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謁東閣險遭不測 拜都院誤觸良朋

  詞云:
  得歲月,延歲月,得歡悅,且歡悅。萬事謀成總在天,何必勞苦千萬劫。莫膽怯,放寬心,金谷繁華眼底塵。淮陰功業鋒頭血,陶潛篱畔菊花黃,范蠡湖邊蘆絮雪。時來頑鐵有光輝,運去黃金無好色。逍遙且讀聖賢書,到此方知趣味別。粗衣淡飯耐久長,養得浮生一時拙。
  詩曰:
  耿介端方古世多,專心護國出淮河。
  忠肝義膽梅都諫,不怕威嚴黃與盧。
  話說盧杞聽到黃嵩的言語,哈哈大笑,望著門上人說:「他是個窮官,哪有規例!把帖子存下,他也是無錢之故耳!」
  門下人見相爺不動怒,反帶著笑看那帖子,只得走了出來,與伙伴們說知,大家氣惱不提。單表盧杞對黃嵩道:「此人大才,老夫久有心收攬他,些許小事,可寬恕之。且慢慢地收其心。看他如何,再作道理。」不言盧杞、黃嵩。再言梅公轎子到了都察院衙門,聽事便將帖傳進內堂,傳話出來:「請進。」
  梅公下了轎,走進大堂,只見馮公同了吏部陳公、詹事府陸公等,俱一齊接至檐前。梅公上前行下禮後,馮公挽住說道:「年兄,你好見外,何必行此禮?我早知年兄必來我處,故此請了二位年兄在此奉陪。」
  挽住梅公,一同走入內堂,各行了常禮,序齒分賓主坐下。馮公、陸公開言問道:「年兄久住東魯,弟等刻刻思念,今日年兄內升都給,可謂喜慶矣!我等俱真快樂也,早晚得常領訓示矣!」梅公道:「弟與列位年兄久別,欲睹尊顏,真難晤面。今蒙聖恩,擢立臺垣,得以領教諸位年兄,實乃三生之幸也。」馮公問道:「年兄可曾去見相爺麼?」梅公道:「方纔從那裏來的。可是,不好說與列位年兄知道。」陳公道:「是怎樣?」梅公道:「弟同列位年兄俱是皇上中的進士,做皇上的官,治天下的民。方纔弟在那奸相府前,有那一班不知羞恥的,和他的一群狐黨家人,不分邪正,都是一概而論之。我去見他的時節,那奸賊門上的家人,要什麼規禮,又要什麼門包,須一千金,方纔傳稟。列位年兄想,弟可有一千金贄見與他?被我搶白一場,將手本丟下,即到年兄這裏來稟見。」眾公等俱一齊笑贊道:「真乃端方士也!年兄之作為,弟等敬服。」
  大家談論了一番,馮公回轉身問道:「酒筵可曾齊備否?」家人道:「俱已齊備。」于是,馮公請梅公入席,梅公便辭道:「弟失陪列位。」馮公道:「年兄當面怪弟,聊備一卮,與年兄洗塵。此三位年兄,特邀來陪年兄的,如此見辭,是何意也?」眾公齊留道:「我等久闊別,借此談心,無卻馮年兄之盛意也。」于是坐下。馮公道:「眾位年兄同到小齋,方可暢敘。」
  一齊同到書房,梅公見那席前擺的器皿,俱是金玉之類。不消一時,家人將酒菜俱擺在席上,各自謙遜讓坐。梅公首席,其餘序齒而坐。酒上三巡,家人獻上菜來。
  不一時菜畢。言不盡的珍饈,吃不完的美味。梅公道:「年兄為何如此過豐,但弟平日則飽食暖食足矣。而年兄如此豐隆,正是弟不敢當也。」馮公道:「這是年兄羞軔弟之不恭也。今日無非便酒幾勺,改日滌卮奉請光顧。想列位同年,必不他卻。」
  梅公道:「酒已夠了。」馮公吩咐撤去,獻茶。不多一時,又擺上茶碟。馮公道:「年兄請各照席坐了。」陳公道:「梅年兄,今日飲酒暢談,適纔所敘年兄之榮任,不卜尊夫人與年侄可曾到否?」梅公道:「家眷俱回常州,弟只帶得個老蒼頭在身邊伺候。不瞞四位年兄說,倒是當日為縣官,也還罷了。今日榮任,乃弟之不幸也,故家眷一概發回。」馮公與陳公等大驚道:「年兄何出此不利之言,是何意也?」梅公道:「弟在外任之時,久聞奸賊成黨。我今居官直諫,豈容弄權之好,誓必除之,而為臣當忠君也!」
  陸公向梅公道:「你如今欲忠,豈不知這班奸賊,俱是聖上恩壞的。你一時未必能除,不若耐了性子,待這班奸賊恩榮稍減,那時我等同參,這班賊子,必誅無遺,豈不兩全其美的!」梅公道:「年兄所言雖是,但弟行居坐臥之中,沒一刻不思,怎能容耐!待後慢慢與年兄同立莫大之功以報聖恩,豈不知我心中立志要給朝廷清理,焉能遲緩?但諸位年兄不過是要自家性命而已。我除此奸賊,以免官民之害。倘或遭奸賊之手,難逃市曹之患,以盡為臣之道。那時可念同袍,即援我梅門之後,在為弟者,于九泉銘感矣!目下,聞廣東潮州府黃土鎮賊兵作耗,屢次劫奪餉銀錢糧,以及過路經商之人。列位年兄,這可是盧賊之過麼?他如不取消黃土總兵,賊眾怎如此猖狂?又聽得邊關韃靼,屢次興兵犯境,搶掠大米,此亦是盧賊之過。他一本免了口外先帝賑濟的大米,況胡人以大米如珍寶一般,這一免,又不加重兵鎮壓,自必有搶掠之行。此二事,依弟之見,先斬了盧杞、黃嵩這一班奸賊,然後覆了黃土鎮的總兵,著他招安昔日的營兵。關外原典胡人們賑濟,自然兩下不動干戈,而立見太平矣!」馮公與眾公道:「年兄所論最高。但皇上不以心腹相待,常把忠言當惡言,你我本章,聖上一見,必與盧賊同看,思寵如此,怎奈何他恐反為不美,故此無人多事,只好聽天子施為,不可強違上意。」
