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妒恨起毒心禍根隱伏 殷勤調湯藥惡意難銷

  話說劉子和在小白菜房內,一度春風,起身結束衣服。小白菜不禁又想到了乃武諄諄相勸之時,忍不住嗚咽起來。子和見了,忙著意的溫存一番,方收住了悲淚。一瞧時候,已是辰末午時,慌忙把衣服整理好了,下樓煮飯。知道小大今天在沈體仁家中,一時不能回來,便留子和午餐。子和答應,在樓上等候。橫在床上,不由得想起方才小白菜的一番言語,說得很是明白。小大一天活在世上,小白菜的心一天不會向著自己,盡是甘言蜜語,毫無用處。自己為了小白菜身上,也不知用了多少心機,錢也化得不少,連寶生的一千兩銀子昨天又許上了五百塊,足足的過三千。東西連自己最心愛的打簧表,也送給了小白菜,可算德至義盡矣,只是仍不如一個窮的豆腐伙計葛小大,而且醜陋不堪,倒得到了小白菜的真心,自己豈不是白用心機。今天這一次相會,不知又得到何年何月,方能再行相會。這般的美人兒,叫我如何舍得呢?就眼睜睜的瞧小大快活不成?聽小白菜的言語,并不是真的不愿嫁給自己,做知縣老爺的媳婦,無奈小大活著,小白菜不忍另嫁他人,便是交往,也是沒法,因了已經失足方才允諾。不然,小大活著連交往都有些不甚愿意。如此看來,要把小白菜奪到手中,永遠相好,除非小大死掉,才能得如愿以償。停一回回去之時,卻得同寶生商議一下,可有妙法,使小白菜一世同自己相好,便是多化些錢,做出些事情,也說不得了。好得父親做著本地知縣,都可以擔待,家中有的是錢,用幾個也不要緊。
  正在亂思胡想,卻見三姑走上樓來,向子和笑道:「阿哥,你好久沒有來了,可有什麼東西送給我呀?」子和聽得,暗暗發笑,這個傻子,別的事情都不知道,錢卻知道要的。也虧得自己有錢給她,保住了她的言語,不肯說給別人知道。不是有錢,怕不待到今天,小大早已聽得的了。自己也早已知道這傻子貪些小利,便在身上取出一個錢多重的金線戒,笑道:「我早知道你要好東西咧,帶一個金戒指在此,送給你吧。」三姑笑容滿面的接過手去,又笑著喚子和下去吃飯。子和即隨三姑下樓,同小白菜、三姑二人一齊吃飯。飯畢之後,小白菜收拾了殘肴,子和到樓上,欲待小白菜上樓,再尋歡取樂,誰知停了一回,小白菜到了樓上,忙著推子和回去,怕小大回來撞見。子和見小白菜這般慌忙,沒奈何只得懶洋洋的立起身來,一步一回頭的走下樓去,自回家去。小白菜卻橫在床上,只是想方才的事情,子和的言語,不禁流下淚來,可是也無法可想,只得罷了。
  卻說子和回到寶生店中,只是悶悶不樂。寶生見了,忙問子和因何這般煩悶?子和即把方才在小白菜家中的事情,同了小白菜的言語,小大活一天,自己便沒希望同小白菜相好,細細的說了一遍。寶生聽了不禁沉吟道:「如此說來,小大這人,同大少爺勢不兩立的了。若要小白菜向著大少爺,非小大死掉不可。」子和點頭道:「正是。」寶生道:「這般一說,大少爺只得丟了同小白菜相好的一條心罷,除非……」說到除非兩字,便縮住了口,不說下去。子和忙問道:「除非怎樣呢?」寶生道:「除非小大死掉。」子和道=怎樣可以使他死呢?」寶生忍不住笑道:「好端端的人,如何能死呢?除非要設法把他害了,方能使他死掉咧。」子和聽了,不覺心中一動,低下頭去,不住的呆想,想起了小白菜這副花容月貌,如何舍得丟掉?只是小大不死,眼見得事情糟了,倘是真的把小大害死,豈不是犯了因奸謀命的大罪,穿破下來,如何得了。小大活著不死,小白菜便一天不能依從了自己。決沒有兩全其美的妙法。想到了這一層,心內不住將小大死掉,同了丟掉小白菜的兩事,的碌碌的打轉,究屬走那一條好。大凡一個人做下一件萬惡不赦的大事,起初也不過一念之差。今天劉子和也是如此,弄到後來,有殺身大禍。
