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８１＊＊時間： 地點：
生 曰：（一日，有陝人騎驢造門曰）吾尋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
（生父以其言異，訊所由來。
生 曰：小人日泛煙波，遊四方，終歲十餘月，常八九離桑梓，被妖物蠱殺吾弟。歸甚悼恨，誓必尋而
殄滅之。奔波數千里，殊無蹟兆。今在君家。不翦，當有繼吾弟亡者。
（時生與女密邇，父母微察之，聞客言，大懼，延入，令作法。
（出二瓶，列地上，符咒良久。
（有黑霧四團，分投瓶中。
喜 曰：（客喜曰）全家都到矣。
（遂以豬脬裹瓶口，緘封甚固。
（生父亦喜，堅留客飯。
喜 曰：（生心惻然，近瓶竊聽，聞四姐在瓶中言曰）坐視不救，君何負心？
（生益感動。
（急啟所封，而結不可解。
又 曰：（四姐又曰）勿須爾！但放倒壇上旗，以鍼刺脬作空，予即出矣。
（生如其請。
（果見白氣一絲，自孔中出，凌霄而去。
（客出，見旗橫地，大驚曰）
驚 曰：遁矣！此必公子所為。
（搖瓶俯聽，曰）
驚 曰：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猶可赦。
（乃攜瓶別去。
（後生在野，督傭刈麥，遙見四姐坐樹下。
（生近就之，執手慰問。
且 曰：別後十易春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復一拜問。
（生欲與偕歸。
女 曰：妾今非昔比，不可以塵情染，後當復見耳。
（言已，不知所在。
（又二十年餘，生適獨居，見四姐自外至。
（生喜與語。
女 曰：我今名列仙籍，本不應再履塵世。但感君情，敬報撤瑟之期。可早處分後事；亦勿悲憂，妾當
度君為鬼仙，亦無苦也。
（乃別而去。
（至日，生果卒。
（尚生乃友人李文玉之戚好，嘗親見之。）
（〔俠女〕）
８２＊＊時間： 地點：
（顧生，金陵人。
（博於材藝，而家綦貧。
（又以母老，不忍離膝下，惟日為人書畫，受贄以自給。
（行年二十有五，伉儷猶虛。
（對戶舊有空第，一老嫗及少女，稅居其中。
（以其家無男子，故未問其誰何。
８３＊＊時間： 地點：
（一日，偶自外入，見女郎自母房中出，年約十八九，秀曼都雅，世罕其匹，見生不甚避，而
（意凜如也。
（生入問母。
母 曰：是對戶女郎，就吾乞刀尺。適言其家亦止一母。此女不似貧家產。問其何為不字，則以母老為
辭。明日當往拜其母，便風以意；倘所望不奢，兒可代養其母。
８４＊＊時間： 地點：
（明日造其室，其母一聾媼耳。
（視其室，並無隔宿糧。
（問所業，則仰女十指。
（徐以同食之謀試之，媼意似納，而轉商其女；女默然，意殊不樂。
（母乃歸。
母 曰：（詳其狀而疑之曰）女子得非嫌吾貧乎？為人不言亦不笑，豔如桃李，而冷如霜雪，奇人也！
（母子猜歎而罷。
８５＊＊時間： 地點：
（一日，生坐齋頭，有少年來求畫。
（姿容甚美，意頗儇佻。
（詰所自，以『鄰村』對。
（嗣後三兩日輒一至。
（稍稍稔熟，漸以嘲謔；生狎抱之，亦不甚拒，遂私焉。
（由此往來暱甚。
（會女郎過，少年目送之，問為誰。
母 曰：（對以）鄰女。
少年曰：豔麗如此，神情一何可畏！
（少間，生入內。
