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觸黨忌連破酒色戒 示金言大施因材心

  話說鳳葵自從那日進會,一連閑住許久,心中好些難耐。暗暗想道,老娘喜幹事,偏生沒事幹,拿著老娘喫閑飯。老娘又非沒飯喫,這樣糊糊塗塗怎夠挨得老娘死。忽又恨道,這個都是秦丫頭弄鬼,又有甚麼鳥會鳥黨,捏造甚麼鳥宗旨,把老娘壓得要死!老娘偏生不服他,看他怎生對付我。真是不想不氣,越想越氣,一連鼓鼓噪噪,把個天香院鬧得天昏地黑。
  黨員幾次稟告秦夫人道:「那蠻婢不服約束,事事要與會中作對。今日若不驅逐出黨,將來天香院必定被他破壞。」秦夫人本是個聰明才幹女子,一來礙著瑤瑟面前;二來又見鳳葵一味天真,純是英雄本色,不好將他看低的。止得吩咐黨員道:「這人不守范圍,我也早已知道,但尚有血性可取,也是人材中很難得的。以後好好招待,莫許生事,再過幾時,我自有處置。」黨人見秦夫人這樣吩咐,也不好違拗,止得無言而退。又過幾日,忽報鳳葵私出院外,眾人阻擋,便是使拳使腳的要打,現今不知何處去了。秦夫人道:「讓他出去這次,可著偵探員暗暗探聽,免得鬧出事來。千萬莫說與金娘子知道。」眾人又依言而退。
  話說鳳葵來到院外,抬頭一看,喜道:「呵呀!這牢院限了老娘一世,今也看見天了!」說罷,信步而行。時值仲春,萬花齊放,鳥語風香,景色宜人。鳳葵又思念巧雲,心中越發悶惱。邊想邊行,不覺來到一個風亭。鳳葵舉眼往上一觀,上面寫著「棲鳳亭」三個大字。心中有些記得,猛然想起來道:「呵呀!那些直娘賊賣老娘時節,正從這亭經過,老娘睡在扛上也曾看得。」說未了,忽然胸前撞了一撞,酒氣勃勃,香沁心脾。低頭一看,原來是個醉漢,左手尚捧著一壺酒。鳳葵心中好生癢得難過,想道,那牢院說甚麼衛生不衛生,連酒都沒杯與老娘喝,荒得老娘清涎都有一斗來。今日看了這樣光景,怎不令老娘要死。即時搶上幾步,把醉漢一把扯住道:「醉漢,那酒賣不賣。將杯與老娘喝喝。」止見那醉漢咿唔答道:「不賣,不賣。爺爺這瓶酒,是西洋頂上佛蘭地。皇帝喝得,爺爺喝得,你們要喝不得。」說罷,將手一掀,又要走。鳳葵聽了,心中越發難過。即時又趕上幾步,一把扯住道:「醉漢,你不賣,也要將杯與老娘喝喝!」那醉漢發怒道:「放屁,放屁!這酒是爺爺自己受用的,你這醜鬼,都想食天鵝肉。」鳳葵道:「你不與老娘喝,須不應將酒來勾惹老娘。」那醉漢一連將手掀了幾掀,那裏掀得脫,止聽得口內呢呢喃喃的念道:「南無救苦救難醜觀音,王母娘娘,阿彌陀佛。」鳳葵笑道:「你這王八蛋的義和拳,前日送了老娘好些賠款,今日又來咒老娘,老娘今日須放你不過。」說罷,左手奪著壺,右手把他一推,推得醉漢跌過倒插筋斗,再也掙不起來。鳳葵笑將酒壺奪在手中,急忙揭開壺蓋,對著口中一傾,把壺酒一口氣兒喝完。歎道:「好酒,好酒!」將空壺望著醉漢一丟,反身又跑。
