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東洋海宴公顯聖 水晶宮夫婦回生

  話說三衙將他們審了一堂,俱不肯呈招。正在愁悶之際,忽然想起王頭耳邊的密語,遂指著絳仙道:「我且問你,你有幾個月身孕呢?」絳仙道:「小婦人沒有身孕。」三衙說:「你既沒有身孕,為何頂了這個大肚子?」三衙又指著地方道:「你也是有鼓脹病的麼?」地方說:「小的沒有。」三衙說:「既然沒有鼓脹病,為甚麼胸腹之間,覺得有些飽悶呢?你老爺雖則做官,卻亦頗明醫道。」叫皂隸:「快替他們脫去衣服,待老爺好與他們治病。」皂隸聽說,即上前去解他們的衣服。他二人俱各按住不准。三衙怒道:「你這些狗男女,人也不識,見了我這樣青天,還要弄鬼。莫說帶在身邊的贓,沒有教你藏過的;就是吃下肚去的,也要用糞青灌下去,定要嘔你的出來!」叫左右:「與我快搜!」一衙役跪道:「稟老爺,這婦人身邊搜出狀子一張,銀子一封;地方身邊也搜出狀子一張,銀子一封。」三衙道:「何如?我這三個訪犯,拿得不錯麼?如今沒的賴了,可從實講來!」眾人說:「人命是真,小的們不敢胡賴,情願把兩張狀子,孝敬了老爺,只求給賞原銀,待小的們領去。」三衙道:「你們也忒煞欺心,老爺不要你再拿出來,也夠的緊了。連追出的贓,還要領去!這等叫左右,把那婦人拶起來!男子夾起來!問他還有餘贓,藏在那裏?」地方與絳仙慌道:「不領,不領,一毫也不領!」三衙道:「這等押出討保,只把錢萬貫帶進城去寄監,等堂上回來,好呈堂聽審。」這且擱住不提。
  再說那宴公神聖,原是權司水府的。一日升殿道:「我平浪侯分封水國,總理元陰,代天司振蕩之權,御世有澄清之志。今日十月初三日,是小聖的誕日。天下廟宇,到了今日,定要祭奠演戲。聖知廟宇雖多,神靈總是一位。到了祭奠的時節,少不得要乘風取電,往各處享受一回。」於是帶領判官神,從各處巡幸。及至到了埠鎮行宮,裏面看那供獻神食,卻也極其豐盛。正當飲樂之際,忽聞外面喊云:「土豪逼死人命,大家出來報官。」平浪侯傳本廟土地問道:「那叫喊的,是甚麼人?逼死人命,是真是假,你從直講來。」土地稟道:「劉旦冰霜作操,譚生義烈為腸,曾將片語訂鸞鳳,不肯朱陳再講。射虜揮金逼娶,兩人矢節當場,似真似假最難防,忽地身投巨浪。」平浪侯聞道:「這等說來,是一對義夫節婦了。孤乃正直之神,見此賢人遇難,豈有不救之理!他處雖還有行宮廟宇,孤家一心要騰云回府。」叫:「神從們!隨路搜撈,若遇男女尸首,即來通報。」
  不時間到了水晶宮,通宵殿坐下。只見一水兵報道:「小的搜撈的有兩口尸首,抱在一處的,想必就是了。」平浪侯道:「他兩個相繼而亡,如何又能在一處?這越發奇了!」分付判官:「快與我追魂取魄,赦他醒來,看是若何。」那判官用了些手段,兩個死尸俱各復蘇。見有宴公在上,遂叩謝道:「謝爺爺救命之恩!」平浪侯問道:「你兩個從何日定婚,因何事尋死?俱從實說來。孤家好送你還陽。」藐姑、譚生遂將前事訴告了一遍。平浪侯道:「孤家有心送你還陽,保你夫妻團圓。但如今你的恩人未到,不免且在孤處暫住幾時,你們意下若何?」楚玉二人叩謝道:「願依鈞旨。」平浪侯分付道:「紫宮以外,任譚楚玉遊玩觀覽,不許少有攔阻;把劉藐姑送在宮內,與孤的老母相見。到晚間時,孤家叫你二人拜謝天地,夫妻團圓。」楚玉、藐姑聽了,俱各歡喜不勝,叩頭而起。
  楚玉遊於宮外,見了些水兵水將、水宮水殿。那長劍將軍,是蝦體曲而成精;那八卦軍師,是龜頭老不能伸;那鐵甲大王,是螺螺身帶重殼;那雙戟先鋒,是蟹精巨步橫行。真個水族盛似百萬兵!再說藐姑到了水宮,見聖母端坐琉璃宮上,有仙女排列兩旁,左邊仙女拿的如意玉鉤,右邊仙女捧著絲帨金盆。藐姑上前叩首道:「小婦人參見聖母!」聖母問道:「你是那裏人氏,緣何到此?與我從實稟來!」藐姑又將前事訴告了一番。聖母道:「你夫婦兩個竟是節義中人了。叫仙女領他到各處遊走遊走,消此白晝,到晚間就要使他夫妻團圓了。」於是藐姑隨了仙女,往後就走,把那宴公的三宮六院,暖閣涼亭,俱各遊了一遍。
  用過午飯,到了日沉西山、兔升東海的時節,只聽宴公吩咐道:「外邊叫鼓樂伺候,將那二殿以內,三殿以外的東理房,就給他作了喜房罷。」又取繡花紅綾女襖一身,猩猩花紅裙一件,與藐姑穿了。楚玉也換了一身天藍滿花新衫,帶了一頂貢緞元囗方巾。及至齊備,宴公與聖母俱各到三殿以外,教兩個侍女,扶著藐姑與楚玉拜天地。楚玉與藐姑又謝了聖母、宴公。宴公道:「挑燈籠二對,送新人入洞房。」四個侍女,前邊打的是料絲琉璃宮燈一對,後邊打的是珊瑚垂穗宮燈一對,及至藐姑、楚工進了洞房,侍女就出門引著宴公、聖母回宮去了。
  卻說楚玉與藐姑進東房,看道上面列著玻璃幃屏一架,中間畫著文王手持玉環,端坐涼亭以上;旁邊畫的是文王百子圖,武王侍立文王左首,其餘也有乘船採蓮的,也有騎馬射箭的,也有三五成群的,也有抱在嬪妃懷中的。樓閣相接,山水相連,數來數去,恰是一百個小人。下邊放著條几一張,兩頭列著紅縐紗高照一對,內邊銀燭輝煌。往北一看,兩間相通;往南一看,卻是鐵裏木打就的一間斷間。楚玉與藐姑進去,見南邊列著魚骨砌就八棱床一張,床上掛的是紅絹帳子一付。及至掛起帳子,見上有團龍錦被二件,被上又有繡花墨綠緞褥二件,旁擱退光金漆頂子枕頭兩個,一頭是做就的麒麟送子,一頭做就的金玉滿堂。床前上又有八棱杌子一對,前檐卻是金櫺開窗一個,窗下放著岱裏石琴桌一張,桌上列著銷金燭臺一對,上邊點著魚油紅燭二支。二人觀罷屋裏的鋪設,復轉身到了北間。見前檐也有玳瑁羅漢床一張,上面鋪設俱全。楚玉指著向藐姑道:「這是何說?」藐姑道:「雖是如此,我們今宵豈還有異床之理麼?」
  他二人說罷,復回到南間裏面,藐姑坐在床邊,楚玉坐在杌上。楚玉向藐姑道:「此時、此事,是耶、夢耶!豈猶夫人聞耶!」藐姑尚未及答,只見有十五六歲的仙女一個,左手持著銀壺一把,右手拿著珊瑚酒杯兩個,進來向藐站、楚玉道:「這是聖母叫我送來的合巹酒,祈相公、小姐多飲幾杯。」遂斟一杯送於藐姑,又斟一杯送於楚玉。斟罷,執壺倚門而立。須臾之間,酒過三巡。侍女遂執壺而去。楚玉對藐姑道:「天已夜半,我們關門就寢罷。」門尚未關,只見兩個侍女來,道:「奉聖母之命,叫我們來侍奉你二位新人哩!」楚玉道:「不敢奉煩,還是回宮去睡罷。」二侍女云:「宮裏禁門已關,我們欲回也不能了。此間已有我們的床鋪,若不用我們,我們就先在此睡罷。」說完,就在北間去睡了。
  楚玉關上外門,又對上了內門,上前摟著藐姑道:「今日是夢,我們就在夢裏相會;今日是真,我們就真真相逢,不知你還有何說之辭呢?」藐姑道:「我從前與你學戲時,曾要為雲為雨,又被小丑驚散。以後雖是夫妻常叫,卻未能骨肉相貼。事至如今,自是不敢推辭的了。」兩個遂各解衣寬帶,露出那如玉如錦的一對身體。楚玉止住藐姑道:「事已至此,不必過急。我有贈鰥夫娶寡婦的對聯一付,念來與婦人聽,不知與吾二人相合否?」藐姑道:「願聞。」楚玉念道:
  
