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裴晉公義還原配

    官居極品富千金,享用無多白髮侵。
    惟有存仁並積善,千秋不朽在人心。
  當初,漢文帝朝中,有個寵臣,叫做鄧通。出則隨輦,寢則同榻,恩幸無比。其時有神相許負,相那鄧通之面,有縱理紋入口,「必當窮餓而死。」文帝聞之,怒曰:「富貴由我!誰人窮得鄧通?」遂將蜀道銅山賜之,使得自鑄錢。當時,鄧氏之錢,布滿天下,其富敵國。一日,文帝偶然生下個癰疽,膿血洴流,疼痛難忍。鄧通跪而吮之,文帝覺得爽快。便問道:「天下至愛者,何人?」鄧通答道:「莫如父子。」恰好皇太子入宮問疾,文帝也教他吮那癰疽。太子推辭道:「臣方食鮮膾,恐不宜近聖恙。」太子出宮去了。文帝嘆道:「至愛莫如父子,尚且不肯為我吮疽,鄧通愛我勝如吾子。」由是恩寵俱加。皇太子聞知此語,深恨鄧通吮疽之事。後來文帝駕崩,太子即位,是為景帝,遂治鄧通之罪,說他吮疽獻媚,壞亂錢法。籍其家產,閉於空室之中,絕其飲食,鄧通果然餓死。又漢景帝時,丞相周亞夫也有縱理紋在口。景帝忌他威名,尋他罪過,下之於廷尉獄中。亞夫怨恨,不食而死。這兩個極富極貴,犯了餓死之相,果然不得善終。然雖如此,又有一說,道是面相不如心相。假如上等貴相之人,也有做下虧心事,損了陰德,反不得好結果。又有犯著惡相的,卻因心地端正,肯積陰功,反禍為福。此是人定勝天,非相法之不靈也。
  如今說唐朝有個裴度,少年時,貧落未遇。有人相他縱理入口,法當餓死。後遊香山寺中,於井亭欄干上,拾得三條寶帶。裴度自思:「此乃他人遺失之物,我豈可損人利己,壞了心術?」乃坐而守之。少頃間,只見有個婦人,啼哭而來,說道:「老父陷獄,借得三條寶帶,要去贖罪。偶到寺中盥手燒香,遺失在此。如有人拾取,可憐見還,全了老父之命。」裴度將三條寶帶,即時交付與婦人,婦人拜謝而去。
  他日,又遇了那相士。相士大驚道:「足下骨法全改,非復向日餓莩之相,得非有陰德乎?」裴度辭以沒有。相士云:「足下試自思之,必有拯溺救焚之事。」裴度乃言還帶一節。相士云:「此乃大陰功,他日富貴兩全,可預賀也。」後來裴度果然進身及第,位至宰相,壽登耄耋。正是:
    面相不如心相準,為人須是積陰功。
    假饒方寸難移相,餓莩焉能享萬鍾?
  說話的,你只道裴晉公是陰德上積來的富貴,誰知他富貴以後,陰德更多。則今聽我說「義還原配」這節故事,卻也十分難得。
  話說唐憲宗皇帝元和十三年,裴度領兵削平了淮西反賊吳元濟,還朝拜為首相,進爵晉國公。又有兩處積久負固的藩鎮,都懼怕裴度威名,上表獻地贖罪:恆冀節度使王承宗,願獻德、隸二州;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願獻沂、密、海三州。憲宗皇帝看見外寇漸平,天下無事,乃修龍德殿,浚龍首池,起承暉殿,大興土木。又聽山人柳泌,合長生之藥。裴度屢次切諫,都不聽。佞臣皇甫判度支,程異掌鹽鐵,專一刻剝百姓財物,名為羨餘,以供無事之費。由是投了憲宗皇帝之意,兩個佞臣並同平章事。裴度羞與同列,上表求退。憲宗皇帝不許,反說裴度好立朋黨,漸有疑忌之心。裴度自念功名太盛,惟恐得罪。乃口不談朝事,終日縱情酒色,以樂餘年。四方郡牧,往往訪覓歌兒舞女,獻於相府,不一而足。論起裴晉公,那裡要人來獻?只是這班阿諛諂媚的,要博相國歡喜,自然重價購求,也有用強逼取的,鮮衣美飾,或假作家妓,或偽稱侍兒,遣人殷殷勤勤的送來。裴晉公來者不拒,也只得納了。
  再說晉州萬泉縣,有一人,姓唐,名璧,字國寶,曾舉孝廉科,初任括州龍宗縣尉,再任越州會稽丞。先在鄉時,聘定同鄉黃太學之女小娥為妻。因小娥尚在稚齡,待年未嫁。比及長成,唐璧兩任游宦,都在南方。以此兩下蹉跎,不曾婚配。
