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妖巫鬥鬼母 有仇有恨 徒弟找師父 無影無蹤
原來壯漢正在挺立逞威,凌波急駛之際。少年也正由侍童手中要過一枝鐵簫,止了鼓樂,獨自吹奏。音聲甚是清妙,響動水雲,好聽已極。少年一曲未終,壯漢所乘木板相隔木排也還有半箭多路,忽聽風聲呼呼,神鴉港左近陸地及孤山上面的烏鴉,千百為群,紛紛飛起,直似烏雲翻滾,鋪天映水而來。
群鴉到了木排上空,一齊停住,密壓壓蓋黑一大片,各把兩翅緩緩招展,翔空不動。
這時壯漢也已駛到,口中大喝:「排主人快出答話。」
沈琇見相隔漸遠,觀聽不真,便令眇女將上次家中隔牆觀戰之法施為。
眇女心雖不願,不敢違逆,略一尋思,便自依了。經此一來,沈琇的船雖然走遠,神鴉港一帶形勢觀聽逼真。
壯漢連喝兩聲,少年連理也未理,只朝侍童說了句:「喂吧。」
船上侍童共是四人,早各拾起一根小鐵叉,將船頭木盤中切好的豬羊肉條叉起,爭先恐後向空中甩去。頭排群鴉立即紛紛飛鳴,凌空接去,不論甩得多高多遠,全被接住,無一下墜。那肉條約有寸許粗,五六寸長,每鴉只銜一條,便即飛走。未得到的,仍是凌空微翔,更不爭先搶奪,也不亂飛。前列得肉飛走,次列方始跟進,面向少年,排成一片黑雲。
侍童動作也極矯健,晃眼烏鴉便去了一大半。壯漢想是看出少年氣度高華,又作這等豪舉,摸不清是什麼來路。喝問未理,便即止住,似等肉散完後再說。
徐婆、眇女卻是旁觀者清,見壯漢來路乃是順流,而少年木排穩停水上,前頭激起來的水花高達二三尺。木板駛離木排還有丈許,忽似被什東西阻住,不能再進。壯漢只顧仰望群鴉攫肉,竟未查覺。
鴉群得肉以後,皆未遠走,就在空中爪喙齊施,翻飛撕吃。吃完便百十為群,各做一隊,在木排左近湖面上回翔不已。一會,到場群鴉俱得肉而退,只剩兩隻身作純碧的大鴉,在排前飛翔。
壯漢想起此來使命,重又厲聲喝問道:「誰是排主人,沒長耳朵麼?」
壯漢原是披麻教下門人,武功甚好,又會一點邪法。說時見排上主僕多人說笑自如,仍是不理,怒火上攻,不由犯了平日兇橫習性。自恃本領,意欲縱上排去,打傷幾個再說。誰知身已吃人定在板上,先不覺得,這一縱,竟似生了根一般,不曾縱起。
排上有一侍童,向少年躬身說道:「狗賊惹厭。」
少年秀眉微聳,冷笑道:「麼麼小丑,也值多說。鴉兒吃飽,須有個發付,就命雙翠他們打發了吧。」
幼童應諾,手一指。當空兩隻初次見到的碧鴉,倏地一聲怒鳴。那百十為群,四外環飛的鴉隊,立時疾飛而至,齊朝壯漢當頭壓下。
壯漢名叫馬二,是妖巫向化之徒弟。妖巫向化,乃粉郎君許泰師叔,也是披麻教中有數人物。這次應邀而來,把事看得太易。本意令馬二,前往相機行事,找個落場便罷。
不料人未到達,鴉群已經飛集木排上空。當時雖見木排停水不動,覺出有異,卻未看出別的異兆。那些烏鴉,多是當地鴉神廟原有鴉群,每日照例飛逐行舟求食,一般商旅常買食物拋空施捨。
偏巧許泰所約幫手恰在此時趕到,一個是許泰的師父、本門老前輩老排神麻衣長老羅亮,一個是黑煞教中有名人物鬼權杖神火蕭原。蕭原隱跡多年,久不出山,這次許泰約他,不過想憑乃師情面,略作萬一之想,不料竟會親身趕到。向化大喜,遙望馬二停在木排前面旁觀,雙方並無動作。只當馬二看出不是對頭,欲等事完,再找過節。否則,就對方不發難,去人也該動手,怎會如此安詳,馬二又未行法報警。忙中有錯,竟未仔細觀察,立和同黨趕往萬家去訖。
這裏馬二見勢不妙,未及施為,湖上萬千烏鴉已風馳雲集,飛撲而下。馬二自恃邪法,哪知厲害。因見來勢疾如飄風,只顧迎禦,忘了先向妖巫報警。他手還不曾揚起,猛覺狂風撲面,又勁又疾。休說行法傷害群鴉,連口氣都被逼得不能透轉。
