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 至 第二〇〇
１９１＊＊時間：接上 地點：小銀子屋裡
張大腳：（連忙跑過來說）儜二位別只聲。這陶三爺是歷城縣裡的都頭，在本縣紅的了不得，本官面前說
一不二的，沒人惹得起他。儜二位可別怪，叫他們姊兒倆趕快過去罷。
許 亮：咱老子可不怕他！他敢怎麼樣咱？
（說著，小金子、小銀子早過去了。
（吳二聽了不作聲，只聽那邊屋裡陶三不住的哈哈大笑。）
旁 白：（陶三笑道）小金子呀，爺賞你一百銀子！小銀子呀，爺也賞你一百銀子！
旁 白：（小金子、小銀子二人）謝三爺的賞。
旁 白：（陶三笑道）不用謝，這都是今兒晚上我幾個孫子孝敬我的，共孝敬了三千多銀子呢。我那吳二
孫子還有一張筆據在爺爺手裡，許大孫子做的中保。明天到晚不還，看爺爺要他們命不要！
許 亮：（向吳二道）這個東西實在可惡！然聽說他武藝很高，手底下能開發五六十個人呢，我們這口悶
氣咽得下去嗎？
吳 二：氣還是小事，明兒這一千銀子筆據怎樣好呢？
許 亮：我家裡雖有銀子，只是派人去，至少也得三天，『遠水救不著近火』！
旁 白：（陶三笑道）今兒你們姐兒倆都伺候三爺，不許到別人屋裡去！動一動，叫你白刀子進去，紅刀
子出來！
旁 白：（小金子）不瞞三爺說，我們倆今兒都有客。
旁 白：（陶三把桌子一拍，茶碗一摔，珖瑯價一聲響）放狗屁！三爺的人，誰敢住？問他有腦袋沒有？
誰敢在老虎頭上打蒼蠅，三爺有的是孫子們孝敬的銀子！預備打死一兩個，花幾千銀子，就完事
了！放你去，你去問問那兩個孫子敢來不敢來！
（小金子連忙跑過來把銀票給許亮看，）
小銀子：（過來低低的說道）大爺，二爺！儜兩位多抱屈，讓我們姊兒倆得二百銀子，我們長這麼大，還
沒有見過整百的銀子呢。你們二位都沒有銀子了，讓我們掙兩百銀子，明兒買酒菜請你們二位。
許 亮：（氣急了）滾你的罷！
小金子：大爺別氣！儜多抱屈。儜二位就在我炕上歪一宿。明天他走了，大爺到我屋裡趕熱被窩去。妹妹
來陪二爺，好不好？
許 亮：（連連說道）滾罷！滾罷！
（小金子出了房門，嘴裡還嘟噥道，）
小金子：沒有了銀子，還做大爺呢！不言個臊！
（許亮氣白了臉，呆呆的坐著，歇了一刻，扯過吳二來說，）
許 亮：兄弟，我有一件事同你商議。我們都是齊河縣人，跑到這省裡，受他們這種氣，真受不住！我不
想活了！你想，你那一千銀子還不出來，明兒被他拉到衙門裡去，官兒見不著，私刑就要斷送了
你的命了。不如我們出去找兩把刀子進來把他剁掉了，也不過是個死！你看好不好？
（吳二正在沉吟，只聽對房陶三嚷道，）
旁 白：（陶三嚷道）吳二那小子是齊河縣裡犯了案，逃得來的個逃凶！爺爺明兒把他解到齊河縣去，看
他活得成活不成！許大那小子是個幫兇，誰不知道的？兩個人一路逃得來的兇犯！
（許亮站起來就要走。）
吳 二：（扯住道）我倒有個法子，只是你得對天發個誓，我才能告訴你。
許 亮：你瞧！你多們酸呀！你倘若有好法子，我們弄死了他，主意是我出的。倘若犯了案，我是個正凶
，你還是個幫兇，難道我還跟你過不去嗎？
