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八王進獻反間計 光美奉使說楊業

  卻說是夜太宗回歸營中,只是悶悶不悅,無計可施。維時八王揣知上意,因進言曰:「陛下悶悶不樂,豈非為無計招降楊家父子耶?」太宗驚問曰;「汝今有何妙計來獻?」八王頓首進曰:「依臣愚計,只可遣人往河東行反間之計,管教楊家父子來歸。」太宗喜曰:「此計固妙,但恐無人可行。」八王又曰:「此行須得楊光美去,事必萬全。」是時光美正在旁邊,即出班奏曰:「臣不才願往。」太宗大喜,即日給與黃金千兩,錦緞千匹,以及珍寶貨賂,前往河東。光美星夜來到趙遂府中。
  卻說趙遂是劉主寵的嬖幸,趙遂所言,鈞無不從。光美來到,先賂其左右,引見了趙遂,送了他黃金、錦緞。趙遂本是小人,貪其厚利,便喜不自勝。問光美曰:「大人天朝大臣,何意收幸遐陬之老,但有所教,焉敢不從。」光美曰:「吾主極知大人寵幸於劉主,言無不從,故使光美布此誠意。河東、中原,原無大仇,所以興兵,不過欲來講和。奈有楊業父子,恃其勇悍,專耀兵威,遂使兩國和好不成。且彼戰不利,則禍移河東;彼戰一勝,則阻兵而驕,劉主必大加寵幸,於大人之遇,未免少衰矣。我主是以願乞大人一言,疏之劉主,則彼必勒兵而回。那時卻與大人定其和議,使河東、中原,永為兄弟之國,則大人之寵益固,不讓他人得專其美也。願乞大人裁之。」
  趙遂既受了他許多東西,又聽見他這番言語,遂有攘功妒能之心,曰:「大人放心,趙遂自有區處,管教除了楊業父子。」將光美款待,潛地送回。趙遂自思:「得了宋人許多禮物,若不除楊業,他日功成,反讓他得專其美,豈不又失了宋人麵皮?」於是將些金銀,日夜布賣謠言,說楊業受了宋人金珠,約與反兵助宋,同剿河東,待功既成,便與宋朝同分其地。此言一時傳播。卻又秘密通訊,戒宋人切勿交戰,但須逗留十日半月,管教成功。
  太宗得此消息,大喜,問光美道:「此事可信否?」光美曰:「臣視趙遂小人,只知食祿固寵,又且忌妒楊業,此事可信無疑。陛下只須傳諭各營,堅壁勿戰,俾遂得就中取事,疏間楊家父子。伺彼有隙,然後臣奉片言詔諭,管教山後軍馬,人吾彀中。」太宗擊節稱善。乃下令戒諭軍中,各宜堅壁,勿與交戰;若其請戰,但只聽之而已。此令既下,各營果是堅壁不出。劉主見此猶豫,每日只促楊業出陣。楊業奉令整軍,日出討戰,奈何宋營人馬,只是不出,楊業無計可施。又且河東紛壇,說是令公得宋金珠,羈縻欲叛。楊業愈慌,每日只是督軍索戰,宋軍半分不理,故每日只是空回。
  趙遂連夜入見劉鈞,說楊業受宋人金珠,要舉眾降敵。劉鉤大驚曰:「國舅何以得知?」遂曰:「此事臣知已久,往年澤州之圍,楊業提兵速援,自與宋人通和而回,臣以國家用人之秋,未敢輒奏;今彼稽延不進,與宋師為觀望之計。此反情已露,中外皆知,流言四起,萬姓倉皇,非獨臣一人知也。」劉鈞信其言,因問趙遂拿楊業之計。遂曰:「陛下須降敕,宣其入國議事。預先埋伏甲士於殿下,待其來,投刀為號,齊出擒之,只消二十多人便能成事。」
  次日,劉鉤遣使逕詣北營中宣召。楊業人至殿前拜見畢,劉鈞拔所佩刀,投於階下。兩邊伏兵聽見刀聲,一齊迸出,將楊業捉下。楊業不知其由,大驚曰:「臣無罪,陛下何以捉我?」劉鉤怒罵曰:「汝與宋軍通謀作叛,尚說無罪?」亟令推出斬之。宋齊丘苦諫曰:「楊業父子,忠勤為主,焉有反情?陛下勿信謠言而誤大事。」鈞曰:「彼有三反之罪,豈是謠言無據?屢日不出兵,一反也;不遣人通知出兵,二反也;往年私自受和而歸,三反也,有此三反之罪,難以容留。」丁貴保奏曰:「即日宋師臨敵,待其出戰不勝,斬之未遲。」劉鉤依奏,乃赦之,令退宋師。