    「洞房內一對新人,牙床上兩般舊貨。」

藐姑道:「此聯不惟不相合,以奴看來,還是大相反哩!我和你相處已久,如何算得是新人?他兩個雖是相知,未曾謀面,如何算的是舊貨?一絲也不切!奴家也有對聯一付,不知相公願聞否?」楚玉道:「敬領教。」藐姑笑道:

    「洞房內一對舊人,牙床上兩般新貨。」

楚玉笑道:「這是鄙人腹內故物,如何到了夫人肚內呢!」藐姑低聲向楚玉云:「相公腹內的故物,從今以後恐怕不能不到奴家肚內了。」說罷,遂將被窩鋪開,顛鸞倒鳳起來了。這且不提。
  卻說那兩個侍女,雖未及髻,此事頗曉。及至聽到熱鬧中間,他倆也並到一頭道:「我們若有一個男的,今日之樂,就不讓他們獨擅了。有心進去,與他分甘,又恐怕徒落傷臉。不如將妹妹當個男子,我兩人做一番假的罷!」那個說:「也只好如此。」他兩個也遂裝出那般模樣,直弄到他屋裏的雲收雨止,他兩個方纔住手。及至到了次日,藐姑梳妝完備,隨侍女上內請安去了,楚玉只在外面閑遊。早興晚宿,將及半月。一日,宴公對楚玉道:「你的恩人,不日就要到了。」
  未知恩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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