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魔光陰雷 血焰火箭 狂風捲殘雲
  道法寶劍 祥雲金蓮 駭浪驚宏願

  眇女本非茅壯之敵,全仗這一雷,方免於難。沈琇二次飛刀朝茅壯射去,雙手太乙神雷又打個不住,當地直成了一片雷山火海。
  茅壯見同黨被殺,本是暴怒如雷,一面發出求援信號,一面移動妖陣,待下毒手。眼看敵人門徒已被妖光罩住,不曾想敵人法力甚高,來勢神速,神雷先已迎面打到,金碧刀光又電馳飛來。如照平日,定必自恃玄功變化,任其上身。不但不退,反想就勢暗算,本來也難逃此一刀之劫。但因同黨先死,看出厲害,不敢硬對,怒吼一聲,化做一片雲光,遁向一旁。
  沈琇見三妖人才一照面,便死了兩個,滿想這一個也難逃一刀之劫。及見刀光到處,妖人化做一片烏金色的雲光,比電還快,一閃不見,同時前面所布妖陣也已失蹤。雖然性剛膽大,畢竟累世修為,此生又得玄門真傳。功力大進,見聞廣博,原非昔比。
  見狀知道敵人必是大舉前來,妖陣厲害,決不會就此撤去。不是另有餘黨隱藏陣中,尚未出面,便是幾個首惡要來為害。心念一動,忙令眇女速與自己聯合,相機應付,不可離開。一面發出太乙神雷,朝前面打去,原想試探妖陣是否撤退。
  猛覺雷聲喑啞,不似方才強烈,雷火金光也暗淡得多。知道不妙,忙喊:「徒兒留意。」剛把屠龍刀連同兩人飛劍、法寶一齊放出,倏地眼前一暗。數十百座幡幢旗門突似轉風車一般忽隱忽現,連閃幾閃。再用慧目定睛一看,四面已被密層層的烏金色妖光雲煙籠罩在內,這才認出此是老怪軒轅法王獨門邪法玄武烏煞羅喉大陣,身已入網。
  四外烏金色妖雲陰毒非常,只要絲毫上身,立遭慘死,並且得隙即入,最難防禦。如用法寶、飛劍護身迎敵,難免不被暗算。如不輕動,當時無妨,時候一久,妖人勢成騎虎。必然發動魔火血焰,全陣立成火山血海。多高法力,只要被困住,也經不起它多日化煉。早晚連人帶寶同歸於盡,連元神也保不住,不是被魔火消滅,便被攝去,永受煉魂之慘。
  這一急真非同小可,所幸久經大敵,事前警覺,戒備尚快。一見不妙,立將法寶、飛劍緊護全身,暫時才保無事。就這樣,只差分毫,定遭毒手,形勢端的奇險。
  沈琇驚魂乍定,自知平日不要人助,勢力最孤。雖有幾個至好同門,一則變生倉促,未必得知;二則就令有人趕來,除非全數到達,這等厲害的妖陣,也是難破。當時無計可施,方和眇女小心戒備,敵人已經現身。
  敵人為數不下二三十人,均是平日所樹強敵。一個個咬牙切齒,厲聲咒罵,百般污辱挑戰。
  沈琇師徒知道妖人誘敵,想激自己發怒動手,以便夾攻暗算。這時陣中已現出一片奇景,金雲彌漫,邪焰飛揚,烏光電閃,妖火空飛。數十百座旗門幡幢矗立在大片妖雲之中,時隱時現。兼以邪煙如潮,妖光壓頂,上下四處全被逼緊膠住,難於動轉。
  沈琇由寶光中把太乙神雷以全力向外打去,不特雷火威力大遜先前,即使衝蕩開去,轉眼又復緊壓上來,才知無用。雷火衝光而出,稍微疏忽,邪煙侵進,立遭毒手。只得連用太清仙法守定心神,在寶光環護之下,任其叫囂咒罵,毫不理睬。
  似這樣相持了三日夜,並無人來解救,護身法寶已被妖光煉毀了兩件。沈琇憤急之下,心痛至寶被毀,幾次想要強衝出去,與敵拼命,拼得一個是一個,省得束手待斃,均被眇女再三勸住。
  沈琇歎道:「我豈不知此舉萬無生路,無如邪法厲害,你我師徒早晚同歸於盡,反正難逃,不如拼卻兩個妖人,還可夠本,只是連累了你。總算癩姑不曾同來,否則又是白送。」
