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新天子金甌枚卜 眾君子盛世彈冠
初冬薄冷微風裊,百歲光陰易老。丟卻閑花閑草,著述無多少。 忠佞評題添煩惱,新政鋪楊不小。憑著筆酣墨飽,須令煙雲饒。
右調《桃源憶故人》
莫說凶星李自成殺了艷妻,又殺了問官,這一逃去,做出翻江攪海的事來。且把朝裡新政鋪張揚厲一番,使那天下後世也知崇禎皇帝是個英明的天子,原非無道之君,只為用的大小臣工不肯同寅協恭,替朝廷出力,卻終日攻擊邪黨,各立門戶,弄得朝政紛紜。還虧崇禎英明,留心圖治,見天啟時賢相劉一燝、韓爌、葉向高都不安其位,聖心惻然不忍;又見現在的幾個閣老只施鳳來、李國木不是魏黨,卻也沒擔當;張瑞圖又為查出書寫魏璫賀屏,被逐回去;其時又因國子監監生胡煥猷動了一本,說這些輔臣匡救無聞,庸庸伴食。崇禎雖不准他的本,心裡也有些動念。忽然一日,傳旨與吏部衙門,會同九卿推入閣辦事的官來看。吏部九卿見皇帝英毅有為,不敢稽遲,將在朝與林下資俸可以入閣的官員,細細酌量,共推了一十二員,如現在翰林王祚遠、來宗道,九卿房壯麗、曹思誠,其餘或養高林下。忤璫閑住,或累入薦例,相應起用,如孟紹虞、錢龍錫、楊景辰、薛三省,李標、蕭命官、周道登、劉鴻訓,一齊列名呈進。次日,崇禎即召閣老施鳳來、李國木,吏科魏照乘,河南道御史安伸,俱內殿,在香案前叩頭三拜。但見:
寶鼎篆煙裊裊,玉檠燭焰煌煌。金瓶奇卉落清香,卻與金甌相向。
雉扇遙分彩色,珠簾半卷瑤光。諸臣叩首肅冠裳,咫尺天顏瞻仰。
右調《西江月》
眾官舞已畢。崇禎御口宣諭道:「內閣公孤大臣倘得其人,社稷生民之福。朕何敢自定,須定之天。」施鳳來跪奏道:「海內多事,乞皇上多點幾員,相助為理。」崇禎喜動天顏,道:「朕知道了。但這所卜之臣,以所得之先後為次序,還以官銜大小為次序?」施鳳來等齊聲奏道:「當以官銜為次序,庶無紊亂之嫌。」崇禎道:「朕知道了,卿等平身。」眾官俱起,隨即趨出,序立在香案下。崇禎起至殿前,拈了三柱香,行一拜三叩頭禮。內侍排列玉幾,安放瑪瑙硯,玉管筆在香案的左邊,將大紅龍鳳花箋共十二。方把會推孟紹虞等各人各寫了一個名字,逐一與眾官看了,盡拈成鬮子,投入金瓶裡。崇禎拲玉觔,拈起六個鬮子,吩咐內侍展開觀看。第一錢龍鍚,第二楊景辰,第三來宗道,第四李標,第五周道登,第六劉鴻訓,都是翰林出身。崇禎又行了一拜三叩頭禮,還就了御座。眾官各趨入叩頭稱賀。崇禎才吩咐錢龍鍚等俱升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俱入閣同輔施鳳來等辦事。眾應諾,叩頭退班。京師人見新閣老都是翰林,道內外兼推,畢竟原是翰林官宣麻,大是奇事。但來宗道也曾祝頌魏璫,雖不曾做他的鷹犬,人心有些不服。其餘濟濟賢才,盡稱帝佐。有詩為證:
明興代有中興主,又見龍飛在九五。
相臣師濟幸有人,簡在帝心今師古。
自此崇禎皇帝既稱英君,眾閣老又稱賢輔。就是閣老原係世家,在天啟年間不已權真保身,不比崔呈秀、倪文煥、阮大鋮這一班兒殺人、媚人,如今遇了崇禎皇帝,也換了肺腸,盡心為國,如唐朝的裴矩,佞於隋唐而忠於唐了。
