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４１＊＊時間：接上 地點：屋內
（那老婆子隨即走了進來，先摸了摸當地的木盆。
（又待了片刻，才走過來，將曼娘仍又捧起，放到木盆裡面。
（老婆子先取盆內藥渣給曼娘周身揉搓，未了又用盆中藥湯沖洗周身。
（曼娘渾身少氣無力，全憑老婆子扶掖搓洗了個夠，用盆旁乾淨粗布擦乾，捧上床去。
（那婆子又取過一套中小衣，對曼娘道）
老婆子：姑娘衣服不能穿了，這是老身兩件粗衣服，委屈點將就穿吧。
（曼娘見那老婆子生得慈眉善目，偌大年紀，竟這樣不惜污穢，殷勤服侍自己。
（想起自己幼遭孤零，從未得過親人疼愛，縱橫了半生，卻來在這荒山僻地死裡逃生，受
（人家憐惜，覺著一陣心酸，只流不出眼淚來。
（這家陳設簡陋，並住在崖洞窩鋪之中，必是個窮苦獵人。
（最難受的是，心中有一萬句感恩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正在胡思亂想，那老婆子已是覺察，便用手撫摸曼娘道）
老婆子：我知姑娘有話說不出來，但是不要緊的，我們都猜得到。有什麼話，身體好了說不一樣嗎
？別看我們窮，不瞞姑娘說，如今我們並不愁穿吃，只為避人耳目，外面現些窮相罷了。
旁 白：（老獵人在外屋說）姑娘受毒甚重，勞不得神，你少說幾句吧。
（那老婆子聞言，當即住了口，只勸曼娘不要過意不去，安心調養。
（一會工夫，少年從外面捧了一碗東西進來，站在床前。）
老婆子：別的東西姑娘吃不得，這是煮爛了的黃精，姑娘吃一點吧。
（說罷，仍由老婆子扶起曼娘的頭，從少年手中一勺一勺地喂給曼娘吃。
（曼娘舌端發木，也吃不出什麼滋味來。
（那老婆子也不給曼娘多吃，吃了五六勺，便命端走。）
４２＊＊時間：半夜 地點：同上
（曼娘又行動了幾次，俱都是老婆子親身扶持洗擦。
（曼娘雖然心中不忍，卻也無奈。）
４３＊＊時間：數日後 地點：同上
（照這樣過了有七八天，俱是如此。
（只瀉得曼娘精力疲憊，氣如遊絲。）
４４＊＊時間：第九天 地點：同上
（曼娘到晚間才住了瀉。）
老獵人：（進屋對曼娘道）恭喜姑娘，今天才算是脫了大難了！
（曼娘因遵那獵人一家吩咐，自從中毒以來，一句話也未說過，想說也提不上氣來。
（這幾日服藥大瀉之後，雖然身子一天比一天軟弱，心裡卻一天比一天舒服。）
（當晚又喝了一碗黃精和稻米煮的稀飯，由此便一天比一天見好。）
４５＊＊時間：兩月後 地點：門口
（曼娘剛能下地走動，坐在屋前休息。）
旁 白：（魏達之聲由屋後傳來）爹！爹！快來！
（魏達抱著老婆子，匆匆從屋後轉過來。）
熊曼娘：（大驚，說話氣若游絲）伯母怎麼了？
魏 達：娘到外面去拾枯枝，不幸從山崖上失足跌了下來。
４６＊＊時間：接上 地點：屋內
（魏達將老婆子抱上床，曼娘扶著門，發著呆。
（老獵人也急忙趕了進來，把魏達一把推開，拿起老婆子手腕，仔細把脈。）
老獵人：（搖搖頭）不行了，心肺震傷，流血太多，無救了。
（不但老獵人父子十分悲痛焦急，曼娘也是傷心到了極處。）
魏 達：爹！說不定還找得到王母草哩！
老獵人：你在這裡照呼，我去找！
（老獵人帶了兵刃出去，希冀也能尋著一點起死回生的靈藥，救老伴的性命。
（魏達和曼娘都守在老婆子鋪前盡心服侍。
（曼娘更是急得跪在地下叩禱神佛默佑善人，不住口許願。
（那老婆子看曼娘情急神氣，不由得現出了一臉笑容，對曼娘說。）
