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求知識借新書 瞎憂愁縱談洋貨

  卻說薛蟠見寶玉匆匆去了。只當他拿什麼好東西去;等了一惠,只見寶玉來了,焙茗跟著,奉了一函書放下。寶玉抽出一本道:「你看這部奇怪麼?薛蟠接過,只看了一看,便往桌上一撂,道:「言個人的東西,你也拿來我了;只怕你也不見好看。」寶玉道:「我看了他,就要精神9方起來。想著又像是隔世的事;再想想,又像昨天的事;再看看他,就猶如我自己的日記一般。並且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也被他載了上去。到底不知這曹雪芹是什麼人?」薛蟠道:「你還問他呢!提起他來,我就恨透了。多早冕我見了他,給他一頓好打。」寶玉道:「又恨他做什麼?」薛道:「我無意中把『唐寅』念了個『唐黃』,他也姶我載上了,叫人家怪臊的。怎的不恨他!」說罷,抬頭看了看自鳴鍾,道:「只得九點鍾,寶兄弟,我同你外頭逛逛去。」寶玉道:「別胡鬧了,時候不早了,咱們許久不見,他該痛快的談談。你既然比我先到兩年上海,這上海的風土人情,想來也熟悉了,何妨告訴我呢。」薛蟠道:「這個叫我那裡說起呢?」寶玉道:「你只揀要緊的,說點也好。」薛蟠拍手道:「我說出來,你可別不信。」寶玉道:「這是我央及你的,如何不信?」薛蟠又拍手道:「我老實告訴你:這裡上海與別處不同,除卻跑馬車、逛花圓、聽戲、逛子,沒有第五件事。縱使有,也不過是附庸在這四件事上頭了。」寶玉笑道:「我問的是上海的風土人情,你卻說的是你自家的行。」薛蟠跳起來道:「你不信,我明天起,和你痛痛的逛他兩個月,你看是這樣不是!」寶玉並不答言,叫焙茗把《紅樓夢》舊拿回去。薛蟠道:「幾年不看見,怎你就變了一個人,居然把書當寶貝起來。薛蟠道:「幾年不看見,怎麼你就變了一個人裾然書尚寶貝起來。言混帳書,什麼看頭呢?」寶玉道:「我看了狠以為奇怪,所以拿來給你瞧,誰知你倒先看過了。」薛蟠道:「奇怪的書多著呢!我起先販的時候,向行家取了許多書樣,以便定貨。後來沒用,我就把他釘了四大箱。明兒我一總拿來送給你。」寶玉歡喜道:「我正要看書呢!」但不知你什麼書?要是周秦諸子同那經史等書,是我都看過了的,那個我就不要了。我只要晚近的書才好。」薛蟠道:「我也不知什麼晚近、早近,你明兒拿去看了,就知道了。揀要看留下,不要看的撂下就是,左右我是沒用的了。」寶玉喜之不盡。再談了幾句,便自回房。一宿無話。
  次日,寶玉一早起來,梳洗過了,便去尋薛蟠要書。走到他房門首看時,卻是鎖了。暗想:為甚大清早起,就出去了呢?得獨自回房,悶悶的坐著。等到九點鍾時候,只聽得一陣嘻嘻哈哈,薛蟠闖了進來。嘴裡嚷道:「寶兄弟,我惦記著你,今兒早點回來。」寶玉道:「你一早往那裡去了?」薛蟠道:「我何嘗一早出去。是你昨兒晚上走了,我一個人悶得慌,就到外頭去逛了一宿。來,來!還是到我兒去。」說著拉了就走。茶房己經代開了門。,二人進內坐下。你先看看這個東西。」一面說,一面搬過一個匣子來。揭去了蓋,只見裡面裝著一段光溜溜的圓鐵,旁邊又裝著兩個小子球兒。正不知是什麼東西,有甚用處,又見薛蟠取出一個紙筒兒,在裡面倒出一黃澄澄的筒子,套在那圓鐵上面;又取出出一個喇似的東西,也裝上頭;然後按上一個把兒,用手扳了幾扳,忽見那兩個小球兒,飛也似的轉起來,那圓鐵也慢慢的轉動,忽然那喇口放出一種怪聲音出來。薛蟠道:「你聽,你聽。」寶玉側著耳朵去聽,一惠鐲鼓,一惠絲竹,一惠兒又像曲子,忽的一惠住了。薛蟠笑道:「可聽出來這是什麼曲子?」寶玉搖頭道:「不知道。」薛蟠笑道:「你見的巧東西不少了,可見過這個?」寶玉道:「沒見過。」薛蟠道:「這叫留聲器。把曲子唱一回到裡頭去,就可以一回一回的放出來。那怕放出來。那怕放一千回、一萬回,也不錯一點的。你說這東西巧不巧?」寶玉道:「這東西有什麼用處?」薛蟠道:「有什麼用處,不過聽聽子罷了。」說著,弔要去弄那機器。寶玉道:「你且別弄,我聽得他不像人聲,又不像畜聲,怪討壓的。化了錢買這個頑,真是無味。」薛蟠道:「單這機器要多兩銀子,還要別外配蠟筒呢。」寶玉道:「這是那裡買來的?」薛蟠道:「這是洋貨舖子裡買來的,是西洋貨。」寶玉拿起一個蠟。筒端詳了一道:「拿這沒用的東西來買錢,居然也有人買,或者有甚要做憑據的說話,也說在裡面。」寶玉道:「來如此。人家好好有用的東西,你們卻拿來這樣頑法,也算得暴殄天物了。」薛蟠道:「你怎麼忽然變了個迂人!我又不曾病的要死,說什麼遺囑?至於要做憑據的話,就立了契約了,又何必用他呢?不過要聽個把曲子頑頑罷了。明兒再到北邊去,我還要多帶兩個去給們解悶呢。」寶玉正要答話時,聽見一個人,拿了一張紙進來,在靠房門口的椅子上一撂,就走了。
