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秉忠誠部下起雄兵 施邪術關前擺毒陣
話說洛承志要到淮南探聽情息,史述道:「小弟記得女試那年,卞家哥哥初到山寨,我們去到淮南,卞家哥哥曾再三囑付;『嗣後萬萬不可親自下山,惟恐被人看出,彼此性命交關;如有起兵之舉,自然先令徐家哥哥前來送信。』為何此時又要前去?況且那時回到半路,果被巡兵看出破綻,若不虧燕家哥哥拔刀相助,我們何能敵得許多官兵?」燕勇道:「小弟只因一時路見不平,此刻四處緝捕,教俺有家難奔;怎麼哥哥又要前去?」
忽見小卒來報:「余公子到了。」眾人甚喜,迎進山寨。同史述、洛承志道了闊別,問了眾人姓名,序齒歸坐。史述問起文府之事,余承志歎道:「文伯伯自從平了倭寇,就在劍南鎮守。後因各才女俱請假回籍,即命弟兄五個一同完姻。誰知剛過吉期,文伯伯竟在劍南一病不起,及至他們弟兄趕到,延醫診治,奈積勞成疾,諸藥不效,竟至去世。幸虧武后因念文蕓哥哥向日代理節度印務尚屬出力,仍命承襲父職。去歲孝服已滿。今因心月狐光芒已退,特囑小弟前來暗暗通知:明年三月初三桃會之期一同起兵,先把武氏弟兄四座大關破了,諸事就易如反掌。」
廉亮道:「四關都叫何名?」余承志把「北名酉水,西名巴刀,東名才貝,南名無火」,以及命名之意也說了。尹玉道:「他因『木」字犯諱,缺一筆也罷了;就只『炁』字暗中缺一筆未免矯強。」薛選道:「這四關那一處易破?那一處難破?」余承志道:「聞得酉水、無火二關易破,巴刀最凶,才貝尤其利害。文家哥哥命小弟到此,一來通信,二來就命與諸位兄長商量破關之策。並命小弟到河東同章家十位哥哥酌議。」
洛承志道:「為何不請章伯伯示下,倒同十位哥哥商酌?」余承志道:「章伯伯也於三年前去世,如今章葒哥哥接襲其職。」宋素道:「據文家哥哥意欲先破某關?」余承志:「有人議論宜先破難的;若把易的破了,恐他兵馬並在一處,那難的更難了。若據文蕓哥哥之意,先破易的為佳。蓋四關破他兩關,先挫動他的銳氣,那兩關就勢如破竹了。」眾人道:「此說甚善。將來自應先攻酉水、無火二關為是。」
余承志連連點頭,即欲別去。眾人再三挽留。余承志道:「我還要到河東把事議定,好回文府送信,豈可在此耽擱?」卞璧道:「哥哥既有正事,弟等也不敢過於扳留;但臨期在何處會齊,還要通個信息才好。」余承志道:「如先攻北南二關,自然在酉水關會齊。到了臨時,少不得自有關照。前日文家哥哥說:『成敗在此一舉。』彼時所有各家眷屬,都要帶在軍營,惟恐事有不測,與其去受武氏弟兄荼毒,莫若合家就在軍前殉難,完名全節,以報主上,倒可免了許多後累。」諸人連連點頭。
余承志別了眾公子,到了河東,見了章府十位公子,即回淮南,將各話回了文家弟兄。
那時承志已同司徒娬兒婚配,林書香、陽墨香也都招贅在家。只有余麗蓉因隱姓埋名住在文府,尚未許字;恰好洛承志差人下書替卞璧作伐,余承志當即應允,把余麗蓉送到小瀛洲草草完婚。過了新正,文蕓、章葒,史述彼此知會,約定桃會之日,在酉水關會齊。
至期一齊起兵前進,都說奉了太后密旨,調赴酉水關有緊急軍情會議。沿途盡是淮南、河東官軍旗號;史述一枝人馬也充做官軍。恰好三月初三日,三路約有二十萬人馬陸續到齊,離關五里,放了三聲大炮,安營下寨。各家眷屬在大營後面也立了一個營盤。大營裡面是文蕓、文蒒、文萁、文菘、文䒕、章葒、章芝、章蘅、章蓉、章薌、章莒、章苕、章芹、章芬、章艾、史述、卞璧、燕勇、宋素、顏崖、田廷、魏武、薛選、尹玉、廉亮、唐小峰、余承志、洛承志;還有文府小姐林書香丈夫林烈、陽墨香丈夫陽衍、章府小姐蔡蘭芳丈夫蔡崇、譚蕙芳丈夫譚泰、葉瓊芳丈夫葉洋、禇月芳丈夫褚潮:共三十四位公子。女營是文府章氏夫人、章府水氏夫人、柳氏夫人、燕勇之母葉氏夫人、小峰之母林氏夫人、廉亮之母良氏夫人、魏武之母萬氏夫人、薛選之母宣氏夫人:共八位夫人。那眾公子之妻是章蘭英、邵紅英、戴瓊英、田秀英、田舜英、錢玉英、井堯春、左融春、廖熙春、鄴芳春、酈錦春、鄒婉春、施豔春、柳瑞春、潘麗春、陶秀春、林書香、陽墨香、蔡蘭芳、譚蕙芳、葉瓊芳、禇月芳、宰銀蟾、宋良箴、余麗蓉、宰玉蟾、燕紫瓊、秦小春、林婉如、薛蘅香、魏紫櫻、廉錦楓、尹紅萸、洛紅蕖、司徒娬兒:共三十五位才女。