  足足又走里多路,來到一個村莊。遠遠地見一枝酒旗,端端的的射在眼簾裏來。旗上寫著一副對聯道:「日本豪傑進我店,中國名士入吾門。」鳳葵想道:老娘今日還止喝得半肚,怎生痛快一番纔好。急忙將手在懷中揣了一揣,又沒一錢,止得大膽走進酒店。見上面坐著五六個男人,猜拳行令,好不熱鬧。鳳葵大聲叫道:「酒保,有酒沒有?」酒保答道:「有,有,有。」即時拿出一壺熱酒,放在席上。鳳葵坐下,往席上一看,又沒有菜。怒道:「酒保,好糊塗,怎不拿菜與老娘喫喫。」酒保答道:「娘子,止有酒沒有菜,須怪我們不得。」鳳葵大怒,指著上席道:「兀的不是菜?」酒保道:「那是昨天定辦的,這村中一時怎能辦起?」鳳葵心中一想,果然說得有理。不得已止得坐下,挨杯白酒。
  忽聞上席叫道:「酒保,我們喝酒好沒興,與我叫個妓女陪陪。」酒保答道「客官,這村中那有妓女?」那人怒道:「便無妓女,也有土娼。」酒保道:「土娼也沒有。」那人越發怒道:「便無土娼,這村中老的少的,好的醜的,隨意也叫個來陪陪。」酒保方欲回答,止見旁邊兩個壯士起來講道:「酒保哥,我們大哥脾氣不好,便是殺人也不眨眼的。你莫太直率,自取罪過。隨便在村中好的醜的,止要是個婦人,將他叫來,便算消了你的差了。」酒保不得已,止得愁眉愁眼走出店外。
  鳳葵把上面那人一看,滿面黑麻,猙獰凶醜。旁邊坐著四個壯士,好似綠林模樣。不一時,酒保依舊一人回來,越發愁悶得很。鳳葵叫著:「酒保,拿酒來。」酒保抬頭一看,答道:「有,有。」說罷,提著壺,又把鳳葵看了幾眼。鳳葵想道:這鬼頭鬼腦,望著老娘則甚?移時,酒保添著酒來,走到鳳葵身邊細語道:「娘子,我有緊急事,請到樓上商議。」忽聞上面又叫道:「還沒來麼?」酒保慌忙答道:「便來了,便來了。」說罷,將眼又使了幾使,上樓去了。鳳葵暗道,這王八蛋的,把老娘眼使眉猜。老娘便上去,好歹結果他的性命!於是站起身來大步行將上去。
  止見酒保雙腳跪在樓上,千頭萬頭的磕道:「娘子救我,娘子救我!」鳳葵猛喝道:「老娘一雙鐵拳,又硬又很厲害,霸王鼎上撞鼓響,都打得個爽快。有事快說!老娘擔受得起。」酒保慌忙道:「娘子輕聲些,恐怕那賊聽得!方纔那賊逼我叫婦人陪酒。這村中婦女聞聽這話,閉著門,那裏敢出?若沒婦人消差,少時便性命難保。於今一不要娘子動氣,二不要娘子揮拳,止要前去,坐在席中,隨意喝幾杯酒,便算陪了他。少時我便重重叩謝,娘子可憐我呀!」說罷又拜。鳳葵挺著頭罵道:「放屁放屁!老娘是不近雄物的。」忽又猛想起來道:呵呀!那不近雄物,是秦丫頭說來,老娘別是為他所愚麼?若是平日,老娘便不使。偏生秦丫頭說出這樣鳥話來,老娘倒要使使。忽又想道:使得,使得。我聽巧雲娘子說甚麼文明國也要結婚自由,便是佛爺爺有個尼姑,也有一個和尚。我今近了他,便又怎的!偏生秦丫頭要在老娘面前搗鬼?想到這裏,一把無明業火勃勃而上。又見酒保兀自拜個不止,遂挺身對酒保說道:「老娘是雷公打人,不知生死的。今日倒要陪陪,須不怕了他!」酒保聽了,歡歡喜喜,即時下樓,對那人說道:「來了,來了。」那人哈哈大笑,急忙起身。