（吳二想了想，便說道，）
吳 二：我的親哥！我有一種藥水，給人吃了，臉上不發青紫，隨你神仙也驗不出毒來！
許 亮：（詫異道）我不信！真有這麼好的事嗎？
吳 二：誰還騙你呢！
許 亮：在那裡買？我快買去！
吳 二：沒處買！是我今年七月裡在泰山窪子裡打從一個山裡人家得來的。只是我給你，千萬可別連累了
我！
許 亮：這個容易。
許 亮：（隨即拿了張紙來寫道）許某與陶某嘔氣起意，將陶某害死。知道吳某有得來上好藥水，人吃了
立刻致命，再三央求吳某分給若干，此案與吳某毫無干涉。
（許亮寫完，交給吳二。）
吳 二：倘若犯了案，你有這個憑據，就與你無乾了。
（吳二看了，覺得甚為妥當。）
許 亮：事不宜遲，你藥水在那裡呢？我同你取去。
吳 二：就在我枕頭匣子裡，存在他這裡呢。
（吳二就到炕裡邊取出個小皮箱來，開了鎖，拿出個磁瓶子來，口上用蠟封好了的。）
許 亮：你在泰山怎樣得的？
１９２＊＊時間：晚上（七月裡） 地點：泰山小店
（吳二住進一家子小店，看見炕上有個死人，用被窩蓋的好好的，就問老婆子道，）
吳 二：怎把死人放在炕上？
老婆子：不是死人，這是我當家的。前日在山上看見一種草，香得可愛，他就採了一把回來，泡碗水喝。
誰知道一喝，就彷彿是死了，我們自然哭的了不得的了。
吳 二：那還有救嗎？
老婆子：活該有救，這內山石洞裡住了一個道人，叫青龍子，他那天正從這裡走過，見我們哭，他來看看
，說你老兒是啥病死的？我就把草給他看。他拿去，笑了笑，說這不是毒藥，名叫千日醉，可以
有救的，我去替你尋點解救藥草來罷。你可看好了身體，別叫壞了。
吳 二：到現在有幾天了？
老婆子：他說再過四十九天送藥來，算計目下也有二十多天了。
吳 二：那草還有沒有？
老婆子：還有少許，你要給你便是。
１９３＊＊時間：接２６上（接２６場） 地點：小銀子屋裡
（吳二繼續說道，）
吳 二：他就給了我一把子，我就帶回來，熬成水，弄瓶子裝起玩的。今日正好用著了！
許 亮：這水靈不靈？倘若藥不倒他，我們就毀了呀。你試驗過沒有？
吳 二：百發百中的，我已……
（吳二說到這裡，就嗌住了。）
許 亮：你已怎麼樣？你已試過嗎？
吳 二：不是試過，我已見那一家被藥的人的樣子是同死的一般。若沒有青龍子解救，他早已埋掉了。
（門簾子一揭，陶三走進來，一手抓住了許亮，一手捺住了吳二。）
陶 三：好！好！你們商議謀財害命嗎？
（許亮把藥水瓶子緊緊握住，就掙扎逃走。
（怎禁陶三氣力如牛，那裡掙扎得動。
（只見陶三窩起嘴脣，打了兩個胡哨，外面又進來兩三個大漢，
（將許亮、吳二二人都用繩子縛了。）
１９４＊＊時間：白天 地點：西花廳
（差人將三人帶上堂去，發審委員先問原告。）
陶 三：小人昨夜在土娼張家住宿，因多帶了幾百銀子，被這許大、吳二兩人看見，起意謀財，兩人商議
要害小人性命。適逢小人在窗外出小恭聽見，進去捉住，扭稟到堂，求大老爺究辦。
（委員問許亮、吳二。）
委 員：你二人為什麼要謀財害命？
許 亮：小的許亮，齊河縣人。陶三欺負我二人，受氣不過，所以商同害他性命。吳二說他有好藥，百發
