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 至 第一一〇

101**時間:接上 地點:洞裡
    (其時遠遠聽有笑語聲。
    (一息工天,只聽迴廊上格登格登,有許多腳步兒響,頃刻已經到了面前。
老 者:(先進來)桑家姑娘來了。
    (黃、璵皆接上前去。
    (子平亦起身植立。
    (只見前面的一個約有二十歲上下,著的是紫花襖子,紫地黃花,下著燕尾青的裙子,頭上倒梳
    (雲髻,挽了個墜馬妝。
    (後面的一個約有十三四歲,著了個翠藍襖子,紅地白花的褲子,頭上正中挽了髻子,插了個慈
    (菇葉子似的一枝翠花,走一步顫巍巍的。
    (進來彼此讓了坐。)
璵 姑:這是城武縣申老父台的令弟,今日趕不上集店,在此借宿。適值龍叔也來,彼此談得高興,申公
    要聽箜篌,所以有勞兩位芳駕。攪破清睡,罪過得很!
扈 姑:豈敢,豈敢。只是下裡之音,不堪入耳。
黃龍子:也無庸過謙了。
    (璵姑隨又指著年長著紫衣的,對子平道,)
璵 姑:這位是扈姑姐姐。
璵 姑:(指著年幼著翠衣的道)這位是勝姑妹子。都住在我們這緊鄰,平常最相得的。
    (子平又說了兩句客氣的套話,卻看那扈姑,豐頰長眉,眼如銀杏,口輔雙渦,脣紅齒白。
    (那勝姑幽秀俊俏,眉目清爽。
    (蒼頭進前,取水瓶,將茶壺注滿,將清水注入茶瓶,即退出去。
    (璵姑取了兩個盞子,各敬了茶。)
黃龍子:天已不早了,請起手罷。
    (璵姑於是取了箜篌,遞給扈姑,扈姑不肯接手。)
扈 姑:我彈箜篌,不及璵妹。我卻帶了一枝角來,勝妹也帶得鈴來了,不如竟是璵姑彈箜篌,我吹角,
    勝妹搖鈴,豈不大妙?
黃龍子:甚善,甚善,就是這麼辦!
扈 姑:龍叔做什麼呢?
黃龍子:我管聽。
扈 姑:不害臊,稀罕你聽!龍吟虎嘯,你就吟罷。
黃龍子:水龍才會吟呢!我這個田裡的龍,只會潛而不用。
璵 姑:有了法子了。
    (即將箜篌放下,跑到靠壁幾上,取過一架特磬來,放在黃龍面前。)
璵 姑:你就半嘯半擊磬,幫襯幫襯音節罷!
    (扈姑遂從襟底取出一枝角來,光彩奪目,如元玉一般,先緩緩的吹起。
    (原來這角上面有個吹孔,旁邊有六七個小孔,手指可以按放,亦復有宮商徵羽。
    (聽那角聲,吹得嗚咽頓挫,其聲悲壯。
    (當時璵姑已將箜篌取在膝上,將弦調好,聽那角聲的節奏。
    (勝姑將小鈴取出,左手撳了四個,右手撳了三個,亦凝神看著扈姑。
    (只見扈姑角聲一闋將終,勝姑便將兩手七鈴同時取起,商商價亂搖。
    (鈴起之時,璵姑已將箜篌舉起,蒼蒼涼涼,緊鉤漫摘,連批帶拂。
    (鈴聲已止,箜篌丁東斷續,與角聲相和,如狂風吹沙,屋瓦欲震。
    (那七個鈴便不一齊都響,亦復參差錯落,應機赴節。
    (這時黃龍子隱几仰天,撮脣齊口,發嘯相和。
    (爾時,喉聲、角聲、絃聲、鈴聲俱分辨不出。
    (耳中但聽得風聲、水聲、人馬蹙踏聲、旌旗熠耀聲、干戈擊軋聲、金鼓薄伐聲。
    (約有半小時,黃龍舉起磬擊子來,在磬上鏗鏗鏘鏘的亂擊,協律諧聲,乘虛蹈隙。
    (其時箜篌漸稀,角聲漸低,惟餘清磬,錚鏦未已。
    (少息,勝姑起立,兩手筆直,亂鈴再搖,眾樂皆息。)
子 平:(起立拱手道)有勞諸位,感戴之至。
眾 人:見笑了。
子 平:請教這曲叫什麼名頭,何以頗有殺伐之聲?
