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拜求神聖因留父 上天垂象念孤兒

  詞云:
  攜酒上新亭,滿目江山易畫屏,賺得英雄頭似雪,為功名虎嘯龍吟。一枕夢魂驚,日落西山,哪有個誰弱誰強,俱罷手打入漁樵閑話中。
  詩曰:
  陳公訪道欲雲游,家室無因苦相求。
  孝感動天三日內,梅花重放滿枝頭。
  話說杏元小姐拜伏于地,祝告道:「皇天後土,本園花神,可憐梅年伯遭冤被害,母子飄零,如若梅公子有發展、聚會之日,求上天三日內,將梅花復開二度。若是梅門不能復興,我爹爹要扮著道裝,雲游四海了。」小姐拜畢,站起身來,望著喜童說道:「若梅花僥幸復開,你可速速報來,不可有誤。」
  喜童答應:「曉得。」小姐移步進內去了。不提。
  再言喜童四下看了一看,見沒人走上亭來,他就在那香案面前,雙膝跪下,兩淚交流,低聲痛哭道:「蒼天呀,我梅璧這等命薄!多虧陳年伯收留在此,又見梅花,思憶爹爹,陳年伯設位祭奠,盡被風雨將花打落。因此,陳年伯見物憐人,說我爹爹連一炷清香消受不起,又道我梅氏後人不能上進,因此看透紅塵,棄家修行,雲游四海。我想,陳年伯倘若是出外雲游,我梅良玉豈能在于此地?必無此理。但求老天爺發一好生之念,將梅再放數枝。一則顯應成全,以免陳門離散,二則顯應我那爹爹之忠義靈魂。老天若能佑我梅良玉稍有寸進,得睹天顏,定然報仇雪恨。」拜畢起來,收了香案。
  回到書房,心中想道:「母親當日著我投奔岳父,躲避災難,豈知那岳父乃禽獸之輩,不念親戚。多蒙喜童替了名姓,服毒于獄而死,豈知我又遭此顛沛。幸遇陳年伯收留在此,正應古言『親不如友』。又不知母親曾到母舅所在否?又不知母舅任原否,或者升遷,也未可知。其中之事,實實難料,叫我心如同油煎一般。但孩兒事情,母親豈能知道?就是母親的事,為孩兒怎知周詳?這不孝之罪,萬難補報。關山阻隔,音信杳然。皆因誤國的奸賊,害我父喪黃泉,使我母子東西。」心中思想,淚如涌泉,徨哭不止。又想道:「我那岳父見喜童死在監中,他卻不知真假,只認做是我,他一定把女兒另許配他人無疑矣!且自由他。我見杏元小姐,倒是個賢淑之女。我梅良玉有成名之日,不知她可還在家否?只怕已許配他人,此事但憑天而已。」自嘆自解,在房中坐了一會,又到亭子上看了一看梅花,不但不開,連枝都打傷了。看了一看,只是嘆恨。眼見此樹再不能開花了,想到苦處,又到園中大哭一場。
  到第二天,來看那些樹木,傷損未活,便嘆說道:「想此樹是再不能開花了。」不一時,小姐著了丫環來問喜童道:「今日梅花何如?」喜童道:「煩你回稟小姐,被風雨損傷,連枝葉都打傷了,梅樹如何再能開花呢?」丫環聽說,回身往內去了。喜童想道:「今日是第二天了,眼見梅樹如此狼狽,明日焉得有花?若沒花發,陳年伯一定是要出家的。」想到此處,心中慘然,眼中掉下淚來,又在亭子上跪拜祝告,說道:「上蒼神聖,本園花神,望乞報奏上帝之前,祈求借三春之暖,賜梅花數朵,以應梅氏之予兆,使陳年伯無出家之念。」拜罷起身,獨自無聊,回至書房,悶昏昏地睡在床上不提。
  且言本園花神,見梅良玉一片誠心祝告,把他的言語,奏上城隍,城隍奏上天庭王帝說道:「梅魁之子梅璧,今在下界受顛沛之苦。有陳日升收留他在家中,因與梅魁系同年好友,見梅花,意欲祭奠梅魁,不料前夜被風雨將梅花盡皆打落。今陳日升好不煩惱,意欲棄家修行而去。梅良玉虔求上帝,賜他梅開二度。小神等見他至誠祝告,他乃忠良之子,有狀元之福,因而啟奏上帝。」
  上帝聞奏,開言說道:「善哉!據爾所奏,梅良玉乃梅魁忠良之後,賜他梅開二度。就著卿傳旨到御花園中,著仙花童子,領仙花到陳日升梅園內,三更時候,將梅花一齊開放,全他一點誠心,以昭後效。」城隍領了玉旨,到御花園中,同了花使,領了仙花,竟奔陳府花園而來。正是聚春一暖,六九奇寒,仙使把鮮花撤在樹上,滿園中俱是仙花,怎比凡花草果,香透數里。城隍見重放了梅花,上天繳旨不提。
  單言喜童睡去,朦朧中忽聞香氣襲人,便翻身急速爬將起來,穿好衣服,說道:「這等香氣,莫非梅花重開嗎?」便把門開了,走上亭子來一看,只見雜色梅花,都變做一色綠蕊,梅花開得齊齊整整,異香撲鼻。把一個梅良玉喜得手舞足蹈,又拜謝了一番。天明,只見桌上現有筆硯,不免取過筆來,在那牆上題詩一首。詩曰:「簇簇梅花數丈高,叩求風露下天曹。昨家花木成灰土,二次梅花萬古遭。」
  話說梅良玉題完了詩,將筆硯安放原處,往亭子上折了一枝梅花在手,竟奔裏面而來。
