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 至 第一七〇
１６１＊＊時間：接上 地點：上房裡
（老殘已到店門，順便踱了回去。
（看有許多人正在那裡刨挖火裡的燼餘，堆了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綢碎布，也就不去看。
（回到上房，獨自坐地。
（只見黃人瑞從外面進來，口稱，）
黃人瑞：痛快，痛快！那瘟剛退堂之後，隨即命家人檢點行李回省。子謹知道宮保耳軟，恐怕他回省，又
出汊子，故極力留他，說，宮保只有派白太尊覆審的話，並沒有叫閣下回省的示諭，此案未了，
斷不能走。你這樣去銷差，豈不是同宮保嘔氣嗎？恐不合你主敬存誠的道理。他想想也只好忍耐
著了。
老 殘：他現在可不能走。
黃人瑞：子謹本想請你進去吃飯，我說，不好，倒不如送桌好好的菜去，我替你陪客罷。我討了這個差使
來的。你看好不好？
老 殘：好！你吃白食，我擔人情，你倒便宜！我把他辭掉，看你吃甚麼！
黃人瑞：你只要有本事辭，只管辭，我就陪你挨餓。
（說著，門口已有一個戴紅纓帽兒的拿了一個全帖，後面跟著一個挑食盒的進來，
（直走到上房，揭起暖簾進來，對著黃人瑞，望著老殘說，）
王家人：這位就是鐵老爺罷？
黃人瑞：不錯。
（那家人便搶前一步，請了一個安，）
王家人：敝上說：小縣分沒有好菜，送了一桌粗飯，請大老爺包涵點。
老 殘：這店裡飯很便當，不消貴上費心，請挑回去，另送別位罷。
王家人：主人吩咐，總要大老爺賞臉。家人萬不敢挑回去，要挨罵的。
（黃人瑞在桌上拿了一張箋紙，撥開筆帽，對著那家人道，）
黃人瑞：你叫他們挑到前頭灶屋裡去。
（那家人揭開盒蓋，請老爺們過眼。
（原來是一桌甚豐的魚翅席，老殘說道，）
老 殘：便飯就當不起，這酒席太客氣，更不敢當了。
（黃人瑞用筆在花箋上已經寫完，遞與那家人，）
黃人瑞：這是鐵老爺的回信，你回去說謝謝就是了。
（又叫黃升賞了家人一吊錢，挑盒子的二百錢。
（家人打了兩個千兒。
（這裡黃升掌上燈來。）
１６２＊＊時間：接上 地點：上房裡
（不消半個時辰，翠花、翠環俱到。
（他那夥計不等吩咐，已掮了兩個小行李捲兒進來，送到裡房去。）
黃人瑞：你們鋪蓋真做得快，半天工夫就齊了嗎？
翠 花：家裡有的是鋪蓋，對付著就夠用了。
黃 升：（進來問）老爺開飯了嗎？
黃人瑞：開罷。（停了一刻，已先將碟子擺好。）今日北風雖然不颳，還是很冷，快溫酒來吃兩杯。今天
十分快樂，我們多喝兩杯。
（翠花、翠環俱拿起絃子來唱兩個曲子侑酒。）
黃人瑞：不必唱了，你們也吃兩杯酒罷。
（翠花看二人非常高興，便問道，）
翠 花：儜能這麼高興，想必撫台那裡送信的人回來了嗎？
黃人瑞：豈但回信來了，魏家爺兒倆這時候怕都回到了家呢！
（翠花、翠環他姊兒倆個，也自喜歡的了不得，自不消說。）
１６３＊＊時間：接上 地點：上房裡
（翠環聽了這話，不住的迷迷價笑，忽然又將柳眉雙鎖，默默無言。
（不知不覺那淚珠子便撲簌簌的滾將下來，趕緊用手絹子去擦。）
翠 花：（看見道）你這妮子！老爺們今天高興，你又發什麼昏？
（黃人瑞看著他，只是憨笑。）
老 殘：（對他點了點頭）你不用胡思亂想，我們總要替你想法子的。
黃人瑞：好，好！有鐵老爺一手提拔你，我昨晚說的話，可是不算數的了。
（翠環聽了大驚。
（只見黃升同了一個人進來，朝人瑞打了一千兒，遞過一個紅紙封套去。
（黃人瑞接過來，撐開封套口，朝裡一窺，便揣到懷裡去。）
黃人瑞：知道了！
（更不住的嘻嘻價笑。）
黃 升：請老爺出來說兩句話。
（黃人瑞便走出去。）
１６４＊＊時間：接上 地點：上房裡
（約有半個時辰進來，看著三個人俱默默相對，一言不發，黃人瑞愈覺高興。
（又見那縣裡的家人進來，向老殘打了個千兒。）
王家人：敝上說，叫把昨兒個的一捲舊鋪蓋取回去。
（老殘看著那家人進房取將去了，只見黃人瑞道，）
黃人瑞：今兒我們本來很高興的，被這翠環一個人不痛快，惹的我也不痛快了。酒也不吃了，連碟子都撤