黃龍子:這曲叫《枯桑引》又名《胡馬嘶風曲》,乃軍陣樂也。凡箜篌所奏,無和平之音,多半淒清悲壯
    。其至急者,可令人泣下。
    (談心之頃,各人已將樂器送還原位,復行坐下。)
扈 姑:(對璵姑道)璠姊怎樣多日未歸?
璵 姑:大姐姐因外甥子不舒服,鬧了兩個多月了,所以不曾來得。
勝 姑:小外甥子甚麼病?怎麼不趕緊治呢?
璵 姑:可不是麼?小孩子淘氣,治好了,他就亂吃,所以又發,已經發了兩次了。何嘗不替他治呢!
    (又說了許多家常話,遂立起身來,告辭去了。
    (子平也立起身來,對黃龍子說,)
子 平:我們也前面坐罷,此刻怕有子正的光景,璵姑娘也要睡了。
    
    
102**時間:接上 地點:東房
    (說著,同向前面來,仍從迴廊行走。
    (只是窗上已無月光。
    (窗外峭壁,上半截雪白爍亮,下半截已經烏黑,是十三日的月亮,已經大歪西了。
    (走至東房,璵姑說道,)
璵 姑:二位就在此地坐罷,我送扈、勝姐姐出去。
    (到了堂屋,扈、勝也說,)
扈 姑:不用送了,我們也帶了個蒼頭來,在前面呢。
    (聽他們又喁喁噥噥了好久,璵姑方回。)
黃龍子:你也回罷,我還坐一刻呢。
璵 姑:申先生就在榻上睡罷,失陪了。
    (璵姑去後,黃龍子道,)
黃龍子:劉仁甫卻是個好人,然其病在過真,處山林有餘,處城市恐不能久。大約一年的緣分,你們是有
    的。過此一年之後,局面又要變動了。
子 平:一年之後是甚麼光景?
黃龍子:小有變動。五年之後,風潮漸起。十年之後,局面就大不同了。
子 平:是好是壞呢?
黃龍子:自然是壞。然壞即是好,好即是壞;非壞不好,非好不壞。
子 平:這話我真正不懂了。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像先生這種說法,豈不是好壞不分了嗎?務請指示一
    二。不才往常見人讀佛經,什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種無理之口頭禪,常覺得頭昏腦悶
    。今日遇見先生,以為如撥雲霧見了青天,不想又說出這套懵懂話來,豈不令人悶煞?
黃龍子:我且問你,這個月亮,十五就明了,三十就暗了,上弦下弦就明暗各半了,那初三四里的月亮只
    有一牙,請問他怎麼便會慢慢地長滿了呢?十五以後怎麼慢慢地又會爛掉了呢?
子 平:這個理容易明白,因為月球本來無光,受太陽的光,所以朝太陽的半個是明的,背太陽的半個是
    暗的。初三四,月身斜對太陽,所以人眼看見的正是三分明、七分暗,就像一牙似的。其實月球
    並無分別,只是半個明、半個暗,盈虧圓缺,都是人眼睛現出來的景相,與月球毫不相干。
黃龍子:你既明白這個道理,應須知道好即是壞,壞即是好,同那月球的明暗,是一個道理。
子 平:這個道理實不能同。月球雖無圓缺,實有明暗。因永遠是半個明的,半個暗的,所以明的半邊朝
    人,人就說月圓了;暗的半邊朝人,人就說月黑了。初八、二十三,人正對他側面,所以覺得半
    明半暗,就叫做上弦、下弦。因人所看的方面不同,喚做個盈虧圓缺。
黃龍子:那是人所看的方面不同的緣故了。
子 平:正是。若在二十八九,月亮全黑的時候,人若能飛到月球上邊去看,自然仍是明的。這就是明暗
    的道理,我們都懂得的。然究竟半個明的、半個暗的,是一定不移的道理。半個明的終久是明,
    半個暗的終久是暗。若說暗即是明,明即是暗,理性總不能通。
    (正說得高興,只聽背後女子說道,)
    (  〔第十一回 疫鼠傳殃成害馬 痸犬流災化毒龍〕)
璵 姑:申先生,你錯了。
    (回頭看時,卻原來正是璵姑。
    (業已換了裝束,僅穿一件花布小襖,小腳褲子,露出那六寸金蓮,著一雙靈芝頭扱鞋。
    (那一雙眼珠兒,黑白分明,都像透水似的。)
子 平:(連忙起立)璵姑還沒有睡嗎?
