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扮男子瑤瑟出逃 遇洋人鳳葵鬧店
話說瑤瑟聞聽那言,駭得渾身發戰,面無人色。即時返身一看,原來不是別人,便是前在美洲同學,一個女友姓伍,名巧雲。生得容貌端正,天性磊落。瑤瑟拍著胸,笑罵道:「竟此鬼頭鬼腦,嚇煞我也。」巧雲大笑道:「你自心驚,誰駭你來?」說罷,二人攜手同進房內坐下。
巧雲道:「自從姐姐別後,妹妹各處打聽消息,那有一人知道?昨在日本公使館,聞聽公使夫人說,姐姐已進宮內。妹妹滿心歡喜,以為大事可成。那知天違人願,意弄出個大大破綻來,真正令人氣煞!但不知姐姐這時還不逃走,是甚意兒?」瑤瑟歎道:「說甚麼意兒不意兒,這時身沒一錢,要我逃往甚地去?」巧雲道:「呵!原來如此!妹妹這裏有錢。便叫女僕鳳葵同姐姐一行出逃如何?」瑤瑟道:「使便使得,止是無地可投,怎生是好?若是外國,我便無顏去得。」巧雲笑道:「我國山河萬裏,怎說無地?我今告姐姐一個所在,那處最好藏身,不知姐姐情願否?」瑤瑟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天山省,中央婦人愛國會麼?」巧雲拍掌笑道:「是的了,是的了。」
瑤瑟道:「彼會昔日的宗旨,專撲民賊,與我思想最合。但不知近來又是怎樣?」巧雲道:「他的宗旨始終沒有變的。妹妹現今做了他的會員,所以知道很深。十日以前,由妹妹帶來會中絕色少女十人,專嫁與政府中有權勢的做妾。今已一一嫁訖,再遲幾日,定當發作了。」說罷,復又揚揚得意,對著瑤瑟道:「姐姐,這時政府性命,已到我們手中了。」瑤瑟聞言,好生拜服。二人又細細聚議一番。看看夕陽欲墜,天色將晚,巧雲站起身來道:「姐姐,事不宜遲,乘著今晚,好搭火車出京。我看鳳葵回來沒有?」即時出房去了。
不一刻,見巧雲左手拿著兩封銀子,右手拿著兩套男衣。後面隨著一個女子,又黑又肥,年紀不過二八。巧雲進得房來,對著鳳葵道:「這是我姐姐金瑤瑟,你要好好扶侍,路上不要貪杯鬧事。」鳳葵走進瑤瑟身旁,唱個喏,竟似一個壯士,瑤瑟不覺大喜。巧雲打開衣服,與二個換訖。臨別又囑咐道:「這女僕雖然剛俠好義,卻喜生事,姐姐要好好教他。這棧裏伙食用費,待妹妹發給。」說罷,三個珍重而別。
主僕二人行出店外,叫副馬車,跑到火車場頭,那些警察那裏認得。不一時,二人同上火車,行了好幾時,到了天津了。二人下得車來,找個客棧安歇,將行李搬到棧內。安置初畢,忽然店主人走進房內道:「洋大人來了,快快移到下房去。」止見鳳葵叉起手來憤罵道:「二十八層地獄的臭奴才,兩個豬圈子,止認得洋大人,須認不得老娘?」將起手便要打。瑤瑟慌忙喝住,對店主說道:「既是洋大人來了,我們移去便是,切莫與他計較。」驚得店主獃立無言,移時去了。瑤瑟即催著鳳葵移置行李。鳳葵走進來道:「娘子,這些死奴隸,不打他則甚?」瑤瑟道:「你這鹵鹵莽莽,須莫敗我事。你須曉得,這脾氣革命軍中使得,戰外敵使得,這裏卻使不得。」鳳葵聽了,默默無言,心中總有些不平,勉勉強強把行李移完。