  梅公聽到「不可強違上意」這句話,便把臉一變,站起身來道:「好一個不能強違上意!怪道年兄們身列百僚之上,無非是個蒙蔽容奸而已!無怪弟只守一邑以至今日乃得升遷,皆是不能迎合上意故耳!眾年兄正合著兩句古言道:『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梅公于是走出席來,向上一躬道:「承列位年兄指迷,弟告辭了。」眾公見梅公要走,留不住,只得送了出來。
  梅公含恨道:「好一個不能強違上意!」走出大堂,向上一躬道:「不敢勞列位大人遠送,儀注有礙。」四位俱停住腳步,打了躬說:「遵命了。」四人回到書房,陸公道:「以後不可勸梅年兄了,方纔他有氣了。若要再勸,必要受他的呼叱。」
  陳公道:「梅年兄忠心耿耿,你我不諫,再有何人來?自古道:『率性者可與同居。』」于是又重抹了杯筷,入席飲酒敘談,這且不提。
  再說梅公出了都察院衙門,上轎回到公館。梅白接進去,只見梅公一臉怒氣,又不敢問,斟了一杯茶,送在梅公面前道:「老爺請用茶。」梅公將茶接過,將頜下須拈著,自言自語道:「我既出仕于皇家,必不負聖天子用我之深恩,好叫我在九泉見先皇于地下矣。我梅魁真就是一門滅族,也死有餘光,不軒忠臣,替祖先爭一個美名。」梅白站了多時,方纔問道:「老爺今日拜盧相爺,可曾與他會否?」梅公道:「會與不會,也不問他。那相爺的惡家人,要規禮門包,方纔傳稟。你想,我哪有千金之款!此時把門官叫來,說了他一遍,將手本丟下,就到馮公察院衙門裏來。不想他約了三、四位同年,備了酒席。
  諸事倒也罷了,只是出的言語,不是忠臣正士之談。」梅白又問道:「老爺明日可去拜合城文武各位老爺?」梅公道:「待上任後再拜客。」主僕二人閑談,不覺日已沉西。梅白點起燭來,梅公道:「吩咐說,我今日不用晚飯,你自己吃罷。」梅白答應:「曉得。」即送進水來,梅公抹過臉安睡不提。  次日早起,用過飯畢,出門拜客。不覺又是第五日上任日期,梅公標了紅紙告示,有書吏人等迎接梅公,道:「列位諸色人等叩見!」梅公退入私衙。次日朝罷回衙,傳書役伺候,今日要拜合城文武官員。梅公即刻拜客回衙。到次日,那些各官回拜,又忙了數日,方纔沒事。
  忽一日,梅公在衙閑坐,忽見黨公與陳、陸二公齊到,見過了禮,同入書房,敘些朝政。看看日已沉西,明月東升,家人們擺開筵席,設定坐位。梅公謙讓了一會,敘齒坐下。家人捧上酒餚,眾公又談些詩賦文章,各人十分歡喜。
  正飲之間,忽然陳公問梅公道:「年兄可知明日是盧杞六十歲,今日皇上差了內臣去祝壽,又賜了許多禮物,我等也去走走嗎?」梅公道:「自然要去,第一要看這個奸賊,只是在哪裏會齊同去?」陳公道:「會齊倒有守候之苦,不如在相府會齊。」眾公道:「如此甚好。」又飲了一會酒,方纔散席,各歸府衙不提。
  次日,五鼓朝罷沒事。第三日,仍復上朝,聖天子下旨道:「首相生辰,各官免朝,卿等俱往相府拜壽。」眾臣領旨拜壽,同至相府。只見那些文武官員,俱在相府拜壽。那些文武官員,王侯國戚,轎夫人馬,擁擠不開。言不盡的希奇珍室,看不了的海味山珍,真正是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這盧杞坐在後面,命禮部黃嵩在前陪客。
  不言各官用面。且言馮公、陳公、陸公說道:「梅年兄此刻該來,為何還不見到?」正言間,只見門官拿一個禮單,向黃嵩稟道:「有新任梅吏部,在外要見相爺拜壽。」黃嵩把禮單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壽面千絲,壽燭雙輝。」下面寫著官銜。黃嵩看過禮單與那手本,不知是如何回稟盧杞。而梅公的禍福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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