  眇女道:「弟子受恩深重,死何足惜。不過我想師父如應遭劫,師祖必有先示,便各位師伯叔也無坐視不救之理。這裏離峨嵋甚近,難道就無一人經過?到了急時,降龍珠也可抵擋一陣,決可無礙。」
  沈琇早想取珠一試,因料強敵還有極厲害的未來,心正盤算,聞言忽生一計。使用傳聲吩咐眇女,授以機宜。
  等到準備停當,恰值內一妖人乃九烈神君愛徒金蒙子,曾有斷臂之仇。見沈琇師徒被困三日,只毀了兩件法寶,人尚無恙。屠龍刀光照樣精芒若電,護定二人全身。因為以前幾次約集同黨,剛快將她困住,定必有人來援,功敗垂成。
  當地又離峨嵋近,空中不時有人飛過,惟恐夜長夢多,有人發現來援。一著急,重又上前辱罵,連全身衣服也全脫去,赤身露體,形態醜惡已極。
  沈琇本就急怒交加,打算相機給妖人一個厲害,師徒二人雙雙把手一揚,兩團五彩祥霞突然飛起,在寶光層內由頂倒捲而下,將全身裹了個風雨不透。同時手指處,屠龍刀立朝當前妖人電馳射去。
  金蒙子做夢也沒有想到,敵人三日夜不曾動手,自顧不暇之際,竟會遽然發難。刀光過處,屍橫就地。旁立眾妖人全出意料,也傷亡了好幾個。
  沈琇精神一振,正指飛刀想再加功施為。忽聽異聲淒厲,起自遙空,比起那年奉召回山以前妖人所發異嘯,還要尖銳刺耳,知有首惡到來。又見眾妖人邪法均高,先前傷亡多因驕敵大意,疏於防範之故,一經警覺,飛刀已難奏功。恐有閃失,剛剛把刀撤回,異聲由遠而近。
  妖人還未現身下落,猛瞥見豆大碧光一閃。立時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大蓬慘碧妖光已似火山崩墮、億萬螢潮暴雨一般,當頭爆發,聲勢猛烈,從來未見。
  沈琇當時奇熱灼身,上下四外重如山嶽,知道魔火陰雷同時夾攻,不禁心膽皆寒。接著宛如千萬急雷當空爆炸,連人帶寶全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陣立成火海。四外烏金色雲光也似狂濤惡浪,激湧過來。近身化成血焰,中雜無數烏金色的光箭,環身攢射,當時奇熱如焚。始而上下四外重如山嶽,不能移動分毫。後來魔火陰雷同時夾攻,越來越盛。
  這為首兩強敵,正是軒轅法王、九烈神君兩個最厲害的妖人。因見沈琇護身寶光神妙,互一商議,便把陰雷血焰此起彼伏,相繼夾攻。
  沈琇師徒身困其中,四外均受重壓,那萬千陰雷連續爆炸,震得護身寶光金芒暴射。人在光中儘管心驚目眩,如運玄功鎮壓心神,勉力抵禦,暫時還不妨事。
  敵人這一改變方式,師徒二人卻吃了大苦。先是無數陰雷時輕時重,上下左右,此去彼來,炸個不休。軒轅老怪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再從旁進逼,相助施威,互相應和。二人便如拋球也似,隨同敵人陰雷來勢,在血焰火海之中星丸跳擲,上下飛滾。
  沈琇知道敵人詭計陰毒,護身寶光稍有空隙,被魔火、血焰侵入分毫,立遭慘死,連元神也無幸免。心膽交寒之下,總算近來功力大進,法寶神妙。降龍珠已煉成第二元神,只要把心靈守住,還可勉力抵禦。初以悲憤心橫,豁出遭劫,抗得一時是一時,先還觸目驚心,幾難自制。後把死生置之度外,專心運用師傳心法忍受苦難,不去理他,果然好了一些。
  兩老怪見沈琇師徒連受這等猛烈攻擊,身外彩光反更鮮明,看出敵人功力甚深,急切間傷她不了。但知此時真人已然飛升,敵人又是棄徒。被困多日,並無一人來援,可知同門已早斷絕往來。自身法力高強,即便對方幾個能手來援,至多不勝,也無敗理。如有人來,只消分頭應敵,怎麼也能將這兩人殺死,報那殺徒之仇,有何顧忌?
