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擊登聞斷明冤枉 常遇春平取淮東
寶刀映漾大場中,健兒對舞將軍雄。
翻身上馬力遞虎,彎弓殪兕走羆熊。
歸來天上雲霓赫,賡歌臣主歡無斁。
崇文宣武聖明時,猶異奸僧萌惡孽。
東鄰有婦貌如花,忘卻無家欲有家。
荳蔻孫香強作合,葡萄一醉日披查。
墻上桃花應有主,任彼顛狂還自失。
一生注定子和夫,九重賣聽身廿死。
昭揭綱常如日星,燕子啣泥壘舊亭。
寄語菩提宗教者,六根清淨太來經。
卻說常、鄧二將軍統兵攻取荊、襄之地,恰有張德山、羅明、田仁厚三人聞風來歸,有許多地面。因一面申文保留仁厚為宣慰使,又備說元將任亮雖被擒獲,然壯毅可用。太祖俱允奏。以田仁厚鎮撫荊南,仍授宣慰之職﹔釋任亮為指揮僉事﹔敕令鄧愈為湖廣行省平章,鎮守襄陽﹔常遇春暫領兵回金陵聽遣征討。
是時江西湖廣皆平,太祖因會集多官計議道:「張士誠貪得無厭,僭稱皇號,倘不及時剪滅,小民何忍受其凌虐!」因吩咐將士:「明日在教場觀兵倘能戰勝者,受上賞﹔其有被傷而不退怯者,亦是敢勇之氣,受中賞。」諸將帥領命退朝,準備各部軍馬去訖。次日五更,太祖出宮,排駕直至演武場中坐下。即謂起居郎官詹司,從傍登記今日比試勝負於簿子上,以便賞罰。大小三軍箇箇抖擻精神,逐隊、逐伍、逐哨、逐營,刀對刀,鎗對鎗,射的射,舞的舞,馬軍對馬軍,步卒對步卒,十八般武藝,從大至小,件件比試過了。又命火藥局裝起火銃、火炮、火箭、鳥嘴噴筒等項,俱一一試過。自黎明至天晚,太祖照簿上所記勝負,各行賞罰。排駕回宮,昏暗中遠遠望見一人倚牆而立。太祖指問巡街兵馬指揮曰:「那人是誰?」指揮即刻將此人拘押到駕前,詢問籍貫、姓氏。那人回曰:「小人攸州人氏,姓彭,雙名友信。縣官以臣文學,齎發來此,今早方到。聞吾主選拔將士,不敢奏聞﹔適見駕回,遍走民家迴避,以面生可疑無人許臣進門,因此倚牆而立。」太祖聽他言詞清亮,且舉動從容,抬頭看見天邊霓色粲然。因曰:「我昔時登駕,以雲霓為題,得詩二句。你即有文學。可續成麼?」友信奏曰:「願聞溫旨!」太祖吟道:
誰把青紅線兩條,和雲和雨繫天腰?
友信接應答道:
玉皇知有鑾輿出,萬里長空駕彩橋。
太祖聽罷大喜,即令明早入朝進見。
次早,鐘聲方歇,太祖即著內臣出朝探視友信來否。祇見友信整冠肅裳已到多時。太祖視朝禮畢,對侍臣曰:「此有學有行之士,朕欲任為翰林編修,眾卿以為何如?」廷臣齊聲應道:「極當,極當!」友信拜謝方畢,祇聽朝門鼓聲內咚咚的響,原來太祖欲通天下民情,及世間冤枉,倘無人替他伸理,便任百姓到朝撾擊此鼓,名曰「登聞鼓」。如有大小官軍,阻遏來人者,處斬。此分明是當初治水的禹王鼓,軺求諫的美意。太祖聽見,便宣擊鼓的進來。不多時,祇見一箇至美至潔的婦人,年紀祇有二十餘歲,飄飄冉冉走向殿前叩頭,即時俯伏,口中訴上:「小婦人周氏,父親是揚子江邊漁戶。將奴嫁與李郎,在金山寺附近亦以捕魚為生。嫁方兩載,生下一箇兒子。時常有鄰家江媽送我些胭脂花粉,小婦人亦時常把些東西回她,因此往來甚是親密。一日,李郎捕魚未回,婦人因邀江媽到家相伴同睡,誰想江媽不良,暗將僧鞋一雙藏在床下。次早,江媽回去,恰好李郎歸來,在床下見有增鞋一雙,疑是婦人與和尚通奸。任我立誓分辯不信,逐我回到娘家。離別時,曾古詩一首,訴明衷情。那詩記得道:
去燕有歸期,去婦有別離。妾有堂堂夫,妾有呱呱兒。撇了夫與子,出門將何之?有聲空嗚咽,有淚徒漣面。百病皆有藥。此病最難醫。丈夫心反復,曾不記當時:山盟與海誓,瞬息竟更移。吁嗟一婦女,方寸有天知!
