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劉伯溫法遣猿還 孫炎領命訪宋濂

  巖壑於重路轉偏,春陰漠漠帶炊煙。
  因投野店還呼酒,笑問名山數舉鞭。
  寵鳥對人喧曙色,桃花臨水弄新妍。
  多情為訪天台客,月在中天酒在船。
  話說孔文秀的女兒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聽得伯溫說有除妖之術,不勝之喜,便領了伯溫到女兒房中,觀其看怎麼模樣。孔文秀曰:「我女兒日間亦是清醒,但到得晚間,便見十分迷悶。但恐日間看視,尚未分明,晚間方見明白。」伯溫曰:「不妨不妨。」揭起帳來看,但見:
    春山雲半蹙,秋月雨偏催。悶到無言苦厭厭。恍似經霜敗葉﹔愁來吐氣,昏迷迷,渾如煙鎖垂條。若明若暗的柔腸,對人難吐﹔如醉如痴的弱態,祇自尋思。花鎖千點淚,迴雲斷雨總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夢。扶不起海棠嬌睡,襯不上芍藥紅殘。
伯溫看了一會竟出房來,對文秀曰:「今夜,可將你女兒另移在別處去睡,至夜來我往令愛房中,自有區處。」文秀得了言語,急急安排靜室,移女兒別處去睡。將及一更左右,伯溫恰到房裏睡在床中,把劍一口緊緊放在身邊。房門上早已貼了靈符念了法咒。吩咐眾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驚動攪擾。房間中止點一盞璃璃燈,也不大明。約莫二更,祇聽簾攏響處,妖怪方纔入門,那符上豁喇喇一聲,真似:「霹靂空中傳號令,太華頂上折剛峰。」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溫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紅羅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溫便問:「你如何直來到此?」那白猿叩頭謝了前日釋放之恩,又說道:「近因城外鐘離東鄉皇覺寺內有箇真命天子,因此各處神祗都去護祐。我那日便斗膽在雲中翻筋斗過來,不意今日撞著恩主,望恩主寬恕!」伯溫便吩咐道:「我前日為好把你寬鬆些,誰知你倒在此昏迷婦女,本該將你斬首,姑念你保守天書分上,放汝轉去。以後祇許你在山林泉石之間,採取些松榛果實,決不許擾害人家!」白猿拜領而去。
  伯溫次早將此事說與文秀,文秀便將女兒為贈,伯溫固辭而去。徑到皇覺寺來尋訪真主﹔恰又想天時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道過西湖,湊與原相契結的字文諒、魯道源、宋濂、趙天澤遇著,便載酒同遊西湖。舉頭忽見西北角上雲色異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韻題詩為慶,獨伯溫縱飲不顧,指了雲氣對著眾人曰:「此真天子出世,王氣應在金陵。不出十年我當為輔,兄輩宜識之。」眾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別。
  自此,暑往寒來,春消秋息,伯溫在家中祇是耕田、鑿井,與老母妻兒,隱居在丘壑之內,不覺光陰已是十年之期。那些張士誠、方國珍、徐壽輝、劉福通時常用金帛來聘他,伯溫想此輩俱非帝王之器,皆力辭不赴。
  話分兩頭,卻說大夫孫炎,領太祖的軍令,來到金華探訪宋濂,那宋濂:
    清潔自高,居止不定,也有時挈同濟尋山問水,也有時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時冒雪夜行,如剡溪訪戴﹔也有時乘風長往,如出兵千里。心上經綸,倏忽間,潛天潛地﹔手中指點,霎時裏,驚鬼驚神。腹中書富五車,筆下文堪千古。
人都稱他為斗文宋先生。為何稱他做箇斗文?祇因他父親當初極好風水,用了許多心思選擇一塊地面,葬他乃祖。那術人說道:「這形勢分明是金牛開口,葬後必生聰慧,文章之傑車越百世。」開葬之夜,恰見一道亮光正衝到那北斗口內,再挖下三尺,一箇東西像麒麟白澤光景,直奔出來,也不撞人﹔也不聲嚮﹔一直往宋公住的屋子裏面藏躲,內中有好事的便跟了他走入屋子裏來尋。那初得有不及一年,生下這宋濂。時四邊鄰舍俱聞得他家似龍吟虎嘯,震嚮了一夜。後來長成到四五歲,便能日誦萬言。偶一日,門前有一箇和尚走過,說道:「貧僧善相。」他的父親便領宋濂出來,問說:「師父,此子何如?」那和尚道:「此是斗本獬生身,手心中必有文理。」眾人方去認看,果見他手心中紋理,宛然成斗文二字。因他大來文聲大震,所以都稱他為斗文宋先生。且作長歌為之稱讚:
  短劍在匣中,秋水連花芒。
  芒色佳且好,豈為人所防。
  所貴金王姿,含輝有章光。
  諒哉宋公子,璠瑜映明堂。
  熏風動九夏,明音來鏘鏘。
  至寶吐洪亮,不特華澤芳。
  沈思不能寐,攬裳看斗光。
那大夫孫炎到了宋濂家邊,誰想緊閉著門,門上大書數字:「倘有知己來尋,當至臺州安平鄉相會。」孫炎便勒轉馬頭,向臺州安平鄉進發。不一日來到安平鄉,林莽中遠遠望見三箇人攜手而行,俱戴著一頂四角斜鑲邊東坡巾,都著一領大袖沉香綿布六幅褶子道衣。腰間各繫一條熟經的絲絛,腳下都套一雙白布襪,踹著的是棕結三耳麻鞋。後面又有一箇山童,綰一箇雙丫髻,隨常打扮。肩挑著一擔琴劍衣包,自自在在的對面走來。孫炎望見,舉動不是箇村夫俗子行藏,心中想道:「三人之中或有宋濂在內,也未可知。」便將馬拴在柳陰之下,叫從軍跟了走來,自家便把巾幘整一整,向前施禮道:「來者莫不是宋濂先生的朋友麼?」那三人也齊齊行了箇禮。其中一箇問曰:「尊公要問那宋濂為何?」孫炎看三箇雖是衣冠中人,還不知心事怎麼,便曰:「小生久慕宋先生大名,特來拜謁請教,不意昨到金華,他府上門首大書:『可到臺州安平鄉來尋。』故而來此。遠望三位丰采迥異,此處又是安平鄉,故造次動向。」那人便道:「小生就是宋濂,但從來未識尊面,不知高姓大名?今此田野之中又不是迎待之意,奈何奈何?」祇見那二人從傍曰:「尊駕遠來,我們雖要出外訪友,然此去敞齋不遠,便且轉去奉陪,再作區處。」孫炎就同三位分賓主前後而走。那二人也吩咐山童先去打掃等候。但見:
  東風芳草徑泥香,佳景追遊到夕陽。
  興引紫絲牽步障,春憐新柳拂行觴。
  奪將花色同人面,望去山光對女墻。
  歌吹自喧人意爽,安平相遘且徜徉。
  未及半刻,已到書齋,四人遜禮而坐,正是:有緣千里能相會,一口不開亦解愁。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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