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眼識英賢憐友念故交 心結絲夢惜舊遭奸變

  詞云:
  嘆畫梁紫燕,為兒孫屢佔窩巢。每日裏打食數粒,只恨兒孫不飽。養得嘴上黃微退,兩翅纔長翎毛。不報父母養劬勞,竟自騰空飛了。飛到那綠陰深處,自稱散淡逍遙。一口檐前游戲,撞著了狠心的狻貓,雙爪搭住不相饒,連皮帶骨盡嚼了。這纔是,幸短前程短,心高命不高。勸君少打傷人劍,常磨克己刀,守分循天理,災禍自然消。
  詩曰:
  故舊聯姻樂正濃,忽遭奇禍各西東。
  繡心萬結怨難訴,恨海忿山滿肚中。
  話說翠環聽見陳公與夫人欲將小姐許配梅公子,她急忙跑至後樓,笑吟吟地報與杏元小姐知道:「恭喜小姐。」杏元道:「你這個丫頭,又來見鬼見神,恭喜什麼?」翠環道:「老爺與夫人談小姐婚姻,意欲許配梅公子。小婢聞此喜信,將來恭喜小姐。」杏元把臉一紅:「賤嬋休得胡言!」口中雖是這樣罵,心內卻十分歡喜,想道:「我觀梅生非人下之輩,又見他題梅之詩,實有孝友氣慨,與人不同。」
  這裏不講小姐暗贊,單言翠環見小姐不睬她,只得回身下樓。腹內暗想道:「我不如到書房,送個喜信與梅公子知道。」
  走到書房一張,不見春生,只見良玉一人痴呆呆地似想心事一般。她便輕輕走到書房,到他的後面,把手在他肩上一拍,道:「你想什麼呢?」梅公子倒嚇了一驚,回轉頭來,見是翠環,因說道:「你又來做什麼?」翠環道:「特來與你報個喜信的。」
  梅公子站起身來,問道:「姐姐又有什麼喜信,報與小生?」翠環道:「也是你命中紅鸞星高照,老爺、夫人要將小姐與你結姻呢!只等你金榜題名,那時就成鸞鳳,豈不是天大的喜信麼?」
  梅公子一聞此言,心中暗自喜歡。又見翠環走進前一步,是要動手動腳的意思,梅公子正色言道:「已承你的好意,小生領惠過了,姐姐請回後堂去罷!恐你家中公子出來,撞見你我二人在此說話,萬一告稟老爺與夫人跟前,豈不是連累小生無容身之地了!」翠環說道:「喜信報與你,你將什麼謝我?」梅公子道:「既承你的美意,待後慢慢謝你罷!」那翠環歡歡喜喜地說道:「下次若有一點半點言語,少不得一一報信與你。」
  梅公子道:「姐姐,你從今以後,不可到書房來,恐外人看見不雅。」翠環啐了一聲,入內去了。梅公子聞言,好生歡喜。
  不一時,春生出來,陪他吃了晚飯,二人又談了些詩文,夫人又著人造了一床錦繡的被褥與帳幔等件。春生又叫書童鋪設在自己的床對面鋪上,坐臥談心。他二人斯文相投,竟一刻不離,每日清晨往內面請安,便是攜手而行。陳公與夫人看見,更十分歡悅。有時在房中撞見小姐,兩下心照,俱不言起婚姻之事,還是兄妹相稱。
  且言梅、陳二位公子,無事便在書房中談講詩書。陳公不時也出來講些文章、故事,有時與他二人談詩飲酒。一日,在後堂與夫人議論家務,忽見門上慌慌張張稟道:「外面府縣官員,俱在前廳,請老爺說話。」陳公道:「府縣到此,定有蹊蹺。」陳公只得走出廳來,各官俱一齊站起身來見禮。禮畢,分賓主坐下。府尊開言說道:「大人。」陳公道:「不敢。請問公祖與父母到舍,有何貴幹?」府尊道:「稟大人得知,今朝中有馬牌到來,說聖上有旨,正欽差是盧太師,副欽差是翰林院黨大人。盧太師曾吩咐馬牌,叫大人在平山堂接旨開讀。」
  陳公道:「原來如此。待老夫回後堂,換了冠帶,與公祖、父母同行接旨。」府尊道:「相爺吩咐說道,不必更換服色,就是便服接旨。」陳公笑道:「既是盧太師說過,治下就是便服了。」于是,吩咐打轎,同各官到平山堂接旨不提。
  再言夫人與二位公子、小姐,摸不著頭腦,都耽著驚惶,隨即差家人打探消息。梅良玉望著夫人說道:「也不知為著何事,且等家人們回來,必知詳細。」且不言陳府中議論。再說陳公同著各官到平山堂,接旨的香案俱已擺設的整齊了,眾官俱在門外候著聖旨。不一時,只見無數的執事,護著二位欽差,到了山門首。陳公領著眾官,跪接聖旨。盧杞與黨進同下了轎,陳公等一齊隨了進來,到香案供奉聖旨。陳公山呼已畢,盧杞將旨打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上古帝皇治國,全賴文武足備,方能成一統華夷。今朕御極以來,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自然北漠、沙陀二國,士卒屢肆猖狂,擾害中原。前相國盧杞同兵部右侍郎袁輔臣曾出兵鎮守邊關,不料他國以火炮當先,將邊關攻破。又將袁輔臣守關眾將都拿往軍營,綁于刁杆之上,用亂箭射死,慘不可言。朕欲豚你往日退縮不領兵之罪,相國盧杞保奏,言爾有女,名曰杏元,今著黨進領旨,傳與爾知道,聯賜爾女昭君服色,玉琵琶一面,似昭君出塞。議再著地方官給庫銀兩千兩,買民女四十名,一同出關,與二國連和,兩國永息刀兵。旨到速速出關,即免卿一門之罪。欽哉謝恩。」