  閑話少說,卻說子和把兩件事情,在心中盤算了一回,覺得倘是去掉小白菜,如此一個美人兒,永遠不能相會,害得自己失魂落魄,一個不好,性命也得送掉,想小白菜害下了相思之症。若是把小大害了,雖是因奸謀命,犯了大罪,可是告得官府,定得經過爹爹手下,自然可以設法彌補。而且地大的官司,只要天大的銀子,沒有不稱平的。又加著小大家中,小白菜自不必說,到了那時,定能變了心思。三姑是在自己一路,只須多化一些錢,其餘的親戚們,有了錢誰都愿意不聲不響,自己只須做得秘密,使人家不知道是自己做的,何人再能說著自己,確定是誰做的手腳呢?這般一想,頓覺得害死了葛小大,比了丟掉小白菜來得輕而有利。子和想到這裡,暗道這事須得同寶生商議,他計較量多,如何可以做得乾淨,人不知鬼不覺地使小大死掉。便向寶生道:「老錢,你不能不幫我的忙呀?這般一個美人兒,倘是丟掉,我便得想死了。」寶生道:「叫我也沒法呀,除非把小大害了才好議法咧。」子和忙悄悄地道:「老錢,害了小大,也得做得乾淨,不被人知道才妙。不然,卻不是兒戲的。」寶生道:「原是這般的講,也不是容易的事。」子和知道寶生貪錢,送些錢給他,或者可以有絕妙的計較出來,即把帶的金條金葉,約有十二三兩光景,取了出來,向寶生笑道:「老錢,你倘是有法把小白菜弄到我的手中,永遠相好,這些金子先送給你,日後再重重相謝。」寶生見了黃澄澄的一大堆金子,早怦怦的亂跳,沉吟了一回,向子和道:「大少爺,計卻有一個在此,可惜狠些。只是小大不死,大少爺是得犯相思病死了,還下如使小大死掉的好。」子和聽得,正中心懷,忙問道:「怎麼妙計呢?」室生移了一移座位,湊到子和耳邊,悄悄地道:「大少爺,小白菜既是說小大不死,她的心便不能向著大少爺了,卻不得不設法把小大除掉。我想小大有病的時候,配藥總是到我店中來配的,我只須等小大生病來抓藥之時,悄悄的配一味毒藥下去,小白菜同三姑小大,那裡識得藥理,自然放心煎了給小大飲下,那裡小大豈不是人不知鬼不覺的一命嗚呼,不知道的人,還只說是生病死掉,那裡猜得透是這樣死的呢?又沒有對証,如何可以疑心到大少爺身上。便是有人疑心,告到官府,那時只要大少爺通知了老大爺,把狀子駁斥了便就完了,而且官府也決疑不到大少爺咧,豈不是絕妙的計較。小大死後,小白菜嫁給大少爺,當然不成問題。大少爺是知縣老爺的公子,誰敢來說半句言語呢?大少爺以為如何?」
  子和這時,只知道小白菜的美麗熱情,恨不得天天摟在懷中,那裡管得到喪天害理,聽了寶生的一番言語,覺得小大一死,小白菜穩穩到手,早心花怒放,連連點頭道:「好,老錢,這事卻得托你了。這些金子,你且先收下,日後成功,我再謝你五百塊洋錢。」寶生歡樂,一面把金子收進,一面笑道:「大少爺,這事卻不能心焦,非得俟小大先生了病,前來配藥方能下手,不然,卻得露出破綻,那就糟咧。」子和不住的點頭稱是,覺得寶生這個計較,真是不差,算得是人不知鬼不覺了。寶生又道:「大少爺,這幾天你卻不能再到小白菜家中去了,被人瞧見了不好。最好倘是小大生病來配藥之時,我把毒藥配將進去,你卻離開此地,也別回轉餘杭,不論到那裡游玩個十天八日,等事情完畢之後,再行到來,一則可以避人耳目,二則小白菜、三姑二人,也可不疑到大少爺身上,免得將來小白菜懷恨,又生了什麼變故?」子和連聲答應道:「好,我就到杭州去玩一趟如何。一切事情,都請你辦理就是。」當下二人商議已畢,便不再多說,因恐被他人聽得。當夜子和宿在店中,過了一宵,明天正是十月初九,子和同寶生二人,一天未曾出門,只在家中計議這件事情。到了下午,寶生正在店中,卻見葛三姑手中取了一包東西,一張紙頭,走到愛仁堂店內,見了錢寶生叫道:「錢寶生,快配藥來。」寶生見了,心中一動,忙問道:「誰服藥呀?」三姑道:「阿哥肚子痛,買了一千錢的桂圓去煎桂圓湯給阿哥吃。再有一張肚子痛的方子,快些配來。」寶生聽得小大生病,心中大喜,一面接了方子,一面間三姑,小大生了什麼肚子痛病,三姑即說了一遍,原來小大昨天到沈體仁家中,吃過了晚飯方才回來,今天因了喻氏吩咐小大仍到沈家吃飯,因有幾個親戚到來,小大答應。