璵 姑:本待要睡,聽你們二位談得高興,故再來聽二位辨論,好長點學問。
子 平:不才那敢辨論!只是性質愚魯,一時不能澈悟,所以有勞黃龍先生指教。方才姑娘說我錯了,請
    指教一二。
璵 姑:先生不是不明白,是沒有多想一想。大凡人都是聽人家怎樣說,便怎樣信,不能達出自己的聰明
    。
子 平:不才也是人云亦云。
璵 姑:你方才說月球半個明的,終久是明的。試思月球在天,是動的呢,是不動的呢?月球繞地是人人
    都曉得的。既知道他繞地,則不能不動,即不能不轉,是很明顯的道理了。月球既轉,何以對著
    太陽的一面永遠明呢?
子 平: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呢。
璵 姑:可見月球全身都是一樣的質地,無論轉到那一面,凡對太陽的總是明的了。由此可知,無論其為
    明為暗,其於月球本體,毫無增減,亦無生滅。其理本來易明,都被宋以後的三教子孫挾了一肚
    子欺人自欺的心去做經注,把那三教聖人的精義都注歪了。所以天降奇災,北拳南革,要將歷代
    聖賢一筆抹煞,此也是自然之理,不足為奇的事。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即生即死,即死即生,
    那裡會錯過一絲毫呢?
子 平:方才月球即明即暗的道理,我方有二分明白,今又被姑娘如此一說,又把我送到『醬糊缸』裡去
    了。我現在也不想明白這個道理了,請二位將那五年之後風潮漸起,十年之後就大不同的情形,
    開示一二。
黃龍子:三元甲子之說,閣下是曉得的。同治三年甲子,是上元甲子第一年,閣下想必也是曉得的?
子 平:(答應一聲道)是。
黃龍子:此一個甲子與以前三個甲子不同,此名為『轉關甲子』。此甲子,六十年中要將以前的事全行改
    變。同治十三年,甲戌,為第一變;光緒十年,甲申,為第二變;甲午,為第三變;甲辰,為第
    四變;甲寅,為第五變:五變之後,諸事俱定。若是咸豐甲寅生人的人,活到八十歲,這六甲變
    態都是親身閱歷,倒也是個極有意味的事。
子 平:前三甲的變動,不才大概也都見過了。大約甲戌穆宗毅皇帝上升,大局為之一變:甲申為法蘭西
    福建之役、安南之役,大局又為之一變;甲午為日本侵我東三省,俄、德出為調停,借收漁翁之
    利,大局又為之一變,此都已知道了。請問後三甲的變動如何?
黃龍子:這就是北拳南革了。北拳之亂,起於戊子,成於甲午,至庚子,子午一沖而爆發,其興也勃然,
    其滅也忽然,北方之強也。其信從者,上自宮闈,下至將相而止,主義為壓漢。
子 平:那南革呢?
