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一枝梅空設鴛鴦計

  《賣花聲》
  今日北池遊,蕩漾輕舟。波光瀲灩柳條柔。如此春來春又去,白了人頭。
  好妓好歌喉,不醉無休。勸君滿滿罄金甌。縱使花前常病酒,也是風流。
  一枝梅,乃梁上君子的綽號。大凡到人家偷了物件,就於失主壁上畫一枝梅花而去。其失主曉得盜者是一枝梅,總呈告捕,皆無能捉獲。以此偷兒俱敬服他一點直氣,再不累及諸人。就是應捕,也皆贊嘆的。
  一日,又去盜了現任副使衙中金銀首飾、細軟珠寶,約值千金,竟於臥房上畫了一枝梅花去了。副使衙中次日起來,失了千金物件,見畫一枝梅於房內,著令手下忙請府縣,都到私衙議事。說起一枝梅偷盜,罪不容誅,乞貴府貴縣嚴比捕人,限三日內解到府。
  縣官聞知失盜,俱各不安,回到衙門,把一班應捕概責廿板,限三日之內捉獲一枝梅,如怠緩,重責五十,決不姑寬。眾應捕一齊慌了道:「怕沒別處搜尋,怎倒在老虎口裏奪食。如今大家分頭尋覓。」卻尋到第三日,那裏有!祇見一枝梅立在府前道:「小弟恐累哥們今日受責,我今出頭,等你們請功。我若坐在牢裏之時,說過夜間要救我出來。此道如若不依我說,後邊不來搭救你們。」大家一齊說:「依你,依你。」
  一枝梅把捕人先見知縣,知縣轉送於府,府主即時解道副使一見賊人解到,咬牙恨道:「大膽奴才,快快還我贓來。」他說:「老爺在上,物件都在。小人是一枝梅徒弟,那日老爺衙中失的,果是師父偷去。他道為官的貪贓壞法,凌虐小民,剝民脂膏,充為己用。故此偷去,仍散於貧窮之輩。若論一枝梅手段,神仙也捉他不住。他能劍術傷人,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如今老爺再試他,少不得幾日之間,還到老爺衙中來也,」副使見說,倒吃一驚:「世間有這般狠賊,把他且監在牢裏,待捉了一技梅,一總處死」。應捕帶了出來,一齊怨悵道:「承你好情,出來自認。怎生到官,又說這般大話。」一枝梅道:「我今日出來,是救你們的打。我說謊是救我身的打。」應捕道:「他如今又去尋一技梅,那裏還有!」賊曰:「不妨,我今日進監去坐。三日後,晚間放我出來,我自出脫你們也。」應捕一齊買酒請他吃了。一到監中,牢頭俱各請他道:「好漢,好漢!」
  到三日後,牢頭悄悄放他出來。他走出縣前,一竟去了。一虎跳進副使衙中,帶一鬍鬚,頭帶九華巾,腰間插一把利劍,把副使臥房內殘燈挑起,將壁上畫了一枝梅花,又往縣裏牢中去了。副使親眼看見聽見,前日說一枝梅能取人首級,故個敢聲張,反驚得魂不附體。
  次日出堂,即差人往縣監裏取出小賊道:「你果然不說謊,咋夜親見一枝梅是一鬍子,一物不取,仍畫一枝梅花去了。據你說,他本事高強,你的手段如何?」那賊道:「老爺在上,強將手裏沒弱兵。今老爺試取便了。」副使吩咐取一把酒壺來,祇見一個門子,取了一把無蓋一技枝瓶的酒壺,副使就於上面畫了幾個花押道:「今晚將此壺放在我臥房幕子上,你盜得到手,明日放你。」賊曰:「乞老爺令人押起,方可為之。」就著四個應捕押起他帶了出衙。
  又去吃酒,應捕笑曰:「你真真會弄手腳,今晚之事,怎生為之?」一枝梅道:「你管我做甚!」吃酒散了,應捕放他自己行為。
