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現銅橋天賜奇祥 角神獸連叫三聲
幕外聞聽說使君,孤城海上倚斜矄。
千山見日天猶夜,一綿虹空水自平。
眼底蒼茫魂欲絕,對啼江岸霜初歇。
神開銅氣作銅橋,是是非非誰與說。
破劍壁間鳴怪車,山谷迎風多黑氣。
烏烏長嘯似笙簧,憑誰顯出憑誰去。
乾叩一瞬笑談中,萬事陰晴雨後虹。
小餘墻西鄰竹暗,蘭香梅雪白頭翁。
到今煙火靖沙場,南北峰前覆舉觴。
願教萬歲歡無極,惟見長安別有天。
卻說軍師劉基聽了「紅羅山」三字,不勝嘆息,被李文忠定要問箇根底。劉基道:「敝處青田,也有紅羅山一座。不才當年未遇聖主之時,每愛此山幽僻,常在山中行思坐想這道理。不期一日,見山巖中響亮一聲,開了一條石竇,不才挨身而入,果有些異見異聞。當日回家,夜來忽夢金甲神口吟詩句,叫不才緊記在心﹔還曰『是你一生之事。』那詩道:
南北紅羅一樣名,祇將神變顯清聲。
大明明大胡邊靖,妙玄玄妙匣兵興。
卯金刀頭角蛟精,未頭一角爾崢嶸。
須念機關無盡洩,角端見處一身清。
不才時常思量,止有首句與末句未有應驗。今日復遇有紅羅山,想此生結局祇如此了。」文忠嘆息了一會,因商議攻取之計。劉基曰:「必須先看山勢,險阻如何,方可定策。」便令傅友德、廖永忠領兵三千,到前探望。但見林樹參天,陰翳滿地,密密營柵甚是列得周匝。回來報知。文忠曰:「既是這般,便有固守之意。然我兵遠來,祇宜急攻不宜緩取。我意今夜若以火攻之,必然得勝。」劉基大笑道:「我心下亦欲如此。」就遣趙庸、黃彬、吳復、胡美四將,各領鐵甲五千,帶著斧鋸並火器,四面分頭,夜至紅羅山下埋伏。待半夜時候炮響為號,一齊上山攻開樹柵,便各處放火。朱亮祖、薛顯領兵二萬接應﹔傅友德領兵一萬直搗中營。廖永忠領兵四萬山下截殺逃兵。李文忠自率大兵隨後。各將得令前去。待至二更左右,祇聽得半空中一聲炮響,四將登時上山砍開山柵,火銃、火炮、火箭處處發作。倏忽之間火勢焰天,驚得元兵在夢中醒覺自相殘殺,四散奔潰而走。百家奴被傅友德砍死。胡天雄被薛顯一鎗當心刺死。楊鐵刀恃著凶勇,保了元太子及些殘兵敗卒約有二千餘眾,向北而馳,被朱亮祖同廖永忠趕上,朱亮祖一箭射去正中楊鐵刀腦後,落於馬下。祇有花主帖木兒緊隨太子北行。殆及天明,李文忠大兵駐在紅羅山上埋鍋造飯。恰有一箇老兒,皓首蒼髯,童顏鶴骨,來見李文忠,曰:「某乃此地居民,有一禮啟上。」李文忠看他言貌非常,將手接他札子看來,祇見有詩四句,道:
兵過紅羅山,須知見角端。
倘然不相信,士卒必傷殘。
文忠看完時,抬頭來看那老兒隨風冉冉的去了。即請劉基道及,劉基曰:「我因前者夢中神人的詩,因查得角端乃是神獸。其類有五:一曰聳孤,色青三角,口噴青煙,光如藍靛,按東方甲乙木,見則國家有草木之妖,間生於極東日本琉球呂宋之地﹔二曰炎駒,色紅雙鬣,項有魚鱗,光如赤焰,按南方丙丁火,見則國家有毒火之災,間生於極南安南古城暹羅之地﹔三曰素冥,色白身長,毛甚尖削,光若瑩玉,按西方庚辛金,見則國家主有刀兵之慘,間生於極西羅思烈思乃竹果由之地﹔四曰角端,色黑聲清,龜甲龍足,光若鴉青,按北方壬癸水,見則國家有水潦之災,間生於沙漠烏撒汗之地﹔五曰麒麟,色雜而文中多黃色,碧腹紫肉,虎爪龍睛,按中央戊巳土,見則國家豐熟,天下太平。既有此言,元帥不可不信。況茫茫沙漠之地,縱取得來,亦無益於朝廷。」李文忠應道:「軍師之言有理,可即在此屯兵。末將當與傅、朱二先鋒領兵過山追襲元太子,試看此老之言果有靈驗否。」劉基曰:「這也使得。但元帥此去果見角端。可速回兵。」文忠唯唯而行,遂率兵追過紅羅山。將及五十里地面,遙望元兵無食可餐,俱從曠野中拔草為糧。看見我兵將到,驚慌逃避。傅友德、朱亮祖奮擊而前,斬獲二千餘級。止有三五百騎隨了元太子前至烏龍江,渺渺茫茫,無船得渡。朱兵又追趕漸漸近來,那太子血淚包著雙珠,下馬跪在地上望著青天禱告,曰:「自古以來,舜有三苗,周有玁狁,秦漢有匈奴,唐有契丹,宋有金遼﹔直至我世祖,中國已經百年,今大明追逐我們至此無路可逃,全望蒼天不殄滅我等,曲賜週全!」