李郎也祇做不聞,祇得長別。自此,將及半年。有箇新還俗的僧人,叫做惠明,原是金山寺和尚,托媒來說要娶婦人。父親作主便嫁了他。前晚酒中說出當年江媽媽時常送些花粉、胭脂,及夾藏僧鞋的事務,原來都是這和尚的奸謀,因此將小婦人夫妻拆散。後訴本地知縣做主,誰想他又央人情,不准呈詞。這段冤枉,全仗皇上審理。」太祖聽了大怒,即喚殿前校尉星馳拿捉奸僧、江媽并本地知縣,同金山寺合寺僧眾到殿前詣問。不一日,人犯解到,一一都如婦人所言。登時,命將惠明凌遲處死﹔江媽坐主謀梟首。同寺內十二箇僧人,坐知情罪杖責﹔知縣遏絕民情,收監究問﹔其餘寺僧,俱發邊遠充軍﹔這婦人仍著原夫李郎領回,永為夫婦。判訖。
暑往寒來,光陰迅速。不覺又是孟冬天氣。太祖對徐達、常遇春曰:「今日士卒訓練已精,軍糧又足,公等宜率馬、步、舟師,一并進取,先克淮安與淮東後。便攻泰州一帶,庶幾剪去士誠東北股肱之地,股肱一失,心腹自亡。」二將領命辭朝,擇日率兵二十萬,向淮東一路進發。
且說士誠知朱軍攻取風聲,即召滿朝文武商議。恰有四子張虯向前奏曰:「臣意金陵兵馬,本欲先取淮安,後攻泰州,我處不如遣舟師進發淮安,次於范蔡港口,以疑彼師,使他進退兩難,彼此分勢,日久師老,不戰自退矣。」士誠聽了,稱言:「有 理,有理。」即令張虯帶領舟師依計而行,一面又遣人馳赴泰州,令守將史彥忠小心防守。不表。
且說太祖在金陵,探子報知士誠如此行兵信息,因作書諭徐達道:
賊兵駐扎范蔡,不敢陣於上流,分明是欲分我兵勢耳,非真有決機乘勝之謀也。宜遣廖永忠等率舟師迎之。大軍切勿輕動,待他徘徊江上,聽其自老。候其怠慢,攻之必克矣。泰州既克,則江北瓦解,不卜可知。
徐達接諭,即率兵馳赴。由淮安至泰州界安營。泰州史彥忠早已知風,便對眾人商議曰:「金陵兵勢浩大,若與對敵必不得利。以我見識,城中糧餉甚多,祇宜固守。一面使人往姑蘇求取救兵接應,方可迎敵。」眾人皆言:「元帥高見不差。」史彥忠即修表遣人往蘇州求救,又調各將士固守城池。朱兵直抵城下,每日令人大叫罵戰,彥忠祇是堅閉不出。徐達傳令在正南祇七里外安下大營。眾將皆來議攻城之策。徐達曰:「吾知此城甚是堅固,而且兵多糧廣,以力攻之必不易克,徒傷士卒之命。莫若另生計較攻他。」即命眾將每日遣小卒在城下百般大罵,激他出戰。那史彥忠祇是在城堅守,不許一人出城,相持了半月。徐達見眾軍無事,即令馮勝帥所部軍馬一萬,進攻高郵去了﹔過有七八日,又命孫興祖領兵一萬,把守海安去訖﹔又對遇春、湯和、沐英、朱亮祖、郭英等曰:「我想史彥忠乃東吳善守之將,不若乘此嚴寒,人將過歲,吾有方略在此。但是事機要密,諸公幸勿漏泄。」即向眾人耳傍說了幾句,如此如此。眾將曰:「元帥之計,甚妙。」次日,徐達傳令:「諸軍在此,以客為家。今彥忠既不出戰,亦且聽其自然。目下已是除夜,汝等各宜慶賀數日,以享韶華。」說完,即在帳下設一箇大宴會,齊集眾將,高歌暢飲,扮戲娛情,一連的熱鬧了七八日,不題。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