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范撫軍不戰成功 高闖王因山結寨

    山中大約多風雨,醉餘唱徹黃金樓。點檢醉醒身,風情誤煞人。 筆端空碌碌,譚邊復譚腹。干戈動眼前,何須問九邊。
      右調《菩薩蠻》
    撫軍志在調玉燭,不須弓矢華九伏。
    誰知亂起在延安,李成禍患難收束。
  且說河南巡撫范景文,聞亂即趨,提兵至保定,閱操兩日,把各處為亂的兵梟了十餘首級,兵心始定。行至安肅一帶地方,蔡忠依前扮做叫化的,在京城領了兵部尚書申用懋的手書,呈上范景文看了,才知先到為第一功,催趲各兵星夜前進,。到了定興縣,有鄉官鹿善繼的父親封君,喚孫兒辛酉解元鹿化麟出郭迎軍,又自已出餉二百擔,勸鄉人出餉三百擔,送至軍前,以備行糧,范景文登門謝了年伯和年侄,方要起行,只見生員王佐特來叩見,稟道:「五日前某往關廟將卜趨避之計,恰遇二青衣先在求簽,亦為此事。某取他求得簽細細詳解,曉得安然無事。某向二青衣道:『關老爺簽意明白,似不須避。』二青衣尚然惶惶惑惑,不敢自信。某復跪祝道:『果不消避,乞老爺夜賜一夢。』某到夜間朦朧睡去,忽夢身在關帝殿廷,關帝吩咐某道:『范某兵到,北兵即退去,不必他避。』某素知臺名,醒來甚是稱異。故不復遠徙,僅避至固城地方,昨見公檄乃歸臺。臺兵能退敵,不卜可知。」范景文道:「據子所言,神必佑我成功。此朝廷之福也。」即留王佐在行間,以備參酌。又有生員蔡學思等三四人,願從征進。范景文見怹都善騎射,也都留在帳中。正商量發兵前去,忽報稱總兵張鴻功領兵勸王,由易州渡淶水,甲仗雄整,一路人人道是好兵。不料中看不中用,兵心懼怯,打聽得北兵很勇,不能取勝,一時逃的逃,掠的掠,竟成瓦解。又報稱總兵張國泰領兵勤王,兵至祖村地方,遇北兵哨馬二十餘騎,怯不敢戰,連夜退至北河,居民驚散,滿路啼號。范景文聞報,傳令拔營,星夜進發。但見:
    六軍星陳,萬騎雷動,闞軍聲而丘陵簸蕩,揚兵氣而天道晦冥。起沙礫以薄天,助茲鼉鼓;吹煙火而漲日,燎彼鴻毛。凡草木盡為兵;是風雲皆入陣。矢志入不毛之地。披甲前驅;立心成不戰之功,銜枚遠襲。隊隊思為天子衛,人多盡道范家軍。
  正行之間,報有旨:援兵先到的守涿州。范景文催兵連夜前去,是腊月二十三日到了涿州。聞得數里內外北兵往來不絕,只得扎營在南門外。城裡鄉宦士庶,也有發糧出城齎助軍兵的。范景文令蔡忠等副將大發兵北向,鼓角聲數里不絕。次日早晨,哨馬報稱北兵已撇了良鄉縣,盡數復回北京。范景文方才整兵入城,且為守涿之計。到了夜半,忽報緊急軍情。范景文披衣起問,報稱北騎合圍敗了總兵滿桂的長勝軍,盤踞在土城關,京城大震,遠遠戒嚴。范景文大驚,立刻升堂,召將士面論道:「國難方急,我不待詔入援。因北兵南下命我守涿。今彼復逼京城,自當入衛天子。」立刻傳令,整隊啟行。時廢相馮詮及士民人等,皆苦若遮留,范景文堅不肯許。二十五夜裡在蘆溝橋遇了三千餘騎,兩下交鋒,彼寡不及此眾。殺其大半,復整隊前去。二十六日到北京彰義門外,報北兵已盡數拔營東去。