母 曰：適女子來乞米，云不舉火者經日矣。此女至孝，貧極可憫，宜少周卹之。
（生從母言，負斗米款門達母意。
（女受之，亦不申謝。
（日嘗至生家，見母作衣履，便代縫紉；出入堂中，操作如婦。
（生益德之。
（每獲餽餌，必分給其母，女亦略不置齒頰。
（母適疽生隱處，宵旦號咷。
（女時就榻省視，為之洗創敷藥，日三四作。
（母意甚不自安，而女不厭其穢。
母 曰：唉！安得新婦如兒，而奉老身以死也！
（言訖悲哽。
母 曰：（女慰之曰）郎子大孝，勝我寡母孤女什百矣。
母 曰：床頭蹀躞之役，豈孝子所能為者？且身已向暮，旦夕犯霧露，深以祧續為憂耳。
（言間，生入。
泣 曰：（母泣曰）虧娘子良多！汝無忘報德。
（生伏拜之。
女 曰：君敬我母，我勿謝也；君何謝焉？
（於是益敬愛之。
（然其舉止生硬，毫不可干。
８６＊＊時間： 地點：
（一日，女出門，生目注之。
（女忽回首，嫣然而笑。
（生喜出意外，趨而從諸其家。
（挑之，亦不拒，欣然交懽。
（已，戒生曰）
生 曰：事可一而不可再！
（生不應而歸。
８７＊＊時間： 地點：
（明日，又約之。
（女厲色不顧而去。
（日頻來，時相遇，並不假以詞色。
（少游戲之，則冷語冰人。
生 曰：（忽於空處問生）日來少年誰也？
（生告之。
女 曰：彼舉止態狀，無禮於妾頻矣。以君之狎暱，故置之。請更寄語：再復爾，是不欲生也已！
（生至夕，以告少年，且曰）
且 曰：子必慎之，是不可犯！
少年曰：既不可犯，君何犯之？
（生白其無。
少年曰：如其無，則猥褻之語，何以達君聽哉？
（生不能答。
少年曰：亦煩寄告：假惺惺勿作態；不然，我將遍播揚。
（生甚怒之，情見於色，少年乃去。
（一夕方獨坐，女忽至，笑曰）
笑 曰：我與君情緣未斷，寧非天數！
（生狂喜而抱於懷。
（歘聞履聲籍籍，兩人驚起，則少年推扉入矣。
驚 問：（生驚問）子胡為者？
笑 曰：我來觀貞潔人耳。
女 曰：（顧女曰）今日不怪人耶？
（女眉豎頰紅，默不一語。
（急翻上衣，露一革囊，應手而出，而尺許晶瑩匕首也。
（少年見之，駭而卻走。
（追出戶外，四顧渺然。
（女以匕首望空拋擲，戛然有聲，燦若長虹；俄一物墮地作響。
（生急燭之，則一白狐，身首異處矣。
（大駭。
女 曰：此君之孌童也。我固恕之，奈渠定不欲生何！
（收刃入囊。
（生曳令入。
女 曰：適妖物敗意，請來宵。
（出門逕去。
（次夕，女果至，遂共綢繆。
（詰其術，女曰）
女 曰：此非君所知。宜須慎秘，洩恐不為君福。
（又訂以嫁娶，曰）
女 曰：枕席焉，提汲焉，非婦伊何也？業夫婦矣，何必復言嫁娶乎？
生 曰：將勿憎吾貧耶？
生 曰：君固貧，妾富耶？今宵之聚，正以憐君貧耳。
囑 曰：（臨別囑曰）苟且之行，不可以屢。當來，我自來；不當來，相強無益。
（後相值，每欲引與私語，女輒走避；然衣綻炊薪，悉為紀理，不啻婦也。
（積數月，其母死，生竭力葬之。
（女由是獨居。
（生意孤寢可亂，踰垣入，隔窗頻呼，迄不應。
（視其門，則空室扃焉。
（竊疑女有他約。
（夜復往，亦如之。
（遂留佩玉於窗間而去之。
（越日，相遇於母所。
（既出，而女尾其後曰）
生 曰：君疑妾耶？人各有心，不可以告人。今欲使君無疑，烏得可？然一事煩急為謀。
（問之，曰）
囑 曰：妾體孕已八月矣，恐旦晚臨盆。『妾身未分明』，能為君生之，不能為君育之。可密告母，覓