  兩老怪重又變計,將陰雷撤去,由軒轅老怪用那千重血焰,將沈琇師徒先圍了個風雨不透。然後逐漸施威,魔火血焰化為實質,層層包圍,想把二人煉化。又將陰雷妖光包在外面,以防萬一。經此一來,果然生效。
  二人身困火中,開頭還能支持。到了後來,魔火熱力逐漸加強,比起常火不知要熱多少倍。只見四外一片血紅,什麼也看不見。火勢奇熱,隔著丈許厚一層主光,依舊烤炙難受。還有那億萬烏金光箭,密如飛蝗暴雨,環身攢射,吃寶光一擋,立時爆發,化為紅雨,血焰也自加盛。
  沈琇還好,眇女已熱得氣透不轉。
  第二日晚上,妖人發揮全力,火力更大,看去萬難久持。最可怕的是,身外寶光已由五色異彩,漸漸轉成紅色。此寶本是降龍珠煉成的第二元神,魔火猛烈,不能反擊相抗,立生反應。漸覺奇熱難耐,便由於此。其勢又不能收轉,另用別的法寶防護,端的進退兩難,眼看形勢萬分危急。
  到了第三日黃昏,二人身外主光漸成一色,身子如在洪爐之中,如非功力尚深,又服了兩粒靈丹,不等魔火上升,早已烤死。眇女已兩眼通紅,氣喘汗流,口裏似要冒出火來。沈琇雖在拼死奮鬥,也是周身火熱,眼紅心跳,毛髮欲焦。
  知道危機一髮,只要寶光變成深紅,全身立被煉化,成了劫灰。
  眇女實忍不住那苦痛,悲喊:「恩師,弟子明知師祖既賜寶珠,今日之事必早算就,不致便遭慘劫。但是弟子實在熱痛難禁,望祈恩師賜弟子兵解,由恩師將兩粒寶珠合為一體。弟子元神再與相合,必能多延時日,以待救援,免得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沈琇聞言,立被提醒,猛想起恩師長眉真人所賜無字素柬。當兩老怪未來以前,形勢也頗危急,百忙中曾經取視,並未現有字跡。心中失望,又忙禦敵,未再取看。恩師既賜仙柬,必非無用,現已萬分危急,也許現出解救之法。心念一動,剛由懷中取出,猛瞥見護身寶光只剩薄薄幾色彩影。通體光色全轉深紅,被上下四外的千重魔光血焰一映,幾似敵我成為一色。
  沈琇料知轉眼煉化成灰,不禁亡魂皆冒,手中仙柬未及注視。就這一瞬之間,柬上突現出一行朱篆,電也似閃得一閃,便自化去。方料是道求救靈符,還未及想到來人是誰,如何能救自己。
  猛聽霹靂一聲,身外千重魔光血焰,億萬陰雷,首先衝散。同時血焰洶湧橫飛中,三丈多高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飛墮,照頭下壓。護身寶光先吃魔火燒紅,本將消盡,經此祥光一罩,竟被壓碎。
  方拿不定是吉是凶,同時腳底突湧起丈許大一朵金蓮花。將身托住,與那祥光紫焰上下一合,身上火熱全止,立轉清涼。師徒二人齊被祥光包沒,騰空而起。眇女也已心神清爽,恢復原狀。
  師徒二人各用慧目外望,那滿空四外的陰雷魔光,血焰火箭,何止數百丈方圓一片。正如驚濤雪崩,狂風之捲殘雲,隨同數十百座旗門妖陣紛紛消散。一道烏金色的妖光,中捲一個身材高大,相貌猛惡的妖人;另外一溜黑煙,中裹一個形似天神打扮,相貌奇醜的妖人,都和電一般急,一西一南,同時飛起,只閃得一閃,便投向天邊密雲之中,晃眼無跡。
  沈琇知道首惡軒轅老怪與九烈神君已先逃走,再看下餘妖人,更是手忙腳亂。各縱妖光,四散飛遁,多半受有重傷,神情狼狽已極。料知伏誅的必也不少。