到了今天,即仍到沈家去午飯,誰知飯方吃畢,小大腹中忽地痛得如絞的一般,不住的捧住肚子哼唧,喻氏體仁等一見,都慌張起來,正待問小大怎樣,小大一個惡心,頓時嘔將起來,腹中又痛得眼前金星亂冒,頭上的冷汗,足有黃豆般大小。喻氏見了,以為是痧症,忙取了痧藥,給小大服下,又泡了姜湯灌下肚去。只覺得好些,仍疼痛不止。小大知道不好,忙忙回轉家中,在路上又嘔了一回,走到家中,一個人已痛得發昏,倒在床上。小白菜、三姑見了,也都慌了,小白菜慌替小大蓋了一床被頭,一面泡著藥茶給小大飲下,腹中方覺得好些。只是又加著寒熱,身上又發冷,小白菜忙命三姑買一千文的桂圓預備熬湯給小大飲,因知道小大定是受了寒氣,一面又請了鎮上一個醫生,開了幾味藥方,交給三姑帶到愛仁堂抓藥。三姑便出門買了桂圓,又到愛仁堂來,寶生聽得,心中大喜,知道小大的病很重死了之後,或者人家不致疑心毒死,即通知子和催他立即動身,離開倉前,一面把藥方上的藥配了,除去一味,加進了一包砒末,交給三姑。三姑那知那裡,興匆勿取了回去。子和在樓上早已得信;心中不免有些發慌,知道留在這裡不便,忙帶了些錢,辭了寶生;離開了倉前,逕向杭州去了。臨行之時,又重重的托了寶生,寶生一口應諾,子和自去不提。
  卻說三姑捧了桂圓同藥回去,小白菜接了慌忙生起炭爐,先煎了桂圓湯,再煎了藥,也不識藥內有了砒末,煎好之後,同桂圓調和,端給小大,小大昂起頭來,一氣飲下,小白菜放了藥碗,三姑即接去洗了乾淨,仍回房中,同小白菜坐在椅上,瞧著小大。約有一刻鐘光景,卻見小大不住的捧著肚皮喚痛,又連連惡心,卻又吐不出來,瞧下去好不難過。小白菜見了,嚇得手足無措,呆呆地望著小大,小大這時越發的不好了,只痛得在床上亂滾,口中噴出一口血,吐得棉襖上鮮紅可怕,小白菜已急得滿面淚痕,只道是小大病體有變,那裡猜得到子和托了寶生,在藥內下了砒末,要毒死小大。看看不好,忙命三姑到沈家去請喻氏到來,三姑慌忙奔出門去,小大在床上滾了多時,口中的血噴個不住,把一件棉襖染得滿袖滿襟,兩眼發直,形狀兒好不難看。這時葛家除了小大這外,只剩下小白菜一人,只有哭泣的份兒,那裡還想得到什麼。一剎那間小大大叫一聲,那血從七竅流出,雙眼突出,只流鮮血,面色變了青幽幽地怕人非常,已是氣絕身亡。小白菜見小大已死,只哭得死去活來。瞧小大這般死法,也有些疑心中毒,只是自己既未下毒,只有在沈家服下毒物,沈家是小大的晚爺,喻氏又是小大的親身母親,總無害死小大之理,萬不想到寶生把毒藥下在藥中,自己沒有瞧出。哭了一回,聽得門響,三姑、喻氏、體仁三人奔將進來,見小白菜悲聲大放,小大已死在床上,忍不住都大哭起來。便是體仁,也流淚不止。喻氏一瞧小大,七竅流血,青面突睛,分明是中了毒死的,心下懷疑,即查問小白菜同三姑,小大怎地忽然生變,小白菜便把一切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喻氏暗想:這事有些蹊蹺,這般形狀,定是中毒而亡。不要小白菜有了奸夫,嫌小大礙眼,下了毒手。本來這幾天,小大不住在店中,住在家內,便有些知道了風聲,方是如此。如今小大忽地中毒而死,小白菜謀死親夫的嫌疑,可逃不脫了。只是聽小白菜的言語這般悲哀,又是不像,而且這時也不便聲張,且料理了後事再說,停一回回轉家去把小大的堂弟葛文卿找來,同他商議再作道理。想定主意,即含淚向小白菜道:「生姑,如今且忍住了悲傷,料理後事要緊。」小白菜聽得,一壁哭泣,一壁取出了二十塊錢來,交給喻氏道:「媽媽,我如何料理得來呢,請媽媽做主吧。」喻氏以為小大一定沒錢,如今見小白菜毫不困難的取出二十塊錢,越發的生了疑心,即接了錢,向沈體仁說出一番話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