下去罷。
（又見黃升來，當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
（此時不但翠花、翠環摸不著頭腦，連老殘也覺得詫異的很。
（隨即黃升帶著翠環家夥計，把翠環的鋪蓋捲也搬走了。）
翠 環：（忙問）啥事？啥事？怎麼不教我在這裡嗎？
夥 計：我不知道，光聽說叫我取回鋪蓋捲去。
（翠環此時按捺不住，不覺含淚跪到黃人瑞面前，）
翠 環：我不好，你是老爺們呢，難道不能包含點嗎？你老一不喜歡，我們就活不成了！
黃人瑞：我喜歡的很呢！我為啥不喜歡？只是你的事，我卻管不著。你慢慢的求鐵老爺去。
翠 環：（又跪向老殘面前）還是你老救我！
老 殘：甚麼事，我救你呢？
翠 環：取回鋪蓋，一定是昨兒話走了風聲，俺媽知道，今兒不讓我在這兒，早晚要逼我回去，明天就遠
走高飛，他敢同官鬥嗎？就只有走是個好法子。
老 殘：這話也說的是。人瑞哥，你得想個法子，挽留住他才好。一被他媽接回去，這事就不好下手了。
黃人瑞：那是何消說！自然要挽留他。你不挽留他，誰能挽留他呢？
（老殘一面將翠環拉起，一面向黃人瑞道，）
老 殘：你的話我怎麼不懂？難道昨夜說的話，當真不算數了嗎？
黃人瑞：我已徹底想過，只有不管的一法。你想拔一個姐兒從良，總也得有個辭頭。你也不承認，我也不
承認，這話怎樣說呢？把他弄出來，又望那裡安置呢？外人一定說是我弄的，斷無疑義。我剛才
得了個好點的差使，忌妒的人很多，能不告訴宮保嗎？以後我就不用在山東混了，還想什麼保舉
呢？所以是斷乎做不得的。
（老殘實在為難，便向黃人瑞道，）
老 殘：話雖如此，也得想個萬全的法子才好。
黃人瑞：就請你想，如想得出，我一定助力。
（老殘想了想，實無法子，）
老 殘：雖無法子，也得大家想想。
黃人瑞：我倒有個法子，你又做不到，所以只好罷休。
老 殘：你說出來，我總可以設法。
黃人瑞：除非你承認了要他，才好措辭。
老 殘：我就承認也不要緊。
黃人瑞：空口說白話，能行嗎？事是我辦，我告訴人，說你要，誰信呢？除非你親筆寫封信給我，那我就
有法辦了。
老 殘：信是不好寫的。
黃人瑞：我說你做不到，是不是呢？
（老殘正在躊躇，卻被翠花、翠環一齊上來央告，說，）
翠 花：這也不要緊的事，你老就擔承一下子罷。
老 殘：信怎樣寫？寫給誰呢？
黃人瑞：自然寫給王子謹，你就說，見一妓女某人，本係良家，甚為可憫，弟擬拔出風塵，納為簉室，請
兄鼎力維持，身價若干，如數照繳云云。我拿了這信就有辦法，將來任憑你送人也罷，擇配也罷
，你就有了主權，我也不遭聲氣。不然，那有辦法？
（正說著，只見黃升進來說，）
黃 升：翠環姑娘出來，你家裡人請你呢。
翠 環：（大驚）老爺救我。
（翠花就到房裡取出紙筆墨硯來，將筆蘸飽，遞到老殘手裡。
（老殘接過筆來，嘆口氣，向翠環道，）
老 殘：冤不冤？為你的事，要我親筆畫供呢！
翠 環：我替你老磕一千個頭！你老就為一回難，勝造七級浮圖！
（當老殘寫信的時刻，黃人瑞向翠花耳中說了許多的話。
（老殘已在紙上如說寫就，遞與黃人瑞，）
老 殘：我的職分已盡，再不好好的辦，罪就在你了。
（黃人瑞接過信來，遞與黃升，）
黃人瑞：停一會送到縣裡去。
（黃升接過信來，向翠環道，）
黃 升：你媽等你說話呢，快去罷。
（翠環仍泥著不肯去，眼看著黃人瑞，）
黃人瑞：你去，不要緊的，諸事有我呢。
（翠花立起來，拉了翠環的手，）
翠 花：環妹，我同你去，你放心罷，你大大的放心罷！
（翠環無法，只得說聲，）
翠 環：告假。
（翠環走出去了。）
１６５＊＊時間：接上 地點：上房裡
（只見黃升戴著簇新的大帽子進來。）
黃 升：請老爺們那邊坐。
黃人瑞：啊！（便站起來拉了老殘）那邊坐罷。
老 殘：（詫異道）幾時有個那邊出來？
黃人瑞：這個那邊，是今天變出來的。
１６６＊＊時間：接上 地點：東上房
（黃人瑞、老殘二人攜手走到東上房前，上了台階，早有人打起暖簾。
（只見正中方桌上掛著桌裙，桌上點了一對大紅蠟燭，地下鋪了一條紅毯。