  祥光金蓮,其去如電。就這升空一瞥之際,才瞟得一二眼,已飛出千百里外。那消滅未完的魔火血焰,已只剩了極小一片殘影,晃眼消盡。緊跟著眼前一花,祥光大盛,好似越飛越高,四外光霞閃閃,耀目難睜,什麼也看不見。耳聽天風海濤之聲洋洋盈耳,卻一點也吹不到身上。
  正和眇女相對稱奇:「照此飛法,少說也有萬里,怎還未到?」待不一會,眼前又是一花一暗,忽然停住。定睛一看,人已落在大海中心一座無人荒島之上。
  那島乃是海中一座礁石,四外惡浪滔天,無邊無際,濕雲低幕,悲風怒號。全島石黑如墨,草木不生,距離海面又低,方圓不過數十畝。有時一個激浪打來,漫島而過,仿佛連島帶人,均要被浪捲去。
  前面不遠,有一危崖壁立,崖前略有兩三丈大小一片平地。此外全是怪石錯落,長滿海苔,險滑難行,無一平處。景物荒寒陰晦,從所未見。
  遙望崖前暗影沉沉中,好似坐有一人。忙走過去一看,山石上坐定一個衰年老尼,短髮如雪,面容黑瘦,臉上滿是皺紋,牙已全落,雙目卻是神光炯炯。
  沈琇猛想起昔年被逐下山以前,曾聽恩師說起,東北兩海盡頭交界,有一居羅島。老友神尼心如,在彼隱修多年。新近島上相遇,說她想收一女弟子承受衣缽,只因荒島坐禪多年,未來中土,托恩師代為物色。並說她以前便是最惡的人,忽然悟道,改修禪業。所收弟子,第一資質要好,不問過去為人如何,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以前善惡無關,自能度化。道友肯為接引,便有佛緣。
  這人如已在佛、道兩門修煉有根基的尤妙。聽那口氣,好似把師父的門人要上一個,更對心思。今日靈符威力大得出奇,那麼厲害的兩老怪和眾妖黨,竟不堪一擊,全數死亡逃散。自己才得升空,便被接引來此,兩下應證,分明預有前約。
  久聞神尼以前所習,乃是專一伏魔功夫,近始參修上乘功果。佛法無邊,不可思議,如蒙收錄,豈非幸事?相貌又與恩師所說一般無二,定是此人無疑。
  沈琇不由福至心靈,手拉眇女,撲向前去,雙雙膜拜在地,虔心跪稟道:「弟子沈琇,率領徒孫眇女,為邪魔所困,眼看九死一生,多蒙恩師接引到此。因而想起先恩師長眉真人之言,悟知昔年被逐師門的深意。為此叩謝恩師救命之恩,並乞恩師大發慈悲,允許弟子和徒孫眇女一同拜在恩師門下,勤修佛法,同歸正果,感恩不盡。」
  說完,跪伏待命,不再起立。心如神尼似正坐禪,不曾答理。沈琇師徒連跪了好些時,神尼方始開眸,先問戒刀帶來也未。
  沈琇忙把師賜戒刀取呈,神尼將手一指,戒刀便自飛向二人頭上,當時落髮,賜以披剃,收為弟子。再說起前因,沈琇才知長眉真人因她善善惡惡,性情偏激,殺孽太重,早晚必遭大劫。念在累世相從,所建善功也實不少,除疾惡太甚外,從無大過。人又至誠剛毅,根骨功力無不深厚。
  惟恐遭劫時元神受傷,轉世難於修為,強敵又多,危機四伏。真人飛升在即,非得神尼這樣法力高深之人為師,終不免禍。並算出她與佛門有緣,便往居羅島與神尼商議。
  神尼本早算出前因,便真人不去,也要請托接引。雙方約定以後,依言行事。昔年被逐,實是有心玉成。沈琇聽完前事,自是感恩刺骨。師徒二人隨在島上,從神尼勤修佛法。
  光陰易過,一晃十年,神尼也已道成坐關。
  沈琇知道師父昔年孽重,因見自己代發宏願,修積善功,以報師恩。惟恐降魔法力功候未到,遇上強敵吃虧,特為自己多留一甲子。