  那小娥年方二九,生得臉似堆花,體如琢玉,又且通於音律,凡蕭管琵琶之類,無所不工。晉州刺史奉承裴晉公,要在所屬地方選取美貌歌姬一隊進奉。已有五人,還少一個出色掌班的。聞得黃小娥之名,又道太學之女,不可輕得,乃捐錢三十萬,囑托萬泉縣令求之。那縣令又奉承刺史,遣人到黃太學家致意。黃太學回道:「已經受聘,不敢從命。」縣令再三強求,黃太學只是不允。時值清明,黃太學舉家掃墓,獨留小娥在家。縣令打聽的實,乃親到黃家,搜出小娥,用肩輿抬去。著兩個穩婆相伴,立刻送到晉州刺史處交割。硬將三十萬錢撇在他家,以為身價。比及黃太學回來,曉得女兒被縣令劫去,急往縣中,已知送去州裡。再到晉州,將情哀求刺史。刺史道:「你女兒才色過人,一入相府,必然擅寵。豈不勝作他人箕帚乎?況已受我聘財六十萬錢,何不贈與汝婿,別圖配偶?」黃太學道:「縣主乘某掃墓,將錢委置,某未嘗面受,況止三十萬,今悉持在此。某只願領女,不願領錢也。」刺史拍案大怒道:「你得財賣女,卻又瞞過三十萬,強來絮聒,是何道理?汝女已送至晉國公府中矣,汝自往相府取索,在此無益。」黃太學看見刺史發怒,出言圖賴,再不敢開口,兩眼含淚而出。在晉州守了數日,欲得女兒一見,寂然無信。嘆了口氣,只得回縣去了。
  卻說刺史將千金置買異樣服飾,寶珠瓔珞,妝扮那六個人,如天仙相似,全副樂器,整日在衙中操演。直待晉國公生日將近,遣人送去,以作賀禮。那刺史費了許多心機,破了許多錢鈔,要博相國一個大歡喜。誰知相府中,歌舞成行,各鎮所獻美女,也不計其數。這六個人,只湊得鬧熱,相國那裡便看在眼裡、留在心裡?從來奉承儘有折本的,都似此類。有詩為證:
    割肉剜膚買上歡,千金不吝備吹彈。
    相公見慣渾閒事,羞殺州官與縣官!
  話分兩頭。再說唐璧在會稽任滿,該得升遷。想黃小娥今已長成,且回家畢姻,然後赴京未遲。當下收拾宦囊,望萬泉縣進發。到家次日,就去謁見岳丈黃太學。黃太學已知為著姻事,不等開口,便將女兒被奪情節,一五一十,備細的告訴了。唐璧聽罷,呆了半晌,咬牙切齒恨道:「大丈夫浮沉薄宦,至一妻之不能保,何以生為?」黃太學勸道:「賢婿英年才望,自有好姻緣相湊,吾女兒自沒福相從,遭此強暴,休得過傷懷抱,有誤前程。」唐璧怒氣不息,要到州官、縣官處,與他爭論。黃太學又勸道:「人已去矣,爭論何益?況干礙裴相國,方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倘失其歡心,恐於賢婿前程不便。」乃將縣令所留三十萬錢抬出,交付唐璧道:「以此為圖婚之費。當初宅上有碧玉玲瓏為聘,在小女身邊,不得奉還矣。賢婿須念前程為重,休為小挫以誤大事。」唐璧兩淚交流,答道:「某年近三旬,又失此良偶,琴瑟之事,終身已矣。蝸名微利,誤人之本,從此亦不復思進取也!」言訖,不覺大慟。黃太學也還痛起來。大家哭了一場,方罷。唐璧那裡肯收這錢去,逕自空身回了。
  次日,黃太學親到唐璧家,再三解勸,攛掇他早往京師聽調,得了官職,然後徐議良姻。唐璧初時不肯,被丈人一連數日強逼不過,思量:「在家氣悶,且到長安走遭,也好排遣。」勉強擇吉,買舟起程。丈人將三十萬錢暗地放在舟中,私下囑咐從人道:「開船兩日後,方可稟知主人,拿去京中,好做使用,討個美缺。」唐璧見了這錢,又感傷了一場,吩咐蒼頭:「此是黃家賣女之物,一文不可動用!」
  在路不一日,來到長安。雇人挑了行李,就裴相國府中左近處,下個店房,早晚府前行走,好打探小娥信息。過了一夜,次早,到吏部報名,送歷任文簿,查驗過了。回寓吃了飯,就到相府門前守候。一日最少也踅過十來遍。住了月餘,那裡通得半個字?這些官吏們一出一入,如馬蟻相似,誰敢上前把這沒頭腦的事問他一聲!正是:
    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一日,吏部掛榜,唐璧授湖州錄事參軍。這湖州,又在南方,是熟遊之地,唐璧也到歡喜。等有了告敕,收拾行李,雇喚船隻出京。行到潼津地方,遇了一夥強人。自古道「慢藏誨盜」,只為這三十萬錢帶來帶去,露了小人眼目,惹起貪心,就結夥做出這事來。這夥強人從京城外直跟至潼津,背地通同了船家,等待夜靜,一齊下手。也是唐璧命不該絕,正在船頭上登東,看見聲勢不好,急忙跳水,上岸逃命。只聽得這夥強人亂了一回,連船都撐去。蒼頭的性命也不知死活。舟中一應行李,盡被劫去,光光剩個身子。正是: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被打頭風。
  那三十萬錢和行囊,還是小事,卻有歷任文簿和那告敕,是赴任的執照,也失去了,連官也做不成。唐璧那一時真個是控天無路,訴地無門,思量:「我直恁時乖運蹇,一事無成!欲待回鄉,有何面目?欲待再往京師,向吏部衙門投訴,奈身畔並無分文盤費,怎生是好?這裡又無相識借貸,難道求乞不成?」欲待投河而死,又想:「堂堂一軀,終不然如此結果?」坐在路旁,想了又哭,哭了又想,左算右算,無計可施,從半夜直哭到天明。
  喜得絕處逢生,遇著一個老者攜杖而來,問道:「官人為何哀泣?」唐璧將赴任被劫之事,告訴了一遍。老者道:「原來是一位大人,失敬了。舍下不遠,請挪步則個。」老者引唐璧約行一里,到於家中,重復敘禮。老者道:「老漢姓蘇,兒子喚做蘇鳳華,見做湖州武源縣尉,正是大人屬下。大人往京,老漢願少助資斧。」即忙備酒飯管待,取出新衣一套,與唐璧換了;捧出白金二十兩,權充路費。
  唐璧再三稱謝,別了蘇老,獨自一個上路,再往京師舊店中安下。店主人聽說路上吃虧,好生淒慘。唐璧到吏部門下,將情由哀稟。那吏部官道是告敕、文簿盡空,毫無巴鼻,難辨真偽。一連求了五日,並不作准。身邊銀兩,都在衙門使費去了。回到店中,只叫得苦,兩淚汪汪的坐著納悶。
  只見外面一人,約莫半老年紀,頭帶軟翅紗帽,身穿紫袴衫,挺帶皂靴,好似押牙官模樣,踱進店來。見了唐璧,作了揖,對面而坐,問道:「足下何方人氏?到此貴幹?」唐璧道:「官人不問猶可,問我時,教我一時訴不盡心中苦情!」說未絕聲,撲簌簌掉下淚來。紫衫人道:「尊意有何不美?可細話之,或者可共商量也。」唐璧道:「某姓唐名璧,晉州萬泉縣人氏。近除湖州錄事參軍,不期行至潼津,忽遇盜劫,資斧一空。歷任文簿和告敕都失了,難以之任。」紫衫人道:「中途被劫,非關足下之事,何不以此情訴知吏部,重給告身,有何妨礙?」唐璧道:「幾次哀求,不蒙憐准,教我去住兩難,無門懇告。」紫衫人道:「當朝裴晉公每懷惻隱,極肯周旋落難之人,足下何不去求見他?」唐璧聽說,愈加悲泣道:「官人休題起『裴晉公』三字,使某心腸如割。」紫衫人大驚道:「足下何故而出此言?」唐璧道:「某幼年定下一房親事,因屢任南方,未成婚配。卻被知州和縣尹用強奪去,湊成一班女樂,獻與晉公,使某壯年無室。此事雖不由晉公,然晉公受人諂媚,以致府縣爭先獻納,分明是他拆散我夫妻一般,我今日何忍復往見之?」紫衫人問道:「足下所定之室,何姓何名?當初有何為聘?」唐璧道:「姓黃,名小娥,聘物碧玉玲瓏,見在彼處。」紫衫人道:「某即晉公親校,得出入內室,當為足下訪之。」唐璧道:「侯門一入,無復相見之期。但願官人為我傳一信息,使他知我心事,死亦瞑目。」紫衫人道:「明日此時,定有好音奉報。」說罷,拱一拱手,踱出門去了。
  唐璧輾轉思想,懊悔起來:「那紫衫押牙,必是晉公親信之人,遣他出外探事的。我方纔不合議論了他幾句,頗有怨望之詞,倘或述與晉公知道,激怒了他,降禍不小。」心下好生不安,一夜不曾合眼。
  巴到天明,梳洗罷,便到裴府窺望。只聽說令公給假在府,不出外堂。雖然如此,仍有許多文書來往,內外奔走不絕,只不見昨日這紫衫人。等了許多,回店去吃了些午飯,又來守候,絕無動靜。看看天晚,眼見得紫衫人已是謬言失信了。嗟嘆了數聲,淒淒涼涼的回到店中。