黃龍子:這南革之亂,起於戊戌,成於甲辰,至庚戌,辰戌一沖而爆發,然其興也漸進,其滅也潛消,南
    方之強也。其信從者,下自士大夫,上亦至將相而止,主義為逐滿。此二亂黨,皆所以釀劫運,
    亦皆所以開文明也。
子 平:請先生賜教。
黃龍子:這北拳之亂,所以漸漸逼出甲辰之變法;南革之亂,所以逼出甲寅之變法。甲寅之後文明大著,
    中外之猜嫌,滿、漢之疑忌,盡皆銷滅。魏真人《參同契》所說,『元年乃芽滋』,指甲辰而言
    。
子 平:真乃高論!願聞其詳。
黃龍子:這辰屬土,萬物生於土,故甲辰以後為文明芽滋之世,如木之坼甲,如筍之解籜。其實滿目所見
    者,皆木甲竹籜也,而真苞已隱藏其中矣。十年之間,籜甲漸解,至甲寅而齊。寅屬木,為花萼
    之象。甲寅以後為文明華敷之世,雖燦爛可觀,尚不足與他國齊趨並駕。直至甲子,為文明結實
    之世,可以自立矣。然後由歐洲新文明進而復我三皇五帝舊文明,進於大同之世矣。然此事尚遠
    ,非三五十年事也。
子 平:(聽得歡欣鼓舞)像這北拳南革,這些人究竟是何因緣?天為何要生這些人?先生是明道之人,
    正好請教。我常是不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既好生,又是世界之主宰,為甚麼又要生這些惡
    人做甚麼呢?俗語話豈不是『瞎倒亂』嗎?
    (黃龍子點頭長嘆,默無一言。
    (稍停,問子平道,)
黃龍子:你莫非以為上帝是尊無上之神聖嗎?
子 平:自然是了。
黃龍子:(搖頭道)還有一位尊者,比上帝還要了得呢!    
    
    
    〔第四集〕
    
    
103**時間:晚上(接上一集) 地點:洞裡
    (申子平、黃龍子、璵姑三人對坐,)
子 平:(大驚)這就奇了!不但中國自有書籍以來,未曾聽得有比上帝再尊的,即環球各國亦沒有人說
    上帝之上更有那一位尊神的。這真是聞所未聞了!
黃龍子:你看過佛經,知道阿修羅王與上帝爭戰之事嗎?
子 平:那卻曉得,然我實不信。
黃龍子:這話不但佛經上說,就是西洋各國宗教家,也知道有魔王之說。那是絲毫不錯的。須知阿修羅隔
    若干年便與上帝爭戰一次,末後總是阿修羅敗,再過若干年,又來爭戰。試問,當阿修羅戰敗之
    時,上帝為甚麼不把他滅了呢,等他過若干年,又來害人?
子 平:就是啊。
黃龍子:不知道他害人,是不智也;知道他害人而不滅之,是不仁也。豈有個不仁不智之上帝呢?足見上
    帝的力量是滅不動他,可想而知了。譬如兩國相戰,雖有勝敗之不同,彼一國即不能滅此一國,
    又不能使此一國降伏為屬國,雖然戰勝,則兩國仍為平等之國。
子 平:正是。
黃龍子:上帝既不能滅之,又不能降伏之,惟吾之命是聽,則阿修羅與上帝便為平等之國。而上帝與阿修
    羅又皆不能出這位尊者之範圍。所以曉得這位尊者,位分實在上帝之上。
子 平:(忙問道)我從未聽說過!請教這位尊者是何法號呢?
黃龍子:法號叫做『勢力尊者』。勢力之所至,雖上帝亦不能違拗他。我說個比方給你聽,上天有好生之
    德,由冬而春,由春而夏,由夏而秋,上天好生的力量已用足了。你試想,若夏天之樹木、百草
    、百蟲無不滿足的時候,若由著他老人家性子再往下去好生,不要一年,這地球便容不得了,又
    到那裡去找塊空地容放這些物事呢?
子 平:如此說來,非殺不可。
黃龍子:正是。所以就讓這霜雪寒風出世,拼命的一殺,殺得乾乾淨淨的,再讓上天來好生。這霜雪寒風
    就算是阿修羅的部下了,又可知這一生一殺都是『勢力尊者』的作用。此尚是粗淺的比方,不甚
    的確。要推其精義,有非一朝一夕所能算得盡的。
璵 姑:(驚嘆道)龍叔,今朝何以發出這等奇闢的議論?不但申先生未曾聽說,連我也未曾聽說過。究
    竟還是真有個『勢力尊者』呢,還是龍叔的寓言?
