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重臺贈釵忽睹得病 無奈只得吐露衷腸

  詞云:
  望斷天涯無際,淒涼無語惑傷。只因兩地信茫茫,佳人才子愁狀。淑女行權探病,出入吐露衷腸。指迷數語道其詳,好教一齊懷放。
  詩曰:
  悶似湘江水,涓涓不斷流。
  猶如秋夜雨,一滴一聲愁。
  話說杏元小姐含淚說道:「孩兒並非思念故土,況家中又無親人。只是蒙母親收養,早晚又承教訓,這一番恩重,指望有日補報。豈知今日大限來臨,想不能久住人世。孩兒蒙神搭救,又得遇母親搭救,孩兒若死之後,望母親垂念異鄉孤魂,平日侍奉膝下之情,給孩兒一具薄板棺材,孩兒則生死皆受大恩,只好在九泉之下,保佑母親與妹妹罷!」說罷,三人就痛哭起來。夫人收淚安慰:「我兒,不要如此,休得焦愁,為娘的怎生捨得你?況方纔周太醫說你的症候,只要自己保重,不須用藥而愈。既是你如此說,也罷,著人去買杉枋與你沖沖喜。待你痊愈了,妻與為娘的用罷!」于是,叫雲英小姐在房陪伴,自己走到中堂吩咐家人,速買杉枋二副,匠家一齊叫來。
  家人答應了。私相議論道:「穆相公這樣一個好人,不想一病至此。又聽得大小姐病得沉重,方纔夫人吩咐買兩副杉枋,想是替他二人沖喜。我想,穆相公如此大才,任上一應大小稿案,件件都虧他料理,老爺十分愛他,心中欲將二小姐許他,所以留他在府內。倘若有些差池,豈不把老爺惱壞?」不言家人們議論,再言夫人吩咐家人買杉枋,卻是無情無緒,真正是歡無半點,愁有萬千。心中想道:「穆生與我母婿之分,不知連日病體如何?我要到他書房中觀看,安慰安慰他。」連忙竟奔書房而來。
  書童一見夫人,即稟道:「穆相公十分沉重。」夫人道:「此刻如何?」書童道:「請夫人一看,便知好歹。」夫人道:「你先去稟一聲,說我親自來看穆相公的。」書童即忙到床前說道:「穆相公醒一醒,夫人在此看你。」良玉在夢中驚醒,說道:「請夫人不可進來。我有病之人,床鋪上恐有污穢,褻見夫人,反取罪矣。」言未完,夫人早已走至床前,見他形容消瘦,便流下淚來,說道:「先生連日病體可好些麼?」
  良玉嘆口氣道:「夫人請坐。奈晚生病體沉重,不能起身拜揖。晚生這病,自料不能久住人世矣,是不能睹見老恩師之金面矣!只寫紙遺書,待老恩師回府一看;便知其中委屈。」夫人道:「先生貴恙,料然無事,目下小災,不日自然痊愈。適纔大小姐也抱病症,因替她沖喜,老身已吩咐家人買辦兩副杉枋,意欲替先生沖沖喜。待先生痊愈了,回與我家相公。請先生放心料理,吉人自有天相。」良玉說道:「晚生一個寒儒,蒙老夫人費心,晚生何能消受得這杉枋?但晚生倘有不測,有一句要緊的話說,望夫人給一副薄材,抬往荒郊之地,就是大德。」
  心中又想起昔日送杏元小姐的光景,便哀哀啼哭道:「要是葬埋的方向,不可錯亂。」夫人聽了此言,流淚勸道:「先生休要過于傷心。方纔所說的方向,卻是何方?」良玉道:「正要朝北,切勿絲毫歪錯,就是生死感沐深恩。求夫人應允我,強于杉枋萬倍。」說罷,又哭起來。夫人又解勸安排了一會,方纔起身,又吩咐書童好生服侍。
  纔出書房門,只見一個丫環哭哭啼啼說道:「不好了,大小姐氣絕了!」夫人聞聽,竟奔內裏來。纔到中堂,又聽得外面哭將起來,只見書童氣吁吁稟告夫人:「不好了,穆相公昏死了!」夫人又聽得此言,不覺亂箭穿心,忍著哭,吩咐道:「你們先去照看,我看了大小姐就來。」書童出外去了。
  夫人哭哭啼啼來到房中,只見雲英小姐和眾丫環,都圍在床前啼哭,那種淒惶,令人傷心。夫人來到床前,將杏元小姐一看,只見雙目緊閉。氣息全無,不覺一時心酸,放聲大哭起來。正哭之間,只見杏元小姐悠悠蘇醒,睜著一雙微的微眼睛。二小姐止了眼淚道:「母親不要啼哭,姐姐醒來了。」夫人聽見道:「謝天謝地!」正要再著人去看穆生,早見書童來稟道:「穆相公已醒轉來了。」夫人聽說,方纔放心,去了幾分懮愁。因吩咐道:「你們在外面好生服侍。」夫人又到杏元小姐身邊說道:「我兒好了,從此災退福臨。」杏元小姐道:「感謝母親金言。但孩兒大限已到,豈能逃脫?為兒的還有一句要緊的話說,稟告母親,但孩兒死後,不敢望乞杉枋,只求一口薄材,須要正直朝南安葬。」夫人道:「方向自然依你。」又暗想道:「目下的時症,都是這樣,外面的穆公要朝北,裏面的女兒要朝南。」