老婆子：姑娘你太好了！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
（說到這句，忽然停了口，望了魏達一眼，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曼娘心中正在煩愁，當時並未覺出那老婆子言中深意。）
４７＊＊時間：入夜 地點：同上
（直到天黑，還不見老獵人回轉，魏達與那老婆子都著急起來。）
老婆子：（有氣無力）去看看你爹！叫他回來，我想見他最後一面。
（魏達又不放心走，好生為難。）
魏 達：我上哪裡找去？
（老婆子見魏達不去，便鼓起全身氣力，怒罵道）
老婆子：不孝畜生！你知道做人之道嗎？我對你說過，生只是骨肉精血，沒什麼大不了！養卻是生
命意志，恩可比天！你再不去找他，我便一頭碰死！
（曼娘見老婆子生氣，便勸魏達道）
熊曼娘：恩兄只管前去，你娘便是我娘，我自會盡心服侍的。
魏 達：（悄悄叮囑曼娘）除了在旁伺候外，千千萬萬不能離開此屋一步。
（魏達眼含痛淚，對老婆子說）
媽媽好生保重，兒找爹爹去，就回來。
（才拿了兵刃走去。
（曼娘所說原是一句無心之言，魏達才走，那老婆子道）
老婆子：好兒，你將才對我兒說的話，是真的願喊我做娘嗎？
（曼娘聞言，不由心中一動，猛想起老婆子適才之言大有深意，自己受人深恩，人家又在
（病中，匆促之間，不知如何答對才好。
（老婆子已明白曼娘心中不甚願意，便把臉色一變，歎了口氣，低頭不語。）
熊曼娘：（半晌才答道）女兒願拜在恩公恩母膝下，作為螟蛉之女。
（這時老婆子越發氣喘腹痛，面白如紙，聞得曼娘之言，只把頭搖了搖，顫聲對曼娘道）
老婆子：你去與我汲一點新泉來。
（曼娘連日也常在門前閑眺，知道洞前就有流泉，取了水瓢就往門外走去。
（才一出門，好似聽見老婆子在床上輾側聲響。
（曼娘怕她要下床走動，連忙退步回身一看。
（那老婆子果然下地，用手摘下牆上一把獵刀正要自刎。
（曼娘大吃一驚，一時著急，顧不得病後虛弱，一個箭步躥上前去。
（抓住老婆子臂膀，將刀奪了下來，強掖著扶上床去。
（這時老婆子頸間已被刀鋒劃了一下，鮮血直往下流，累得曼娘氣喘吁吁，心頭直跳。
（老婆子氣息僅存，睜著兩隻暗淡的眼睛，望著曼娘不發一言。）
熊曼娘：伯母為何如此？
（老婆子只不說話。
（曼娘正在焦急，忽聽門一響處，魏達周身是血，背著老年獵人半死的身軀跑了進來。
（老婆子見老年獵人頭上身上被暗器兵刃傷了好幾處，好似早已料到有這場事似的。）
老婆子：他也快死了吧？
（魏達眼含痛淚，微點了點頭。）
魏 達：他沒救了，我也被砍了幾刀。
老婆子：（微笑道）這倒也好，還落個乾淨，只苦於他不知道我的心。
（曼娘正忙著先給老年獵人裹紮傷處，老婆子顫聲道）
老婆子：那牆上小洞裡有我們配的傷藥，先給我兒子敷上傷處吧。他同我都是活不成的了。
（曼娘見老婆子同魏達對那老年獵人都很淡漠，那老年獵人周身受了重傷，躺在鋪上，連
（一句話都不說，好生奇怪。
（三個恩人，除了身帶重傷，便是命在旦夕，也不知忙哪一頭是好。
（聽老婆子一說，只得先去給魏達治傷。
（這時魏達業已捨了老年獵人，跪伏在老婆子面前，見曼娘過來給他敷藥，便用手攔阻說
（。）
魏 達：還是去給他敷治吧（指著老獵人）！
老婆子：（厲聲道）忤逆兒！你知道這人已活不成了嗎？做這些閒事幹什麼？我是要你裹好傷，去
