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 至 第一九〇
１８１＊＊時間：白天（第二天） 地點：齊東村
（老殘把行李放在小車上，自己半走半坐的，到了齊東村。
（老殘走到大街北一條小街上，有個很大的門樓子，就立住了腳，拿著串鈴盡搖。
（只見裡面出來一個黑鬍子老頭兒。）
黑老頭：你這先生會治傷科麼？
老 殘：懂得點子。
（那老頭兒進去了，出來，）
黑老頭：請裡面坐。
１８２＊＊時間：接上 地點：魏家
（老殘進了大門，就是二門，再進就是大廳。
（行到耳房裡，見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見了老殘，立起來。）
魏老兒：先生，請坐。
（老殘認得就是魏老兒，卻故意問道，）
老 殘：你老貴姓？
魏老兒：姓魏。先生，你貴姓？
老 殘：姓金。
魏老兒：我有個小女，四肢骨節疼痛，有甚麼藥可以治得？
老 殘：不看症，怎樣發藥呢？
魏老兒：說的是。
（便叫人到後面知會。）
魏老兒：（少停）請。
１８３＊＊時間：接上 地點：東廂房裡
（魏老兒就同了老殘到廳房後面東廂房裡。
（這廂房是三間，兩明一暗。
（行到裡間，只見一個三十餘歲婦人，形容憔悴，倚著個炕几子，
（盤腿坐在炕上，要勉強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樣子。）
老 殘：（連喊道）不要動，好把脈。
（魏老兒卻讓老殘上首坐了，自己卻坐在凳子上陪著。）
老 殘：（把兩手脈診過）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
（魏氏將手伸在炕几上，老殘一看，節節青紫，暗自嘆了一口氣，）
老 殘：老先生，學生有句放肆的話不敢說。
魏老兒：但說不妨。
老 殘：你別打嘴。這樣像是受了官刑的病，若不早治，要成殘廢的。
魏老兒：（嘆口氣道）可不是呢！請先生照症施治，如果好了，自當重謝。
老 殘：（開了一個藥方子）倘若見效，我住三合興店裡，可以來叫我。
１８４＊＊時間：白天（三天後） 地點：魏家前廳
（魏老兒和老殘在前廳吃酒。）
老 殘：府上這種大戶人家，怎會受官刑的呢？
魏老兒：金先生，你們外路人不知道。我這女兒許配賈家大兒子，誰知去年我這女婿死了。他有個姑子賈
大妮子，同西村吳二浪子眉來眼去，早有了意思。當年說親，是我這不懂事的女兒打破了的，誰
知賈大妮子就恨我女兒入了骨髓。
老 殘：有這等事。
魏老兒：今年春天，賈大妮子在他姑媽家裡，就同吳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曉得用什麼藥，把賈家全家藥死
，卻反到縣裡告了我的女兒謀害的。又遇見了千刀剮、萬刀剁的個姓剛的，一口咬定了，說是我
家送的月餅裡有砒霜。可憐我這女兒，不曉得死過幾回了。
老 殘：原來如此。
魏老兒：聽說凌遲案子已經定了，好天爺有眼，撫台派了個親戚來私訪，就住在南關店裡，訪出我家冤枉
，報了撫台。撫台立刻下了白太尊大人來。真是青天大人！一個時辰就把我家的冤枉全洗刷淨了
！
老 殘：那是老天有眼。
魏老兒：聽說又派了什麼人來這裡訪查這案子呢！吳二浪子那個王八羔子，我們在牢裡的時候，他同賈大
妮子天天在一塊兒。聽說這案翻了，他就逃走了。
老 殘：你們受這麼大的屈，為什麼不告他呢？
魏老兒：官司是好打的嗎？我告了他，他問憑據呢？『拿姦拿雙』，拿不住雙，反咬一口，就受不得了。
天爺有眼，總有一天報應的！
老 殘：這毒藥究竟是什麼？你老聽人說了沒有？