  師恩如此深厚,修為越勤。那居羅島僻居遼海,風濤險惡,濕雲低壓,寒霧迷漫,陰風刺骨,終年不見日光。全島荒涼淒厲,陰森森的,直非人境,沈琇師徒一毫不以為意。
  這日見師傳大小諸天伏魔大法已然煉成,休說自己,連眇女也把佛家最具威力的金剛掌法煉成。揚手能放佛光,遇見強敵決可無慮。想往中土行道,就便探望妙一真人夫婦與諸同門好友。又想起另一愛徒癩姑,在魔陣被困時失去。
  後來居羅島,曾向恩師求問。答說:「現被一旁門中人度去,雖是左道,人卻甚好。她本有事求你,為此把癩姑收去,等你將來往尋,以為進身之地。癩姑夙根甚厚,與你有緣,心性又極純良忠義,苦盼入門已歷兩世,不可辜負她的誠心,但此時無須前往。」
  沈琇雖未往尋,平時和眇女談起,頗為惦念。也想就便將她收回,以免久在旁門,染了習氣。還有守洞神犼,也被那人暫時收去,想念故主,時常悲嘯。
  師徒二人略一商議,覺著自從出家以來,每次在外行道,總要還鄉省親。末次分手時,曾與老父說好,明年准定回家多住些日。不久便遭魔難,在居羅島一住十年,不曾歸省。
  父母雖仗靈丹之力,得享高年。尤其父親有志向道,修為頗勤,雖然今生無什成就,等到壽終轉世,便有成道之望。一算日期,老父今年已是八十三歲,再有半月,壽限將終;庶母嫡母,也都六七十歲的人,同是本年壽終。
  雖然不便過於逆數而行,轉世度化卻可如願。難得機緣湊巧,決計先回故鄉,送終之後,再去尋訪癩姑、神犼,並與峨嵋諸友相見。主意打定,立往安徽故鄉飛去。
  到了徽州臨溪景賢村家中一看,正在張燈結綵,賓客滿門。想起當日正是生母鳳珠七旬整壽,忙往後園飛落。見了父母家人一問,才知兄弟沈瑤已做大官,新告終養。兩個侄兒又是兄弟連科,中了進士。沈老夫妻三人見愛女一別十幾年,音信渺無,只說道成飛升,忽在此時回家,這一來成了四喜臨門,怎不喜出望外,歡騰滿室,全家高興,自不必說。
  沈琇師徒雖不喜在俗家居住,但因父母相聚已無多日,便也不捨離去。等壽辰過後,跟著又是兩個侄兒奉旨完婚。沈氏富貴人家,全家好善,親友眾多。這一月中連辦喜壽事,越顯得聲勢渲赫,熱鬧繁華,盛極一時。沈琇早想背人告知父母壽限將終,準備後事,因全家都在高興頭上,不忍出口。
  這日正是辦喜事的頭一天,沈琇不耐喧嘩,想起師侄徐祥鵝的祖母婆媳二人,就住近處不遠的臨溪對岸。那年回家,見她婆媳二人,老的已近百歲,乃媳也有七旬年紀,竟比父母還要康健。
  後來問知祥鵝孝親,拼受重責,把恩師長眉真人飛升前數年恩賜第二代弟子,每人只得一粒的本門靈藥大還丹偷帶回來,分與徐氏婆媳。又將本門心法私相授受,自身雖然受罰,並還多耗三百年苦煉之功,徐氏婆媳卻受了大益。
  沈琇為了此事,還自後悔,未曾想到把師賜靈丹帶回。怎的這次回來,徐氏婆媳未見上門?心疑二人勤於修為,不願來湊熱鬧,也未便向家人詢問,便和眇女尋去。
  二人將要過溪,眇女發現前面田岸上有兩人蹲在地上。一個手持竹枝亂劃,一個目注右側樹林,和同伴耳語,手中還拿著一片黃麻布。
  這類江湖邪法未發生靈效時,無什形跡,常人眼裏絕看不出是在鬧鬼。
  眇女卻是行家,忙告沈琇說:「這兩人必是披麻教中漏網餘孽,我們此時除他,自是容易。但是徐家婆媳隱跡多年,這廝怎會搜尋到此?師父何不用法力將徐家的房屋護住,將身隱起,看他鬧的什鬼?」