  到了三更時分,預先辦下豬尿泡一個,空節竹竿一枝,帶在身邊,悄悄上屋,揭起天窗一看,見那把酒壺擺在桌上。他把尿泡縛於竹竿頭上,搠在壺瓶肚裏,將口布往竹竿吹下氣去,那尿泡漲得漫大,將壺輕輕提起,取了上屋。副使一看,壺已不見,四壁端然不動,心下稱奇道:「此賊祇宜善識,若是加刑,一時懷恨,性命難保。」
  坐下早堂,祇見應捕帶了偷壺之賊,當堂送上壺瓶,花押一些不動。道:「好手段,好手段,放你前去。以後不許在我地方擾亂。如下次拿住,決不寬恕。」一枝梅磕了一頭,竟出來了。一班應捕大笑,竟扯下他往酒肆中吃酒去了。酒席中間,應捕道:「我的賊爺爺,以後依老爺吩咐,別處尋些生意罷。」一枝梅道:「我今往別處尋些勾當,再不來累你們了。」正是: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
  且說浙江湖州府長興縣,有一宦家張朝相。他父親在日,因他是獨養兒子,不忍以嚴法加他,讀書長成十六歲,文理略略粗通。料難取進,欲要與他納監,有志未行。其年,娶妻陸氏,夫妻二人正好快活。不期父母雙亡,丟了巨萬家財與他夫妻享用。該下田地產業,交與管家張才掌管,其內助全虧陸氏一力承當。張朝相其年已廿五歲了,尚無子嗣,每欲置妾生子,況陸氏青年多病,有心非一日矣。
  其年夏初之際,有一漢子,領了十五六歲一個女子,到在門首道:「有一急用,將此女來賣,或當亦可。」門上報其原故,朝相與陸氏走出廳前道:「領進來看。」那漢子領了女子進來,朝相夫妻抬頭一看,見那女子:
  雲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螺,挑四顆腰娜。小小金蓮步洛波,教人奈爾何。
  朝相夫妻看罷道:「好一個女子,你要多少銀子?」那漢道:「此女就是兩個銀子也還增得些。祇因在下一朝急用原故,又沒個中人,祇要銀十兩也罷。」朝相道:「也使得。你姓名家鄉說與我聽。」那漢子道:「在下姓梅,行一,去住無定蹤,終日間吳頭楚尾,也是個四海為家的人。這女子名號端英,今年十六歲了,他祖籍松江華亭人氏,是我養妹,餘者不必問了。快取銀子與我去罷。」陸氏向內取了一封銀子,交付丈夫。朝相道:「梅君,銀子在此,你可收下。幾時來看你妹子?」梅一道:「這也難期,看便道:就來。」叫聲請了,往外就走。
  陸氏領了端英到房中,著他坐下道:「你姓甚麼,父親作何生理?」端英道:「父親路布,中成化十六年庚子科舉人。曾在貴府歸安作教,因親母早故,娶了後母,連生兩個兄弟,父親得病故了。後母日逐凌辱奴身,梅一兄目擊其毒,一時俠腸,欲帶奴到家。聞他家又有幾個惡少年,恐有不便。故此著奴奉侍郎君娘子度日而已。」陸氏道:「原來是好人家女兒,我當另眼相看,放心便了。」朝相道:「你女工針黹可曉得麼?」端英道:「奴身自幼習學女工,至於翰墨書史也會看來。」陸氏道:「既會針黹,在我房中做些女工便了。」就有心要與丈夫為妾,遂於房中後軒安床坐起。正是:
  奇鳥遙傳喜信來,鬱蔥佳氣滿蓬萊。
  誰知蕭史知音客,悄得秦姬到鳳臺。
  陸氏每每勸丈夫道:「端英十分才貌,你何拘腐過甚,早生得一男,早一年歡喜。」朝相道:「我的心裏說,你正在青年,自然有孕,何消忙心。」陸氏道:「你還在睡裏夢裏,每夜不見我身子是火炭熱的,況且月經前後無準,焉有孕來。遇這般病症,多因是誤了你,還自做些主意方是。」朝相見妻子說的都是真語,便覺心中酸楚起來,也每每向後軒把端英挑逗,端英亦知其意,遂取花箋拂了寫道:
  失翅青鸞似困雞,遇隨孤鶴過湖西。
  春風桃李空嗟怨,秋月芙蓉強護持。
  仙子自居蓬島境,漁郎漫想武陵溪。
  金鈴掛在花枝上,未許流鶯聲亂啼。寫罷粘於壁上。陸氏進軒閑語,偶抬頭見了此詩,已知丈夫挑逗,未曾著手。出來見了朝相道:「你幾時曾與端英取笑來?」朝相曰:「何曾。」陸氏笑曰:「他題詩先招成,你還要胡賴。」朝相曰:「詩意怎麼說?」陸氏念了一遍道:「已是肯的。祇要你再遲遲。」朝相曰:「何以見之?」陸氏說:「漁郎漫想武陵溪,漫字明說了;未許流鶯聲亂啼,未字已明說了。」朝相曰:「他若不肯,詩句怎樣回?」陸氏說:「滯貨,他若不肯,題個漁郎休想,不許流鶯了,看你這般夯滯,祇欠讀書。」朝相道:「我書雖未博,學已成章,奈何我命中無金紫之榮,讀他怎麼,豈不聞:
  布衣空惹洛陽塵,頭白金章未在身。
  命運不該朱紫貴,終歸林下作閑人。」陸氏道:「你既不為文,還須習武,豈可虛此一生。」朝相笑道:「這陣上殺伐之事,一發不願為之。在家豐衣足食,肥馬輕裘,紫蟹黃雞,山餚海味,稱不得是個山中宰相!怎教我擔驚受怕,草宿露眠,白白送顆頭與人討賞,豈不聞:
  頻年烽火八邊愁,裘馬平生非貴遊。
  莫笑談兵向樽俎,書生端不為封侯。」陸氏笑道:「豈不聞男兒立大節,不武便為文。」朝相曰:「豈不聞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陸氏大笑道:「我身子懶得,不與你對了。偕你做些甚麼?」恰好季秋天氣,天香飄過,黃菊舒金。那後園裏萬樹芙蓉,有一種一日白,次日淺紅,三日黃,四日深紅,此乃印州木芙蓉也。又有種早間白色,晚作淡紅,名曰醉芙蓉。種種各異,不可勝數,即令置酒於後園亭上,請了妻房陸氏並端英,一齊往園中玩賞:
  九月江南,觸處金風散錦,一時木落,滿林玉樹淡妝。牡丹未許稱王,蜀葵纔堪作使。朱脣得酒,薄暈生顏。翠袖卷紗,新紅襯肉。千堆錦繡,剪絨綠地春光,萬斜胭脂,瀉出銀河秋色。窺牆映沼,類桃李之無言;鑒月拒霜,化雁鴻之有信。上苑睡醒金埒,西湖香載蘭舫。薛媛井邊,漬堪作紙;楚臣江上,制不成衣。二八傾城,下蔡女郎之笑;三千望幸,阿房宮女之心。但於秋水澄波,不向春田怨晚。綺羅隊裏,追虢國之宵遊;絲管風情,宴吳王之春殿。折枝並蒂,插向淨瓶。探得孤芳,將遊遠道。閉戶人憐臥病,涉江客費相思。若使出有壺觴,每置一秋醉賞。更得居無風雨,尚貪半夜同眠。
  陸氏叫:「端英,對此名花,正宜歡賞。你何鬱鬱不樂,莫非懷想雲間之意麼?」端英道:「妾聞花間墜淚,非韻人所為。念想高情,實懷酸楚。」朝相問曰:「為何一時這般苦楚,卻為何來?」端英道:「妾有一事,藏之久矣,欲言不言,實難啟齒。但人多耳目,又恐泄漏真情,等靜夜相商,方無別慮。」朝相見天已晚,吩咐收拾,大家齊出園門。