  崇禎大喜,召范景文入城陛見,隨令賜宴旌功。又吩咐兵部尚書申用懋,升他為兵部左侍郎,守州屯糧要地。其時原任尚書王洽、薊遼尚書袁崇煥,被逮在獄。那科道好事的不說申用懋調度得法,范景文赤心勸王,紛紛上本指斥時事。崇禎雖不聽他們說話,范景文也丁憂,申用懋竟致仕,都回去了。正是:
    勞臣心血傾幾斗,抹煞令令人滿襟。
  崇禎既准了申用懋回籍,特旨令梁廷棟做了兵部尚書。囗囗囗囗囗為人機智,說天文,談戰陣,是個有才幹的。不到了任,見戎政尚書李邦華繫獄,就奏了崇禎,放他回籍閑住了。京師人都道廷棟救了正人君子,不是尸位素食的了,如何王洽悞國,庸臣袁崇煥失機大辟,都不早早決折?四月裡,王洽死在刑部牢裡,梁廷棟會同刑部胡應臺,把袁崇煥覆定罪,奏過崇禎,綁到西市碎剮凌遲。京城的人恨他失悞軍機,致北兵進口,各處殘破,生生的割一塊,搶一塊,把袁崇煥的頃刻啖盡。袁崇煥只是要成和義,殺了島帥毛文龍,那佑文龍雖箹羈縻,不比未朝岳飛的忠勇,卻也等他在島上屯扎,北兵還怕從後掩襲,未能深入,文龍一死,和議不成,怎怪得京城百姓生啖崇煥的肉。有詩為證:
    崇煥非同秦檜奸,文龍難比岳飛賢。
    但無君命誅家將,致令邊塵飛帝前。
    虛設島兵何死法,誘來酒客不生還。
    今遭活割生吞苦,始信冤冤報在天。
  朝裡的事也說不得許多,流寇乃關係明朝天下的,如今只該流寇的來蹤去跡,唯朝廷一二大政事,帶入伴說,才不至蔓延無序,雜亂失真。
  且說李自成從那日鼓噪殺人,罪布不赦,同了劉良佐,依舊奔回闌州來,打聽高闖王屯聚何處,要投奔他。原來高如岳兵將雖扎營在土山,手下的勇將有羅汝才、劉國龍、賀一龍、馬守應、劉希堯等,不下十人,兵也聚得多了。近地殺人放火,搶金帛,掠婦女,不止金縣地方處處受害。府縣火急申文上司,就遣些兵將前來,那裡剿他,倒被他殺敗幾陣。
  偶然一日,高如岳帶了羅汝才、賀一龍在臨洮府城外關廂人家,擄得四五個少艾的婦人,來到營裡,大家擺起筵席,要婦人們陪著吃酒。那婦人一個余氏,一個趙氏,一個刑氏,一個鄔氏,一個安氏。這邢氏生得千嬌百媚,又妖嬈淫宕,真正勾人的魂,引人的魄,活活弄殺男子漢井不縐一縐眉頭的女將軍。高如岳一見,身不由主攜手相扶,扯到寨後子營房裡,解衣去褲,行其雲雨。正弄得熱鬧,驚動了高如岳元配鮑氏夫人,在後營大踏步趕來,亂嚷亂罵道:「天殺的忘八羔子!咱和你相處十年來,井不敢背著我偷個老婆。原做了皇帝才許你立東西兩宮,如今才做強盜,就欺起心來,弄這浪歪刺骨!咱和你拚個你死我活!」高如岳連聲道:「不敢!不敢!咱就打發他與那弟兄們去罷了。」又再三央及,才回後營去了。高如岳竟走了出來。邢氏穿褲不迭,慌慌張張,正不知吉凶若何。正是:
    流浪一身誰是主,楊花飄起任西東。
  羅汝才迎著如岳笑道:「高大哥依山結寨,何等雄風,今日卻做了元帥了。」高如岳道:「不是咱怕老婆,起義時節須不可戀酒色而忘大事。」