  薛蟠趕著過去,拿在手裡觀看。稍為過一過目,就遞給寶玉道:「這是今天的報紙,你瞧!寶玉接在手裡一看,就是頭回在那破廟裡看見的東西。忙去看他那頭一行時,是刻的「大清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十二日」。心中暗暗想道:慚愧!我今天才知道了日子了。再底下時,卻也是「一千九百零一年」,未免行又是不解。只得請教薛蟠。薛蟠道:「巧得我和洋行裡打過交道,不然倒叫你問住了。這是外國耶穌紀元的正法,他們的耶穌降生到今年,是一千九百百零一年。」寶玉道:「他們是幾天算一年呢?」何以我看見一張光緒二十六年的也是一千九百零一年呢?」薛蟠道:「他們也是十二個月一年,不過我們冬月,是他的正月。你看見的。只怕是去年冬月以後的日子罷了。」正說話時,茶房進來問開飯。薛蟠看了鍾道:「只十點半鍾,早著呢!並且也不要開了,咱們外頭吃去。」寶玉又問他要書。薛蟠道:「你好性急!」來,來!我給你要書去。」說罷,拉了寶玉出了房門,回身上了鎖,走過玉的房門,又對焙茗道:「開了飯來。你只管吃,我給你二爺外頭吃去。」焙茗答應了,走近寶玉一步道:「太太在京給我的幾兩銀子盤費,在南京的候,拿出來使用,誰知都發了黑了,折耗了許多。一路做盤費來,此刻沒的用的了。請爺早打主意。」薛蟠道:「呸,好小子!小心點!別又把咱們爺擠丟了。」薛蟠也不做理惠,拉了寶玉下樓。走到帳房,交代道:「我頭回寄在底下的貨箱,內中有四個不別號的,叫人給我帳房回話,拉了寶玉往外就走。寶玉道:「你且慢著,到那裡去呢?」薛蟠道:「走著再說。」出了棧門,靠著河沿上往西走去。
  那寶玉是生平未經過這樣的地方,舉目所見,多是生平目所未睹之物,未免一一的指問。薛蟠道:「這是什麼出奇。你歡喜這些東西,我帶你去看個飽。」說著一走到棋盤街,到兩間洋鋪去看。薛蟠辦過兩年貨物,四此洋貨鋪多是認得的,不免煙茶招呼。聽說寶玉要看東西,只當是辦貨客人到了,於是八音琴、留聲機器、表兒都擺了上來。開了機器。甚至於小孩子的耍貨也取來,列滿前。羅寶玉也逐一看了。
  看過兩家之後,薛蟠便嚷:「俄了!咱們先去吃。」恰好門首有兩東洋車,蟠跨上去就坐,叫寶玉也坐了那一。兩個車夫,飛的跑起來。誰只得一盞茶時,才轉了一灣,薛蟠便喝叫:「住了。」隨手手開發了車錢,拉了寶玉走進一家去。一面上樓,面說道:「這是『一家春』大菜館,著名的老字號。我請氣嚐嚐。」說著,上去揀了座位,要過請客票來,央寶玉道:「我怕寫字。你代我寫寫罷。」寶玉道:「寫什麼?」薛蟠道:「梅開洋行,請柏耀廉,你只填上就是了。」寶玉道:「寫什麼?」薛蟠道:「這柏耀廉是什麼人?」薛蟠道:「就是這梅開行的買辦,不過上頭要用什麼東西,發了錢,叫他去買,還是個二等奴才。」薛蟠不等說完,便搶著道:「不,不,不!這輪船洋行買辦,和咱們家的大樣,體面狠,靠這個發財的多著呢。今年一個洋人,叫做環梅來,所以相識了。」寶玉道:「你說起洋貨,我又要發煩了。我今天看了那些東,不知怎的就愁氣惱,一齊都看到心上來了。」薛蟠道:「這個為什麼?」寶玉道:「我在街上走了一趟,看見十家舖子當中,倒有九家買洋貨的。我們中國生意,意是沒有了。」薛蟠詫異道:「奇了,奇了!怎麼你也談起生意經來了。」寶玉道:「我不是忽然要談這個。我想國人盡著拿東西來給中國人,一年一年的,不把中國的錢換到外國去了麼?」薛蟠道:「我說你又呆性發作了。此刻萬通商,怎麼誁得這話呢!」寶玉道:「通商互市,古來就有的,不是此刻才有。但是通商一層,是以我所有,易我所無,才叫做交易。請問,有了這許多洋貨舖子,可有什麼土貨舖子做外國人買的麼?」薛蟠怔了一怔道:「這倒沒有。」寶玉拍手道:「是不是呢,你想可怕不可怕?」薛蟠忽然拍案道:「有了,咱們中國的絲、茶兩宗,行銷到外國去不少呢!」寶玉道:「只怕他們沒有這漾東西,這就是以有易無的道理了。但雖然是交易而退,也應該運該些有用的來。比如剛才所見的什麼八音琴咧,留聲機器咧,那都是亳無用處的東西,不過是個頑意罷了。他拿了來,還要大價錢。這又不是少不了的,你又何苦去買一套呢。」薛蟠道:「你不知道,此刻這東西,銷十得狠呢。咱們為甚不斈著自己做。」正說到這裡,細崽來報說:「客到了。」只見外面踱進一人來。
  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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