  到了臥房,秉起紅燭,遂摒去男女。自己拴了外門,夫妻二人著端英坐下,問他因著何事至於淚流,幸勿隱諱。端英曰:「妾實松江路布之女,原為繼女,日夜凌辱。一夜,有賊入房,隱藏已久。初來本心,實欲偷竊。因母親是夜把妾十分毒打,此賊一時頓起不平,大喝一聲,把母親踢倒,飛挽賤妾而出,直至嘉興飯店安歇,妾間其因,他說『我本是一名竊盜,一枝梅便是。昨晚實欲竊盜爾室,祇因爾母將爾毒打,即起一時不平之心,帶汝前來。』妾恐遭他淫污,跽泣求歸,一枝梅笑曰:『汝誤矣,我雖然為盜,所得之物,實不自留。而有所得,隨濟貧苦人也。實有鋤強扶弱之心。今救你出來,不過一片熱腸,焉有他意哉。如懷此心,碎屍報汝。』妾遂放心隨他。又到湖州,妾又言曰:『承俠士救奴,終日朝燕暮楚,並無了期,怎得一安身之所方可。』他道:『為爾思之久矣。我有同夥十二人,皆江湖好漢,俱在太湖。我若送你至彼,反又落在火坑中了。我一路上訪得長興張家,極其富麗,將你先賣他數兩銀子,你在他家,視其動用黃白之物藏於何所,待初冬我來,先通你消息,約在某日要妾為內應,如期開門,直入取物而歸,為妾作妝資,再配人家。』妾自來,見郎君、主母等待妾如親生,妾之後母待妾如奴婢,今蒙侍賞名花,當此隆思,一時想著初來之意,怎忍為之。淚出痛腸,不能自止耳。」
  朝相夫妻見說,二人慌了道:「賢妹如此,怎生是好?」端英曰:「郎君、主母勿憂,奴寧拼死以謝主人,決不忍為妾而害主人矣。一枝梅雖係綠林,實存赤膽,是日如來,郎君當盛開一席於後園,相敬如賓,待妾道及高情,郎君再奉白金三百與彼,決不相受。可保永無虞矣。」陸氏道:「賢妹之言是也,自古兇拳不打笑面,老虎何嘗吃好人,祇須以禮待之,料然亦無事矣。」朝相見妻子分剖,心下豁然。仍著端英床頭取酒,三人酌至雞鳴,各皆熟寢。
  不覺光陰捻指,又是初冬。門上傳說,端英姐家內有人來了。朝相見說,忙至後軒,遂道:「賢妹,梅君到了。」端英連忙出來道:「郎君先出去,迎他到此相見。」張朝相整衣相見,分賓主坐下,待茶已畢,延入後房。端英相見,一枝梅舉眼一觀,見端英依然處子,反生得白胖了許多。端英開口便道:「張郎君早知梅伯是一江湖俠士,別後思慕,想至如今。聞初冬到來,終日兩夫妻藏酒盼望,酒餚已列後園矣。」
  一枝梅聽聞,心下生疑:「為何他倒曉得我?就知我的本來面目,也不該如此恭敬,且看他怎生樣光景。」祇見朝相恭恭敬敬,請到後園,端英隨後一同坐下,開口說:「蒙君救拔,此恩粉骨難報。不期張家郎君,曾與先君在歸安學中交厚的契友,一聞奴身是路布之女,便如親生一般看待。此二人恩,犬馬不忘也,故說起救拔高情,如救己女一般,故此恭候非一日矣。此一杯酒,待妾為壽。」竟自拿酒杯滿滿斟奉,雙膝跪下。一枝梅連忙亦跪道:「妹妹緣何行此禮。快快請起。」端英跪著道:「還求恩赦前情,全奴犬馬之心。」一枝梅道:「是了是了,再舉初心,天地不容。」端英再拜而起,朝相便敬大杯,端英也頻頻而勸道:「梅恩人,若醉了,在此園亭上安歇。」一枝梅道:「再領三杯吾當別也。」張朝相苦苦相留,端英十分強屈。一枝梅道:「我業已許你保全了,今有一班弟兄,在於東門外等我回音,若再等待,彼必走來,反覺不便矣。」朝相進內,忙取出白銀三百兩,一盤掇了,送與梅君,一枝梅道:「是你的一團好意,我已盡知,不然一分也不受。但有夥計在彼,一時沒了盤纏。」他便向盤中取了兩綻,放在袖中,又連吃了三杯,叫聲:「請了。」竟往外走,二人忙忙隨送至大門外,一溜風去了。