黃龍子:你且說是有一個上帝沒有?如有一個上帝,則一定有一個『勢力尊者』。要知道上帝同阿修羅都
    是『勢力尊者』的化身。
璵 姑:(拍掌大笑道)我明白了!『勢力尊者』就是儒家說的那個『無極』,上帝同阿修羅王合起來就
    是個『太極』!對不對呢?
黃龍子:是的,不錯。
子 平:(歡喜起立)被璵姑這一講,連我也明白了!
黃龍子:且慢。是卻是了,然而被你們這一講,豈不上帝同阿修羅都成了宗教家的寓言了嗎?若是寓言,
    就不如竟說『無極』、『太極』的妥當。要知上帝同阿修羅乃實有其人、實有其事,且等我慢慢
    講與你聽。--不懂這個道理,萬不能明白那北拳南革的根源。將來申先生說不定會攪到這兩重
    惡障裡去。就是璵姑,道根尚淺,也該留心點為是。
子 平:請先生示下。
黃龍子:我先講這個『勢力尊者』,即主持太陽宮者是也。環繞太陽之行星皆憑這個太陽為主動力。由此
    可知,凡屬這個太陽部下的勢力總是一樣,無有分別。又因這感動力所及之處與那本地的應動力
    相交,生出種種變相,莫可紀述。所以各宗教家的書總不及儒家的《易經》為最精妙。《易經》
    一書專講爻象,何以謂之爻象?你且看這『爻』字。
黃龍子:(用手指在桌上畫)一撇一捺,這是一交;又一撇一捺,這又是一交。天上天下一切事理盡於這
    兩交了,初交為正,再交為變,一正一變,互相乘除,就沒有紀極了。這個道理甚精微,他們算
    學家略懂得一點。算學家說同名相乘為『正』。異名相乘為『負』,無論你加減乘除,怎樣變法
    ,總出不了這『正』、『負』兩個字的範圍。所以『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孔子說『再思可矣』
    ,只有個再,沒有個三。
子 平:正是。
黃龍子:話休絮聒,我且把那北拳南革再演說一番。這拳譬如人的拳頭,一拳打去,行就行,不行就罷了
    ,沒甚要緊。然一拳打得巧時,也會送了人的性命。倘若躲過去,也就沒事。將來北拳的那一拳
    ,也幾乎送了國家的性命,煞是可怕!然究竟只是一拳,容易過的。
子 平:那南革呢?
黃龍子:若說那革呢,革是個皮,即如馬革牛革,是從頭到腳無處不包著的。莫說是皮膚小病,要知道渾
    身潰爛起來,也會致命的。只是發作的慢,若留心醫治,也不至於有害大事。惟此『革』字上應
    卦象,不可小覷了他。諸位切忌,若攪入他的黨裡去,將來也是跟著潰爛,送了性命的!
子 平:願聞其詳。
黃龍子:小子且把『澤火革』卦演說一番,先講這『澤』字。山澤通氣,澤就是谿河,谿河裡不是水嗎?
    《管子》說『澤下尺,升上尺。』常云『恩澤下於民。』這『澤』字不明明是個好字眼嗎?為甚
    麼『澤火革』便是個凶卦呢?偏又有個『水火既濟』的吉卦放在那裡,豈不令人納悶?