乳媼，偽為討螟蛉者，勿言妾也。
（生諾，以告母。
笑 曰：（母笑曰）異哉此女！聘之不可，而顧私於我兒。
（喜從其謀以待之。
（又月餘，女數日不至。
（母疑之，往探其門，蕭蕭閉寂。
（叩良久，女始蓬頭垢面自內出。
（啟而入之，則復闔之。
（入其室，則呱呱者在床上矣。
驚 問：（母驚問）誕幾時矣？
答 云：三日。
（捉繃席而視之，則男也，且豐頤而廣額。
喜 曰：兒已為老身育孫子，伶仃一身，將焉所託？
女 曰：區區隱衷，不敢掬示老母。俟夜無人，可即抱兒去。
（母歸與子言，竊共異之。
（夜往抱子歸。
（更數夕，夜將半，女忽款門入，手提革囊，笑曰）
笑 曰：我大事已了，請從此別。
（急詢其故，曰）
笑 曰：養母之德，刻刻不去諸懷。向云『可一而不可再』者，以相報不在床第也。為君貧不能婚，將
為君延一線之續。本期一索而得，不意信水復來，遂至破戒而再。今君德既酬，妾志亦遂，無
憾矣。
驚 問：囊中何物？
笑 曰：仇人頭耳。
（檢而窺之，鬚髮交而血模糊。
（駭絕，復致研詰。
笑 曰：向不與君言者，以機事不密，懼有宣洩。今事已成，不妨相告：妾浙人。父官司馬，陷於仇，
彼籍吾家。妾負老母出，隱姓名，埋頭項，已三年矣。所以不即報者，徒以有母在；母去，又
一塊肉累腹中：因而遲之又久。曩夜出非他，道路門戶未稔，恐有訛誤耳。
（言已，出門。
囑 曰：（又囑曰）所生兒，善視之。君福薄無壽，此兒可光門閭。夜深不得驚老母，我去矣！
（方悽然欲詢所之，女一閃如電，瞥爾間遂不復見。
（生嘆惋木立，若喪魂魄。
（明以告母，相為歎異而已。
（後三年，生果卒。
（子十八舉進士，猶奉祖母以終老云。）
（〔蓮香〕）
８８＊＊時間： 地點：
（桑生，名曉，字子明，沂州人。
（少孤，館於紅花埠。
（桑為人靜穆自喜，日再出，就食東鄰，餘時堅坐而已。
戲 曰：（東鄰生偶至戲曰）君獨居不畏鬼狐耶？
答 曰：（笑答曰）丈夫何畏鬼狐？雄來吾有利劍，雌者尚當開門納之。
（鄰生歸，與友謀，梯妓於垣而過之，彈指叩扉。
（生窺問其誰，妓自言為鬼。
（生大懼，齒震震有聲。
（妓逡巡自去。
（鄰生早至生齋，生述所見，且告將歸。
自 言：（鄰生鼓掌曰）何不開門納之？
（生頓悟其假，遂安居如初。
（積半年，一女子夜來叩齋。
（生意友人之復戲也，啟門延入，則傾國之姝。
（驚問所來。
答 曰：妾蓮香，西家妓女。
（埠上青樓故多，信之。
（息燭登床，綢繆甚至。
８９＊＊時間： 地點：
（自此三五宿輒一至。
（一夕，獨坐凝思，一女子翩然入。
（生意其蓮，承逆與語。
（覿面殊非，年僅十五六，軃袖垂髫，風流秀曼，行步之間，若還若往。
（大愕，疑為狐。
女 曰：妾良家女，姓李氏。慕君高雅，幸能垂盼。
（生喜。
（握其手，冷如冰，問）
驚 問：何涼也？
女 曰：幼質單寒，夜蒙霜露，那得不爾！
（既而羅襦衿解，儼然處子。
女 曰：妾為情緣，葳蕤之質，一朝失守。不嫌鄙陋，願常侍枕席。房中得無有人否？
驚 問：（生云）無他，止一鄰娼，顧不常至。
女 曰：當謹避之。妾不與院中人等，君秘勿洩。彼來我往，彼往我來可耳。
（雞鳴欲去，贈繡履一鉤，曰）
女 曰：此妾下體所著，弄之足寄思慕。然有人慎勿弄也！
（受而視之，翹翹如解結錐。
（心甚愛悅。
（越夕無人，便出審玩。