將他尋來與我見上一面呢。
（說時，用力太過，血又汨汨而流。
（魏達一眼看見老婆子頸間傷痕，忙道）
魏 達：媽又著急了嗎？孩兒准去就是。適才也請過，無奈他不肯來，願意死在前面坡上。爹又身
受重傷，只得先背了回來。
（說罷，便任曼娘給他裹好了傷處，咬牙忍痛，往外走去。）
４８＊＊時間：稍後 地點：同上
（魏達背進一個道裝打扮老年人來，額上中了支鏢，雖然未死，也只剩下奄奄一息了。
（那老道先好似不願進來，及至一見老婆子同老年獵人都是命在旦夕的神氣。
（老道忽然臉色一變，睜著一雙精光照人的眸子，長嘯了一聲，滿腔悲憤，震天撼地。）
仲 漁：（激動地說）我錯了！是我錯了！
（說罷，掙脫魏達的手，撲到床前。
（一手拉著老婆子，一手拉著老年獵人，一時淚流滿面）
仲 漁：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們二人。現在業已至此，無法挽救，你們兩人寬恕我吧。
老婆子：仲漁，這事原是弄假成真。你報仇，恨我們二人，原本不怪你，只是你不該對你兒子也下
毒手。他實在是你的親生骨肉，我跟老大不過是數十年的假夫妻。
仲 漁：別說這些了！
老婆子：我臨死還騙你嗎？你去看他的胸前跟你一樣不是？
（老道一聞此言，狂吼一聲，也不知從哪里來的神力，虎也似地撲到魏達身旁。
（伸手往魏達胸前一扯，撕下一大片衣衫。
（老道又把自己胸前衣服撕破一看，兩人胸前俱有一個肉珠，頂當中一粒血也似的紅點。
（）
（老道忙從身上取了一包藥，遞與魏達，指著曼娘道）
仲 漁：快叫你妻子給你取水調服。幸而我還留了一手，不然你更活不成了。
（說罷，轉身厲聲問老婆子）
你為何不早說？
老婆子：（有氣無力）那時你性如烈火，哪肯容我分辯？舉刀就斫。我又有孕在身，如不逃走，豈
不母子性命一齊斷送？
（老道難過得抱著頭，不住顫抖。）
老婆子：（嘆了口氣）我離了你之後，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臨盆分娩，我又在病中，無可奈何
，只得與老大約法三章，成了名義上的夫妻。
（稍停）老大知你拜在歐陽祖師門下，煉下許多毒藥喂制的兵刃暗器，要取我全家的性命
，我們只好躲開。
仲 漁：（怒道）我妻離子散，能不報仇嗎？
老婆子：（掙扎著撐起身子說）誰知你事隔三十年，仍然火性未消。今早我在前山崖上看見一個道
人，認出是你，心中一驚，失足跌了下來。
仲 漁：（淚流滿面）你們躲了三十年，我可也找了三十年！
老婆子：（喘了口氣）老大見我傷重，趁我昏暈之際，想出去採來仙草，救我殘生。（又停了會）
等我醒來，想起你二人相遇，必定兩敗俱傷，知道追老大回來也來不及了。
仲 漁：你可知三十年的淒風苦雨？
老婆子：（望望魏達）又恐你連我兒子也下毒手，後來實實忍耐不住，才叫達兒前去尋找你二人的
屍首。（嘆息一聲，倒了下去）不想你畢竟還是對他下了毒手。想起我三人當初曾有‘不
能同生，但願同死’之言，今日果然應驗了。
仲 漁：（痛苦悔恨）是我錯了！
老婆子：（對曼娘）我知姑娘看不中我的兒子，他現中腐骨毒刀，雖然他父親醒悟過來，給了解藥
，沒有三五個月，不能將養痊癒。（聲音微弱）請姑娘念我母子救你一場，好歹休避嫌疑
，等我三人死後，將屍骨掩埋起來，照料我兒好了再走。（聲音已幾乎聽不到）我死在九
泉，也感激你的恩義。