百中，已經試過，很靈驗的。小人們正在商議，被陶三捉住。
吳 二：監生吳省乾，齊河縣人。許大被陶三欺負，實與監生無乾。許大決意要殺陶三，監生恐鬧出事來
，原為緩兵之計，告訴他有種藥水，名『千日醉』，容易醉倒人的，並不害性命。實係許大起意
，並有筆據在此。
（吳二從懷中取出呈堂。）
委 員：（問許亮）昨日你們商議時，怎樣說的？從實告知，本縣可以開脫你們。（許亮便回話）如此說
來，你們也不過氣忿話，那也不能就算謀殺呀！
許 亮：（磕頭）大老爺明見！開恩！
委 員：（問吳二）許大所說各節是否切實？
吳 二：一字也不錯的。
委 員：這件事，你們很沒有大過。
（吩咐書吏照錄全供，又問許亮，）
許 亮：那瓶藥水在那裡呢？
（許亮從懷中取出呈上。
（委員打開蠟封一聞，香同蘭麝，微帶一分酒氣，大笑，）
委 員：這種毒藥，誰都願意吃的！（交給書吏）這藥水收好了。將此二人並全案分別解交齊河縣去。
１９５＊＊時間：晚上 地點：店裡
（許亮就拿了藥水來見老殘，老殘傾出看看，色如桃花，味香氣濃。
（用舌尖細試，有點微甜，嘆道，）
老 殘：此種毒藥怎不令人久醉呢！
（老殘將藥水用玻璃漏鬥仍灌入瓶內，交給許亮。）
老 殘：兇器人證俱全，卻不怕他不認了。但是據他所說的情形，似乎這十三個人並不是死，仍有復活的
法子。那青龍子，我卻知道，是個隱士。但行蹤無定，不易覓尋。你先帶著王二回去稟知貴上，
這案雖經審定，不可上詳。我明天就訪青龍子去，如果找著此公，能把十三人救活，豈不更妙？
許 亮：（連連答應著）是。
１９６＊＊時間：白天（次日） 地點：舜井旁邊
（老殘次日僱了一匹驢，馱了一個被搭子，吃了早飯，就往泰山東路行去。
（舜井旁邊有個擺命課攤子的，招牌叫「安貧子知命」。
（到了安貧子的門首，牽了驢，在板凳上坐下。
（彼此序了幾句閒話，老殘就問，）
老 殘：聽說先生同青龍子長相往來，近來知道他雲遊何處嗎？
安貧子：噯呀！你要見他嗎？有啥事體？
（老殘便將以上事告知安貧子。）
安貧子：太不巧了！他昨日在我這裡坐了半天，說今日清晨回山去，此刻出南門怕還不到十里路呢！
老 殘：這可真不巧了！只是他回什麼山？
安貧子：裡山玄珠洞。他去年住靈巖山，因近來香客漸多，常有到他茅篷裡的，所以他厭煩，搬到裡山玄
珠洞去了。
老 殘：玄珠洞離此地有幾十里？
安貧子：我也沒去過，聽他說，大約五十里路不到點。此去一直向南，過黃芽嘴子，向西到白雪塢，再向
南，就到玄珠洞了。
老 殘：領教，謝謝。
１９７＊＊時間：接上 地點：村莊
（老殘跨上驢子，來到一個村莊前，買了點餅吃吃，打聽上玄珠洞的路徑，）
莊家老：過去不遠，大道旁邊就是黃芽嘴。過了黃芽嘴，往西九里路便是白雪塢，再南十八里便是玄珠洞
。只是這路很不好走，會走的呢，一路平坦大道；若不會走，那可就了不得了！石頭七大八小，
更有無窮的荊棘，一輩子也走不到的！不曉得多少人送了性命！
老 殘：（笑道）難不成比唐僧取經還難嗎？
莊家老：（微怒道）也差不多！
（老殘一想，人家是好意，不可簡慢了他，遂恭恭敬敬的道，）
老 殘：老先生恕我失言。還要請教先生，怎樣走就容易，怎樣走就難，務求指示。
