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金玉緣口開雙和合 藥石意語惜一嬌娃

  話說葛小大同了三姑,到舅舅喻敬天家中,一則拜年,二則因了喻氏要同小大生姑圓房,同敬氏商議,小大、三姑到敬天家中,見喻氏已到,當下小大、三姑二人,向敬天拜過了年,坐在一旁。喻氏便把要替小大生姑圓房的言語,向敬天說了一遍。敬天聽得生姑會做活計。將來小大家中,可以仗著生姑貼補,又聽得喻氏說了圓房的費用,喻氏自己有二十餘元的私蓄,請自己也補助幾元,不足時可以設法向楊家借貸一些,敬天知道有了幾十元,同小大圓房,雖不十分富麗堂皇,也不算得十分寒酸的了,心中很是歡喜,便笑道:「姊姊這般說來,果然無須慮得。既是如此,生姑年紀已不小,不要再停幾時發生了什麼變故,我們事不宜遲,一個黃道吉日圓房就是。」喻氏笑道:「正是,這事都得費心兄弟的了。選定了吉期之後,我們也可以慢慢的準備起來。」敬天滿口應諾道:「午飯之後,即去找陰陽先生。」三姑自到了敬天家中,只抓著桌上的果子亂嚼,呆呆地聽得喻氏同敬天談話。聽得敬天午後去找陰陽先生,揀選吉期,不久小大便是成親,倒比了小大還歡喜,不住的嚷道:「好了,有喜酒吃了!」又向著敬天道:「舅舅,叫這個陰陽先生,揀得早些,我可以看阿哥同小白菜拜堂了。」喻氏瞧三姑這般的傻頭傻腦,胡言亂語,不禁嘆了一口道:「三姑,以後我瞧她定得終生在家中的了,這般的傻樣有誰來覓她這樣的寶貨去呢?怎地生姑生得這般的聰明伶俐,嬌艷標緻,三姑卻既傻又醜,無怪都要叫生姑做小白菜,三姑叫塌枯菜哩。」
  三姑聽了,把嘴撅得高起,瞧著小大道:「不要緊,不要緊,我也嫁阿哥好哩!」喻氏、敬天見三姑傻到這般地步,忍不住笑將起來,喻氏忙叱三姑道:「不要亂說。」三姑見喻氏發怒,方不敢再說。不一刻,午餐已備,敬天便請喻氏吃飯,喻氏也不客氣,同了小大、三姑在客堂內坐下。一瞧桌上,排得滿滿的一桌菜肴,十分丰盛,喻氏笑道:「今天倒破費了兄弟,怎地辦了這許多的菜肴?我又不是客氣的人。小大、三姑更不必說,是外甥男女,越用不著這般的盛饌,叫你姊姊心中怎生過得去呢?」敬天笑道:「姊姊也不必謙遜了。我同姊姊,是一母同胞,今天到來,吃一些也是應該的。何況姊姊今年到來還是第一次,又有小大、三姑,這一些些東西,算得什麼,快趁熱吃吧。」說著,即請喻氏上坐,小大、三姑打橫,自己同妻子在下面相陪。又取了一瓶玫瑰露酒,在喻氏杯中斟了一杯道:「姊姊,你嘗嘗這酒,還是去年我自己把花瓣自浸的。」喻氏即飲了一口,覺得又是清醇,便滿口道好。敬天知道小大也歡喜飲酒,便也斟一杯給小大道:「今天不是舅舅不許你多飲,只因飯後還得出去幹正經事兒,只許你飲三杯,多飲了醉後不好。」小大即答應一聲,各人隨意飲啖,飯罷之後,喻氏坐在敬天房中喝茶,敬天即向喻氏道:「姊姊,我們先去一趟,選定日期,可以定心。姊姊在這裡相候,待我同小大回來之後,再回家如何?」喻氏點頭道:「好,你們可得早一些回來,不然,我是候不及的。」敬天一壁答應,一壁同了小大,出門而去。
  喻氏便在敬天家中等候。敬天同小大二人,一逕向著陰陽先生家中走去。這位陰陽先生,在倉前鎮上,專替人家算命起課,卜葬選吉期,配合八字,合親等事情,名號喚做費鐵口,倒也有些小名望的,敬天同小大即去找費鐵口,選吉期合親。走了一回,早到了費鐵口門前,一瞧費鐵口,正同人家起卦,敬天、小大二人,即走到裡面,在一旁坐下,直待費鐵口起完了卦,方向費鐵口說明要選吉期合親,請他選一吉期。費鐵口把小大、生姑的八字排了一回,即揀定了六月十八,是黃道吉日,同小大、生姑二人的八字之中,很是相合。在這天合親,穩可夫唱婦隨,家庭融洽。敬天聽了,很是歡喜,謝了費鐵口一千制錢,方同了小大回來。喻氏見敬天、小大回到家中,忙問選的什麼日期?