  沈琇因知徐氏婆媳本是內行,祥鵝至孝,不惜犯規,傳授法術。連日未去,許早警覺,仇敵要來尋她們,聞言笑諾。此時沈琇遠非昔比,因覺這類江湖邪法不堪一擊,連禁法也未用,只把身形隱起。
  暗中走入林內一看,徐家所居三面是水田,一面臨溪,門前環繞著一片竹林,甚是整潔清靜。
  二人到時,見徐氏婆媳正坐林內竹床上納涼,對面放著兩把籐椅,當中桌上放有好些瓜果茶點,意似待客神氣。
  這時天已七月將盡,雖然殘暑未消,時光也只申刻。但是林中搭有竹棚,左臨廣溪,右有荷塘。田野空曠,竹樹蕭森,林影在地,水風陣陣,也頗涼爽。
  徐氏婆媳,一個手持針線,在補一片舊布;一個面前放著一碗穀豆小米之類,旁有數雞。床旁茶几上放著大小兩把水果刀,好似想要喂雞,又準備客到便切瓜果的神氣。不時互相對看兩眼,一言不發,表面從容,內心似頗緊張。
  沈琇方想:「今日來得甚巧,徐氏婆媳不往自己家去,必是發現仇敵,恐受連累之故。照此神情,也不知是否是來人對手。這類邪教雖是麼麼小丑,也頗可惡。尤其是記仇心盛,越是同道,越不放過,不論事隔多年。父傳子繼,不報復了不休,委實可惡已極。反正無事,落得拿他解悶,並看徐氏婆媳法力如何,是否一類。」
  沈琇正告眇女,不到事急,不要伸手。猛瞥見左房窗內伏著一個醜女,滿頭癩瘡,好似新染麻風剛好。面上好些紫斑,身材矮胖,穿著一件非僧非道的短裝,越顯醜怪。隱在窗內,向外偷覷。
  每值徐氏婆媳偏頭回顧,便把怪眼一擠,扮上一個醜臉,神情甚是滑稽。匆促之間,也未看真,更沒料到那矮胖醜女便是癩姑,會由五千里外來到徐家。加以事隔多年,癩姑又因私出尋找沈琇,誤染了一次麻風,相貌變了好些,急切間自認不出。沈琇待了一會,不見動靜,便去林側石墩上坐下。
  剛一坐定,便聽林外有人問道:「這裏是姓徐麼?」
  徐婆立朝乃媳看了一眼,接口說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楊玉珍,同了媳婦王四姑,在此種田度日。昨日聞聽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來尋我。為了昔年亡兒之事,也正想領教。來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請光降,就在林中一敘;否則,素昧平身,老身雖然年邁,終是寡母孀媳,聽客自便,恕不接待了。」
  話才說完,來人已應聲走入。是個中等身材,滿頭白髮刺蝟也似;穿著一身藍綢短衣褲,腆著一個大肚皮的胖子;左手托著一個鳥架,上站一隻貓頭鷹;腰帶上插著三把五六寸長的小刀,右手戴著三枚鐵指環;生得濃眉如雪,一雙豬眼,鷹鼻闊口,兩顴高聳,腮肉下垂,神態甚是醜惡粗野,聲如狼嗥。
  那人一進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個大桃子,咬了一口,喋喋怪笑道:「難為徐二娘,還認得我這老不死的。」說時,已然目射凶光,左手微抬。
  那貓頭鷹本來瞑目若死,忽然雙睛怒睜,翅膀微展,作勢欲飛。
  胖子伸手將鷹按住,獰笑說道:「你忙什麼?」
  倏地人影一晃,只聽啪的一聲,又砰的一聲,胖子臉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拳。胖子怪叫了一聲,往旁縱開,人早疼得面無人色。微一定神,瞥見面前站定一個頭長癩瘡的醜女,看年紀還不滿二十,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醜,搖頭晃腦。