莊家老：這山裡的路，天生成九曲珠似的，一步二曲。若一直向前，必走入荊棘叢了。卻又不許有意走曲
路，有意曲，便陷入深阱，永出不來了。我告訴你個訣竅罷！你這位先生頗虛心，我對你講，眼
前路，都是從過去的路生出來的。你走兩步，回頭看看，一定不會錯了。
（老殘聽了，連連打恭。）
老 殘：謹領指示。
１９８＊＊時間：接上 地點：玄珠洞口
（老殘拜辭了莊家老，依說去走，果然不久便到了玄珠洞口。
（見一老者，長鬚過腹。
（老殘進前施了一禮，口稱，）
老 殘：道長莫非是青龍子嗎？
青龍子：（慌忙回禮）先生從何處來？到此何事？
老 殘：在下老殘，為那千日醉而來。
青龍子：（沉吟了一會）也是有緣。且坐下來，慢慢地講。
（洞裡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頭。
（青龍子與老殘分賓主坐定，）
青龍子：這『千日醉』力量很大，少吃了便醉一千日才醒，多吃就不得活了。只有一種藥能解，名叫『返
魂香』，出在西嶽華山大古冰雪中，也是草木精英所結。若用此香將文火慢慢的炙起來，無論你
醉到怎樣田地，都能復活。
老 殘：真有此等奇藥。
青龍子：幾月前，我因泰山坳裡一個人醉死，我親自到華山找一個故人處，討得些來。幸兒還有些子在此
，大約也敷衍夠用了。
（青龍子遂從石壁裡取出一個大葫蘆來，內中雜用物件甚多。
（也有一個小小瓶子，不到一寸高，遞給老殘。
（老殘傾出來看看，有點像乳香的樣子，顏色黑黯。
（聞了聞，）
老 殘：何以色味俱不甚佳？
青龍子：救命的物件，那有好看好聞的！
老 殘：請問如何用法。
青龍子：將病人關在一室內，必須門窗不透一點兒風。將此香炙起，也分人體質善惡。如質善的，一點便
活；如質惡的，只好慢慢價熬，終久也是要活的。
１９９＊＊時間：白天（次日） 地點：西花廳
（老殘到縣裡西花廳會著王子謹，王子謹坐下說道）
子 謹：吳二浪子一切情形俱已服認。許亮帶去的一千銀子也繳上來。接白太尊的信，叫交還魏老兒。魏
老兒抵死不肯收，聽其自行捐入善堂了。
老 殘：前日托許亮帶來的三百銀子，還閣下，收到了嗎？
子 謹：豈但收到，我已經發了財了！宮保聽說這事，專差送來三百兩銀子，我已經收了。過了兩日，黃
人瑞又送了代閣下還的三百兩來。後來許亮來，閣下又送三百兩來，共得了三份，豈不是發財嗎
？宮保的一份是萬不能退的，人瑞同閣下的都當奉繳。
老 殘：（沉吟了一會）我想人瑞也有個相契的，名叫翠花，就是同小妾一家子的。其人頗有良心，人瑞
客中也頗寂寞。不如老哥竟一不做二不休，將此兩款替人瑞再揮一斧罷。
子 謹：（拍掌叫好）我明日要同老哥到齊東村去，奈何呢？（想了想）有了！明日就可辦妥。
２００＊＊時間：清晨（次日） 地點：小廟
（次日清晨，十三口棺柩都起到廟裡，老殘先打開一個長工的棺木看看，果然屍身未壞。
（然後把十三個屍首全行取出，安放在這兩間房內，焚起「返魂香」來。
（不到兩個時辰，俱已有點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