那風來得奇怪,更似夾有千萬斤的大力,無法與之相抗。馬二眼前一黑,身子往側一歪,就此翻落水中。馬二既會邪法,又精水性,本可無害,無如身子吃人定在板上,並未解脫。
馬二落水之後,知道鴉群啄人的雙目,且為數太多,防不勝防。自己出水前如不準備停當,一個措手不及,反為所傷。也沒想到排上主人的厲害,反想水中行法,將群鴉一齊殺死,就勢給對頭一個好看的。百忙中雙足一蹬,打算泅向一旁,再行下手。
不料馬二腳底緊附木板上,連身子也不能彎轉,頭下腳上,倒懸水中,休想移動。鴉群也不入水下擊,只是狂煽不已,一時駭浪如山,驚波亂漩。馬二倒懸水中,吃四外水力擠壓,有法難施。周身浪打奇痛,口鼻迫緊,氣透不出。想噴水換氣,又敵不住水力,微一張口,水便猛灌進去。越往後,越支援不住,晃眼淹死,板上禁法也解,就此隨流而去。
港口船排均是萬和手下,瞥見群鴉飛撲,馬二入水。因知馬二不是庸手,又未見排上少年有什動作,當是無意中惹了烏鴉所致,少停必有殺手,還在觀望。及見木板漂去,群鴉飛散,馬二人未再見,方覺不妙。木板上邪法一破,妖巫也自警覺,匆匆告知羅、蕭二人,當先趕來,問起前事,又急又怒。
妖巫尚恃大援在後,縱上原乘木板,點上身前香燭,飛駛而至。見排上一僧一俗,仍和沒事人一般,知非弱者。相隔丈許,將手一指,木板便停。
妖巫大喝道:「我適才已與秦老定好約會,明早雙方分個高下。你們是否與他同黨,為何無故傷人?有本領的,通名領死。」
那和尚開口道:「我們本來遊湖,不想管什閒事,你們自己不好,無故欺人。你那徒黨現已淹死,隨水流往孤山,被你那對頭命人將屍首撈起。他不合兩次用力,腳筋已斷,雖成殘廢,性命許能保全。我佛家以慈善為懷,依我相勸,最好免動貪嗔,縮頭回去。否則不等明早,你們今日便難討公道了。」
妖巫向化素來兇狠陰毒,加以成名多年,明知對方必不好惹。無如惡氣難消,無法落場,聞言獰笑一聲,問道:「你兩個叫什名字?」
少年冷笑道:「憑你這披麻教下無知餘孽,也配問我姓名來歷麼?」隨說,將手中蕭剛往起一揚,吃和尚隔座伸手阻住。
和尚道:「這班餘孽小丑,伏誅在即,師弟何苦又開殺戒?由他去吧。」
妖巫本是借著說話,以待後援,就便準備邪法,暗下毒手。猛聽羅亮用邪法傳呼,令其速歸,千萬不可動手,心中一驚。
妖巫剛剛停手,猛又聽和尚末句話一聲「去吧」,入耳直似迅雷暴發,震得心神悸越,幾欲散落。知道不妙,還想交代兩句再退時,腳底木板已不由自主,箭也似急往來路退去。
少年轉向和尚道:「神鴉港群邪盤踞,欺凌善良。偏生木行所約幫手也非善類,意欲任其火拼,自行生滅。內中雖然牽涉吳道友的門人,到時也能自了。我又奉有恩師之命,不久回山。本心不想多事,連港口均未去,他們反來犯我,真個不知自量。」
和尚笑道:「這夥餘孽惡貫已盈,時至自然全盡,我們不值與他們計較。」
少年道:「話雖如此,群邪恐我作梗,定將老鬼招來。另一面所助終是善良,豈不多了阻力?事因我起,老鬼不出,我不伸手如何?」
和尚道:「此事我適已算定,老鬼不出,令師侄必有後患。他來最妙,到時自有人制,與我們何干?遊湖清興已為所敗,你與家人分手在即,人事也須早為料理,且歸去吧。」
沈琇、眇女諸人在船上觀聽逼真,方覺二人必有極大來頭,所說也有深意。
這時木排已經掉轉,往來路遊去,相隔已遠。行時似見少年將手一揚,眇女行法遙望,便不清切,語聲更聽不出。轉瞬煙水迷漾,影跡皆逝,船也行近孤山腳下。