三五百人箇箇嚎天呼地。忽然江中雪浪分開,狂波四裂,顯出一道長虹,橫截那千層碧水上一條鋼橋,待元兵一擁而渡。朱兵連忙追擊,將欲上橋,誰想是空中一條白浪,何從得濟。文忠看了半響,嘆息數聲,說道:「可知皇天不欲絕彼。」惆悵之間,祇聽得響亮一聲,看見紅羅山上有箇東西,身高六尺,色若烏雲,頭上一角,碧色的一雙眼睛,如笙如簧的叫響。文忠對傅、朱兩人並所領士卒,曰:「此必是角端神獸了。」因高叫曰:「角端,角端,爾乃天之神奇,物之靈異,必能識天地未來氣數。倘元人此後更不復生,爾可藏形不叫﹔若是元人復生,爾可叫一聲﹔若止南侵,不能進關,爾可叫兩聲﹔若復來犯邊,爾可叫三聲。」文忠吩咐纔罷,那獸連叫三聲而去。文忠心知天意,便引兵乘夜回紅羅山。天明到了本營,將鋼橋渡元兵,及山上見角端的事,一一對劉基說了一遍。劉基道:「真是奇異。」即日拔寨而起,回至應昌與鄧愈、湯和等將相見了。文忠具言前事,諸將嘆息不已,因留將鎮守應昌撫慰軍民,其餘兵卒俱隨文忠、鄧愈、湯和等回京。恰好大將軍徐達與諸將西征土番,克了河州。那土番元帥何鎮南、普花兒只等,皆納印請降。便將兵追元豫王至西黃河,直到黑松林殺了阿撒禿子。於是河州以西甘朵、烏思藏等部,來歸者甚眾。甘肅西北一帶,數千里不見一兵卒,因也收兵回京。太祖聞得勝旋師,乃率群臣出勞於江上。
次日,徐達等進平沙漠表章。太祖因對朝臣曰:「爾等戮力王家,著有茂績,非有世賞,何以報心。朕已命大都督府及兵部官,祿諸將功績,吏部定勳爵,戶部備禮物,禮部定禮儀,工部造鐵券,翰林撰制誥。明日是仲冬丁西之吉。諸臣各宜明聽朕言。」本日退朝。次日五鼓,太祖夙興,御奉天殿。皇太子及諸王、文武百官朝見禮畢,排列在丹墀左右。太祖曰:「今日定行封賞非出一己之私,皆仿古來之典。向以征討未逞,故延至今日。如左丞相李善長雖無汗馬之勞,然供給軍糧更無缺乏﹔右丞相徐達,朕起兵時即從征討,摧堅撫順勞勛最多,二人應列公爵,宜封大國,以示褒嘉,餘悉照功加封。書上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賞』。今日若爵不稱德,賞不酬功,卿等宜廷論之,毋得退有後言。」於是封徐達為開國輔運推誠直力武臣,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官右丞相,進封魏國公﹔參軍國事,食祿五千石,賜誥命鐵卷。因著中書宣卷文,道:
朕聞自古帝王創業垂統,皆賴英傑之臣,削群雄,平暴亂﹔然非首將智勇,何能統率而成大功。如漢、唐初興,諸大名將是也。當時雖得中原,四夷未及賓服,以其宣謀效力之將比之,豈有過我朝大將軍之功者平?爾徐達起兵以來,為朕首將。十有六年,廓清江漢、淮楚,電拂兩浙,席捲中原,威名所振,直連塞外,其間降王縛將,不可勝數。頃令班師,星馳來赴。朕念爾勤既久,立功最大,天下已定,論功行賞,無以報爾,是用加爾爵祿,使爾之子孫,世世承襲,朕本疏虞,皆遵前代之典禮。茲與爾誓:除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免爾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于哉!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爾當慎守朕言,諭及子孫,世世為國之良臣,豈不偉歟?
宣讀已畢。那鐵券制度宛如大瓦一片,面刻誥文,背鐫免罪減死俸祿之數,字畫俱用金嵌成。一片藏在內府,一片給與功臣。兩邊相合,因叫做鐵卷。這規矩依照宋時賜錢錫王的鐵卷造成。太祖特令使臣到浙江台州錢王的子孫那裏,取樣鑄造的。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