  陳公聽盧杞讀畢,在香案前謝過聖旨,站起身來,心中大怒,只得走上前,與盧杞見禮,因問道:「滿朝文武,太師怎不保奏一、二去鎮守征伐,怎麼著下官的女孩兒去和番,豈不折軔了天朝的體統嗎?況我的女兒,乃蒲柳之姿,焉能退得胡虜番兵?」盧杞道:「也是老夫的好意。聖上要加罪于老先生,老夫與你保奏了,方免先生的罪名。況和番,前朝也是有的,何必認以為恥?聖命緊急,老夫要見一見令嬡小姐,老夫就要回朝繳旨。」陳公又不敢逆旨,只得苦在心頭。復與黨公見禮,也沒心談講細語。
  于是,請了聖旨,與盧杞一齊上轎。離了平山堂,一路同轉,進了城門。到了自己府門首。把盧杞等讓至大廳,又行過了禮料想盧杞不能讓他回後堂去的,因此,硬著心腸,吩咐家人到後堂叫養娘,扶著小姐出來,與盧相爺看看。家人答應入內,與夫人說了備細。夫人纔曉得旨意,是要她的女孩兒,往邊關和番,腹內如亂箭穿心。又見要她的女兒出去見見盧杞,夫人大怒道:「要這老命做什麼,我出去與這個奸賊拚了命罷!」
  小姐上前扯住了夫人,道:「母親不可造次。這個奸賊乃是奉旨意的,與他較量,豈不自取滅門之禍?不如待孩兒自己見那個奸賊,拚了孩兒一人之命,出關去尋一個自盡,以全爹爹一世名節,又保了一家性命。」夫人只得啼啼哭哭地隨在後面。梅璧、春生想不出什麼主意來,也只哭在一堆。于是,小姐止住了淚,來到大廳上面。
  陳公見女孩兒出來,一陣心酸,二目中隱隱掉下淚來,因說道:「我兒過來,見盧太師與黨年伯呀!」于是,小姐一一見過了禮。盧賊看了杏元小姐,向陳公說道:「令嬡小姐,真真生得天姿國色,先生巧言,還說沒纔沒貌。有四句鄙言,奉贈令嬡小姐。詩曰:『閨中俠士女英豪,巧筆丹青難畫描。琵琶相伴陽關道,好似昭君出漢朝。』」杏元小姐問道:「老太師,邊關上有強兵猛將,尚且難勝胡虜。我一閨中柔弱女子,怎能退得胡虜?」盧杞道:「小姐出關,胡虜一見,即可退兵立見太平矣!」
  小姐見盧杞說這等話來,含著怒容道:「老太師的鈞諭,卻也妥當,我陳杏元何惜一身?只是可惜聖上把那高官厚祿,與那些誤國的奸賊食了,又不能分君之懮患,立于朝廷之上,白披一張人皮。只是我陳杏元生不能食奸賊之肉,死後定為厲鬼攝奸賊之魂。」罵得盧杞白著眼,領受一會。陳公見小姐罵盧杞一頓,回說道:「我兒,你也見過了太師。那朝中的國政,卻也與你沒相干,回後堂去罷!」杏元小姐遵父命,只得忍氣而往後堂去了。
  盧杞暗說道:「我眼睜睜的倒被這個小賤人罵了一場。」因見小姐回後堂去了,他也站起身來,望著陳公說道:「令嬡是見過了的。等候地方官買齊了民女,便一齊動身。」那時,陳公又假意留了一會,方纔先送過盧杞,又送府縣官員,留住黨公敘談不提。
  再言盧杞回至公館,自有地方官應酬。且言陳公向黨公說道:「年兄,你我乃是同年好友,還有細事商議。」二人攜手步入內廳。陳公吩咐把二位公子請出來,家人答應入內,請了二位公子上廳,又與黨公見過禮,在下面坐了。陳公嘆了一口氣,望著黨公說道:「年兄,我輩讀書,原想榮耀宗祖,蔭子封妻,誰知如今反將自己的女兒害于奸賊之手。那奸賊當日在朝中,諭著小弟領兵往邊關,與韃靼交鋒,梅年兄直諫一本,被皇上將他斬首,卻又行文捉拿他的家眷,他家弄得人亡家破,似一群失林的孤鳥。目下,袁兵部將身喪入沙場,盧賊又保奏我的女兒,往那寒苦沙漠之地去和北番。年兄你想,一個閨中柔弱之女,到那個去處,可能保得有命否?豈不是眼睜睜地送去尋死嗎?」黨公也嘆了一口氣道:「年兄,禍起自盧賊,也是令嬡命中所招,天子的諭旨,如何違拗得麼?只好聽天由命罷了。」
  梅璧與春生聽見黨公這一番話,心中正苦,二目中滔滔流下淚來。黨公見了,也覺傷心,指著良玉、春生二人,向陳公問道:「小弟只知年兄一位公子,因何卻有二位年侄?」陳公回道:「小弟只有一個小兒。」因指著梅璧道:「年兄不是外人,不妨實告罷!」不知陳公怎麼樣告訴黨公,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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