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啞鐘鳴瘋僧顛狂 靈谷寺誌公墳墓

  無著天親弟與兄,嵩丘蘭若一峰晴。
  食隨鳴磬巢烏下,行踏空林落葉聲。
  迸水定侵香案濕,雨花應其石床平。
  深洞長松何所有,儼然天竺一先生。
  且說太祖下命著有司將廖永安等塑像於功臣祠,歲時祭祀,一邊迎永安靈柩葬於鍾山之側。又曰:「滁州城隍與蘇州城隍軍中顯靈,可同和州城隍,共敕封承天監國司命靈護王,特賜褒崇。其敕書用錦標玉軸與各處有異﹔至如天王堂東廡之土地神像,重建金殿遮蓋。」徐達領命出朝而去。
  卻說當初唐時有箇活佛出世,言言無不靈應,甚是希罕,人都稱他做寶誌大和尚。後來白日昇天,把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詔建宮殿,那禮、工二部官員,俱奏請卜基,恰好在寶誌長老塚邊。太祖著令遷他去別處埋葬,以便建立。諸臣得令,次日,百計鋤掘堅不可動。太祖見工作難於下手,心中甚是不快。回到中宮,馬娘娘接問道:「聞誌公的塚甚是難遷,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主上還直命史官佔卜妥當,纔成萬年不拔之基。且誌公向來靈異,冥冥之中豈不欲保全自己軀殼?殿下如卜得吉,宜擇善地與他建造寺院,設立田土,祇當替他代換一般做下文書燒化,庶幾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哉何如?」太祖應道:「這說得極是。」次早便與劉基佔卜。卜得上好,就著諸工作不得亂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書燒化在誌公塚上。因命在鍾陵山之東創造一座寺院,御名靈谷寺。遍植松柏,中間蓋無梁殿一座,左右設鐘鼓樓,樓上懸的是「景陽鐘」。又絡時鑄就銅鐘一口,欲為殿上所用。鑄成之日任你敲擊,祇是不響。那時便都叫道「啞鐘」且有童謠說道:
  若要撞得啞鐘鳴,除非靈谷寺中僧。
  殿造無梁後有塔,誌公長老耳邊聽。
  殿成之日,寺僧因鐘鼓雖設,然殿內還須有副小樣鐘鼓,日遂做些功課,也得便當。正在商議,忽然有箇頭陀上殿曰:「那『啞鐘』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議。」這些僧人與那諸多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曉得『啞鐘』,用他怎麼?」那頭陀回說道:「而今用在這殿中,他就不啞了。」眾人也隨他說,更不睬他。那頭陀氣將起來大叫道:「你們不信,貧僧也自由你。若我奏過朝廷或依了我,懸掛起來敲得旺旺的響,那時恐怕你們大眾得罪不小,自悔也遲。」便把袖襖整了一整,向長安一路的往朝裏來,這些人也有的祇說這頭陀想是瘋子,不來理他﹔也有的祇說此鐘多年古物,實是不響,這頭陀枉自費心﹔也有的說我們且勸他轉來,倘或觸動聖怒也在此自討煩惱,便一直趕來勸他。那頭陀曰:「既是你們勸我,想你們從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與你們作對。」因也轉身到寺裏來。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聲,開著眼看他怎麼。那頭陀便向天打了一箇信心,就向這鐘邊走了三五轉,口裏念了幾句真言,喝聲道:「起!」這鐘就地內平空立將起來。這頭陀把鐘上泥掃子拂拭淨了,看殿上鐘架恰好端正的,便以手指道:「你自飛懸架上去罷。」那鐘又平地裏又走入殿來,端端正正掛在架子上。