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四〇
１３１＊＊時間：晚上（接４第４集） 地點：上房裡
翠 花：（又問翠環道）後來你爹找著了沒有？還是就被水沖去了呢？
翠 環：（收淚道）那還不是跟水去了嗎！要是活著，能不回家來嗎？
（大家嘆息了一會。）
老 殘：（又問翠花道）你才說他，到了明年，只怕要過今年這個日子也沒有了，這話是個甚麼緣故？
翠 花：俺這個爹不是死了嗎？喪事裡多花了一百幾十吊錢。前日俺媽賭錢，擲骰子又輸了二三百吊錢。
共總虧空四百多弔，今年的年，是萬過不去的了。所以前兒打算把環妹賣給蒯二禿子家，這蒯二
禿子出名的利害，一天沒有客，就要拿火筷子烙人。
（老殘聽了，默無一言，翠環卻只揩淚。）
黃人瑞：殘哥，我才說，為他們的事情要同你商議，正是這個緣故。算起不過三百銀子的事情，我願意出
一半，那一半找幾個朋友湊湊，你老哥也隨便出幾兩，不拘多少。但是這個名我卻不能擔，倘若
你老哥能把他要回去，這事就容易辦了。你看好不好？
老 殘：這事不難。銀子呢，既你老哥肯出一半，那一半就是我兄弟出了罷。再要跟人家化緣，就不妥當
了，只是我斷不能要他，還得再想法子。
（翠環聽到這裡，慌忙跳下炕來，替黃、鐵二公磕了兩個頭，）
翠 環：兩位老爺菩薩，救命恩人，捨得花銀子把我救出火坑。不管做甚麼，丫頭、老媽子，我都情願。
只是有一件事，我得稟明在前。
黃人瑞：何事？
翠 環：我所以常挨打，也不怪俺這媽，實在是俺自己的過犯。俺媽當初，因為實在餓不過了，所以把我
賣給俺這媽，得了二十四吊錢，謝犒中人等項去了三四弔，只落了二十吊錢。接著去年春上，俺
奶奶死了，這錢可就光了。
黃人瑞：後來如何？
翠 環：我俺媽領著俺個小兄弟討飯吃，不上半年，連餓帶苦，也就死了。只剩了俺一個小兄弟，今年六
歲。虧了俺有個舊街坊李五爺，現在也住在這齊河縣，做個小生意，他把他領了去，隨便給點吃
吃。只是他自顧還不足的人，那裡能管他飽呢？穿衣服是更不必說了。
黃人瑞：可憐。
翠 環：我所以我在二十里鋪的時候，遇著好客，給個一弔八百的呢，我就一兩個月攢個三千兩弔的給他
寄來。現在蒙兩位老爺救我出來，如在左近二三百里的地方呢，那就不說了，我總能省幾個錢給
他寄來。
黃人瑞：那遠了可怎生是好。
翠 環：我倘要遠去呢，請兩位恩爺總要想法，許我把這個孩子帶著，或寄放在庵裡廟裡，或找個小戶人
家養著。俺田家祖上一百世的祖宗，做鬼都感激二位爺的恩典，結草銜環，一定會報答你二位的
！可憐俺田家就這一線的根苗！……
（說到這裡，便又號啕痛哭起來。）
黃人瑞：這又是一點難處。
老 殘：這也沒有什麼難，我自有個辦法。
黃人瑞：（遂喊道）田姑娘，你不用哭了，包管你姊弟兩個一輩子不離開就是了。你別哭，讓我們好替你
打主意。你把我們哭昏了，就出不出好主意來了。快快別哭罷！
（翠環聽罷，趕緊忍住淚，替他們每人磕了幾個響頭。
（老殘連忙將他攙起，誰知他磕頭的時候，用力太猛，把額頭上碰了一個大苞，
（苞又破了，流血不止。）
老 殘：（扶他坐下）這是何苦來呢！
（又替她把額上血輕輕揩了，讓她在炕上躺下，這就來向黃人瑞商議說，）
