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念親情孝女揮淚眼 談本姓侍兒解人頤

  話說蘭芝道:「眾人聞了此話,莫不落淚,豈不打斷酒興麼?」閨臣道:「此事雖由那個『風』字惹出來的,但蘭言姊姊這幾句話,令人聽了,卻勉勵我們不少。據我看來:無論貧富,得能孝養一日且孝養一日,得能承歡一日且承歡一日;若說等你富貴之時再去盡孝,就只怕的來不及了!」蘭芝道:「好姊姊!莫傷心,接令罷。」蘭言掣了人倫雙聲,就在桌上用酒寫了一個「厶」字道:「玉兒:你可認得?」玉兒走來望一望道:「這是某處的「某」字,又讀公私的『私』字。」蘭言道:「你何以曉得?」玉兒道:「當日晉朝范寧注《穀梁》,曾有『某』字之說;周時韓非論倉頡,卻有『私』字之義。」蘭言道:「我正要把這『私』字告訴他,好寫在底本上,誰知他更明白。」題花道:「這叫作『強將手下無弱兵』。請罷,玉老先生,我們認得你了!」紫芝道:「他豈但在冷字上用功,還有一肚子好笑話哩。」月芳道:「少時我飲兩杯,務必代我說一個。」青鈿道:「我記得『……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兩句倒像出在劉向《說苑》。怎麼說是韓嬰《詩外傳》呢?」春輝道:「你把這兩部書仔細對去,只怕有幾十處都是雷同哩。」蘭言道:「多謝明斷。公姑《韓非子》自營為厶,背厶為公。『為厶』、『厶為』俱疊韻,敬紅萸姊姊一杯。」
  紅萸道:「我情願吃兩杯,這個笑話只好拜托玉姑娘了。」寶雲道:「姊姊怎麼稱他姑娘,豈不折他壽麼?」紅萸道:「這叫做『敬其主以及其使』。況他如此穎悟,下科怕不中個才女!」紫芝道:「他的笑話雖好,不知可能飛個雙聲疊韻?」蘭芝道:「如飛的合式,諸位才女自然都要賞鑒一杯。」玉兒道:「我就照師才女『公姑』二字飛《焦氏易林》『一巢九子,同公共母』。雙聲疊韻俱全,敬諸位才女一杯。」紫芝道:「都已賞臉飲了,說笑話罷。設或是個老的,罰你一杯。」
  玉兒道:「就以我的姓上說罷:有一家姓王,弟兄八個,求人替起名字,並求替起綽號。所起名字,還要形象不離本姓。一日,有人替他起道:第一個,王字頭上加一點,名喚王主,綽號叫做『硬出頭的王大』;第二個,王字身旁加一點,名喚王玉,綽號叫做『偷酒壺的王二』;第三個,就叫王三,綽號叫做『沒良心的王三』;第四個,名喚王丰,綽號叫做『扛鐵槍的王四』;第五個,就叫王五,綽號叫做『硬拐彎的王五』;第六個,名喚王壬,綽號叫做『歪腦袋的王六』;第七個,名喚王毛,綽號叫做『拖尾巴的王七』;第八個,名喚王全,……」玉兒說到此處,忽向眾人道:「這個『全』字本歸入部,並非人字,所以王全的綽號叫做『不成人的王八』。」
  月芳笑道:「這個笑話雖好,未免與你尊姓吃虧。我吃兩杯,你也替說一個,我好銷帳。倘能把他們昨日射鵠子說一笑話,我格外再飲一杯。」玉兒道:「既如此,我就勉強敷衍一個:有一武士射鵠,適有一人立在鵠旁閑望,惟恐箭有歪斜,所以離鵠數步之遠,自謂可以無虞。不意武士之箭射的甚歪,忽將此人鼻子射破,慌忙上前陪罪,連說失錯。此人用手一面掩鼻,一面說道:『此事並非你錯,乃我自己之錯。』武士詫異道:『我將尊鼻射破,為何倒是你錯?』