眾人初意,原想起兵之時把中宗迎至大營才好起事,不意是時太后已命中宗仍回東宮。好在宋素原是中宗堂弟,當時眾公子即推宋素權在大營執掌兵權。彼時朝中是張易之、張昌宗、張昌期用事,日日殺害忠良,荼毒生靈,無惡不為。文蕓、章葒、史述商議:此時朝中惟張柬之、桓彥范、李多祚、袁恕己、薛思行、崔元暐最為忠直可靠,必須此六人做了內應,先除內患,裡外夾攻,方易成事。於是替宋素寫了六封書信,暗把此意通知;並囑六人即到東宮預先通信,以免臨時倉卒。發過書信,大小營盤四面扯起義旗。
早有探事的報進關去,武四思忖道:「連日各處關津來報,都說文蕓、章葒帶領人馬前來,我正疑惑;那知他要追步徐敬業、駱賓王的後塵,竟來『太歲頭上動土』,若不給他一個下馬威,他也不知利害!」即吩咐大將毛猛在關前把酉水陣擺了。次日,文蕓、章葒、史述帶領人馬,同眾弟兄殺奔關前,武四思領了一枝人馬出來迎敵。文䒕早已提槍躍馬,直奔武四思殺來。毛猛輪動大斧,與文䒕殺在一處。鬥未數合,文䒕用了一個撥草尋蛇勢,一桿銀槍,直向下身刺來;毛猛說聲:「不好!」只聽嗤的一聲,肚腹著了一槍,跌下馬去。文蕓、章葒,史述催動人馬,一擁齊上,掩殺一陣。
武四思來到酉水陣前,大聲叫道:「文蕓、章葒休得無禮!我這裡有座小小酉水陣,你如破了此陣,我將此關情願奉獻;若要膽怯不敢進陣,我刀下開恩,饒你們去罷!」文䒕道:「老狗休得誇強!你看老爺破這狗陣!」
正要躍馬進陣,文蕓連忙叫道:「五弟不可造次!今日已晚,明日再同老狗計較。」
即令鳴金收兵,一同回營。文䒕道:「今日武四思傷了許多人馬,也就挫他銳氣,小弟正要趁勝破他酉水陣,為何卻要收兵?」文蕓道:「他這陣不知是何邪術,賢弟如何輕入重地!況頭一次就得勝仗,何必急急定要破他此陣?」
文䒕道:「他把這陣恰恰攔在關前,你不把此陣破了,如何進得關去?我明日一定要到陣裡看看。」薛選道:「既如此,小弟也奉陪走走。」宋素道:「據我愚見:總以慢慢智取,最為上策。」
次日,武四思又在軍前喊叫:「那個敢去破陣!」眾公子齊到戰場。文蕓一馬當先道:「武四思!你連日只管教我們去破陣,我也有個『盤蛇陣』,你敢破麼?你如敢進我陣,我們也進你陣。」武四思道:「我進你陣,安知你不用暗劍傷人?」
文蕓道:「既如此,為何你又教我進你陣呢?」武四思道:「孤家這陣,不但不用暗劍傷人,若傷損你們一根毫毛,久後我定死刀箭之下。」文䒕道:「老狗既對天賭誓,我就前去看看。」將馬一縱,跟著武四思闖進陣去。
武四思早已不見:但見柳暗花明。山青水碧,遍地芊眠芳草,駿馬驕嘶。從容下了馬,幾忘身在戰場,手牽著絲韁,順步行去。路旁有一竹林,林中有七個人,都是晉代衣冠,在那裡小酌;那股酒香,陣陣直向鼻中撲來。只聽林中有個白衣少年道:「此刻為何只覺俗氣逼人,莫非有甚麼俗子來此窺探麼?」文䒕聽了,知他明明譏刺,意欲發揮幾句;看了看,這七個人都是放蕩不羈,目空一切。只得忍耐走過道:「這些狂士,滿臉酸氣,總是書在肚內不能熔化,日積月累釀出來的。凡讀書人沾了酸氣,未有不迂,若同他較量,他一味歪纏起來,如何擺脫?只好由他說去。」
正朝前進,忽覺酒氣熏人,忙掩鼻道:「那裡來的這股酒臭!」只見迎面來了一群醉貓,把去路攔住。都是酒氣醺醺,身子亂幌,搖著頭,伸著手道:「來,來,來!豁三拳,放你去!」文䒕笑道:「你這樣醉貓,吃了幾杯酒就這樣爛醉!這宗酒量也出來丟醜,還敢攔我去路!」即挺手中槍,左五右六,撒花蓋頂,四面八方一陣亂挑,把一群醉貓殺的尿屎遍地,四散奔逃。不覺掩鼻皺眉道:「蠢材,蠢材!該死,該死!只顧亂殺,那知這群醉貓酒吃多了,卻從下面還席,被他這股臭氣把馬也熏跑了。」