  止見鳳葵入步搶到上席道:「誰要老娘陪酒?」上面那人道:「爺爺便是。」眾人笑道:「好個天生成的,與大哥配得齊齊整整,我們一點醋兒都喫不成。」鳳葵道:「拿碗來,等老娘陪。」酒保答道:「嚇是嚇。」不一刻,取了一對大碗來,中中可容半斗。眾人又笑道:「好個合歡杯。」鳳葵拿碗在手道:「敢與老娘賭過一口十碗!」眾人道:「多了,多了。合歡酒那裏這等急促,好好一口一碗,夫婦成兩。」那人笑笑瞇瞇把鳳葵眉來眉去。鳳葵卻也曉得止裝不知,拿著碗一口而盡。那人也一口而盡。眾人笑讚道:「交杯一,恭喜大哥夫婦齊眉。」讚罷又篩。鳳葵又一口而盡,那人也是如此。眾人又讚道:「交杯二,恭喜大哥連生貴兒。」說罷又篩。一連喝上十碗,那人大醉,伏著席吐個不止。鳳葵笑道:「這點小本錢,怎夠容得老娘!老娘喝個你看。」說罷,一連又喝十碗。丟下碗,將席上肉菜抓著亂喫,一洗而盡。起身來道:「多謝,老娘這回夠意了。」說罷,大步出店而去。
  走到半途,不好了,走得太急,酒興發作了。即時輟步,在株樹下坐著將息。忽聽得前面大噪而起。鳳葵舉眼一看,乃是七八個童子,趕著兩個交合狗。止見那狗,被眾童所趕,你一扯來他一拖去。鳳葵怒道:「你這孽畜,我天香院章程,分明說著不近雄物,你竟敢私在這裏行淫麼?」說罷,即在腰上解下一條帶來,搶上前去,把兩狗中間交點縛著,拖住又走,一直來到天香院前。回頭一看,兩狗已死,中間還是交著。鳳葵大笑大喊,驚得滿院女子都出來觀看。見是兩隻交合狗各掩目而走。鳳葵順手扯著兩個女子道:「丫頭莫走,與老娘把這中間取脫來。」兩女死死不肯。鳳葵大怒道:「惹得老娘氣來,把這牢院一把火,看你守節來!」說罷,兩手拿著兩狗,用力一分,把兩狗扯脫。那隻雄狗的陽物,長長的掉下來,足足有六七寸。鳳葵哈哈大笑,把隻雌狗丟下,拿著一隻雄狗,對著左右一揚。那知二女已走。即時跑進院來叫道:「雄物來呀,雄物來呀!」將狗陽對著婦人臉上一送,裙下一撞,趕得那些婦人東逃西躲,滿院沸騰。忽聞瑤瑟喝道:「婢子還不住手!」鳳葵這時酒已鬧得半醒,聞聽這言,方纔將狗一丟,跑到第三樓睡去了。
  早有偵探把鳳葵以上事情,一五一十,稟告秦夫人。秦夫人聽得,大怒道:「別的事情都可,這事卻使不得!我天香院這戒一破,還能固得團體,支持得國家麼?」不一時,瑤瑟亦到,慌忙伏地請罪。夫人扶起來道:「不干娘子的事情,我自有發落。」次日,喚著鳳葵到面前說道:「你屢次犯我黨中條規,我都看你主人面恕了你。你今做下這事,我這裏容你不得了。我今教你往別地方,不忌酒色不畏地獄,專用柔媚化人,與你宗旨最合,你須好好記著。」鳳葵酒醒,也自知罪過,唯唯受命。正是:
  不是一番金言,怎喚起熱血三千斤。雄圖九萬里,打盡不平人,吐盡不平氣。便教雙拳扭轉坤運,一掌剮盡民賊心。
  不知秦夫人說出甚麼地方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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