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方國珍遁入西洋 白塔寺龍啣大樹
上方樓閣海關開,萬里沉香破浪來。
空中色相二千約,箇箇禪機百日材。
慢說曇花天上墜,還看梅枝赤城頹。
老僧誦法金龍見,日夜潮生長翠苔。
卻說明善領了殘兵奔回城中,緊閉著城門不出。李文忠召諸將商議,曰:「今日大敗,賊眾心膽俱寒,即宜四下攻打,決可拔城。」眾將得令。亮祖就遣指揮張浚、湯克明攻打西門,徐秀攻東門,柴虎率遊兵接應。城下喊聲雷動。亮祖自統精銳,不避矢石,駕著雲梯徑從西門而上,捉了員外郎劉本善及部將百餘人。國珍看見城破,便帶領家屬出北門衝陣,徑往小路直走海口,落了大洋,遂向黃巖上台州與弟方國瑛合兵一處再圖恢復,不題。
那朱亮祖奉了元帥李文忠入城撫輯。即日把軍情申奏金陵,太祖看了表章大喜,便令承差到殿前,曰:「那國珍遁入海洋,必向台州與弟國瑛合兵據守。事不宜遲,即著中書省寫敕專付朱亮祖,仍帶浙江行省參政職銜,率馬步舟師向台州進發。」差官星夜火速諭知。亮祖拜命,遂進天台。那天台縣官湯盤聞知兵到,出二十八長亭迎降。亮祖在馬上安慰了黎庶,著湯盤仍領舊職撫理本縣地方。自己兼程直到台州城下,那台城將近二十里,土色如硃,古來因曰赤城。城外二十五里有沿江嶺,一人一馬單騎過得,上邊逼峻的高山,下邊絕深的江水。這城是唐時尉遲敬德築成的,極其豎固。城中有箇紫巾山,紫氣氤氳,渾如巾幘。東門一湖,碧水流通海脈。過東二十里田地就是海邊。海邊有箇白塔寺,這塔也是尉遲公發心蓋造,磚上至今俱有敬德名字。寺中沉香大士甚是靈顯。原來說有本寺老僧,每東方日出,誦經念佛,見海內一條金龍,聽得木魚嚮聲便來聽法。這老僧因將佛前供養飯食,日日撒潑海中,口道:「金龍來喫。」一夜之間,忽夢觀音說曰:「明日庵前當有金龍啣來一株沉香到岸,你可打撈上岸,供在佛前,關了庵門,不許一人來往。約定百日方可開門。」老僧夢中領命。次早起來,果見金龍啣著一株大樹,遠遠地搭到岸邊。老僧見了金龍,依先施食。那龍兒把香放下,餐些飯食自去。老僧從海邊拖起木頭,果是一株沉香,便同大眾扛進庵中,閉了庵門,看說果是何如光景。每日為見白燕飛去飛來,在窗欞內出入。約將九十餘日,忽見管門道人報說:「檀越王員外,揀定某日合家來寺燒香,特著管家者先來通信。」老僧回說:「曉得了。」庵中不免打點些香燭、果餅、點心、菜蔬。至期王檀越男男女女果是合家來到。老僧依著夢中言語,囑咐道人:「檀越來時,俱從東邊方丈內迎接,不得開大殿正門。」道人得了法旨,依令而行。誰想從中女眷,定要上大殿燒香還願,老僧十分不肯。王檀越那曉的事,竟叫從人開著殿門而入。此時恰是到九十九日,大士寶像一一都完。正開門時,祇聞得一陣異樣的清香,人人噴鼻。殿上毫光萬道,雲間仙樂齊鳴,百千箇花花禽鳳,擁著一箇白色鸚哥,從香風中飄渺而來。人人觀看。老僧心中祇因不曾滿得百日之數,便不快懷。週迴在大士像邊細看動靜,恰有右手一箇小拇指尚是頑香一轡,未曾雕琢,老僧因而讚嘆。那王檀越就裏對老僧說:「我家中恰好請有塑像巧手一人,可喚來雕完,以成勝事。」一邊喚得來時,那匠人方纔動手,誰知這香指兒應刀而折。從今隨你裝塑,此指祇不完,果是奇異。話不絮煩。恰說朱亮祖帶了人馬,徑至台州城邊搦戰﹔一邊把令牌一面,邀廖永忠入帳,說如此而行。永忠得令去訖。再令阮德、王志、吳復、金朝興四將,領兵二千前至白塔寺側,埋伏左古,來夜行事,不題。