一日,崇禎傳出旨意道:「許志吉以參處穢吏,投身奸逆,借吳養春籍沒追贓變價之事,魚肉鄉邑,深可痛恨。著撫按一並提問。其的确價值,不妨從公估計具奏,以憑裁奪。再有李明道、崔文昇,乃是忠賢之黨,為害淮揚,俱分撤回各案。誣陷忠良,雖係魏忠賢主謀,俱屬田爾耕、許顥純羅織,李永貞、劉若愚撥置,雖經降調,仍發法司擬罪。」此時眾正滿朝,忻忻望治。就是魏璫同府的景州曹思誠,不甚倚勢殺人,只不與璫抗拒,現做都察院掌院;梁夢環現做御史,都被人參去了。大理寺少卿姚士慎,崇禎知他忠義,特命他問這田爾耕、許顯純、李永貞、劉若愚的事,共是兩案。爾耕、顯純先殺在西角頭,家私盡行籍沒,不消說了;其劉若愚,因提李永貞未到,單提他來,公同刑部官審問一番。劉若愚供稱:「逆賢用事,王休乾第一,李永貞、石元雅、涂文輔等次之,若愚只在永門下抄寫文書,逆賢正不關涉。」又供自撰有《酌中志略》一書,詳載各閹始末,遞與姚大理看。姚士慎見他文詞清勁,雖未竟,即如李進忠也有同姓同名共三個:魏忠賢原名李進忠,本姓魏,繼父姓李,得寵後因避移宮一事,出了本姓,改名忠賢;李永貞原名也是李進忠,初因逆賢同名,秉筆太監諸棟名下,就改了李永貞;又有一個西李娘娘下用的的李進忠。其中又載李永貞曾被萬歷三十二年墩鎖,計十八年,至升遐遣詔始放,其語甚詳。姚士慎憐其才,因疑其枉,請長繫,容他續完《酌中志略》一書。李永貞原降淨軍發顯陵安置,先逃被獲,解到京師。又會審一審,縛至正義街斬首。將斬時節,還跪向監斬官哭訴求免,看的人沒一個不笑他癡呆。正是:
搏擊蒼鷹毛羽退,噬人乳虎爪牙休。
先年有個國公朱國弼,將本參劾魏忠賢,天啟道他是武臣越職言事,奉旨草了他的俸,已經三年。此時見崇禎盡反逆璫的事,上一本求准開俸。奉旨道:「武臣敢權奸,具見忠忱。准照舊支俸,仍將停俸糧照數補給。該衙門知道。」正是:
錙銖未效微臣力,升斗還沾聖主恩。崇禎又准了施鳳來的本。傳旨道:「士習囂陵已極,副榜會試,監生乞恩貢士,猶為近例,會典所無。著該部立案勿行。」那副榜會識監生還可進場,恩貢、功貢一切停止,濫官也不知省了多少。正是:
敝褲須教酬死士,簪纓未許錫貲郎。
御史曹谷因京師公論,為賢太監王安稱冤,上了一本。奉旨道:「王安赤心為國,遭逆賢矯旨處死,深可憐憫。准贈還原官,所籍家彥,都給與子侄承領。」正是:
冤沉海子今方雪。屍化隨風恨未消。
當日魏忠賢驅逐皇親張國紀,原把順天府氶劉志選將士參的。今被翰林倪元璐奏明此事。崇禎大怒。其時劉志選現任南京操江都御史,先行削籍,後行拿問。張國紀復原官。正是:
貪功妄欲學華歆,伏閣豈知羞道輔。
少卿姚士慎上了起廢一本,本上帶參太監涂文輔總督戶、工二部錢糧,擅立公署,妄挫司官,憑藉忠賢生事,大壞祖制等因。奉旨道:「涂文輔附權糜費,已經斥逐。所修公署,著兩部變價還庫。其繳回敕印,即行銷毀。」正是:
相臣未許侵錢穀,閹寺何緣職轉輪。又有太添注少卿阮大鋮,給事中彭祖壽,實是魏忠賢的用人,此時尚列顯要。也上了一本,道:「楚材摧抑已甚,乞聖明破格起用,以輔盛治,以快人心事。」奉旨道:「大鋮、祖壽俱魏邪黨,著閑住。」一個個稱快。阮、彭二人也都逐回去了。正是:
聖君明燭群奸惡,尚許雙雙學掛冠。
一時在位諸臣雖未必個個臯、夔、人人稷、契,卻也正人多,僉壬少了。幾個新閣老在家的,已乘傳到京,冠相慶。朝夕商議的,只是死的忠良未蒙旌表,黜的賢才未能升擢,磨拳擦掌都要幹這兩件正事,卻因事關重大,不是易獨奏的。惟有內操一事尚未痛革,崇禎聖明出人意表,偶然一日,召對閣臣,密向周道登、劉鴻訓、錢龍鍚道:「內操軍是魏忠賢賊子招來的,中間黨羽不少。當時畢竟謀逆,幸而天佑皇家,得有今日。若伋留在禁城之中,到底防他不測之變。若要一朝散遣,這些人安享錢糧慣了,人極計,生又怕激變。不如善遣之,只不許再入禁中便了。」錢龍錫等道:「陛下睿慮,誠非臣等所及。」崇忙即傳旨道:「內操軍士勞苦特甚,著給假一月歸鄉省親,仍從憂犒賞,俱給月糧。該衙門知道。」那些軍士個個都歡天喜地,道:「萬歲爺知疼著熱,好皇帝!好皇帝!」一齊領了犒賞月糧,俱出城去了。正是:
不用楚歌頻唱徹,一時星散八千人。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