  方欲點燈,忽見外面兩個人似令史妝扮,慌慌忙忙的走入店來,問道:「那一位是唐璧參軍?」唬得唐璧躲在一邊,不敢答應。店主人走來問道:「二位何人?」那兩個人答曰:「我等乃裴府中堂吏,奉令公之命,來請唐參軍到府講話。」店主人指道:「這位就是。」唐璧只得出來相見了,說道:「某與令公素未通謁,何緣見召?且身穿褻服,豈敢唐突。」堂吏道:「令公立等,參軍休得推阻。」
  兩個左右腋扶著,飛也似跑進府來。到了堂上,教:「參軍少坐,容某等稟過令公,卻來相請。」兩個堂吏進去了。不多時,只聽得飛奔出來,復道:「令公給假在內,請進去相見。」一路轉彎抹角,都點得燈燭輝煌,照耀如白日一般。兩個堂吏前後引路,到一個小小廳事中。只見兩行紗燈排列,令公角巾便服,拱立而待。唐璧慌忙拜伏在地,流汗浹背,不敢仰視。令公傳命扶起道:「私室相延,何勞過禮?」便教看坐。唐璧謙讓了一回,坐於旁側,偷眼看著令公,正是昨日店中所遇紫衫之人,愈加惶懼,捏著兩把汗,低了眉頭,鼻息也不敢出來。
  原來裴令公閑時常在外面私行耍子,昨日偶到店中,遇了唐璧。回府去,就查「黃小娥」名字,喚來相見,果然十分顏色。令公問其來歷,與唐璧說話相同。又討他碧玉玲瓏看時,只見他緊緊的帶在臂上。令公甚是憐憫,問道:「你丈夫在此,願一見乎?」小娥流淚道:「紅顏薄命,自分永絕。見與不見,權在令公,賤妾安敢自專?」令公點頭,教他且去。密地吩咐堂候官,備下資裝千貫;又將空頭告敕一道,填寫唐璧名字,差人到吏部去,查他前任履歷及新授湖州參軍文憑,要得重新補給。件件完備,纔請唐璧到府。唐璧滿肚慌張,那知令公一團美意?
  當日令公開談道:「昨見所話,誠心惻然。老夫不能杜絕餽遺,以致足下久曠琴瑟之樂,老夫之罪也。」唐璧離席下拜道:「鄙人身遭顛沛,心神顛倒,昨日語言冒犯,自知死罪,伏惟相公海涵!」令公請起道:「今日頗吉,老夫權為主婚,便與足下完婚。薄有行資千貫奉助,聊表贖罪之意。成親之後,便可于飛赴任。」唐璧只是拜謝,也不敢再問赴任之事。只聽得宅內一派樂聲嘹亮,紅燈數對,女樂一隊前導,幾個押班老嬤和養娘輩,簇擁出如花如玉的黃小娥來。唐璧慌欲躲避,老嬤道:「請二位新人就此見禮。」養娘鋪下紅氈,黃小娥和唐璧做一對兒立了,朝上拜了四拜,令公在旁答揖。早有肩輿在廳事外,伺候小娥登輿,一逕抬到店房中去了。令公吩咐唐璧:「速歸逆旅,勿誤良期。」唐璧跑回店中,只聽得人言鼎沸。舉眼看時,擺列得絹帛盈箱,金錢滿篋,就是起初那兩個堂吏看守著,專等唐璧到來,親自交割。又有個小小篋兒,令公親判封的。拆開看時,乃官誥在內,復除湖州司戶參軍。唐璧喜不自勝,當夜與黃小娥就在店中,權作洞房花燭。這一夜歡情,比著尋常畢姻的,更自得意。正是:
    運去雷轟薦福碑,時來風送滕王閣。
    今朝婚宦兩稱心,不似從前情緒惡。
  唐璧此時有婚有宦,又有了千貫資裝,分明是十八層地獄的苦鬼,直升到三十三天去了。若非裴令公仁心慷慨,怎肯周旋得人十分滿足?
  次日,唐璧又到裴府謁謝。令公預先吩咐門吏辭回:「不勞再見。」唐璧回寓,重理冠帶,再整行裝。在京中買了幾個僮僕跟隨,兩口兒回到家鄉,見了岳丈黃太學,好似枯木逢春,斷弦再續,歡喜無限。過了幾日,夫婦雙雙往湖州赴任。感激裴令公之恩,將沉香雕成小像,朝夕拜禱,願其福壽綿延。後來裴令公壽過八旬,子孫蕃衍,人皆以為陰德所致。詩云:
    無室無官苦莫論,周旋好事賴洪恩。
    人能步步存陰德,福祿綿綿及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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