  陸氏初聞一枝梅報說來了,便抖倒在床,起來不得。端英與朝相走到床邊道:「去了,可起來。」陸氏道:「起來不得了。」便從這一日病重起來。醫人無效,卜問無靈,端英衣不解帶,日夜攙扶,猶如至親骨肉一般,難得好意。不期這病一日重加一日,初然發嗽,嗽久成啞,漸漸如燈盡油乾一般,寂然隱了。張朝相大哭起來,一門大小男女,無不痛哭。端英如喪考妣一般,累死累活的大哭。
  自古死者不可復生,哭之無益。張朝相未免治喪料理,出殯安葬。方纔完事,此時親友就來說合親事。張朝相一力固辭回道:「尚無百日之期,安有重婚之理。」一面著人打聽華亭路家,還有何人宗族,並端英曾有許親事否。
  張才一竟往松江進發,到了華亭進城,訪問指引,在登科牌扁門樓內便是。張才遂問,貼鄰道:「路舉人一個女兒,後妻生兩個兒子,後妻將女兒打罵不止,七月中夜裏走出一個好漢,把女兒搶去了,未知下落。如今二子長成了。」張才聽了實信,竟自回家,復了主人。張朝相道:「我恐端英非是路布之女,或已受某家聘定過的。今根腳已清,便浼本宗長兄為媒。」竟選十二月廿七日黃道良辰,娶為填房,完成大事。端英已覺歡喜,至期雙雙燕爾,合巹於飛。有詩贊曰:
  秦女新添五夜香,宮花光映領巾長。
  胸前帶得宜男草,莫誤卿卿學太常。
  又曰:
  夙緣有喜晤今期,鸞鳳喈喈戲採幃。
  惟願綢繆山海固,雙飛雙宿共還啼。
  至次年十月,端英分娩,生下一個兒子。朝相十分大喜。彌月之時,諸親歡慶,置酒相待。又過二年,又生一子,夫妻好生快活。
  後來端英到了三十歲,同了丈夫帶二個兒子,往松江娘家而來。晚母還未曉得,二個兄弟竟不認得。及至說起前因,方知是女兒女婿。端英下拜後,甚是慚愧。又著二個外甥拜了外婆娘舅,一時間骨肉團圓。大排筵宴,一家親鄰慶賀,席上說出一枝梅之事,俱道:此人乃昆侖手段。一人說:「還可比著許虞侯的伎倆。」又說:「就是《紫釵記》黃衫豪這般爽快。」又說:「還像古押衙死裏求生的計較。」有人說:「他的女兒又不是死的。」內中口快的說:「若那夜不挾得去,少不得要打殺了。」大家歡笑而散。張家夫妻住了十日,辭別歸家,二邊往來不絕。
  這回小說,特意翻案做的。一部全無,正有二十四家。前邊二十二回,俱是歡喜冤家。獨此一回乃圓滿這事,罷了冤家歡喜。比如一枝梅盜了冤枉官的金銀,府縣官把捕人打了二十,限三日內定要,如沒有還重責。這些應捕為他打了又尋不著,恨他家七世冤家。他三日復立在府前等著。捕人解官,眾人一見如得珍寶,好生歡喜。後來解到道衙。副使失了千金,心中恨他如醋,恨不得食肉寢皮,豈不是個惡冤家。反被一枝梅把厲害一言,道著害怕,反不追究贓物,把賊放了,豈不歡喜?比如繼母,前邊凌辱,豈非冤家。今日重逢,好生歡喜。比如一枝梅帶端英一節,原為蓄意劫掠,豈非冤家,至未後竟致冰釋,反為退盜,好生歡喜。如有世人兩相仇恨,做了一世冤家,到後來或因小事解冤釋結,亦是歡喜。今特借此一回小說,如幽谷生春之意,看傳者當作如是觀,處世者亦當作如是觀。

  總評:
  一枝梅巧計穿窬,八路垂涎金帛。繼母鞭笞,雄心奮激,效虞侯之竊章臺,寄西氏而吞吳室。端英花間淚零,心中惻隱,巧釋綠林,金湯彖室,是一奇子耶,完成筆段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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