望前走了數多,路旁一家門首飄出一個酒帘,那股酒香真是芬芳透腦。文䒕嗅了這味,只覺喉嚨發癢。信步走進酒肆,只見上面有一副對聯,寫著:
盡是青州從事,那有平原督郵。
下面落的款是「歡伯偶書」。當中有紅友題的額,是「糟邱」兩個大字。旁邊還有麴秀才寫的一副對聯,是:
三杯飲飽後,一枕黑酣餘。
裡面坐著許多人,也有獨酌的。也有聚飲的,個個面上都帶三分春色,齊贊酒味之美。只得也檢一張桌兒坐了。
有個酒保上來陪笑道:「客官要飲那幾種名酒?」文䒕道:「酒家,你姓甚麼?」酒保道:「小人姓杜。」文䒕道:「這姓姓的不好,杜者,乃杜絕之意,豈非不教我飲麼?以後必須另換好姓,不許姓杜了。」
酒保道:「客官吩咐,小人怎敢再姓杜。但據小人愚見:若做賣酒生意,這個杜姓卻不可少。」文䒕道:「何以見得?」酒保因指肚腹道:「客官若非『肚兄』想吃一杯,豈肯進我小店,小人若不虧『肚兄』會裝酒,何能消得多貨,小人之所以諄諄要姓『杜』者,卻是為此。」文䒕道:「你是木旁之『杜』,怎麼賴做肉旁之『肚』,豈不鬧出白字麼?」酒保道:「當日我們木旁之杜與肉旁之肚聯過宗的,算是本家,偶爾借用,也還不妨。」
文䒕道:「這話可謂杜撰了,我且問你:我要飲天下美酒。可有麼?」酒保道:「有,有,有。」忙到櫃上檢了一塊粉牌,雙手捧來,彎著腰道:「客官請看:這就是各處所產名酒。如要那幾種,我家無不現成,比別家分外醇美,客官吃了,還要同我做主顧哩。」文䒕道:「你家可肯賒麼?」
酒保道:「只要客官肯照顧,那怕立折子三節結帳都使得。我們是老實生意,斷不開你老人家的虛帳。」
文䒕接過粉牌,只見上面寫著:山西汾酒。江南沛酒。真定煮酒。潮洲瀕酒。湖南衡酒。饒州米酒。徽州甲酒。陝西灌酒。湖州潯酒。巴縣咋酒。貴州苗酒。廣西瑤酒。甘肅乾酒。
浙江紹興酒。鎮江百花酒。揚州木瓜酒。無錫惠泉酒。蘇州福貞酒。杭州三白酒。直隸東路酒。衛輝明流酒。和州苦露酒。大名滴溜酒。濟寧金波酒。
雲南包裹酒。四川潞江酒。湖南砂仁酒。冀州衡水酒。海寧香雪酒。淮安延壽酒。乍浦鬱金酒。海州辣黃酒。欒城羊羔酒。河南柿子酒。泰州枯陳酒。
福建院香酒。茂州鍋疤酒。山西潞安酒。蕪湖五毒酒。成都薛濤酒。山陽陳罈酒。清河雙辣酒。高郵豨薟酒。紹興女兒酒。琉球白酎酒。楚雄府滴酒。
貴築縣夾酒。南通州雪酒。嘉興十月白酒。鹽城草豔漿酒。山東穀轆子酒。廣東甕頭春酒。琉球蜜林酎酒。長沙洞庭春色酒。太平府延壽益酒。
文䒕看了酒名,再加這股酒香直朝鼻內鑽去,只覺口涎直流道:「這酒我都要嚐嚐,你先把水牌前面十種各取一壺來。」酒保答應,登時取了十壺放在面前;又取幾樣下酒之物;桌上放了十個酒碗,把酒斟了。文䒕忖道:「莫非這酒下了毒藥麼?」嗅了一嗅,香不可當。拿起一碗酒剛放嘴邊,忽然搖頭道:「不可,不可!使不得,使不得!」一面說著「不可」已將十碗都嘗了半碗,道:「酒味雖美,那知我生平最喜吃陳酒,他這酒都是新釀,如何吃得!趁酒保在那裡張羅賣酒,且到前面看看可有陳酒,此時只覺發渴,須用醇酒解解口渴才好。」
暗暗提著槍出了酒肆,走不多時,遠遠有個酒望子飄在那裡。連忙趲行,來到酒肆門首。只見路旁有個文士,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拿著衣服,同一老者講價,把衣服賣了,沽一壺酒去了。看那衣服,只覺金碧輝煌,華彩奪目。因上前請問老者。老者道:「此是鷫鷞裘。剛才那個文士複姓司馬,是當今才子。因他生性好飲,一時無錢沽酒,所以把他賣了。」文䒕別了老者,走進酒肆,檢副座兒坐了。有個酒家,卻是女子,正要上來問話,又有一人拿看一頂金貂前來換酒;酒家把那人打發去了,這才走到文䒕面前。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