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 至 第一六〇
１５１＊＊時間：接１７上（接１７場） 地點：上房裡老 殘：（拍著炕沿道）不好了！
黃人瑞：這渾蛋的胡舉人來了呢，老剛就請見，見了略說了幾句套話。胡舉人就把這一千銀票子雙手捧上
，說道這是賈魏氏那一案，魏家孝敬老公祖的，求老公祖格外成全。
老 殘：一定翻了呀！
黃人瑞：翻了倒還好，卻是沒有翻。
老 殘：怎麼樣呢？
１５２＊＊時間：白天 地點：剛府
（剛弼笑嘻嘻的雙手接了票子，看了一看，說道，）
剛 弼：是誰家的票子，可靠得住嗎？
胡舉人：這是同裕的票子，是敝縣第一個大錢莊，萬靠得住。
剛 弼：這麼大個案情，一千銀子那能行呢？
胡舉人：魏家人說，只要早早了結，沒事，就再花多些，他也願意。
剛 弼：十三條人命，一千銀子一條，也還值一萬三呢。也罷，既是老兄來，兄弟情願減半算，六千五百
兩銀子罷。
胡舉人：可以行得，可以行得！
剛 弼：老兄不過是個介紹人，不可專主，請回去切實問他一問，也不必開票子來，只須老兄寫明雲，減
半六五之數，前途願出。兄弟憑此，明日就斷結了。
１５３＊＊時間：白天（第二天） 地點：剛府
（胡舉人將一封信，並五千五百兩憑據，一併遞到剛弼手裡。
（剛弼收下，還給個收條。）
１５４＊＊時間：白天 地點：縣衙大堂堂上
（等到第二天升堂，子謹坐上堂去，喊了一聲，）
子 謹：帶人。
（那衙役們早將魏家父女帶到，卻都是死了一半的樣子。
（兩人跪到堂上，剛弼便從懷裡摸出那個一千兩銀票並那五千五百兩憑據，
（和那胡舉人的書子，先遞給子謹看了一遍。
（剛弼等子謹看過，便問魏老兒道，）
剛 弼：你認得字嗎？
魏老兒：本是讀書人，認得字。
剛 弼：（又問賈魏氏）認得字嗎？
賈魏氏：從小上過幾年學，認字不多。
（剛弼便將這銀票、筆據叫差人送與他父女們看。）
魏老兒：不懂這是什麼原故。
剛 弼：別的不懂，想必也是真不懂。這個憑據是誰的筆跡，下面註著名號，你也不認得嗎？（對差人說
（道）你再給那個老頭兒看！
魏老兒：（看過供道）這憑據是小的家裡管事的寫的，但不知他為甚麼事寫的。
剛 弼：（哈哈大笑）你不知道，等我來告訴你，你就知道了！昨兒有個胡舉人來拜我，先送一千兩銀子
，說你們這一案，叫我設法兒開脫。又說如果開脫，銀子再要多些也肯。我想你們兩個窮凶極惡
的人，前日頗能熬刑，不如趁勢討他個口氣罷，我就對胡舉人說......