  令公默然而退。回至軍中,謂諸子曰:「此必宋人用賄賂之計,使漢主疏我父子。頃間若非宋丞相等力奏,險些一命不保。今命殺退宋師,則免我誅戮;不然,仍要正罪。爭奈敵兵不出,何以退之?」延德進曰:「大人何用深憂?既漢主信讒,而屏逐我父子,則將人馬復回應州,待宋兵攻破河東,那時思我父子,悔之晚矣。」令公曰:「我今本欲盡忠於國,既出兵來援,豈有引退之理?汝眾人明日只管出戰,再作商議。」延德懷憤而退,與部將密議,欲有歸附大朝之意。次日,延嗣、延朗兩兄弟出陣溺戰,宋營中無一騎來敵者。日晚,延嗣等只得退去。
  太宗聞劉鈞要誅楊業消息,因與謀臣商議招徠之計。楊光美進曰:「陛下正宜乘此機會,以誘楊家來降也。」太宗曰:「朕正苦未得其策。」光美曰:「臣有一計,不消半個月,河東唾手可取,使楊家父子逕入我朝也。」太宗欣然曰:「卿有何妙策?」光美進前,於太宗耳邊,連道幾句「如此如此」。太宗大悅曰:「此事非卿不可行。」
  光美欣然領命,逕詣楊業寨中,先使人通知楊業。楊業曰:「往年正因此人來議和,吾厚待之而去,致漢主疑忌;今又至此,必有說詞。」先令健卒二十,伏於帳外,並囑曰:「吾喝一聲,即出擒之。」分佈已定,須臾光美昂然而入。楊業端坐不動,兩邊七子,齊齊立開。楊業乃問光美曰:「汝來欲何為?」光美曰:「特來勸將軍歸順天朝也。」業大怒,喝一聲,帳下走過二十人,將光美登時捉縛,輒令斬之。延嗣曰:「大人暫息雷霆,審其來語,如有不是,然後斬之。」業曰:「汝試說來,若說不通,即請試刀。」
  光美全無懼色,朗聲謂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佐。今將軍來援河東,本欲竭盡其忠;殊猜忌日深,無以自明心跡,事必敗矣。我宋主仁德遠敷,諸鎮仰服,只有河東未下,其能久安乎?背暗投明,古人所貴,願明公垂察焉。」業聽罷,半晌無語。既而曰:「吾不殺汝,放汝去,速令勇將來戰。」光美不慌不忙,退出帳外,故意拂袖墮落一密封於軍中而去。
  左右拾得,被延德接著,拆開視之,卻是畫成圖局一張,有無佞宅、梳裝樓、歇馬亭、聖旨坊,內寫「接待楊家父子之所」,極其美麗。延德將與七郎等細玩。七郎曰:「莫說與吾等居住,便得一見,亦甘心也。」延輝曰:「且莫露機,看漢主勢頭如何,若不善待我父子,即反歸南朝也。」眾人隱下,不與令公知之。
  數日,劉鈞遣人督戰,糧草賞軍之物,又不給與。令公愈慌,與其子商議,分兵出戰。延朗進曰:「非我眾人不肯盡心,數日軍中糧草不敷,眾人各無鬥志。若使出兵,必先自亂,焉能取勝?不如引退應州,再作計議何如?」業曰:「汝等若有此舉,復何面目以見天下丈夫乎?」延德曰:「大人不自付量,軍士亦欲激變矣。」業見眾論紛紛,且劉鈞屢來責罪,只得下令,將軍馬一夕退口應州去了。
  消息報入宋營中,太宗知之,即召群臣商議,楊光美曰:「且令諸將暫緩河東之攻,先定計降了楊家父子,不愁河東不下也。今乘其軍馬已退,可布謠言於應州傳說:北漢主以楊家父子有抗兵私逃之罪,欲結大遼出兵討之。彼聞此消息,人懷內懼,陛下再遣人說之,事必成矣。」太宗依其議,即下令軍中,布謠言傳入山後。不題。
