉。
（九郎出，輿馬甚都，人不知其狐也。
（余有「笑判」，並志之）
（男女居室，為夫婦之大倫；燥溼互通，乃陰陽之正竅。
（迎風待月，尚有蕩檢之譏；斷袖分桃，難免掩鼻之醜。
（人必力士，鳥道乃敢生開；洞非桃源，漁篙寧許誤人？今某從下流而忘返，舍正路而不由。
（雲雨未興，輒爾上下其手；陰陽反背，居然表裏為奸。
（華池置無用之鄉，謬說老僧入定；蠻洞乃不毛之地，遂使眇帥稱戈。
（繫赤兔於轅門，如將射戟；探大弓於國庫，直欲斬關。
（或是監內黃鱣，訪知交於昨夜；分明王家朱李，索鑽報於來生。
（彼黑松林戎馬頓來，固相安矣；設黃龍府潮水忽至，何以禦之？宜斷其鑽刺之根，兼塞其送
（迎之路。）
（〔連瑣〕）
１２６＊＊時間： 地點：
（楊于畏，移居泗水之濱。
（齋臨曠野，牆外多古墓，夜聞白楊蕭蕭，聲如濤湧。
（夜闌秉燭，方復悽斷。
女 曰：（忽牆外有人吟曰）玄夜淒風卻倒吹，流螢惹草復沾幃。
（反復吟誦，其聲哀楚。
（聽之，細婉似女子。
（疑之。）
１２７＊＊時間： 地點：
（明日，視牆外，並無人跡。
（惟有紫帶一條，遺荊棘中；拾歸置諸窗上。
（向夜二更許，又吟如昨。
（楊移杌登望，吟頓輟。
（悟其為鬼，然心向慕之。
（次夜，伏伺牆頭。
（一更向盡，有女子珊珊自草中出，手扶小樹，低首哀吟。
（楊微嗽，女忽入荒草而沒。
女 曰：（楊由是伺諸牆下，聽其吟畢，乃隔壁而續之曰）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
（久之，寂然。
（楊乃入室。
女 曰：（方坐，忽見麗者自外來，斂衽曰）君子固風雅士，妾乃多所畏避。
（楊喜，拉坐。
（瘦怯凝寒，若不勝衣。
女 問：何居里，久寄此間？
答 曰：妾隴西人，隨父流寓。十七暴疾殂謝，今二十餘年矣。九泉荒野，孤寂如鶩。所吟，乃妾自作
，以寄幽恨者。思久不屬；蒙君代續，懽生泉壤。
（楊欲與懽。
答 曰：（蹙然曰）夜臺朽骨，不比生人，如有幽懽，促人壽數。妾不忍禍君子也。
（楊乃止。
（戲以手探胸，則雞頭之肉，依然處子。
（又欲視其裙下雙鉤。
笑 曰：（女俯首笑曰）狂生太囉唣矣！
（楊把玩之，則見月色錦襪，約綵線一縷。
（更視其一，則紫帶繫之。
女 問：何不俱帶？
笑 曰：昨宵畏君而避，不知遺落何所。
女 問：（楊曰）為卿易之。
（遂即窗上取以授女。
（女驚問何來，因以實告。
（乃去線束帶。
（既翻案上書，忽見連昌宮詞。
驚 問：（慨然曰）妾生時最愛讀此。今視之，殆如夢寐！
（與談詩文，慧黠可愛。
（翦燭西窗，如得良友。
１２８＊＊時間： 地點：
（自此每夜但聞微吟，少頃即至。
囑 曰：（輒囑曰）君秘勿宣。妾少膽怯，恐有惡客見侵。
（楊諾之。
（兩人懽同魚水，雖不至亂，而閨閣之中，誠有甚於畫眉者。
（女每於燈下為楊寫書，字態端媚。
（又自選宮詞百首，錄誦之。
（使楊治棋枰，購琵琶。
（每夜教楊手談。
（不則挑弄絃索，作「蕉窗零雨」之曲，酸人胸臆；楊不忍卒聽，則為「曉苑鶯聲」之調，頓
（覺心懷暢適。
（挑燈作劇，樂輒忘曉。
（視窗上有曙色，則張皇遁去。
１２９＊＊時間： 地點：
（一日，薛生造訪，值楊晝寢。
（視其室，琵琶、棋局具在，知非所善。
（又翻書得宮詞，見字跡端好，益疑之。
囑 曰：（楊醒，薛問）戲具何來？
驚 問：欲學之。
（又問詩卷，託以假諸友人。
（薛反覆檢玩，見最後一葉細字一行云）
又 問：某月日連瑣書。
笑 曰：此是女郎小字。何相欺之甚？
（楊大窘，不能置詞。
（薛詰之益苦，楊不以告。
（薛卷挾，楊益窘，遂告之。
（薛求一見。
（楊因述所囑。
（薛仰慕殷切；楊不得已，諾之。
（夜分，女至，為致意焉。
怒 曰：（女怒曰）所言伊何？乃已喋喋向人！
（楊以實情自白。
女 曰：與君緣盡矣！
（楊百詞慰解，終不懽，起而別去，曰）
女 曰：妾暫避之。