子 平:對啊。
黃龍子:要知這兩卦的分別就在『陰』、『陽』二字上。坎水是陽水,所以就成個『水火既濟』,吉卦;
    兌水是陰水,所以成了個『澤火革』,凶卦。坎水陽德,從悲天憫人上起的,所以成了個既濟之
    象;兌水陰德,從憤懣嫉妒上起的,所以成了個革象。
子 平:原來如此。
黃龍子:你看,《彖辭》上說道『澤火革,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你想,人家有一妻一妾,互相嫉妒
    ,這個人家會興旺嗎?初起總想獨據一個丈夫,及至不行,則破敗主義就出來了。因愛丈夫而爭
    ,既爭之後,雖損傷丈夫也不顧了。再爭,則破丈夫之家也不顧了。再爭,則斷送自己性命也不
    顧了,這叫做妒婦之性質。
子 平:正是。
黃龍子:聖人只用『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兩句,把這南革諸公的小像直畫出來,比那照像照的還要清
    爽。那些南革的首領,初起都是官商人物,並都是聰明出眾的人才。因為所秉的是婦女陰水嫉妒
    性質,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所以在世界上就不甚行得開了。由憤懣生嫉妒,由嫉妒生破壞。
子 平:正是此理。
黃龍子:這破壞豈是一人做得的事呢!於是同類相呼,『水流濕,火就燥』,漸漸的越聚越多,鉤連上些
    人家的敗類子弟,一發做得如火如荼。其已得舉人、進士、翰林、部曹等官的呢,就談朝廷革命
    ;其讀書不成,無著子弟,就學兩句愛皮西提衣或阿衣烏愛窩,便談家庭革命。
子 平:天下豈不要大亂。
黃龍子:正是。一談了革命,就可以不受天理國法人情的拘束,豈不大痛快呢?可知太痛快了不是好事,
    吃得痛快,傷食;飲得痛快,病酒。今者,不管天理、不畏國法、不近人情,放肆做去。這種痛
    快不有人災,必有鬼禍,能得長久嗎?
璵 姑:我也常聽父親說起,現在玉帝失權,阿修羅當道。然則這北拳南革都是阿修羅部下的妖魔鬼怪了
    ?
黃龍子:那是自然,聖賢仙佛,誰肯做這些事呢?
子 平:上帝何以也會失權?
黃龍子:名為『失權』,其實只是『讓權』,並『讓權』二字,還是假名。要論其實在,只可以叫做『伏
    權』。譬如秋冬的肅殺,難道真是殺嗎?只是將生氣伏一伏,蓄點力量,做來年的生長。道家說
    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又云『取已陳之芻狗而臥其下,必
    昧。』
子 平:那也只能順勢而為了。
黃龍子:正是。春夏所生之物,當秋冬都是已陳之芻狗了,不得不洗刷一番,我所以說是『勢力尊者』的
    作用。上自三十三天,下至七十二地,人非人等,共總只有兩派,一派講公利的,就是上帝部下
    的聖賢仙佛;一派講私利的,就是阿修羅部下的鬼怪妖魔。
子 平:南革既是破敗了天理國法人情,何以還有人信服他呢?
黃龍子:你當天理國法人情是到南革的時代才破敗嗎?久已亡失的了!《西遊記》是部傳道的書,滿紙寓
    言。他說那烏雞國王現坐著的是個假王,真王卻在八角琉璃井內。現在的天理國法人情就是坐在
    烏雞國金鑾殿上的那個假王,所以要借著南革的力量,把這假王打死,然後慢慢地從八角琉璃井
    內把真王請出來。等到真天理國法人情出來,天下就太平了。
子 平:這真假是怎樣個分別呢?
黃龍子:《西遊記》上說著呢,叫太子問母后,便知道了。母后說道『三年之前溫又暖,三年之後冷如冰
    。』這『冷』、『暖』二字便是真假的憑據。其講公利的人,全是一片愛人的心,所以發出來是
    口暖氣;其講私利的人,全是一片恨人的心,所以發出來是口冷氣。
子 平:原來如此。
黃龍子:還有一個秘訣,我儘數奉告,請牢牢記住,將來就不至入那北拳南革的大劫數了。北拳以有鬼神
    為作用,南革以無鬼神為作用。說有鬼神,就可以裝妖作怪,鼓惑鄉愚,其志不過如此而已。若
    說無鬼神,其作用就很多了。
子 平:願聞其詳。
黃龍子:第一條,說無鬼就可以不敬祖宗,為他家庭革命的根原;說無神則無陰譴、無天刑,一切違背天
    理的事都可以做得,又可以掀動破敗子弟的興頭。他卻必須住在租界或外國,以騁他反背國法的
    手段。必須痛詆人說有鬼神的,以騁他反背天理的手段。必須說叛臣賊子是豪傑、忠臣良吏為奴
    性,以騁他反背人情的手段。大都皆有辯才,以文其說。
子 平:正是。
黃龍子:就如那妒婦破壞人家,他卻也有一番堂堂正正的道理說出來,可知道家也卻被他破了。南革諸君
    的議論也有驚彩絕艷的處所,可知道世道卻被他攪壞了。
子 平:正是。
黃龍子:總之,這種亂黨,其在上海、日本的容易辨別,其在北京及通都大邑的難以辨別。但牢牢記住:
    事事托鬼神便是北拳黨人,力闢無鬼神的便是南革黨人。若遇此等人,敬而遠之,以免殺身之禍
    ,要緊,要緊!