此人道:『我早知箭是這樣射的,原該站在鵠子面前。』」酈錦春笑道:「玉姑娘!我也只好奉煩了。」紅珠道:「姊姊詩學甚精,如做一首打油詩也就算了。何必定說笑話?」玉兒道:「才女把酒乾了,我就說個做詩笑話。有一士人在旅店住宿,夜間忽聽隔房有一老翁自言自語道:『又是一首。』士子忖道:『原來隔房竟是詩翁,可惜夜深不便前去請教。據他所說又是一首,可見業已做過幾首了。』正在思忖,只聽老翁道:『又是一首。』士子道:『轉眼間就是兩首,如此詩才,可謂水到渠成,手無難題了。』到了次日,急忙整衣前去相會,略道數語,即問老翁道:『聞得老丈詩學有七步之才,想來素日篇什必多,特來求教。』老翁詫異道:『老漢從不知詩,不知此話從何而起?』士子笑道:『老丈何必吝教?昨晚隔房,明明聽見老丈頃刻就是兩首,何必騙我?』老翁道:『原來尊駕會意錯了。昨晚老漢偶爾破腹,睡夢中忽然遺下糞來,因未備得草紙,只得以手揩之。所謂一手一手者,並非一首詩,乃是一手屎。』」眾人聽了,不覺大笑。題花道:「凡做詩如果詞句典雅,自然當得起個『詩』字;若信口亂言,就是老翁所說那句話了。」
  紅萸掣了地名雙聲道:「東都《江醴陵集》帳飲東都,送客金谷。本題雙聲,敬亭亭姊姊一杯。」春輝道:「姊姊怎麼忽然鬧出江文通《別賦》?恰恰又飛到亭亭姊姊面前,豈不令人觸動離別之感,『黯然銷魂』麼?若要想起諸位姊姊行期,連日之聚,真是江文通說的『惟樽酒兮敘悲』了。少刻必須紫芝妹妹把將來別後大家怎樣音信常通唱個小曲,略將離愁解解才好哩。」
  亭亭掣了列女雙聲道:「嫫母《老子》有名萬物之母。『萬物』雙聲,敬豔春姊姊一杯。」玉芝道:「我記得『嫫母』二字見之《史記》、《漢書》,別的書上也還有麼?」亭亭道:「即如『嫫母姣而自好』,見屈原《九章》;『嫫母有所美』,見《淮南子》;『嫫母勃屑而自侍』,見東方朔《七諫》;『嫫母倭傀,善譽者不能掩其醜』,見《王諫議集》;『飾嫫母之篤陋』,見《晉書.葛洪傳》;『瞽者遇室,則西施與嫫母同情』,見嵇康《養生論》;『使西施出帷,嫫母侍側』,見吳質書。他如古詩『若教嫫母臨明鏡』之類,歷來引用者甚多,妹子一時何能記得。」
  玉芝道:「常聽人說亭亭姊姊腹中淵博,我故意弄這冷題目問他一聲,果然滔滔不斷,竟說出一大篇來。」
  施豔春掣了官名雙聲道:「祭酒《周禮》酒正掌酒之政令。『之政』雙聲,『政令』疊韻,敬綠雲姊姊一杯。」
  綠雲掣了藥名雙聲道:「細辛劉熙《釋名》少辛,細辛也。本題雙聲,敬珠鈿姊姊一杯。」
  珠鈿掣了時令雙聲道:「小雪《春秋.元命苞》陰氣凝而為雪。『而為』疊韻,敬紅蕖姊姊一杯。」
  紅蕖掣了百穀雙聲道:「麰麥《尚書.大傳》過殷之墟,見麥秀之蔪蔪。重字雙聲,敬幽探姊姊一杯。」
  幽探掣了服飾雙聲道:「布帛《諸葛丞相集》臣本布衣,躬耕南陽。『本布』、『躬耕』俱雙聲,敬書香姊姊一杯。」
  林書香掣了財寶雙聲道:「寶貝鍾嶸《詩品》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簡金』重字俱雙聲,敬瑤釵姊姊一杯。」
  緇瑤釵掣了地理雙聲道:「瀑布《孫廷尉集》瀑布飛流以界道。本題雙聲,敬麗娟姊姊一杯。」
  麗娟掣了藥名雙聲道:「百部《大戴禮》有䨒之蟲,三百六十。『有䨒』雙聲,敬堯春姊姊一杯。」