１３０＊＊時間： 地點：
（明日，薛來，楊代致其不可。
（薛疑支託，暮與窗友二人來，淹留不去，故撓之，恆終夜譁，大為楊生白眼，而無如何。
（眾見數夜杳然，寢有去志，喧囂漸息。
（忽聞吟聲，共聽之，悽婉欲絕。
（薛方傾耳神注，內一武生王某，掇巨石投之，大呼曰）
呼 曰：作態不見客，甚得好句，嗚嗚惻惻，使人悶損！
（吟頓止。
（眾甚怨之。
（楊恚憤見於詞色。
（次日，始共引去。
（楊獨宿空齋，冀女復來，而殊無影跡。
（踰二日，女忽至。
泣 曰：君致惡賓，幾嚇煞妾！
（楊謝過不遑。
泣 曰：（女遽出曰）妾固謂緣分盡也，從此別矣。
（挽之已渺。
（由是月餘，更不復至。
（楊思之，形銷骨立，莫可追挽。
（一夕，方獨酌，忽女子搴幃入。
泣 曰：（楊喜極曰）卿見宥耶？
（女涕垂膺，默不一言。
（亟問之，欲言復忍，曰）
泣 曰：負氣去，又急而求人，難免愧恧。
（楊再三研詰，乃曰）
乃 曰：不知何處來一齷齪隸，逼充媵妾。顧念清白裔，豈屈身輿臺之鬼？然一線弱質，烏能抗拒？君
如齒妾在琴瑟之數，必不聽自為生活。
（楊大怒，憤將致死；但慮人鬼殊途，不能為力。
女 曰：來夜早眠，妾邀君夢中耳。
（於是復共傾談，坐以達曙。
（女臨去，囑勿晝眠，留待夜約。
（楊諾之。
（因於午後薄飲，乘醺登榻，蒙衣偃臥。
（忽見女來，授以佩刀，引手去。
（至一院宇，方闔門語，聞有人掿石撾門。
驚 曰：（女驚曰）仇人至矣！
（楊啟戶驟出，見一人赤帽青衣，蝟毛繞喙。
（怒咄之。
（隸橫目相仇，言詞凶謾。
（楊大怒，奔之。
（隸捉石以投，驟如急雨，中楊腕，不能握刃，方危急所，遙見一人，腰矢野射。
（審視之，王生也。
（大號乞救。
（王生張弓急至，射之中股；再射之，殪。
（楊喜感謝。
（王問故，具告之。
（王自喜前罪可贖，遂與共入女室。
（女戰惕羞縮，遙立不作一語。
（案上有小刀，長僅尺餘，而裝以金玉；出諸匣，光芒鑑影。
（王歎贊不釋手。
（與楊略話，見女慙懼可憐，乃出，分手去。
（楊亦自歸，越牆而仆，於是驚寤，聽村雞已亂鳴矣。
（覺腕中痛甚；曉而視之，則皮肉赤腫。
（亭午，王生來，便言夜夢之奇。
便 言：（楊曰）未夢射否？
（王怪其先知。
（楊出手示之，且告以故。
（王憶夢中顏色，恨不真見。
（自幸有功於女，復請先容。
（夜間，女來稱謝。
（楊歸功王生，遂達誠懇。
女 曰：將伯之助，義不敢忘。然彼赳赳，妾實畏之。
便 言：（既而曰）彼愛妾佩刀。刀實妾父出使粵中，百金購之。妾愛而有之，纏以金絲，瓣以明珠。
大人憐妾夭亡，用以殉葬。今願割愛相贈，見刀如見妾也。
（次日，楊致此意。
（王大悅。
（至夜，女果攜刀來，曰）
女 曰：囑伊珍重，此非中華物也。
（由是往來如初。
（積數月，忽於燈下，笑而向楊，似有所語，面紅而止者三。
（生抱問之。
答 曰：久蒙眷愛，妾受生人氣，日食煙火，白骨頓有生意。但須生人精血，可以復活。
笑 曰：（楊笑曰）卿自不肯，豈我故惜之？
答 曰：（女云）交接後，君必有念餘日大病，然藥之可愈。
（遂與為懽。
（既而著衣起，又曰）
又 曰：尚須生血一點，能拚痛以相愛乎？
（楊取利刃刺臂出血；女臥榻上，便滴臍中。
又 曰：（乃起曰）妾不來矣。君記取百日之期，視妾墳前，有青鳥鳴於樹頭，即速發冢。
（楊謹受教。
囑 曰：（出門又囑曰）慎記勿忘，遲速皆不可！
（乃去。
（越十餘日，楊果病，腹脹欲死。
（醫師投藥，下惡物如泥，浹辰而愈。
（計至百日，使家人荷鍤以待。
（日既夕，果見青鳥雙鳴。
喜 曰：（楊喜曰）可矣。
（乃斬荊發壙。
（見棺木已朽，而女貌如生。
（摩之微溫。
（蒙衣舁歸，置煖處，氣咻咻然，細於屬絲。
（漸進湯
，半夜而蘇。喜 曰：（每謂楊曰）二十餘年如一夢耳。
（〔白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