看的人堆千積萬,止不住喝采。頭陀便從袖中取出一條楊枝與一箇淨瓶來,將瓶中畫了道符,那瓶內忽然現一瓶淨水,便念動幾句梵語將淨水向鐘上周圍灑了三遍,取一紙來焚化在鐘邊,把手四下裏一摸,祇聽得鏗然有聲。他便取木植一株撞將過去,那鐘聲真箇又清又亮,這千千萬萬人齊聲道:「古怪!古怪!」合寺僧人同那善男信女,納頭拜道:「有眼不識活佛,即請師父在此住持。」那頭陀道:「我自幼出家,法名宗泐。去無蹤來無跡,神通變化,那箇所在能束伏我這幻軀?近聞大明天子,將我師父誌公的法身遷移到此,且十分尊禮,我因顯這箇小小的法兒,你們不須在此驚擾。」正在這邊指示大眾,誰想在那邊監造的內使見他伎倆,飛馬走報太祖。太祖便同軍師劉基及丞相李善長一行人眾,齊到寺來。宗泐早已知道,向前曰:「皇帝行駕到此,我宗泐有緣相遇。但今日也不必多言,如過年餘還當再面。」在人叢中一撞,再不見了。太祖看殿已造完,便擇日遷起誌公肉身,猶然脂香肉膩,神色宛然如生,另造金棺銀槨藏貯。即發大願曰:「借他一日,供養一日。」槨上建立浮圖,大十圍,高七層,工費百萬。再賜莊田三百六十所,日用一切之資來給誌公供養。
  天色將晚,太祖便同劉基等從朝天宮轉步而回。忽見一婦人穿著麻衣,在路傍大笑。太祖看他來得怪異,便問:「何故大笑?」婦人回曰:「吾夫為國而死,為忠臣﹔吾子為父而死,為孝子。夫與子忠孝兩盡,吾所以大喜而笑。」太祖因問:「汝夫曾葬麼?」那婦人用手指道:「北去數十步即吾夫葬所。」言訖不見。次早,著令有司往視,惟見黃土一堆,草木蔥鬱,掘未數尺,則塚頭一碑,上鐫著:「晉卞壺之墓」五字。棺木已朽腐,而面色如生。兩手指爪繞手背六七寸。有司馳報,上念其忠孝,遂命仍舊掩覆,立廟祭祀。正傳詔令,恰好孝陵城西門之內也掘出箇碑來,是吳大帝孫權之墓。眾臣奏請毀掘行止,上微笑曰:「孫權亦是箇漢子,便留著他守門也好﹔其餘墓墳都要毀移。」
  明日,正是仲冬。一日,李善長、劉基、徐達率文武百官上表,勸即皇帝寶位。太祖看了表章對眾臣曰:「吾以布衣起兵,君臣相遇得成大功。今雖擁有江南,然中原未定,正焦勞之日,豈可坐守一隅,竟忘遠慮。」不聽所奏。過了五日,李善長等早朝奏曰:「願陛下早正一統之位,以慰天下民心。」太祖又對朝臣曰:「我思:功未服,德未孚,一統之勢未成,四方之途尚梗。昔笑偽漢,纔得一隅,妄自尊大,迨致滅亡,貽笑於人,豈得更自路之﹔果使天命有在,又何必汲汲乎!」善長等復請曰:「昔漢高祖既誅項氏,即登大寶,以慰臣民。陛下功德協天,人命之所在,誠不可違。」太祖也不回復,即下殿還宮,以手諭諸臣曰:「始初勉從眾言,已即王位。今卿等復勸即帝位,恐德薄不足以當之,姑俟再計。」乃擲筆易便服,帶領二三校尉,竟出西門來訪民情。迅步走到一箇坍敗的寺院,裏面更沒有一箇僧人。但壁間墨跡未乾,畫著一箇布袋和尚,傍邊題一偈道: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將一袋裝。
  畢竟有收還有散,放些寬了又何妨。
  太祖立定了腳,念了幾遍,曰:「此詩是譏誚我的。」便命校尉從內亟索其人。毫無所得。太祖悵悵而歸。走到城隍廟邊,祇見牆上又畫一箇和尚頂著一箇禪冠﹔一箇道士,頭髮蓬鬆,頂著十箇道冠﹔一條斷橋,士民各左右分立,巴巴的望著渡船。太祖又立定了身,看了半晌,更參不透中間意思,因教敕坊司參究回報。次日坊司奏曰:「僧頂一冠,有冠無法也﹔道士頂十冠,冠多法亂也﹔軍民立斷橋望渡船,過不得也。」太祖於是稍寬法網。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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