（走進堂門，見東邊一間擺了一張方桌，朝南也繫著桌裙。
（上首平列兩張椅子，兩旁一邊一張椅子，都搭著椅披。
（桌上卻擺了滿滿一桌的果碟，比方才吃的還要好看些。
（西邊是隔斷的一間房，掛了一條紅大呢的門簾。）
老 殘：（詫異道）這是什麼原故？
黃人瑞：（高聲嚷道）你們攙新姨奶奶出來，參見他們老爺。
（只見門簾揭處，一個老媽子在左，翠花在右，
（攙著一個美人出來，滿頭戴著都是花，穿著一件紅青外褂，葵綠襖子，繫一條粉紅裙子，
（卻低著頭走到紅毯子前。
（老殘仔細一看，原來就是翠環，大叫道，）
老 殘：這是怎麼說？斷乎不可！
黃人瑞：你親筆字據都寫了，還狡獪甚麼？
（不由分說，拉老殘往椅子上去坐，老殘那裡肯坐，這裡翠環早已磕下頭去了。
（老殘沒法，也只好回了半禮。）
老媽子：黃大老爺請坐。謝大媒。
（翠環卻又磕下頭去。）
黃人瑞：不敢當，不敢當！
（也還了一禮。
（當將新人送進房內。
（翠花隨即出來磕頭道喜，老媽子等人也都道喜。）
〔第六集〕
１６７＊＊時間：晚上（接５第５集） 地點：房裡
（黃人瑞拉老殘到房裡去。
（房內新鋪蓋已陳設停妥，是紅綠湖縐被各一牀、紅綠大呢褥子各一條、枕頭兩個。
（炕前掛了一個紅紫魯山綢的幔子。
（桌上鋪了紅桌裙，也是一對紅蠟燭。
（牆上掛了一副大紅對聯，上寫著，）
旁 白：（黃人瑞）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
（老殘笑向黃人瑞道，）
老 殘：你真會淘氣！這是西湖上月老祠的對聯，被你偷得來的。
黃人瑞：對題便是好文章。你敢說不切當嗎？（從懷中把一個紅封套遞給老殘）你瞧，這是貴如夫人原來
的賣身契一紙，這是新寫的身契一紙，總共奉上。你看愚弟辦事周到不週到？
老 殘：既已如此，感激的很。你又何苦把我套在圈子裡做甚麼呢？
黃人瑞：我不對你說『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嗎？我為翠環計，救人須救徹，非如此，總不十分妥
當。為你計，亦不吃虧。天下事就該這麼做法，是不錯的。
（說過，呵呵大笑。）
老 殘：不用費話罷，我們肚子餓的了不得，要吃飯了。
（黃人瑞拉著老殘，翠花拉著翠環，要他們兩個上坐。
（老殘決意不肯，仍是去了桌裙，四方兩對面坐的。）
１６８＊＊時間：白天（次日） 地點：房裡
（黃人瑞跑來，笑向翠環道，）
黃人瑞：昨兒炕畸角睡得安穩罷？
翠 環：都是黃老爺大德成全，慢慢供儜的長生祿位牌。
黃人瑞：豈敢，豈敢！（向老殘道）昨日三百銀子是子謹墊出來的，今日我進署替你還帳去。這衣服衾枕
是子謹送的，你也不用客氣了，想來送錢他也是不肯收的。
老 殘：這從那裡說起！叫人家花這許多錢，也只好你先替我道謝，再圖補報罷。
１６９＊＊時間：白天（五天後） 地點：店裡
（老殘正在客店裡教翠環認字，忽聽店中夥計報導，）
老 殘：縣裡王大老爺來了！
（霎時，王子謹轎子已到階前下轎，老殘迎出堂屋門口。
（王子謹入來，分賓主坐下。）
子 謹：白太尊立刻就到，兄弟是來接差的，順便來此與老哥道喜，並閒談一刻。
老 殘：前日種種承情，已托人瑞兄代達謝忱。因剛君在署，不便親到拜謝，想能曲諒。
子 謹：（謙遜道）豈敢。
（隨命翠環出來拜見了。
（王子謹又送了幾件首飾，作拜見之禮。）
（忽見外面差人飛奔也似的跑來報，）
王差人：白大人已到，對岸下轎，從冰上走過來了。
（王子謹慌忙上轎去接。）
１７０＊＊時間：接上 地點：河邊
（ 〔第十八回 白太守談笑釋奇冤 鐵先生風霜訪大案〕）
（王子謹慌忙接到河邊，其時白太尊已經由冰上走過來了。
（王子謹遞上手版，趕到面前請了個安，）
子 謹：大人辛苦。
白太尊：（回了個安）何必還要接出來？兄弟自然要到貴衙門請安去的。
子 謹：不敢，不敢。
（河邊搭著茶棚，掛著彩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