  堯春掣了飲食雙聲道:「玉液史游《急就章》有液容調。『有液』雙聲,『液容』雙聲,敬秀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陶秀春道:「這個『容』字,我們讀做『戎』字,今姊姊說液容雙聲,只怕錯了。」春輝道:「按前人韻書,容液本歸一母。若讀做『戎』字,那是貴處土音,豈是堯春姊姊錯哩。」
  秀春道:「既如此,這個笑話少時只好奉托玉姑娘了。」紫芝道:「與其記在帳上,莫若你飲兩杯,我替你說。」秀春把酒飲了。紫芝道:「有個公冶短去見長官。長官道:『吾聞公冶長能通鳥語,你以『短』為名,有何所長?』公冶短道:『我能通獸語。』正在說話,適有犬吠之聲,長官道:『你既能通獸語,可知此犬說甚麼?』公冶短聽之良久,不覺皺眉道:『這狗滿嘴土音,教我怎懂!』」眾人一齊大笑。
  秀春道:「怪不得教我預先吃酒,那知這短命鬼卻來罵我!」隨即掣了音律雙聲道:「音樂《孝經》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於樂』雙聲。敬紫雲姊姊一杯。」閨臣道:「據這兩句聖經看來,可見人家演戲,那壞人心術之戲也不可唱。若是官長在廟宇敬神,以及父兄在家庭點戲,尤應點些忠孝節義的使人效法才是。雖係遊戲陶情,其實風化攸關,豈可忽略。但人以圖悅目,那裡計及於此。」
  紫雲掣了列女雙聲道:「雲英陶潛《聖賢群輔錄》天下忠貞魏少英。『忠貞』雙聲,敬淑媛姊姊一杯。」
  淑媛掣了藥名雙聲道:「荊芥《曹大家集》生荊棘之榛榛。『荊棘』、『之榛』俱雙聲,『生荊』疊韻,敬文錦姊姊一杯,普席兩杯。」青鈿道:「且慢斟酒。我記得揚雄《反離騷》有此一句,為何說是《曹大家集》?只怕要罰一杯。」春輝道:「那《反離騷》是『枳棘之榛榛兮』與《東征賦》『生荊棘之榛榛』卻微有不同,只怕妹妹錯了。」青鈿道:「呸!是我記錯,罰一杯。」
  謝文錦道:「我不會說笑話,這個交易可有人做?」紫芝道:「你果真不會,把酒乾了,我替你說。」文錦道:「莫非騙我吃酒,又是『公冶短』麼?」紫芝道:「你說話又無土音,就是『公冶短』也與你無干。」文錦把酒飲了。紫芝道:「有個公冶矮去見長官。長官問其所長,原來此人乃公冶短之弟,也通獸語。正在談論,適值驢鳴。長官道:『他說甚麼?』公冶矮道:『他說他不會說笑話。』」文錦忍不住發笑道:「我也不知他怎麼編的這樣快。」隨手掣了舟車雙聲道:「錦車《易經》大車以載,有攸往,無咎。『有攸』、『往無』俱雙聲,敬題花姊姊一杯。多飛『無咎』二字,以為日後若花姊姊飛車回鄉吉祥之兆,並非敢敬普席之酒。」蘭言道:「聞得飛車出在奇肱,若花姊姊這個飛車可是此處借的?」若花道:「飛車原是奇肱土產,近來周饒得了其術,製造更精,所以家父從周饒借來的。」玉芝道:「將來我們過去送行,倒要長長見識哩。」
  題花掣了服飾雙聲道:「我用剛才『銀漢浮槎』那個故典,春輝姊姊以為何如?」
  春輝拍手笑道:「若果如此,妹子就有文章做了,姊姊快些交卷。」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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