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稍後 地點：王兩松家前院
（王兩松、王觀蓬頭跣足，坐在地上。）
翠 翹：終公差！你若救得我父親兄弟性命，聽你要多少銀子，我情願賣身子把你。
終子貞：（對翠翹說）姑娘果有這樣孝心，我自當替妳方便。但此事到官，是定然要殺的。除非一
兩日內得三百金，送捕盜官一百，著一百買了賊人，不要牽連你家。這一百把我們弟兄做
擔待之資，方做得來。
翠 翹：我身拼得為人作妾作婢，三百金還可取辦。
終子貞：姑娘既肯捨身，事是不難的。
翠 翹：事到如今，說不得了，求上司先放了父親兄弟，好好商議便是。
終子貞：好。
終子貞：（大聲道）替他父子鬆了繩。
（應捕二鬆了王觀繩，應捕六鬆了王兩松繩，王兩松、王觀呆呆坐在地上。）
終子貞：有茶水把他一口，便回氣了。
（翠雲斟了一碗茶水，遞與王兩松，王兩松接著碗，喝完水，把碗還給翠雲。）
（翠雲接過碗，又斟一碗水，遞與王觀，王觀喝了水，把碗放地下。）
（過了一會兒，王兩松、王觀才回了神。）
終子貞：（對翠翹說）姑娘妳要救令尊令弟，乘早設法，遲則我們要帶到官了。
翠 翹：公差上司，待我娘辦些飯，請列位喫。家父舍弟，上司帶上。我這裏央媒婆設法便是。
終子貞：姑娘說得有理，卻是要上緊的。
京 氏：諸位公差上司，請隨我入內用飯。
（京氏領終子貞、應捕一、應捕二、應捕三、應捕四、應捕五、應捕六入內。）
翠 翹：（對王兩松）事已至此，祇好死中求活，惱也無用。爹爹同兄弟暫到公差家住一兩日，女
孩兒即央媒人賣身來救你。
王兩松：這事怎麼使得，則索聽天罷了。
翠 翹：（詞氣激烈，顏色淒慘。）此事到官，決無生理，何如捨我一身，全父弟以全宗嗣，全宗
嗣以全母妹。
（王兩松嗚咽不能答一語，惟低頭墮淚而已。）
（京氏、終子貞由屋內走出。）
終子貞：（拱手，對翠翹說）姑娘，我們且帶令尊令弟去我家，三日後便要帶到官了，妳卻不要自
誤大事。妳父親兄弟，我不難為他。
終子貞：（對京氏）王夫人！妳卻要同到我家走一遭，方認得送飯。這是賊情事，沒人敢上前，祇
好靠自家。
翠 翹：娘！妳要同終公差走一遭，看爹爹兄弟如何著落，纔好計較。
２２＊＊時間：稍後 地點：王兩松家客廳
（翠翹滿臉含懮，兩眉積恨。）
翠 雲：大家罹難，怎把姐姐一身當災？
翠 翹：妳做良臣，孝事父母。我已看破此身薄命，只是辜﹍
（翠翹欲語又止。）
翠 雲：姐姐有甚不了語，到這樣時候還不說向妹子？
翠 翹：欲對妹言，難以啟齒，如若不言，又怕辜負了那志誠種、一片心。
翠 雲：（驚）莫非金千里乎？
翠 翹：（歎）余承金生之盟，誓同偕老。今日禍生不測，我此一去，未知飄泊何方。賢妹端坐，
受我一禮。
（翠翹欲拜，翠雲忙抱翠翹入懷。）
翠 雲：姐姐要拜我卻是為何？
翠 翹：不為別事，金郎未了恩情，盡託賢妹為我償還。我雖骨化形消，亦含笑於地下矣。
翠 雲：（憐愛地摸翠翹的頭）姐姐之命，妹無不領，願姐姐好自珍重。
翠 翹：金郎遼陽纔去，救父救弟又不能少待須臾，不得不託妹氏，金生之情不多得，金生之品不
易逢，我與他無限期許，悉賴賢妹完之。
（翠雲輕拍翠翹背。）
翠 翹：昔夢劉淡仙道我亦斷腸會中人，大約一生行徑，不出斷腸﹍
（翠翹放聲大哭。）