  卻說楊令公星夜歸至鎮下,不數日聞此消息,軍士皇皇,統屬不一。令公坐臥無計,憂形於色。夫人余氏問之曰:「令公自晉陽歸山,何以日夕抱悶?」令公長歎不已,只得將漢主見罪之事告知。夫人曰:「曾與眾兒子商議否?」令公曰:「多有勸我投降,只恐非長策也。」夫人曰:「若天朝厚待公父子,歸之亦是長策,何必深憂?」令公曰:「正不知待我之情何如,若使不及漢主,反受負忠之名,那時進退兩難矣。」令公言罷,逕出軍中。
  適五郎延德入問母曰:「才方父親所言何事?」余氏以令公之語告之。延德曰:「事不偶然,我父子有王佐之才,定亂之武,何所歸而不厚哉?」言罷即以所得宋人繪圖展開,與母觀之,延德一一指說其詳。時有二妹在旁:長曰八娘,年十五;次曰九妹,年十三。聞說如此之富貴,力慫其母,勸父歸順大朝。母曰:汝等且勿言,待我以機會勸之。」次日,與令公對席而飲,酒至半酣,夫人問曰:「妾聞軍中日夕懷大遼出兵之憂,此事殊為可慮。令公值此進退不決之地,光景易去,年華日逼,致使功名不建,深為可惜。不如從眾孩兒之言,棄河東而歸順大朝,上酬平生之志,下立金石之名,不勝幽沉於夷俗,致萬古只是一武夫乎?」令公聞言,欣然曰:「夫人所論極是,我明日當與眾將商議歸降。」
  令公思付一夜,次日,出軍中召集諸將,定議歸順宋朝之計。牙將王貴進曰:「令公此舉,亦非細事。必先自重,然後人重之。須先遣人通知宋主,待其差大臣勇將齎敕書來到,然後歸之,可保全美。」令公然其言,先遣部將張文,前詣宋軍中,來見太宗,道知令公將歸順大朝之事。太宗召集文武問曰:「令公將欲來歸,當何以處之?」八玉進曰:「楊家父子若有此舉,陛下難以等閒待他,須於文武班中,推二人齎詔前往通意,則彼必傾心歸順,無所疑惑。」太宗問:「誰可往?」道聲未罷,楊光美進曰:「文臣牛思進,言詞清朗;武臣呼延贊,英氣慷慨。此二人若去,事必萬全。」太宗允奏,即下詔,遣二人齎厚禮詣應州,來見令公。宣讀詔書曰:
  朕以國家多事之秋,所難得者人才也,是以即位之初,注意邊將。茲爾山後應州楊令公父子,文能興邦,武能定亂;隈屈於窵遠之方,舍置於閒散之地,朕甚惜焉。且河東克在目下,君將何歸?今特遣親信文武二臣,齎來敕命,道知朕意。爾之父子果有幡然之志,投降我朝,朕將委以重職,使子孫受莫比之富貴,而令公得金石之高名,豈不偉歟?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楊令公得詔,拜受命畢,即請牛恩進與呼延贊入於帳中,分賓主坐定。牛思進曰:「主上以令公傾心歸命,特遣小可二人,敬來麾下,面定其約。且眾人望公之到,如大旱之望雲霓。幸勿疑貳。」令公曰:「區區守此僻土,上不能盡忠漢主,下不能立功當朝,實為天下所羞。」呼延贊曰:「令公道差矣,君有文武全才,效忠為國,志亦勤勞,奈劉鈞倖臣用事之日,不欲令公父子建立奇功,致使進退沉滯,而有歸大朝之念。此誠夭意,使公等立不世之名於我朝,豈偶然哉?」令公見二人理通伺順,甚加敬服,因令左右設酒醴相待,眾人盡歡而散。
  次日,令公入與夫人商議歸降之事,夫人曰:「令公既然有意歸順於天朝,何必再四商議?」因先令差來二臣復命,再令其子調集邊防軍馬,裝載府庫金帛,準備起行。後人有詩贊曰:
  山川鐘秀不徒然,致使英雄產太原。
  父子從來歸大宋,契丹拱手定三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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