老 殘：我們辦這件事，當分個前後次第。以替他贖身為第一步，以替他擇配為第二步。贖身一事又分兩
層：以私商為第一步；公斷為第二步。此刻別人出他六百弔，我們明天把他領家的叫來，也先出
六百弔，隨後再添。
黃人瑞：卻是為何？
老 殘：此種人不宜過於爽快，你過爽快，他就覺得奇貨可居了。此刻銀價每兩換兩弔七百文，三百兩可
換八百一十弔，連一切開銷，一定足用的了。看他領家的來，口氣何如。倘不執拗，自然私了的
為是。如懷疑刁狡呢，就托齊河縣替他當堂公斷一下，仍以私了結局。人翁以為何如？
黃人瑞：極是，極是！
老 殘：老哥固然萬無出名之理，兄弟也不能出全名，只說是替個親戚辦的就是了。等到事情辦妥，再揭
明擇配的宗旨。不然，領家的是不肯放的。
黃人瑞：很好。這個辦法，一點不錯。
老 殘：銀子是你我各出一半，無論用多少，皆是這個分法。但是我行篋中所有，頗不敷用，要請你老哥
墊一墊。到了省城，我就還你。
黃人瑞：那不要緊，贖兩個翠環，我這裡的銀子都用不了呢！只要事情辦妥，老哥還不還都不要緊的。
老 殘：一定要還的！我在有容堂還存著四百多銀子呢！你不用怕我出不起，怕害的我沒飯吃。你放心罷
！
黃人瑞：就是這們辦，明天早起，就叫他們去喊他領家的去。
翠 花：早起你別去喊。明天早起，我們姐兒倆一定要回去的。你老早起一喊，倘若被他們知道這個意思
，他一定把環妹妹藏到鄉下去再講盤子，那就受他的拿捏了。況且他們抽鴉片煙的人，也起不早
。
黃人瑞：就依你。
翠 花：不如下午，你老先著人叫我們姐兒倆來，然後去叫俺媽，那就不怕他了。只是一件，這事千萬別
說我說的。環妹妹是超陞了的人，不怕他，俺還得在火坑裡過活兩年呢！
黃人瑞：那自然，還要你說嗎？明天我先到縣衙門裡，順便帶個差人來。倘若你媽作怪，我先把翠環交給
差人看管，那就有法制他了。
（說著，大家都覺得喜歡得很。）
老 殘：（對黃人瑞道）他們事已議定，大概如此，只是你先前說的那個案子呢，我到底不放心。你究竟
是真話是假話？說了我好放心。
１３２＊＊時間：接上 地點：上房裡
（ 〔第十五回 烈燄有聲驚二翠 嚴刑無度逼孤孀〕）
（老殘便向黃人瑞道，）
老 殘：你適才說，有個驚天動地的案子，其中關係著無限的人命，又有天矯離奇的情節，到底是真是假
？我實實的不放心。
黃人瑞：別忙，別忙。方才為這一個毛丫頭的事，商議了半天。－－正經勾當，我的煙還沒有吃好，讓我
吃兩口煙，提提神，告訴你。
（翠環此刻心裡蜜蜜的高興，聽黃人瑞要吃煙，趕緊拿過籤子來，
（替黃人瑞燒了兩口吃著。）
黃人瑞：這齊河縣東北上，離城四十五里，有個大村鎮，名叫齊東鎮，就是周朝齊東野人的老家。
１３３＊＊時間：白天 地點：齊東鎮
（齊東鎮莊上有三四千人家，有條大街，有十幾條小街。
（路南第三條小街上，有個賈老翁。）
旁 白：（黃人瑞）這老翁年紀不過五十望歲，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大兒子在時，有三十多歲了，二十歲上娶了本村魏家的姑娘。
１３４＊＊時間：白天 地點：魏家
（魏家女兒在家中，一個遠房姪兒也在家，管理一切事務。）