魏老兒：誰知道呢！因為我們家有個老媽子，他的男人叫王二，是個挑水的。那一天，賈家死人的日子，
王二正在賈家挑水，看見吳二浪子到他家裡去說閒話，賈家正煮麵吃，王二看見吳二浪子用個小
瓶往面鍋裡一倒就跑了。
老 殘：有這等事。
魏老兒：是啊。當時王二心裡有點疑惑，後來賈家廚房裡讓他吃麵，他就沒敢吃。不到兩個時辰，就吵嚷
起來了。王二到底沒敢告訴一個人，只他老婆知道，告訴了我女兒。及至我把王二叫來，王二又
一口咬定，說『不知道。』再問他老婆，他老婆也不敢說了。聽說老婆回去被王二結結實實的打
了一頓。你老想，這事還敢告到官嗎？
（老殘隨著嘆息了一番。）
１８５＊＊時間：白天（次日） 地點：店裡
（許亮同王二來了。
（老殘給了王二二十兩銀子安家費，說道，）
老 殘：一切吃用都是我們供給，事完，還給你一百銀子。
王 二：（看見桌上放著二十兩銀子）事完，你不給我一百銀子，我敢怎樣？
老 殘：不妨。就把一百銀子交給你，存個妥當舖子裡，寫個筆據給我，說『吳某倒藥水確係我親見的，
情願作個干證。事畢，某字號存酬勞銀一百兩，即歸我支用。兩相情願，決無虛假。』好不好呢
？
（王二尚有點猶疑，許亮便取出一百銀子交給他。）
許 亮：我不怕你跑掉，你先拿去，何如？倘不願意，就扯倒罷休。
（王二沉吟了一晌，）
王 二：好！
（老殘取筆照樣寫好，令王二先取銀子，然後將筆據念給他聽，令他畫個十字，打個手模。
（王二歡歡喜喜的打了手印。然後出去。）
許 亮：（又告訴老殘）探聽切實，吳二浪子現在省城。
老 殘：然則我們進省罷。你先找個眼線，好物色他去。
許 亮：是。老爺，我們省裡見罷。
１８６＊＊時間：晚上（次日） 地點：店裡
（許亮來稟。）
許 亮：已經查得。吳二浪子現同按察司街南衚衕裡張家土娼，叫小銀子的打得火熱。白日裡同些不三不
四的人賭錢，夜間就住在小銀子家。
老 殘：這小銀子家還是一個人，還是有幾個人？共有幾間房子？你查明了沒有？
許 亮：這家共姊妹兩個，住了三間房子。西廂兩間是他爹媽住的。東廂兩間，一間做廚房，一間就是大
門。
（老殘聽了，點點頭。）
老 殘：此人切不可造次動手，案情太大，他斷不肯輕易承認。只王二一個證據，鎮不住他。
（老殘於是向許亮耳邊說了一番詳細辦法。）
１８７＊＊時間：白天（次日） 地點：簽押房內
（張宮保迎至門口，迎入屋內，老殘長揖坐定。）
老 殘：前次有負宮保雅意，實因有點私事，不得不去。想宮保必能原諒。
宮 保：前日捧讀大札，不料玉守殘酷如此，實是兄弟之罪，將來總當設法。但目下不敢出爾反爾，似非
對君父之道。
老 殘：救民即所以報君，似乎也無所謂不可。
（宮保默然。
（又談了半點鐘功夫，端茶告退。）
１８８＊＊時間：白天 地點：賭場
（吳二浪子推牌九，輸給賭客甲三百多銀子，又輸給許亮二百多兩。
（吳二浪子帶來的錢早已盡了，許亮當場要錢。）
吳 二：再賭一場，一統算帳。
賭客甲：你眼前輸的還拿不出，若再輸了，更拿不出。
吳 二：（發急道）我家裡有的是錢，從來沒有賴過人的帳。銀子成總了，我差人回家取去！
（賭客甲只是搖頭。）
許 亮：（站出來說道）吳二哥，我想這麼辦法，你幾時能還？我借給你。但是我這銀子，三日內有個要
緊用處，你可別誤了我的事。
（吳二浪子急於要賭，連忙說，）
吳 二：萬不會誤的！
（許亮就點了五百兩票子給他。
（吳二看仍不夠還帳，就央告許亮道，）
吳 二：大哥，大哥！你再借我五百，我翻過本來立刻還你。
許 亮：若翻不過來呢？
吳 二：明天也一准還你。
許 亮：口說無憑，除非你立個明天期的期票。
吳 二：行，行，行！