那方國珍與弟國瑛及子明善三人商議,曰:「這赤城形勢最是險阻,今我們合兵一處迎敵,必然取勝。」便放了吊橋出城對敵。未及十合,明善力不能支,轉馬而走。朱亮祖乘勢勦殺,力氣百倍。國珍父子三人連忙驅眾入城。亮祖因吩咐四下圍住,祇留東門聽其逃走。約莫初更,亮祖令軍中砍木伐薪縛成三丈有餘的燔燎一般,立於城外。布起雲梯,縱鐵甲軍五千從西右而上。城中見四下火光燭天,軍民沒做理會,驚得國珍兄弟父子膽怯心寒,開了東門,徑尋小路往海邊進發。此時已是三更有餘,誰想家眷帶了細軟什物,正好奔到白塔寺邊,計到海口僅離二里,祇聽一聲炮響,左邊阮德、金朝興,右邊王志、吳復,兩下伏兵盡起追殺而來。國珍等拚命登得海船,吩咐水手用力撐開,未及三五里之地,早有一帶兵船齊齊攔住去路。馬上鳥嘴噴筒如雨圍將過來。火光之下卻有廖永忠緋袍、金甲,高叫道:「方將軍,你父子兄弟何不知時勢。我主上聖明英武,又是寬大仁慈,胡不歸命來降,以圖富貴,何苦甘為海島之賊。況此去如將軍逞有雄威,佔得一城一邑,亦不過外中國而別親蠻夷耳。且將軍縱能殺出此島,前面湯將軍見受王令,遵海往討陳友定,舟師十萬把守大洋,亦無去路。怕一朝勢敗,將軍悔無及矣。請自三思。」方國珍聽了說話,便對國瑛、明善曰:「吾巢已失。今朱兵莫擋,便出投降以保身家,亦是勝筭。」因回復道:「廖將軍言之有理。」即於船內奉表乞降。次早仍回城見了朱亮祖﹔亮祖慰勞了一番,吩咐拔寨來會李文忠。此時浙東地面處處平服。文忠便差官申奏金陵,一面與朱亮祖等計議,道:「今湯元帥進征福建未聞報捷,我們不如乘便長驅延平,合攻陳友定,令渠彼此受敵,那怕友定不亡乎。」亮祖曰:「主帥所見極妙。」便發兵即日起身。
且說湯和統了吳禎、費聚等八員虎將,雄兵十萬前取閩廣,直到延平地面。拒守元將正是陳友定。那元順帝以友定敗了朱將胡深,便命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自行之後,友定益肆跋扈,遂有雄據福建之心,興兵取了諸郡,聲勢甚是張大。且命兒子陳海據守將樂,以樹犄角。元帥湯和屢次以書招諭,友定曰:「我這八閩,憑山負海,為八州的上游﹔控番引夷,為東南的嶺表。進足以攻,退足可守,你朱兵奈何我不得。」因與參政文殊、海牙等商議拒敵。湯和四次搦戰,友定祇是堅壁固守,以老其師。恰好報說,李文忠同沐英、朱亮祖等率陸兵七萬前來接應。且有廖永忠統領水師三萬人,依水列營,以分友定之勢。湯和得報,喜不自勝。便令哨兵傳令沐英、阮德、吳復領所部徑攻南門﹔朱亮祖、王志、金朝興統所部徑攻東門﹔李文忠統大隊為遊兵,接應東南二處。原在將校鄭遇春、黃彬、陸聚統所部徑攻北門﹔原在吳禎、費聚協助同新到彥永忠,統領水軍徑攻水西門﹔自領蔡遷、韓政、梅思租率水陸遊兵,接應西北二處,晝夜攻擊。那友定在敵樓上看見明兵勇壯,不敢爭鋒。祇見驍將蕭院慌慌張張向前稟曰:「朱兵日夜攻打,精力必疲,倘驅兵奮勇出戰,必可得勝,何苦坐視其危。」友定沉思不語者久之。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