（〔第２０場回放境頭〕）
剛 弼：我告訴你，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為甚麼要陷害你們呢？你要摸心想一想，我是個朝廷家的官，又
是撫台特特委我來幫著王大老爺來審這案子。我若得了你們的銀子，開脫了你們，不但辜負撫台
的委任，那十三條冤魂肯依我嗎？
魏老兒：大人，這小的確實不知。
剛 弼：我再詳細告訴你，倘若人命不是你謀害的，你家為什麼肯拿幾千兩銀子出來打點呢？這是第一據
，在我這裡花的是六千五百兩，在別處花的且不知多少，我就不便深究了。倘人不是你害的，我
告訴他照五百兩一條命計算，也應該六千五百兩。
魏老兒：大人，這小的確實不知。 是小的家裡管事的糊塗。
剛 弼：糊塗！你那管事的就應該說，人命實不是我家害的，如蒙委員代為昭雪，七千八千俱可，六千五
百兩的數目卻不敢答應。為甚麼他毫無疑義，就照五百兩一條命算帳妮？是第二據。我勸你們早
遲總得招認，免得饒上許多刑具的苦楚。
魏老兒：（父女兩個連連叩頭）青天大老爺！實在是冤枉！
剛 弼：（把桌子一拍，大怒道）我這樣開導你們，還是不招，再替我夾拶起來！
差役甲：（炸雷似的答應了一聲）嗄！
（夾棍拶子望堂上一摔，驚魂動魄價響。正要動刑，剛弼又道，）
剛 弼：慢著，行刑的差役甲上來，我對你講。
（幾個差役甲走上幾步，跪一條腿，喊道，）
差役甲：請大老爺示。
剛 弼：你們伎倆我全知道，你看那案子是不要緊的呢，你們得了錢，用刑就輕些，讓犯人不甚吃苦。你
們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過來的了，你們得了錢，就猛一緊，把那犯人當堂治死，成全他個整屍
首。本官又有個嚴刑斃命的處分，我是全曉得的。
（頓了一頓，）
剛 弼：今日替我先拶賈魏氏，只不許拶得他發昏，但看神色不好就鬆刑，等他回過氣來再拶。預備十天
工夫，無論你甚麼好漢，也不怕你不招！
１５５＊＊時間：白天（兩天後） 地點：縣衙大堂堂上
（賈魏氏不到兩天，就真熬不過了，哭得一絲半氣的，說道，）
賈魏氏：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謀害的，父親委實不知情！
剛 弼：你為什麼害他全家？
賈魏氏：我為妯娌不和，有心謀害。
剛 弼：妯娌不和，你害他一個人很夠了，為甚麼毒他一家子呢？
賈魏氏：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沒有法子，只好把毒藥放在月餅餡子裡。因為他最好吃月餅，讓他先毒死了
，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
剛 弼：月餅餡子裡，你放的甚麼毒藥呢？
賈魏氏：是砒霜。
剛 弼：那裡來的砒霜呢？
賈魏氏：叫人藥店裡買的。
剛 弼：那家藥店裡買的呢？
賈魏氏：自己不曾上街，叫人買的，所以不曉得那家藥店。
剛 弼：叫誰買的呢？
賈魏氏：就是婆家被毒死了的長工王二。
剛 弼：既是王二替你買的，何以他又肯吃這月餅受毒死了呢？
賈魏氏：我叫他買砒霜的時候，只說為毒老鼠，所以他不知道。
剛 弼：你說你父親不知情，你豈有個不同他商議的呢？
賈魏氏：這砒霜是在婆家買的，買得好多天了。正想趁個機會放在小嬸吃食碗裡，值幾日都無隙可乘。恰
好那日回娘家，看他們做月餅餡子，問他們何用，他們說送我家節禮。趁無人的時候，就把砒霜
攪在餡子裡了。
剛 弼：（點點頭道）是了，是了。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絲不錯。只是我聽人說，你公公平常待你
極為刻薄，是有的罷？
賈魏氏：公公待我如待親身女兒一般恩惠，沒有再厚的了。
剛 弼：你公公橫豎已死，你何必替他迴護呢？
（賈魏氏聽了，抬起頭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叫道，）
賈魏氏：剛大老爺！你不過要成就我個凌遲的罪名！現在我已遂了你的願了。既殺了公公，總是個凌遲！