（吳二浪子當時找了筆，寫了筆據，交給許亮。）
吳 二：我上去推一莊！
（吳二浪子連贏了兩條，甚為得意。
（那知風頭好，人家都縮了注子。
（不消半個更頭，四百多銀子又輸得精光。）
陶 三：我上去推一莊。
（這時吳二已沒了本錢，乾看著別人打。
（陶三上去，第一條拿了個一點，賠了個通莊。
（第二條拿了個八點，天門是地之八，上下莊是九點，又賠了一個通莊。
（看看比吳二的莊還要倒霉。
（吳二實在急得直跳，又央告許亮，）
吳 二：好哥哥！好親哥哥！好親爺！你再借給我二百銀子罷！
（許亮又借給他二百銀子。
（吳二就打了一百銀子的天上角，一百銀子的通。）
許 亮：兄弟，少打點罷。
吳 二：不要緊的！
（吳二翻過牌來，莊家卻是一個斃十。
（吳二得了二百銀子，非常歡喜，原注不動。
（第四條，莊家賠了天門、下莊，吃了上莊，吳二的二百銀子不輸不贏。
（換第二方，頭一條，莊家拿了個天槓，通吃，吳二還賸二百銀子。
（那知從此莊家大焮起來，不但吳二早已輸盡，就連許亮也輸光了。
（許亮大怒，拿出吳二的筆據來往桌上一擱。）
許 亮：天門孤丁！你敢推嗎？
陶 三：推倒敢推，就是不要這種取不出錢來的廢紙。
許 亮：難道吳二爺騙你，我許大爺也會騙你嗎？
（許亮和陶三兩人怒目相視。）
賭客甲：陶三爺，你贏的不少了，難道這點交情不顧嗎？我們大家作保，如你贏了去，他二位不還，我們
眾人還！
陶 三：除非許大寫上保中。
（許亮氣極，拿筆就寫一個保，並注明實係正用情借，並非閒帳。）
陶 三：（方肯推出一條來）許大，聽你挑一副去，我總是贏你！
許 亮：你別吹了！你擲你的倒霉骰子罷！
（許亮一擲是個七出。
（許亮揭過牌來是個天之九，把牌望桌上一放。）
許 亮：陶三小子！你瞧瞧你父親的牌！
（陶三看了看，也不出聲，拿兩張牌看了一張，那一張卻慢慢的抽，嘴裡喊道，）
陶 三：地！地！地！（一抽出來往桌上一放）許家的孫子！瞧瞧你爺爺的牌！
（原來是副人地相宜的地槓。
（把筆據抓去，嘴裡還喊道，）
陶 三：許大！你明天沒銀子，我們歷城縣衙門裡見！
１８９＊＊時間：接上 地點：小銀子房裡
（許亮、吳二二人回到小銀子家，敲門進去。）
許 亮：趕緊拿飯來吃！餓壞了！
（小金子房裡有客坐著，就同到小銀子房裡去坐。）
小金子：（捱到許亮臉上）大爺，今兒贏了多少錢，給我幾兩花罷。
許 亮：輸了一千多了！
小銀子：二爺贏了沒有？
吳 二：更不用提了！
（說著，端上飯來，是一碗魚、一碗羊肉、兩碗素菜、四個碟子、一個火鍋、兩壺酒。）
許 亮：今天怎麼這麼冷？
小金子：今天颳了一天西北風，天陰得沉沉的，恐怕要下雪呢！
（許亮、吳二兩人悶酒一替一杯價灌，不知不覺都有了幾分醉。
（只聽門口有人叫門，又聽小金子的媽張大腳出去開了門，跟著進來說，）
小金子：三爺，對不住，沒屋子囉，儜請明兒來罷。
陶 三：（嚷道）放你媽的狗屁！三爺管你有屋子沒屋子！甚麼王八旦的客？有膽子的快來跟三爺碰碰，
沒膽子的替我四個爪子一齊望外扒！
（許亮一聽，氣從上出，就要跳出去，這裡小金子、小銀子姊妹兩個拼命的抱住。
（ 〔第二十回 浪子金銀伐性斧 道人冰雪返魂香〕）
１９０＊＊時間：接上 地點：小金子屋裡
（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簾往上一摔，大踏步進去了。
（小金子屋裡先來的那客用袖子蒙著臉，嗤溜的一聲，跑出去了。
（張大腳跟了進去。）
陶 三：兩個王八羔子呢？
張大腳：三爺請坐，就來，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