主僕二人獃坐相對,等了好幾時尚沒飯來。鳳葵起身要走,瑤瑟叮嚀道:「出去切莫鬧事。他們無智識,夠不上我們爭。」鳳葵道:「曉得。我肚子裏餓得要死,要去買點點心來壓肚皮。」說罷,開著門去了。約莫點多鐘久,止見鳳葵微微帶醉而回。懷中揣出一包果子來道:「娘子,喫喫!甚麼英雄豪傑,那一個不怕餓死?餓到消消瘦瘦,便塑銅像也是不好看的。娘子,喫喫。」瑤瑟笑道:「你好好兒喫飽,我還不餓。」鳳葵道:「我已喝了幾杯了,昨晚瀉了肚,又不敢多喝。巧雲娘子說,月經內喝了酒,又要成癆病。」瑤瑟復笑道:「好好,我喫幾杯,莫喫他的飯了。我們早早睡著,明天早起來走罷。」瑤瑟又到外面,叫店主喚了兩把轎,調置得清清楚楚,二人閉門睡下。
到了次朝,收拾行李,安頓要行。瑤瑟吩咐鳳葵道:「叫店主來算帳,須要好好兒喚他。」鳳葵道:「曉得。」即時走出房外,四外張望。止見店主奴頭奴腦,在洋人面前說奉承話。鳳葵大聲叫道:「我家主人要店主算帳。」店主發怒道:「那裏這樣粗蠻!洋大人還未去,等到兩點鐘也不遲。」鳳葵忍著氣等了一會,復叫道:「老娘不是怕了你,我家主人要我好好喚,我便好好喚。快快算帳來!」止見店主頓足罵道:「你這醜鬼!開口也老娘,閉口也老娘。昨天我便忍了你,今天當著洋大人,還敢在此耀武揚威麼?」鳳葵聽了,一把無明業火直從心起,大踏步搶到店主身前,一個嘴巴將店主打翻在地。將身子一跳,騎在店主身上。拿著拳頭罵道:「娘賊!看見歐洲人便是你的爹爹,反要拍著異種的馬屁來壓老娘,第一件該打。」說罷,往下一拳,打得店主脣破齒落,滿口流血。店主道:「打得好。」鳳葵又拿著拳頭道:「老娘和你是同胞,便是沒有一錢,也該拿碗飯與老娘充飢。怎麼老娘進得你店,熬了一夜,全沒見一碗冷飯來?害得老娘肚子裏,咕咕嚕嚕打了一夜的官司,第二件該打。」說罷,又是一拳,打得店主頭開皮裂,血流滿面。店主叫道:「洋大人做主呀!」鳳葵又拉著拳道:「死奴才!你不提起洋大人,老娘倒饒了你的狗命。你說洋大人,偏生勾起才娘的氣,老娘與你一拳送終罷!」說罷,提起拳,正待要打。忽聞瑤瑟大喝道:「婢子,不得無禮!」鳳葵即時棄了店主,跳在一邊道:「娘子,我好意叫他算帳,他反罵我是奴隸。你看天地世界上奴隸都是罵得的麼?」瑤瑟慌忙扶起店主道:「得罪了,得罪了!」店主從地下掙起身,一把扯住瑤瑟道:「我們一同見官去,洋大人做見證!」瑤瑟慌忙伏罪賠禮,又操著英國話,與洋人應酬一番。
卻見店主挨著痛,靠住壁邊,暗暗吃驚。瑤瑟又取出銀子二十兩遞與店主道:「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這惡奴無禮取鬧。這裏有紋銀二十兩,與你養傷,千萬莫要見罪。」又喜得洋人是英國一個教士,也勸店主息事。店主把銀子接下,拭著面血埋怨道:「既與洋大人有交情,怎不早說?害得我吃了這場大苦。倘若別人,我便萬不干休。既是洋大人的朋友,這次便算了罷。下次若來再莫這樣朦糊,我好叫底下人招呼。」瑤瑟復賠笑道:「是的,是的,下次決不如此。」說罷,清了帳。主僕二人乘著轎,向天山省進發。一路之上,瑤瑟把鳳葵戒了又戒,教了又教。從此鳳葵不敢多事,也不叫娘子稱老娘了。
行了兩日,又到個仙媛縣。祇見縣內慌慌張張,四門站立兵士,到處遍懸捕帖。瑤瑟下得轎來,向壁一觀,驚道:「不好!」正是:
望門誰與憐張儉,懸碑早已來蔡京。
逆虜不知亡國恨,又將黨禍魘民生。
不知瑤瑟看出甚事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