    (申子平聽得連連點頭,聽窗外晨雞已經喔喔的啼了,)
璵 姑:天可不早了,真要睡了。
黃龍子:(遂道了一聲)安置。
    (推開角門進去。
    (黃龍子就在對面榻上取了幾本書做枕頭,身子一躺,馬上齁聲雷起。
    (申子平把將才的話又細細的默記了兩遍,方始睡臥。)
    
    
104**時間:早晨 地點:東房
    (  〔第十二回 寒風凍塞黃河水 暖氣催成白雪辭〕)
    (申子平一覺睡醒,紅日已經滿窗,慌忙起來。)
    (黃龍子不知幾時已經去了,老蒼頭送進熱水洗臉,少停又送進幾盤幾碗的早飯來。)
子 平:不用費心,替我姑娘前道謝,我還要趕路呢。
    (說著,璵姑已走出來。)
璵 姑:昨日龍叔不說了嗎,倘早去也是沒用,劉仁甫午牌時候方能到關帝廟呢,用過飯去不遲。
    
    
105**時間:下午 地點:關帝廟山集
    (申子平來到山集上。
    (看那集上人煙稠密,店面雖不多,兩邊擺地攤、售賣農家器具及鄉下日用物件的。
    (問了鄉人,才尋著了關帝廟。
    (果然劉仁甫已到,相見敘過寒溫,便將老殘書信取出,劉仁甫接了。)
劉仁甫:在下粗人,不懂衙門裡規矩,才具又短,恐怕有累令兄知人之明,總是不去的為是。因為接著金
    二哥捎來鐵哥的信,說一定叫去,又恐住的地方柏樹峪難走,覓不著,所以迎候在此面辭。一切
    總請二先生代為力辭方好,不是躲懶,也不是拿喬,實在恐不勝任,有誤尊事,務求原諒。
子 平:不必過謙。家兄恐別人請不動先生,所以叫小弟專誠敦請的。
劉仁甫: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待我回家安排則個。
    
    
106**時間:上午 地點:齊河縣城南門
    (老殘走到齊河縣城南門覓店,看那街上,家家客店都是滿的,
    (正在躊躇,只見門外進來一人某甲,口中喊道,)
某 甲:好了,好了!快打通了!大約明日一早晨就可以過去了!
    (老殘也無暇訪問,且找了一家店家,)
老 殘:有屋子沒有?