旁 白：（黃人瑞）只是這個承繼兒子不甚學好，所以魏老兒很不喜歡他，卻喜歡這個女婿如同珍寶一般
。誰知這個女婿去年七月，感了時氣，到了八月半邊，就一命嗚呼哀哉死了。過了百日，魏老頭
恐怕女兒傷心，常常接回家來過個十天半月的，解解他的愁悶。
１３５＊＊時間：白天 地點：賈家
（賈家老二在家讀書，）
旁 白：（黃人瑞）這賈家呢，第二個兒子今年二十四歲，在家讀書。人也長的清清秀秀的，筆下也還文
從字順。賈老兒既把個大兒子死了，這二兒子便成了個寶貝，恐怕他勞神，書也不教他念了。
（賈家女兒在家打理事務，）
旁 白：（黃人瑞）他那女兒今年十九歲，像貌長的如花似玉，又加之人又能幹，家裡大小事情，都是他
做主。因此本村人替他起了個渾名，叫做『賈探春』。
（賈家老二夫妻對坐，）
旁 白：（黃人瑞）老二娶的也是本村一個讀書人家的女兒，性格極其溫柔，輕易不肯開口，所以人越發
看他老實沒用，起他個渾名叫『二呆子』。
１３６＊＊時間：白天 地點：鄰村吳家
（賈探春在看吳二浪子騎馬射箭，拍手喝采。）
旁 白：（黃人瑞）這賈探春長到一十九歲，為何還沒有婆家呢？只因為他才貌雙全，鄉莊戶下，那有那
麼俊俏男子來配他呢？只有鄰村一個吳二浪子，人卻生得倜儻不群。像貌也俊，言談也巧，家道
也豐富，好騎馬射箭。
１３７＊＊時間：白天 地點：賈家
（吳二浪子托人去賈家求親。）
旁 白：（黃人瑞）這吳二浪子曾經托人來求親，賈老兒暗想，這個親事倒還做得。只是聽得人說，這吳
二浪子，鄉下已經偷上了好幾個女人，又好賭，又時常好跑到省城裡去玩耍，動不動一兩個月的
不回來。心裡算計，這家人家，雖算鄉下的首富，終久家私要保不住，因此就沒有應許。
１３８＊＊時間：白天 地點：賈家
（賈家全家人都死了，賈探春和他姑媽來了，都哭的淚人似的。）
旁 白：（黃人瑞）今年八月十三是賈老大的週年，家裡請和尚拜了三天讖。是十二、十三、十四三天。
經讖拜完，魏老兒就接了姑娘回家過節。誰想當天下午，陡聽人說，賈老兒家全家喪命。這一慌
真就慌的不成話了！連忙跑來看時，卻好鄉約、里正俱已到齊。
（賈魏氏進得門來，號啕大哭。）
旁 白：（黃人瑞）全家人都死盡，止有賈探春和他姑媽來了，都哭的淚人似的。頃刻之間，魏家姑奶奶
－－就是賈家的大娘子－－也趕到了。進得門來，聽見一片哭聲，也不曉得青紅皂白，只好號啕
大哭。
１３９＊＊時間：下午 地點：賈家
（當時里正前後看過，計門房死了看門的一名，長工二名；廳房堂屋倒在地下死了書童一名；廳
（房裡間賈老兒死在炕上；
（二進上房，死了賈老二夫妻兩名，旁邊老媽子一名，炕上三歲小孩子一名；
（廚房裡老媽子一名，丫頭一名；廂房裡老媽子一名；前廳廂房裡管帳先生一名。
（大小男女，共死了一十三名。）
１４０＊＊時間：清晨（次日） 地點：賈家
（縣裡帶同仵作下鄉──相驗。）
旁 白：（黃人瑞）沒有一個受傷的人骨節不硬、皮膚不發青紫。既非殺傷，又非服毒，這沒頭案子就有
些難辦。一面賈家辦理棺斂，一面縣裡具稟申報撫台。縣里正在序稿，突然賈家遣個抱告，言已
查出被人謀害形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