（翠雲反復輕拍翠翹背，翠翹哭聲忽然自止。）
翠 翹：（堅決）妹子，我不哭了！妳取文房四寶來。
（翠雲忙尋文房四寶。）
翠 翹：（長嘆一口氣）金郎，我翠翹的恩愛止於此了。
（翠雲滴水磨墨，翠翹染翰舒毫。）
（翠翹停筆，取出信封，封面上寫「千里盟兄啟」，將信裝入信封。）
翠 翹：（鄭重地）妹子！他日遇見金郎，請將別書付與。
２３＊＊時間：稍後 地點：王兩松家客廳
（京氏、咸媒婆進入客廳。）
咸媒婆：（手指翠翹）是這一位姑娘？
翠 翹：便是妾身。
咸媒婆：有一臨清客人，要討個美妾生子。銀子倒是肯出的，他怕是非，過了財便要帶人起身。
翠 翹：（含淚）既是他出得銀子，救出父親兄弟，跟他去便了。
（翠翹說畢，淚水涓涓不斷流。）
咸媒婆：既是這等，一說便成，不須懮慮。
２４＊＊時間：稍後 地點：王兩松家客廳
咸媒婆：這位公子姓馬，單名進，山東臨清人，是個監生。
（馬進上前見禮，仔細將翠翹看了又看。）
咸媒婆：（對馬進）我咸媒婆替你抹胸按臂了，果然是個十分全足的女子。
馬 進：姑娘可曉得甚麼技能？
咸媒婆：詩詞歌賦，件件俱精，胡琴可為天下首絕。
馬 進：（望翠翹）胡琴要請教一曲。
２５＊＊時間：稍後 地點：王兩松家客廳
（翠翹放下胡琴。）
馬 進：果好絕技！（對咸媒婆）要多少財禮？
咸媒婆：她要救拔父親，非五百金不濟事。
馬 進：要得多了，三百金吧。
翠 翹：以肉身賣錢，不能濟事，賣之何用！
馬 進：四百金吧。
翠 翹：非五百金不可。
馬 進：四百五十金吧。
（翠翹不語。）
咸媒婆：兩下講定。
（馬進送了個紅封給咸媒婆。）
馬 進：那人出筆？
翠 翹：這卻要我爹爹主張。
翠 翹：（對咸媒婆道）煩妳到終公差家，請我家父親兄弟回來，當面交銀。待我親見父、弟脫了
患難，就去他鄉外府。
咸媒婆：說得是，我明日同令尊、令弟、終老爹一齊約了馬監生同來。
（京氏如癡如呆坐在椅子上。）
京 氏：我沒了主意，聽女兒這般說，便是恁般。
２６＊＊時間：白日（次日） 地點：王兩松家客廳
終子貞：（鄭重地）我先同令尊令弟見了本官，當面討個執照，與你家清白無干﹔就見響馬賊，替
他說明，不許攀扯你家。我老終外寫一張包管書，把令尊令弟保全無事。
翠 翹：（對終子貞說）終老爹須要做得老成方妙。若是銀子用了，官司依然不結，我便擊了登聞
鼓，也須明白這場冤屈。
終子貞：（鄭重地）我老終做得的做，做不得的決不去沾染。所以官府曉得我忠厚，朋友曉得我直
率。我說了一句就是一句。姑娘妳為令尊賣身，是甚麼樣錢財，敢花費了姑娘的！
翠 翹：（點頭）我無慮矣。
終子貞：（對馬進說）馬爺，兌起銀子來，成了文書。待我替他家完了公務就打發姑娘隨馬爺起身
。
（馬進面有難狀。）
終子貞：馬爺，若有甚話說，都在我身上。我寫個承管文書把你就是。
馬 進：既是終老爹肯招當，成交兌銀子便是。
（終子貞取筆硯，寫承管文書一紙。）
（終子貞拿起承管文書，面對馬進唸道。）
終子貞：立承管文約人終子貞，今因孝女王翠翹為父賣身與馬進為妾，當得財禮金四百五十兩，期
三日內官司結局過門，隨行出境不誤。恐人心不測，立此承管文書存照。庚午年五月十二
日。立承管文約人終子貞，中人咸媒婆。
（終子貞將承管文書、筆與咸媒婆。）
（咸媒婆畫了個字，將承管文書與馬進。）
咸媒婆：馬爺請過目。
（馬進看了承管文書，收入衣內。）