  嘆口氣道:「這是哪裏說起?」只吩咐二小姐:「在房中陪著姐姐,老身去看杉枋可曾買到。」于是,往外去了。
  雲英小姐坐在床邊,向著杏元小姐說道:「姐姐你痊愈了罷,方纔若是有些差池,你就狠心捨得妹子?」杏元小姐道:「妹妹若肯垂救愚姐,卻也不難。」雲英小姐哭道,」姐姐有何話說,但說無妨,何必隱諱?」杏元小姐道:「愚姐是萬分無奈,不得不說,只得吐露衷腸,望賢妹無得恥笑。愚姐前日所見賢妹那只釵兒,因此睹物傷情。但我並非汪氏月英,家父陳日升,曾做過吏部尚書。母親吳氏,兄弟春生。奴家乳名杏元,曾許梅御史之子梅璧,字良玉,配定終身。誰知禍生不測,被奸賊盧杞害我去和番。那時,梅郎與兄弟春生一同送至邊關,曾過河北重臺。那時在重臺上面,贈了梅郎一股金釵,乃是金釵玉蟹,以為來世姻緣之約,不知因何落在賢妹妝臺之內。此時,愚姐一見。問賢妹,說是恩父押信回來的。我想,恩爺得此釵兒,梅郎豈能在世?梅郎既死,愚姐豈能存于陽世乎?」
  二小姐正欲回答,只見春香說道:「大小姐原來為此事矣!二位小姐呀,婢女實實對小姐說罷!那金釵非是老爺任上之物。乃是穆相公帶來的。他終日對釵啼哭,連茶飯也不沾脣。婢子因一時之戲,就偷了它來了。穆相公也病得十分沉重。我想,他對釵如此敬重,莫非是梅相公改名更姓,栖身此地,亦未可知。」杏元小姐聞言道:「據你如此說來,或者即是梅郎亦未可知。」二小姐說道:「姐姐請放心,將養身體。既是有攜釵之穆生在此,則姐夫之下落有了。待妹子稟明母親,相機探問便了。」杏元小姐道:「是,感賢妹之盛情。」于是,將重臺詩詞話別,細說了一遍。
  雲英小姐即便起身告訴夫人。纔至中堂,只見一老管家走來,名喚鄒福,手執拐杖,對夫人說道:「老奴今年八十五歲了,眼中不知見了多少奇病。況穆相公是老爺屬意要贅小姐,就是府中姑爺了。當初老奴的一個侄兒,定下了一房媳婦,未曾過門,侄兒得了一場惡病,看看難起。也是一個相好的朋友說道,何不把他家姑娘接過來,在床前與病人沖沖喜,就好了。果然靈驗,沖喜之後,就漸漸病體好了。後來生子生孫,福祿壽全。今老奴心中想道。夫人何不將二小姐請到房中走走,看穆相公或者好了,也未可知。」夫人道:「據你說來,卻也有理。但我是何等人家,豈肯叫小姐看問之理!」那老管家道:「哎呀,夫人,那大家小戶,俱是一樣。況且在府中做事,亦無外人知道。若夫人如此避嫌疑,恐怕穆相公就難好了。」夫人道:「你且出去,等我同二小姐商議。」鄒福轉身往外去了。
  再言夫人正欲與二小姐商議,抬頭見雲英小姐站在面前,說道:「我兒,你方纔聽見老家人說麼?」雲英小姐把臉一紅,說道:「這個羞人答答,怎好去得?」夫人道:「我兒,這又何妨?只是此刻你姐姐怎麼樣了?」小姐道:「正欲稟明母親。」
  將杏元小姐的言語,細細說了一遍。夫人道:「正好,我兒今晚可同為娘的前去。一則探問穆相公的真假,二則暗為沖喜之說。或者這穆生就是梅生,不妨,也是年家兄妹。」二人主意已定。
  至晚,又安慰了杏元小姐一番。即命春香掌了一個小小燈籠,二小姐一同奔至書房中來。書童看見夫人至此,也不敢阻攔,侍立一旁。夫人遠遠站于窗外,春香即叫書童報與穆相公知道,說夫人特著二小姐親自來看穆相公的貴恙。書童答應進去,說道:「穆相公醒一醒,夫人著二小姐在此問候相公。」梅璧此刻正在夢寐之中與杏元小姐相會,訴說離別之苦,忽然驚醒,心中大怒,喝道:「你這兩個狗才,我的病體十分沉重,有人來看問,就該辭謝了纔是,何得大驚小怪,驚散我的好夢!」心中想著杏元小姐,大哭起來。
  此時,春香同小姐早已到書房門首。良玉道:「小姐莫妄進來,我卻不能拜揖。請小姐回去,多多拜上老夫人,說我穆榮今生不能補報,只好後世結相謝再罷!」只見春香說道:「穆相公不必見棄,我家小姐還有話說。」良玉見她不肯出去,反到床前來要說話,只得爬起來,和衣坐在床上,書童拿一床被擁在背後。春香對書童說道:「你們出去!」但不知春香叫書童出去,小姐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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