你又何必要坐成個故殺呢，你家也有兒女呀！勸你退後些罷！
剛 弼：（一笑）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個供畫了。
１５６＊＊時間：接２１上（接２１場） 地點：上房裡
（黃人瑞繼續說道，）
黃人瑞：這是前兩天的事，現在他還要算計那個老頭子呢！昨日我在縣衙大堂門裡吃飯，王子謹氣得要死
，逼得不好開口。一開口，彷彿得了魏家若干銀子似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覺得這案情不妥當，
然也沒有法想，商議除非能把白太尊白子壽弄來才行。
老 殘：正是。
黃人瑞：這瘟剛是以清廉自命的，白太尊的清廉，恐怕比他還靠得住些。白子壽的人品學問，為眾所推服
，他還不敢藐視，捨此更無能制伏他的人了。只是一兩天內就要上詳，宮保的性子又急，若奏出
去就不好設法了。只是沒法通到宮保面前去，凡我們同寅，都要避點嫌疑。昨日我看見老哥，我
從心眼裡歡喜出來，請你想個甚麼法子。
老 殘：我也沒有長策。不過這種事情，其勢已迫，不能計出萬全的。只有就此情形，我詳細寫封信稟宮
保，請宮保派白太尊來覆審。至於這一砲響不響，那就不能管了。天下事冤枉的多著呢，但是碰
在我輩眼目中，盡心力替他做一下子就罷了。
黃人瑞：佩服，佩服。事不宜遲，筆墨紙張都預備好了，請你老人家就此動筆。翠環，你去點蠟燭、泡茶
。
（老殘凝了一凝神，就到黃人瑞屋裡坐下。
（翠環把洋燭也點著了。
（老殘揭開墨盒，拔出筆來，鋪好了紙，拈筆便寫。
（翠環把墨盒子捧到火盆上烘，老殘將筆拿在手裡，向著火盆一頭烘，一頭想。
（老殘蘸墨就寫，寫兩行，烘一烘。
（不過半個多時辰，信已寫好，加了個封皮。
（對翠環道，）
老 殘：你請黃老爺進來。
（翠環把房門簾一揭，格格的笑個不止，低低喊道，）
翠 環：鐵老，你來瞧！
（老殘望外一看，原來黃人瑞在南首，雙手抱著煙槍，頭歪在枕頭上，
（口裡拖三四寸長一條口涎，腿上卻蓋了一條狼皮褥子。
（再看那邊，翠花睡在虎皮毯上，兩隻腳都縮在衣服裡頭，兩隻手超在袖子裡，
（頭卻不在枕頭上，半個臉縮在衣服大襟裡，半個臉靠著袖子，兩個人都睡得實沉沉的了。）
老 殘：（看了說）這可要不得，快點喊他們起來！（拍黃人瑞）醒醒罷，這樣要受病的！
（黃人瑞驚覺，懵裡懵懂的，睜開眼說道，）
黃人瑞：呵，呵！信寫好了嗎？
老 殘：寫好了。
（黃人瑞掙扎著坐起。
（只見口邊那條涎水，由袖子上滾到煙盤裡，跌成幾段，原來久已化作一條冰了。
（老殘拍黃人瑞的時候，翠環卻到翠花身邊，先向他衣服摸著兩隻腳，用力往外一扯。
（翠花驚醒，連喊，）
翠 花：誰，誰，誰？（連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凍死我了！
（兩人起來，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無人添炭，只剩一層白灰，幾星餘火。）
翠 環：屋裡火盆旺著呢，快向屋裡烘去罷。
１５７＊＊時間：接上 地點：裡邊屋
（老殘等四人遂同到裡邊屋來。
（翠花看鋪蓋，三分俱已攤得齊楚，就去看他縣裡送來的，
（卻是一牀藍湖縐被、一牀紅湖縐被、兩條大呢褥子、一個枕頭。）
翠 花：（指給老殘道）你瞧這鋪蓋好不好？
老 殘：太好了些。
翠 花：（便向黃人瑞道）信寫完了，請你看看。
（黃人瑞一面烘火，一面取過信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
黃人瑞：很切實的。我想總該靈罷。
老 殘：怎樣送去呢？
黃人瑞：（從腰裡摸出表來一看）四下鐘，再等一刻。天亮了，我叫縣裡差個人去。
老 殘：縣裡人都起身得遲，不如天明後，同店家商議，僱個人去更妥。只是這河難得過去。
黃人瑞：河裡昨晚就有人跑凌，單身人過河很便當的。
１５８＊＊時間：接上（一個時辰後） 地點：裡邊屋
（不到一個時辰，只見店家領那送信的人，一頭大汗，走進店來。
（從懷裡取出一個馬封，紫花大印。
（拆開，裡面回信兩封，一封是張宮保親筆，字比核桃還大；一封是內文案上袁希明的信。）