（曼娘正要答言，那老婆子已氣喘汗流，支援不住，猛地往後一仰，心脈震斷，死在床上
（。
（老獵人同那老道不約而同地躍起，眼瞪著老婆子。）
老獵人：淑妹慢走，我來也！
（老獵人猛地大叫一聲，自斷經脈而死。）
仲 漁：也罷！等我一步！
（那道人拔出額上中的一支鐵鏢，倒向咽喉一刺。
（魏達見他母親身死，還未及趕奔過去，一見這兩人也同時身死，當時痛暈過去。
（曼娘著了一會急，也是無法，只得先救活人要緊。
（當下先從魏達手上取了解藥，給他用水灌服之後，先扶上床去。
（再一搜道人身畔，還有不少藥包，外面俱標有用法，便放過一旁藏好。
（那老婆子雖然業已咽氣好一會，一雙眼睛卻仍未閉，眼眶還含著一包眼淚。
（曼娘用手順眼皮理了理，仍是合不上去。
（曼娘知她恐自己丟下魏達離去，所以不肯瞑目，便輕輕默祝道）
熊曼娘：難女受恩父恩母救命之恩，無論如何為難，也得將恩兄病體服侍好了，才能分手。
（誰知祝告了一陣，那老婆子還是不肯閉眼。
（曼娘無法，只得先給她洗了身子，換過衣服，再打主意。
（曼娘心中一動，連忙過去看。
（魏達雖然醒轉，卻是周身火熱，口中直發譫語。
（取了兩床被，為魏達蓋上。
（回身又來料理老婆子身後之事，見她目猶未瞑。
（如今老兩口全都死去，只剩他一人帶有重傷，還染病在床，棄他而去，他必無生理。
（如留在此地，他又非一時半時可以痊癒。
（孤男寡女常住一起，終是不便。
（何不拼卻一身答應婚事，既使死者瞑目，也省得日後有男女之嫌？
（雖然妨礙修道，自己天生苦命，何必再做忘恩負義之人？
（曼娘想到這裡，不由一陣心酸，含淚對老婆子默祝道）
熊曼娘：你老人家休要死不瞑目，你生前所說的話，我答應就是。
（說罷，那老婆子果然臉上微露出一絲笑容，將眼閉上。
（這時曼娘心亂如麻，既已默許人家，便也不再顧忌。
（替老婆子更衣之後，又將老年獵人同道人屍身順好。
（先將自己每日應服的藥吃了下去，又燒起一鍋水來。
（重新打開那些藥包，果然還有治毒刀傷外用之藥，便取了些，為魏達傷口敷上。
（魏達時而哭醒，時而昏迷過去。）
４９＊＊時間：之後 地點：屋外
（幸喜時屆殘冬，山嶺高寒，屋外一片銀妝。
（風急雪深，曼娘在雪中拾柴。）
５０＊＊時間：之後 地點： 室內
（魏達漸漸好轉，見曼娘身子尚未全好，這樣勞苦操作，頭上還纏著一塊白布，越想越過
（意不去，當時便要起身叩謝。）
熊曼娘：（連忙用手將他按住道）當初你救我，幾曾見我謝來？如今還不是彼此一樣、你勞頓不得
，我已痊癒，你不要傷心，靜養你的，凡事均由我去辦，我就高興了。我衣包中還有幾十
兩銀子，現在父母屍骨急於安葬，只須說出辦法，我便可以代你去辦。
（魏達也覺自己真是不能轉動，又傷心又感激，只得說道）
魏 達：由南面下山三十餘里，走出山口，便見村鎮。銀子不必愁，後面鋪下還有不少。就煩恩妹
拿去，叫鎮上送三口上等棺木來，先將三老入殮。等愚兄稍好，再行扶柩回川便了。
熊曼娘：你可是姓魏？
魏 達：你是怎麼知道的？
熊曼娘：你在病中，常說囈語。
魏 達：我叫魏達，我生父魏仲漁便是那位道爺，我寄父叫魏大鯤，便是給你治傷的老年獵人。當
初我母親和我生父、寄父全是鐵手老尼門人。
熊曼娘：鐵手老尼？
魏 達：我母親原和寄父感情最好，叵耐鐵手老尼定要我母親嫁給我的生父，我母親遵于師命，只
得嫁了過去。兩三年後，便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