  正說不了,忽傳報:「有李將軍求見。」高如岳正收羅好漢時侯,急叫進來。只見李自成帶了劉良佐一班人進入營中。高如岳道:「仁兄久在何處,今得光降。」吩咐放炮吹打,重新見了禮,一一通名道姓,另整筵席,慶賀二將軍入伙,又添了偏將健卒,土山大寨越興旺了。飲酒中間,李自成見有四個婦人陪酒,問是搶來的,便高如岳道:「小弟自殺了惡妻,久無妻小。乞高大哥賜一個,陪伴幾也好。」高如岳連聲應道:「有,有,有!這四個是弟兄們分用用的了,叫留得一個絕美的,正配與英雄,今就送與李兄做渾家便了。」羅汝才笑道:「李哥放心,料沒嫂子打出來。」高如岳道:「羅哥該罰一大甌。」吩咐請出那位娘來。邢氏羞羞怯怯,裊裊婷婷,從帳後走出來。李自成、劉良佐都作了一揖。一齊再整杯觴,重排肴饌,吃個大喜的筵宴。
  到了晚間,各樓一個去睡了。李自成便把邢氏做了老婆,愛他就如活寶。只有一件,那西人與南方不同,男女才上交,女人口裡就道:「我的親哥哥,親爹爹,射死我了!射死我了!」又有的道:「親親!你射死了小淫婦兒罷!射死了不要你償命。」妖聲浪氣,不只一樣,若不叫喚,男子漢就道怹不喜歎了。況且營裡沒有銅墻鐵壁遮隔,兩邊叫喚的聲音,著實難聽。夜夜各營頭領摟著婦人戲弄,無般不樣叫出來。這李自成卻為逃逃奔奔,勞久了,又久曠的人,如渴龍得水,邢氏是天下最妖嬈耍弄的少艾,兩個才到被窩裡,邢氏顛倒摟住漢子耍弄,李自成雖長槍大戟直入毛營,怎當邢氏如此奇騷,口裡親哥哥、親乖乖不住的叫,每夜定要了丟三四遭,方肯住手。從此足有一個月的大戰,李自成也覺有些支撐不來了。上床便也想睡。邢氏再睡不著,聽得別營裡叫喚聲音,再不肯住。邢氏嘆道:「我的天爺嗄!咱既被這班人搶掠前來,指望大弄弄兒,不枉了生一世,如今撞了這綿羊怎麼了。」從此憎嫌李自成,只想另伴個耐久的,才得心滿意足。有詩為證:
    從來婦人皆水性,流來流去渾難定。
    嫁了流賊盡風流,喪廉失恥無乾淨。
    若是雲雨不滿懁,空教臍下熱如甑。
    不如另向別處流,覓個人兒連夜奔。
  這一伙人每日輪番打糧,挨班打探。偶一日,打探的頭目賀錦從北京回來,參見眾人。高如岳細問北兵如何退去。賀錦道:「可嘆朝裡沒個知兵的。有個四川和尚姓申名甫。自稱善能車戰,又能遁甲,呼召鬼神。一個有名的翰林金聲囗囗囗囗囗囗奉薦了他,崇禎與他都司做,他不肯受,明白改援了京營副將。他奉旨募兵,把京教化的盡數充了兵。崇禎把金翰林改了監察御史,就監申甫的新軍。又改庶吉士劉之倫為兵部侍郎,又令編修吳廷簡犒軍城外。不料申甫領教化子軍出城大敗,金聲走脫,劉之倫也戰歿,吳廷簡臂中一箭。虧了總督河道侍郎李若星、巡撫河南范景文、巡撫山東王從義、巡撫山西耿如杞、巡撫保定解經傳都來勤王。山西援兵中途散去,耿如杞已下獄。河南毛兵利害。范景文又得軍心,北兵今已解圍出口,北京安然無事。目今推熊文燦為直省總督,來剿我們,尚未命下。咱先星夜逃回,報此緊信,須預作准備,方可無憂。」說得高如岳、李自成、羅汝才、劉良佐等,無一個不心驚膽戰,怕朝廷兵到,吉凶未卜。未知後來如何,單道本回的事。有詩為證:
    日沐月浴,小范新妝束。調金甌,扶玉燭。勤王熱血紅,臨陣征袍綠。不戰立功名,先聲早攝伏。 此處靖邊塵,彼處添蛇足。何異狼貪蝎毒。闖出闖踏天,戶戶高聲哭。怪天生流賊,致乾坤翻覆。
      右調《千秋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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