旁 白：（老殘）白太尊現署泰安，即派人去代理，大約五七天可到。宮保深盼閣下少候兩日，等白太尊
到，商酌一切。
（老殘看了，對送信人說，）
老 殘：你歇著罷，晚上來領賞。喊黃二爺來。
店 家：同黃大老爺進衙門去了。
１５９＊＊時間：白天（次日） 地點：縣衙大堂
（老殘竟自投縣衙大堂門來。
（進了大門，見出出進進人役甚多，知有堂事。
（進了儀門，果見大堂上陰氣森森，許多差役兩旁立著。
（老殘立在差役們身後，只聽堂上嚷道，）
旁 白：（剛弼）賈魏氏，你要明白你自己的死罪已定，自是無可挽回。你卻極力開脫你那父親，說他並
不知情，這是你的一片孝心，本縣也沒有個不成全你的。但是你不招出你的姦夫來，你父親的命
就保全不住了。
（頓了一頓，）
旁 白：（剛弼）你想，你那姦夫出的主意，把你害得這樣苦法，他到躲得遠遠的，連飯都不替你送一碗
，這人的情義也就很薄的了。你卻抵死不肯招出他來，反令生身老父，替他擔著死罪。聖人云『
人盡夫也，父一而已。』原配丈夫，為了父親尚且顧不得他，何況一個相好的男人呢！我勸你招
了的好。
（賈魏氏在底下只是嚶嚶啜泣。剛弼一拍驚堂木，）
剛 弼：（喝道）你還不招嗎？不招我又要動刑了！（賈魏氏在底下抬頭說了幾句，）她說甚麼？
書 吏：（上去回道）賈魏氏說，是他自己的事，大老爺怎樣吩咐，他怎樣招。叫他捏造一個姦夫出來，
實實無從捏造。
剛 弼：（把驚堂木又一拍，罵道）這個淫婦，真正刁狡！拶起來！
差役甲：（大叫了一聲）嗄！
（幾個差役跑上去，把拶子往地下一摔，霍綽的一聲，驚心動魄。
（老殘聽到這裡，怒氣上沖，也不管公堂重地，把站堂的差人用手分開，大叫一聲，）
老 殘：站開！讓我過去！
（差人一閃。
（老殘走到中間，只見一個差人一手提著賈魏氏頭
，將頭提起，（兩個差人正抓他手在上拶子。
（老殘走上，將差人一扯，）
老 殘：住手！
（便大搖大擺走上暖閣。
（見公案上坐著兩人，下首是王子謹，上首就是這剛弼了，先向剛弼打了一躬。
（王子謹見是老殘，慌忙立起。
（剛弼卻不認得，並不起身，喝道，）
剛 弼：你是何人？敢來攪亂公堂！拉他下去！
差役甲：嗄！
１６０＊＊時間：接上 地點：縣衙大堂
（ 〔第十七回 鐵砲一聲公堂解索 瑤琴三疊旅舍銜環〕）
（卻沒一個人敢走上來。
（老殘看剛弼怒容滿面，連聲吆喝，便輕輕的說道，）
老 殘：你先莫問我是什麼人，且讓我說兩句話。如果說的不對，堂下有的是刑具，你就打我幾板子，夾
我一兩夾棍，也不要緊。我且問你，一個垂死的老翁，一個深閨的女子，案情我卻不管，你上他
這手銬腳鐐是什麼意思？難道怕他越獄走了嗎？這是制強盜的刑具，你就隨便施於良民，天理何
存？良心安在？
（王子謹連忙站起來，喊道，）
子 謹：補翁先生，請廳房裡去坐，此地公堂，不便說話。
（剛弼氣得目瞪口呆，也不敢過於搶白。
（老殘遂走過西邊來，對著王子謹也打了一躬。
（王子謹慌忙還揖，口稱，）
子 謹：後面廳房裡坐。
老 殘：不忙。
（卻從袖子裡取出張宮保的那個覆書來，雙手遞給王子謹。
（王子謹見有紫花大印，不覺喜逐顏開，雙手接過，拆開一看，便高聲讀道，）
子 謹：示悉。白守耆札到便來，請即傳諭王、剛二令，不得濫刑。魏老兒父女取保回家、候白守覆訊。
弟耀頓首。（一面遞給剛弼去看，一面大聲喊道）奉撫台傳諭，叫把魏老兒父女刑具全行鬆放，
取保回家，候白大人來再審！
差役甲：嗄！當堂鬆刑囉！當堂鬆刑囉！
（差役甲早七手八腳，把他父女手銬腳鐐，項上的鐵鏈子，一鬆一個乾淨，
（教他上來磕頭，替他喊道，）
差役甲：謝撫台大人恩典！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
（剛弼看信之後，正自敢怒而不敢言。
（早坐不住，退往後堂去了。）
子 謹：（仍向老殘拱手道）請廳房裡去坐。兄弟略為交代此案，就來奉陪。
老 殘：（拱一拱手道）請先生治公，弟尚有一事，告退。
（遂下堂，仍自大搖大擺的走出衙門去了。
（書吏一一答應，擊鼓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