  只見有個丫環在階沿之上,喜童咳嗽了一聲,丫環問道:「喜童哥有何話說?夫人、小姐還未起身。」喜童笑嘻嘻地手執一枝梅花。說道:「姐姐,煩你通報一聲:梅花都開放了。」那丫環接了梅花,自己先聞了一聞,竟不往寢室,反跑到後堂去了。
  喜童想道:「她往後堂而去,一定與小姐看的。」且不言梅公子站立。單講那丫環,手執著梅花,如獲珠寶一般,一直走入小姐臥樓繡房之上,喘息不止亂笑。且言那杏元小姐,只因連日陳公要棄家修行,復又想到,欲留父親,必須梅開二度,方可挽轉;又想梅開二度,乃千古未有之事。正在沉吟之間,忽聞一陣梅花香,抬頭一看,見那丫環手執一枝綠蕊梅花。丫環道:「小姐,你說這是奇事不是奇事?」小姐問道:「丫環,你手中拿的什麼花?」丫環道:「今日這梅花重開二度,比前更覺香馥些。」小姐將梅花接過來一看,心中大喜道:「可是喜童送來的嗎?」丫環道:「正是。」小姐道:「你這個婢子,又來哄我。」丫環道:「小姐,喜童現在老爺前堂。」小姐半信半疑,走下樓來。喜童見了,叫聲:「小姐。」杏元問道:「這梅花果然是園中復開的嗎?」喜童答道:「正是。」小姐又吩咐道:「喜童,你在花園中伺候,待我稟過老爺,自然有賞。」
  喜童答應,回到後花園中不提。
  再言小姐手執梅花,來到老爺房中,將手揭起帳幔說道:「爹爹、母親,孩兒特來拜喜。」陳公道:「我兒拜什麼喜?」
  小姐道:「爹爹可知道,天從人願,梅花竟開二度。」陳公道:「果然梅開二度嗎?」即忙起身,穿了衣服下床。小姐將梅遞與陳公,說道:「請爹爹觀看。」陳公接著,哈哈大笑道:「我兒,這時節在哪裏尋來這枝梅花?」小姐道:「爹爹,果然是園中復開的梅花。喜童說,不單是一枝,而且滿園中樹樹開放。」夫人聽說,也急忙起身,穿了衣服,說道:「我兒,當真梅開二度麼?」小姐說道:「母親,果然是梅開二度。」夫人道:「我兒,正是人有善念,天必佑之。」說話之間,丫環送水進房,遞與陳公、夫人淨面。梳洗已畢,換了衣衫,公子也來請了安。于是,陳公與夫人並公子、小姐,同到園中,來看梅開二度。
  一進園中,只聞得一陣陣香風滿面。一路步入亭中,抬頭一看,只見園中梅樹,枝枝俱是銀砌粉妝;實實令人可愛。公子、小姐一齊上前恭喜道:「爹爹,如今梅花開放,修行的念頭丟了罷。」陳公道:「我兒,非是為父的又墜紅塵,只是梅家侄兒沒有著落,使我放心不下,」夫人道:「梅家侄兒,著人四下尋找,若尋著,領他來家,以了一片心事。」陳公道:「夫人言之有理。」又吩咐喜童道:「今日梅花重開,也是千古奇事,你可速備酒席,安設牌位,好祭奠梅公。」不一時,俱已停當。
  陳公尋了素服,拜伏于地道:「梅年兄,你在天之靈,可知道我陳東初祭奠嗎?」這喜童見陳公祭奠他爹爹,他卻不敢在亭子上陪拜,卻走在遠遠的一個亭子上,朝著牌位,不住地磕頭,口中說道:「爹爹呀!多謝陳年伯費心,我小侄只得在此暗謝。」陳公拜畢,只見夫人、公子俱來拜過。陳公望著小姐道:「我兒,你也過來拜拜年伯。」于是,小姐拜畢,起身說道:「爹爹可看見喜童在那小亭子磕頭麼?」陳公回頭一看,果然喜童在那裏痴呆呆地磕頭。陳公大怒道:「你這個狗才,大膽放肆,敢學老夫跪拜!」便叫喜童上來。
  喜童聽得呼喚,即忙走上亭來,陳公大怒道:「老夫在此,是拜的梅公,你敢在那裏學老夫拜嗎?」喜童道:「小人怎敢學老爺的拜?只是小的父親,也是去年二月今天死的。固想著父親亡故一年,故此在那亭子上拜一拜,也盡人子之心。」夫人道:「這也難怪他。富貴乃是各人所修的,孝敬之理,俱是一般。」陳公道:「原來你也有這番委屈,也罷。我這裏賞你兩碗菜,排設在後門外邊,點起香燭。」又叫王正吩咐道:「你替他買一盤包子,叫他到後門外邊,燒張紙錢,盡他一點孝心。」
  于是,喜童拿了酒菜,擺在後門外邊,點起香燭,磕頭拜哭,焚化紙錢。祭奠已畢,復回身竟奔到自己房中,又立了一個小小的牌位,將梅公的名諱寫上,供在抽屜桌上。反身走上亭來,謝了陳公。夫人道:「喜童,從今後須要小心照管花草,至于飲食,拿到自己房中吃去。」喜童答應:「是。」
  只見陳公等走下亭子來,喜童隨後面,走入梅花深處。
  陳公見梅花,賞玩了一會,心中大喜道:「既有梅花,豈可沒有佳句?」向著春生說道:「我兒,我在京師歷有多年,不知你的學業何如?你可將梅花復開二度為題,作詩一首,與為父的看一看。」春生答應道:「孩兒曉得。」陳公忽然抬起頭來,只見壁上題有詩句,便問道:「喜童,此詩句是何人所作?」
  不知喜童怎生答應?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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