店家乙:都住滿了,請到別家去罷。
老 殘:我已走了兩家,都沒有屋子,你可以對付一間罷,不管好歹。
店家乙:此地實在沒法了。東隔壁店裡,午後走了一幫客,你老趕緊去,或者還沒有住滿呢。
    
    
107**時間:接上 地點:東邊店裡
    (老殘隨即到東邊店裡,問了店家,居然還有兩間屋子空著,當即搬了行李進去。
    (店小二跑來打了洗臉水,拿了一枝燃著了的線香放在桌上。)
店小二:客人抽煙。
老 殘:這兒為甚麼熱鬧?各家店都住滿了。
店小二:颳了幾天的大北風,打大前兒,河裡就淌凌,凌塊子有間把屋子大,擺渡船不敢走,恐怕碰上凌
    ,船就要壞了。到了昨日,上灣子凌插住了,這灣子底下可以走船呢,卻又被河邊上的凌,把幾
    隻渡船都凍的死死的。
老 殘:這可麻煩了。
店小二:可巧昨兒晚上,東昌府李大人到了,要見撫台回話,走到此地,過不去,急的甚麼似的。住在縣
    衙門裡,派了河夫、地保打凍。今兒打了一天,看看可以通了,只是夜裡不要歇手,歇了手,還
    是凍上。你老看,客店裡都滿著,全是過不去河的人。
老 殘:難怪客滿了。
店小二:是啊。我們店裡今早晨還是滿滿的,因為有一幫客,內中有個年老的,在河沿上看了半天,說是
    『凍是打不開的了,不必在這裡死等,我們趕到雒口,看有法子想沒有,到那裡再打主意罷。』
    午牌時候才開車去的,你老真好造化。不然,真沒有屋子住。
    (店小二將話說完,也就去了。)
    
    
108**時間:接上 地點:河堤上
    (老殘出來走到河堤上。
    (看見那黃河從西南上下來,到此卻正是個灣子,過此便向正東去了。
    (河面不甚寬,兩岸相距不到二里。
    (河面上的冰,插的重重疊疊的,高出水面有七八寸厚。
    (再望上遊走了一二百步,只見那上流的冰,還一塊一塊的漫漫價來,到此地, 
    (被前頭的攔住,走不動就站住了。
    (那後來的冰趕上他,只擠得嗤嗤價響。
    (後冰被這溜水逼的緊了,就竄到前冰上頭去,前冰被壓,就漸漸低下去了。
    (看那河身不過百十丈寬,當中大溜約莫不過二三十丈,兩邊俱是平水。
    (這平水之上早已有冰結滿,冰面卻是平的,被吹來的塵土蓋住,
    (中間的一道大溜,卻仍然奔騰澎湃,有聲有勢,將那走不過去的冰擠的兩邊亂竄。
    (那兩邊平水上的冰,被當中亂冰擠破了,往岸上跑,那冰能擠到岸上有五六尺遠。
    (許多碎冰被擠的站起來,像個小插屏似的。)
    
    
109**時間:接上 地點:下游
    (老殘復行往下遊走去,過了原來的地方,再往下走。
    (只見有兩隻船,船上有十來個人,都拿著木杵打冰,望前打些時,又望後打。 
    (河的對岸也有兩隻船,也是這麼打。
    (再看那堤上柳樹,一棵一棵的影子都已照在地下,一絲一絲的搖動,原來月光已經放出光亮來
    (了。)
    
    
110**時間:晚上 地點:堤上
    (老殘吃過晚飯,又到堤上閒步。
    (這時北風已息,誰知道冷氣逼人,比那有風的時候還利害些。
    (只見那打冰船,還在那裡打。
    (每個船上點了一個小燈籠,遠遠看去,彷彿一面是「正堂」二字,一面是「齊河縣」三字。
    (抬起頭來,看那南面的山,一條雪白,映著月光分外好看。
    (一層一層的山嶺,又有幾片白雲夾在裡面,所以看不出是雲是山。
    (雖然雲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雲也有亮光,山也有亮光,只因為月在雲上, 
    (雲在月下,所以雲的亮光是從背面透過來的。
    (那山卻不然,山上的亮光是由月光照到山上,被那山上的雪反射過來。
    (老殘對著雪月交輝的景致,想起謝靈運的詩,「明月照積雪,北風勁且哀」兩句。
    (這時月光照的滿地的亮,抬起頭來,天上的星一個也看不見,只有北邊,北斗七星開陽搖光。
    (那北斗正斜倚在紫微垣的西邊上面,杓在上,魁在下。
    (想到此地,不覺滴下淚來,也就無心觀玩景致,慢慢回店去了。
    (一面走著,覺得臉上有樣物件附著似的,用手一摸,原來兩邊著了兩條滴滑的冰。悶悶的回到
    (店裡,也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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