  醜女笑嘻嘻喝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此撒野?這桃子也配是你吃的麼?」
  胖老頭名叫向大元,乃披麻教中有名四老之一,與上次女仙凌雪鴻所殺妖巫尤南旺是兒女親家,交情最厚。因為上次妖巫等慘敗,披麻教瓦解,向大元恰不在場。事後得知尤南旺之死,由於徐祥鵝手刃親仇。知道黃虯、魏皓等為首諸人,均是鬼母朱櫻門下,自知不敵,本來可以無事。
  只緣徐氏婆媳在臨溪住了多年,想起故鄉墳墓久未祭掃,雖命祥鵝就便常往上墳,托有族人照料,終覺自己尚未去過。以為事隔多年,仇敵傷亡殆盡,就有兩個厲害點的餘孽,久未聽說,想必老死。因而當年清明,回鄉上墳。
  不料撞見向大元的徒弟,那年鬥法原曾參加,徐氏祖孫報仇時又被偷看了去,竟被無心發現,立即往報妖師。總算徐氏婆媳運氣還好,向大元恰不在家。妖徒便暗中尾隨下來,探明隱居之處,立回湖南,尋到妖師一說。
  向大元原以為事情半由徐家而起,否則妖巫等死得沒有如此慘法,也不會傷亡那麼多。得信立即準備,帶了兩個徒弟趕來。初意徐祥鵝乃峨嵋門下劍仙,還不敢輕於招惹。到後,先在附近廟中借住,暗中打聽,得知徐家只有婆媳二人,有一孫兒已然出家,一年難得回家一次。
  這一耽延,徐婆無意之中聽人說起,廟中來了老少三人,探聽自家蹤跡。一問相貌,正是昔年殺害愛子的幫兇之一。祥鵝曾往湖南尋他幾次未遇,江湖上也未聽說。
  老賊狡猾,自從尤南旺一死,便恐仇敵尋他,蹤跡甚是隱秘。
  徐婆以為妖巫老死,不料尋上門來,幸而事前得知。近年雖從孫兒學練法術,但是對頭厲害,仍非其敵。想了想,無計可施。只得把昔年丈夫遺留的兩件法物取出,準備一拼。這還是近年學會一種防身法術,否則對頭邪法厲害,萬無生理。準備好後,不等對頭上門,先命村童代往通知,約期相見。為防波及,所以未去沈家道喜。
  這日早起,正在愁急,癩姑忽尋了來。本是去往沈家,打聽師父沈琇蹤跡,無意中問到徐家,雙方一談,得知就裏。癩姑天生俠腸,何況又是師門好友,自恃學會了一些旁門法術,初生之犢不怕虎,立即銳身急難,相助殺敵。
  徐婆雖然感激她的義氣,但因昔年沈琇並未說有這麼一個徒弟,便照所說,也未入門,恐其法力不濟,連帶受害,婉謝不聽。沒奈何,只得約好,令其埋伏房內,相機進退。本意如見邪法厲害,不是對手,還可乘機逃走。
  誰知對頭剛在示威,癩姑便飛身掩出,照準向大元胖臉上一個嘴巴,當胸便是一拳。
  向大元冷不防,驟中暗算,負痛縱起。略一定神,驚慌激怒中,看出打他的是個醜怪少女。不由怒火上攻,暴跳如雷,將手一揚,立有五條黑手影,照準癩姑抓去。
  滿擬所煉黑白喪門鬼手最是厲害,抓上必死,連魂也被攝去。又見醜女其貌不揚,除了力大身靈,似會武功而外,毫無奇處。打人之後,咧著一張醜嘴,不住笑罵,分明是個常人,這還不是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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