（女飄然忽至，遂相款昵。
９０＊＊時間： 地點：
（自此每出履，則女必應念而至。
（異而詰之。
笑 曰：適當其時耳。
（一夜蓮來，驚曰）
驚 曰：郎何神氣蕭索？
笑 曰：（生言）不自覺。
（蓮便告別，相約十日。
（去後，李來恆無虛夕。
驚 問：君情人何久不至？
（因以相約告。
笑 曰：（李笑曰）君視妾何如蓮香美？
笑 曰：可稱兩絕。但蓮卿肌膚溫和。
驚 問：（李變色曰）君謂雙美，對妾云爾。渠必月殿仙人，妾定不及。
（因而不懽。
（乃屈指計，十日之期已滿，囑勿漏，將竊窺之。
（次夜，蓮香果至，笑語甚洽。
（及寢，大駭曰）
駭 曰：殆矣！十日不見，何益憊損？保無他遇否？
（生詢其故。
駭 曰：妾以神氣驗之，脈拆拆如亂絲，鬼症也。
（次夜，李來，生問）
生 問：窺蓮香何似？
駭 曰：美矣。妾固謂世間無此佳人，果狐也。去，吾尾之，南山而穴居。
（生疑其妒，漫應之。
駭 曰：（踰夕，戲蓮香曰）余固不信，或謂卿狐者。
生 問：（蓮亟問）是誰所云？
笑 曰：我自戲卿。
蓮 曰：狐何異於人？
蓮 曰：惑之者病，甚則死，是以可懼。
笑 曰：（蓮香曰）不然。如君之年，房後三日，精氣可復，縱狐何害？設旦旦而伐之，人有甚於狐者
矣。天下病尸瘵鬼，寧皆狐蠱死耶？雖然，必有議我者。
（生力白其無。
（蓮詰益力。
（生不得已，洩之。
蓮 曰：我固怪君憊也。然何遽至此？得勿非人乎？君勿言，明宵，當如渠之窺妾者。
（是夜李至，裁三數語，聞窗外嗽聲，急亡去。
蓮 曰：（蓮入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暱其美而不速絕，冥路近矣！
（生意其妒，默不語。
蓮 曰：固知君不忘情，然不忍視君死。明日，當攜藥餌，為君以除陰毒。幸病蒂猶淺，十日恙當已。
請同榻以視痊可。
（次夜，果出刀圭藥啖生。
（頃刻，洞下三兩行，覺臟腑清虛，精神頓爽。
（心雖德之，然終不信為鬼。
（蓮香夜夜同衾偎生；生欲與合，輒止之。
（數日後，膚革充盈。
（欲別，殷殷囑絕李。
（生謬應之。
（及閉戶挑燈，輒捉履傾想。
（李忽至。
（數日隔絕，頗有怨色。
生 曰：彼連宵為我作巫醫，請勿為懟，情好在我。
（李稍懌。
生 曰：（生枕上私語曰）我愛卿甚，乃有謂卿鬼者。
（李結舌良久，罵曰）
罵 曰：必淫狐之惑君聽也！若不絕之，妾不來矣！
（遂嗚嗚飲泣。
（生百詞慰解，乃罷。
（隔宿，蓮香至，知李復來，怒曰）
怒 曰：君必欲死耶！
生笑曰：卿何相妒之深？
怒 曰：（蓮益怒曰）君種死根，妾為若除之，不妒者將復何如？
戲 曰：（生託詞以戲曰）彼云前日之病，為狐祟耳。
歎 曰：（蓮乃歎曰）誠如君言，君迷不悟，萬一不虞，妾百口何以自解？請從此辭。百日後當視君於
臥榻中。
（留之不可，怫然逕去。
（由是於李夙夜必偕。
（約兩月餘，覺大困頓。
（初猶自寬解；日漸羸瘠，惟飲饘粥一甌。
（欲歸就奉養，尚戀戀不忍遽去。
（因循數日，沈綿不可復起。
（鄰生見其病憊，日遣館僮餽給食飲。
歎 曰：（生至是疑李，因請李曰）吾悔不聽蓮香之言，一至於此！
（言訖而瞑。
（移時復甦，張目四顧，則李已去，自是遂絕。
（生羸臥空齋，思蓮香如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