馬 進：（抬頭對終子貞說）既老爹擔當，沒有不肯之理。
終子貞：（對翠翹道）姑娘，事不宜遲，快些立了文書，兌了銀子，好去幹正經事。
翠 翹：（對王兩松道）爹爹放硬了肚腸，快些寫起文書來，不要耽閣時光。
（王兩松聽了，放聲大哭。）
（京氏、王觀、翠雲也哭做一團。）
翠 翹：（咬定牙根，忍住眼淚道）終老爹，我爹爹怎忍寫賣我的文書，（長嘆一口氣）此念原是
我自家起的，我自己立張婚書便了。
２７＊＊時間：稍後 地點：翠翹閨房
（翠翹回房，含淚研墨，將欲舉筆。）
翠 翹：（歎道）翠翹好薄命也，造化好刻毒也！前夜訂盟，昨日分離，今日便寫賣身文契，何獨
使王翠翹盡嘗其毒也！
（翠翹思及於此，淚如涌泉。）
２８＊＊時間：稍後 地點：王兩松家客廳
（翠翹遞與咸媒婆婚書，咸媒婆接過，看婚書。）
咸媒婆：立婚書人王翠翹，係北京大名府民籍，因父屈陷縲紲無救，情願央媒嫁與馬進為妾。得財
禮四百五十金，當日一並收足。立此婚書存照。庚午年五月十二日。立婚書人王翠翹，中
人終子貞，媒人咸媒婆，父王兩松。
（咸媒婆畫了個字，遞與終子貞。）
（終子貞也畫了花押。）
終子貞：（對王兩松道）王老爹，你也填了個花押，好兌銀子。
王兩松：（哭）終老爹，我為父的不能為她擇配名門，卻叫她一人賣身，救我一家之難，我肝腸寸
斷，教我怎麼忍得簽這個字！
翠 翹：爹！今雖好人多磨難，然留得青山在，自有回天日子。兄弟讀書，豈無長進時候。那時節
家門昌盛，富貴駢臻。果若不忘了女孩兒，差一蒼頭尋見女兒，女孩兒感德無量矣。
王兩松：兒，卻叫妳爹怎麼捨得！
翠 翹：（堅決）今當家難流離之日，正是女孩兒捨身報親之際。
終子貞：姑娘說得有理。又不是昭君出塞！何須苦苦傷悲，辜負令嬡一段孝意。且這馬爺以百金娶
令嬡，定非以下人家。我說個故事你聽，江西有一劉按臺，到揚州討妾生子﹍
２９＊＊時間：白日 地點：官船
按 臺：汝不是昨日所定女子？
周 女：我不如她麼？
按 臺：卿莊重艷逸，勝渠十倍，福享亦當過之。但我乃無子討妾，恐屈卿耳。
周 女：舍妹年幼，父母捨不得親生女兒遠去，妾特代之耳。
（按臺大喜﹍）
３０＊＊時間：稍後 地點：王兩松家客廳
終子貞：那按臺歸家值夫人死去，便立之為正室。次年生一子。又次年那按臺陞山東巡撫，過揚州
，周氏來見父母，妹猶未嫁，道其巔末，悔不當初。令嬡大孝，安知沒有恁般遇合。
（王兩松低頭無言，祇把眼看著翠翹，撲簌簌兩淚交流。）
（翠翹見爹不肯動筆。）
翠 翹：（發急道）與其立而視爹行之死，一家流落，毋寧我身先死，不見為淨。
（翠雲急忙抱住翠翹，翠翹掙扎欲脫身。）
王兩松：（大哭）我兒！我畫我畫，我一筆畫了便是。
（王兩松不敢執拗，含淚咬牙，祇得拿起筆來簽了一個花字。）
（翠翹拿了婚書遞與咸媒婆，咸媒婆遞與馬進。）
（馬進看了婚書後，取金子四百五十兩，放在桌上。）
翠 翹：（對終子貞道）今日還見得成你本官麼？
終子貞：這個早晚見得的。
翠 翹：（心情轉開朗）事不宜遲。我把公分銀子、官裏銀子交了與你，事完回到我家，喫個清白
酒。
終子貞：我同你父親兄弟先去完了官府的事。
翠 翹：（對馬進道）馬爺也同到衙門前耍子耍子，便好同來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