敬天把那費鐵口的言語,已擇定了六月十八的一天,作為圓房的吉期。喻氏聽得,很是歡喜,向敬天笑道:「這般也好,離今天還有半年光景,可以慢慢地準備起來。便是錢的方面,我也可以多積一些,兄弟你也可慢慢籌措,對于圓房所需用的東西,拜天地時,小大、生姑所穿的衣服,既是夏天,倒可省些。我也得回去了,再遲了怕這三個壞蛋又得在老頭子面前搬是非哩。過了天,我再到小大家中,向生姑說明,圓房之時,生姑現有許多應用之物,也要叫生姑預備一下。而且向楊家去說話,還是叫生姑去,比了別人好些。楊家的大奶奶,二少爺,都很瞧得起生姑,諒來沒什麼不肯的。兄弟你瞧對嗎?」敬天點頭道:「好,正這般吧,姊姊先回去好咧,好得離吉期還有半年,不妨慢慢的籌措起來,不必急急于一時呢。」喻氏一面吩咐小大,好生在店中做事,一面向敬天夫婦作辭,自回沈家,小大、三姑又游玩了一回,方回到家中。只因敬天吩咐小大暫時不必向生姑談起,所以小大并不向生姑說知已選定了六月十八日的吉期。只是三姑呆頭呆腦,那裡知道什麼,便向生姑說了。生姑聽得,因早被乃武勸解了一番,知道不能悔婚,不如同小太圓房之後,可以同乃武常在一處,倒也若無其事,依舊操作并不因了將要同小大加圓房,心中現出不高興的神色。
  過了幾天,新年已過,小大仍到豆腐店中去做事,有時回來住宿。有時便宿在店中。一個月中,宿在家中的時候,不過七八天光景,而且每天住在家中的時候,絕早即須到店中去。因此小大在家中的時候,真是極少。生姑同乃武越發的可以從容幽會。好得三姑睡到床上,酣睡不醒,非到明天朝上,不會醒轉。生姑俟三姑睡熟之後,偷偷的到小大房中,約著乃武幽會,便把喻氏已同小大擇定了六月十八作為圓房吉期,向乃武說了,又把圓房之時,缺少費用,要向乃武借些開支的話,也一一的向乃武說明。乃武聽得,心中也是歡喜,向生姑笑道:「如此也好,大凡一個女子,總得嫁一個丈夫。你我的事情,終久不能出亮,同小大圓房之後,你表面上便有了丈夫,住在這裡,便不妨礙了,暗中卻可以時常相會,小大又須到店,在家中的日子,不一定多,豈不是你我仍舊可以如現在一般,致于圓房時的資用不夠,向我借些,我自然可以答應,也說不到什麼借不借的言語,便算是我送的一份禮,也是應該,但是我無端送上這般一份重禮,外面又得有了閑話。依我想來,不如我暗暗給你一些,你藏好了,將來喻氏托你來向我借來,你可以取出,說是平日做的活計儲蓄著的,一則可以免了外間閑話,二則又見得你的賢惠,生姑你瞧如何?」
  生姑聽得乃武這般的體恤自己,越發的感激乃武,曲盡綢繆自不必說。過了幾天,果然乃武悄悄的交給生姑三十塊洋錢,命生姑藏好。生姑心中越發的感激乃武,不禁又想到將來同小大圓房之後,少不得要同小大同床合枕,難保不冷落了乃武。想到這裡,心內又覺得不歡喜起來,向乃武道:「二少爺,承你這般的垂愛,真是感激之至。今生今世,不能再報你的大恩大德,只得待之後生的了。」乃武笑道:「你是個聰明人,怎地還提起這些話來。倒叫我心中不安咧。好得以後,你我相交的日子尚多,說什麼報恩不報恩呢?」生姑道:「話雖這般的說,只是我心中,總覺得對不住二少爺的。不是說句不怕羞恥的話,將來同小大圓房之後,終久不能如現在一般的快活,可以隨時相會。小大這人,生得又這般的不堪,叫我如何忍耐得住呢。」說著不禁又垂下淚來。乃武一見,忙安慰道:「你不必這般的想,你我既住在一個家裡,小大又得到店,自然相敘的日子很多,我不是多譬解給你聽了嗎,同小大圓房之後,反來得便利,在我們的事情上,非惟無害,反有利咧。」生姑道:「話雖不錯,只是小大這人,如此的骯髒醜怪,教人見了,便作嘔心,如何可以同床共枕呢?我對這一件事上,心中不知怎的,總不愿意。」乃武聽得生姑這般說話,暗想小大的人,生得固是醜八怪般,可是生姑決不能因他醜陋,鬧出什麼岔子,在自己既是不好,在生姑也未必有益,反兩敗俱傷。如今生姑既有了這般言語,不要悔婚的心腸方才丟掉,又生出別一文章出來,倒是勸她一番,使生姑知道自己的事情,乃是越禮之事。一個妻子做了這般事情,已很對丈夫不住,不能因了同丈夫意見不合,又嫌丈夫相貌醜陋,再生出作賤丈夫的事情。非得敬愛丈夫,方能以功抵過。想生姑是個聰明剔透的人,自能明白其中利弊。
  當下打定主意,忙向生姑道:「生姑,你這個心思,可不能有的。你得知道大凡夫婦之間須相敬如賓,方算得一個賢德女子。對于丈夫,非得敬愛不可。做妻子的人,有了外遇,已是很不應該,何況還要嫌丈夫怎樣醜陋,怎樣骯髒,那還能稱一個賢德女子嗎?我們的事情,既不能給外人知道,不論什麼事情,便不能使旁人猜疑,你倘是不愿同小大同房,外間自然又得猜疑起來,你我的名譽可不是仍如要悔婚一般的一落千丈。何況小大待你也很不錯,你只想到自己已做了對于丈夫越禮之事,不能不敬愛丈夫,將功贖罪,有了這個心思,便不會嫌丈夫醜陋了。你是個聰明人。當能知道我的言語,是否至情至理,生姑,你細細的思忖一回,錯也不錯?」生姑一言不發。聽乃武一番相勸,暗想的思忖了一回,不由得恍然大悟,頓時把厭惡小大的心腸,一變而成為敬愛,這也是生姑明達事理,知道女子應三從四德,一女不事二夫,自己既由母親主持,配給小大,小大便是自己的正當丈夫。自己對于小大,應該相親相愛,聽以聽了乃武的言語,句句入耳。在乃武心中,也因了自己已沾污了生姑身軀,不應再使生姑與小大齟齬不和,于自己的陰騭名譽,都有妨礙,因此諄諄相勸。虧得乃武有這般善念,以後方得超雪冤獄,倘是生了邪念,那裡有這般的善報。此是後話。
  且說生姑自聽了乃武一番相勸,把厭惡小大的心思,都丟在九霄雲內,對待小大,竟以妻子身份,體恤小大,不如以前一般見了小大,即生厭惡之心的了。便是對于三姑,也很和穆。小大是個渾渾糊糊的人。只知道生姑對自己十分要好,喻氏見了生姑這般形式,也以為生姑知道了要同小大圓房,定了名份,才敬愛丈夫,那裡知道其中有乃武相勸的一番言語,方有這般效果。過了兩月,喻氏已同小大預備一切圓房應用的東西,暗暗算了一算,自己到六月中,大約可以私蓄三十元光景,敬天卻有十餘塊相助。連著小大所嫌的錢,可以積蓄下來的,共有五十餘元,倘再有三十塊錢,便可以諸事齊備,很舒服的了。這三十塊錢,早有心要向楊家相借,托生姑自己向葉氏乃武去說。這天到了小大家中,即向生姑笑道:「生姑,有一件事情,必須你替我去辦理,論理呢,這件事情,不好請你自己去說的。只是如今也是沒法的事,倘不是你自己去說,怕不成功,所以只得我自己來托你了。」生姑聽得,早料到是要向楊家借錢,作為圓房之用,便假作不知道:「媽媽,什麼事情要我做的呢?只要我辦得來的,如今既是一家人了,有什麼不可以呢?媽媽說吧。」喻氏聽得,心下很是歡喜,忙笑著道:「也沒什麼大事,只為了你們圓房的事,我同你舅舅雖有了一些,還覺得少一些,倘是錢少了,辦事既困難,應用的東西也得缺乏,而且面子也不好看。因此我想由你向楊家二少爺去借這麼二三十塊錢,將來由我加利歸償。楊家二少爺、大奶奶都瞧得起你,諒來你去說來,一則你的面上,二則是成就了你們一件好事,十九可以應允,如今你可能代著你媽,向楊家二少爺去說一說呢。」生姑聽得果然是借錢的事,便笑道:「我道是什麼事情,原來是這事。媽媽,不是我說一句不識臊的話,如這般的一生大事,向人家去借錢,怕不被人恥笑。媽既少錢,也不要緊,我平時做著活計,積下一些,何不并上用呢,也可免了向人家借,受人家譏笑呢!」喻氏聽得生姑有些私蓄,愿意取出,心中雖很歡喜,只怕只有幾塊錢,仍不夠用,便笑著道:「你的話雖是不錯,只怕仍不夠吧?你有多少錢的私蓄呀?」欲知生姑取出多少錢來,且看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