先前沉水的壯漢馬二,不知何時吃人救轉。周身濕泥血污,神情若死,狼狽已極。身側似有兩人扶住,由前面山坡上,拖住半截腿足,飛也似往水中撲落。先前所乘木板,也正順流而來,人撲其上,恰好接住,如飛往神鴉港一面逆流駛去。
眇女認出行法人的來歷,忙告徐婆祖孫留意,不可冒失上岸,轉往僻處停泊。等自己一人上岸,探查明瞭這一面主持人的來歷,再定行止。
徐婆見她年紀雖小,言動老練,又是閔烈之女。適才行法窺敵,似得家傳,聞言自是應諾。
沈琇卻堅執要去,徐祥鵝也要隨往。
眇女只得先請徐婆覓地停舟,務要避開直對神鴉港的一面,徐婆應了。
眇女悄向徐、沈二人道:「看神氣,這一僧一俗來頭甚大,與本門各位師長有交。妖巫等知敵不過,甘挫銳氣,不戰而退。他說木行所約也非善良,分明是點醒我們,不要為了同仇敵愾,便與一路。他所說老鬼,可能是久未出世的披麻教中第二長老矮仙翁尤南旺。師父和徐師兄去只管去,但須留意,無論什事暫由弟子出頭便了。」
徐婆聞言,失驚說道:「黃四先生便是被這尤南旺破了防身法寶,才死在妖婦手內。老鬼陰毒險詐,照例殺人不見血,邪法更高。如若是他,我們真須留意呢。」
說時,船已靠在後山。徐氏婆媳常年載客遊山,人地極熟,才一停泊,便遇熟人。徐婆知他土著商農,與各廟住持和木行均有交往,情形甚熟,便請上船茶點。說沈琇乃官家小姐,前為重病許願,扮作道姑,帶一女婢,往岳爺廟燒香。
那人道:「你們來得不巧,湖上有排教鬥法,各木行都請來高人,全數住在岳爺廟東院以內。你只招呼客人,東院莫去走動好了。」
徐婆謝了指教,見沈琇等三人已然上岸。眇女將頭微點,料已聽去,自向那人設詞往下探詢不提。
眇女本想請沈、徐二人少待,自己先往探看,只要師父不出面,便不致因此生出枝節。不料停舟之處離岳廟甚近,未等把話想好,徐祥鵝領往廟前,沈琇已然走進山門。
二門內跑出一個道士,人還未到,便將手連搖,高呼:「道友留步,不可進廟。」
徐祥鵝年小氣盛,搶前說道:「這是官家小姐,因為病好還願,改扮道裝,坐我的船來此,為何不令入廟燒香?」
道士想了想,拉了祥鵝走向一旁,悄聲說道:「現在話不好說,你們船上人難道不知這幾天排上鬥法的事?」
徐祥鵝假裝不知:「他們鬥法,與我何干?」
道士忙說:「我師父有命,如有人來,必須設詞婉拒。」
這時大殿東角跑來一個少年,見面便朝道士道:「你師父已改了主意,說我們有事,不能攔住各方施主遊客隨喜,命你進去呢。」
道士答道:「這樣再好沒有,我正為難呢,施主請進吧。」
三人先去各殿燒完了香,見廟甚大,院落頗多。知客陪行,卻甚殷勤,末了引往後殿繞出。一看行處是片竹林環繞的一所精舍,想起這裏正是廟的東偏,知客怎會引來?
眇女終是轉世年輕,一心好奇,已往一月亮門走進,頓忘卻先聽高人之誡。
屋外天井中設有一座丈許方圓土台,上設香案盆水,一個披髮仗劍的排教巫師正立其上。眇女方想開口,拉沈、徐二人回走,已是無及。
臺上排師長劍揮處,眼前一暗,四外煙雲飛湧中,當空更有一片黑雲罩將下來。
沈琇、徐祥鵝一見大驚,各取飛劍、太乙神針,便要出手廝殺。
一個道者趕出,含笑施禮道:「敵人正在行法佈置,我們防他暗算,不得不預為戒備。諸位道友恰在這時來到,幸勿多疑。如不見信,請至臺上一看,自知就裏。」
眇女忙道:「我家小姐只是來此上香,不料被引至此地。」
道者道:「明人不說暗話,諸位道友也是扶持善良,義俠心腸,決不願壞我們的事。只好暫時屈駕,等事完後,請往室中接待敘談,再走了。」
眇女知落對方套中,無如用意非惡,不便反目。沈、徐二人年輕好奇,此來本為查探雙方虛實,見主人甚是謙和,聞言先自應諾。
三人隨同上臺一看,香案上放著不少長約三兩寸的刀剪針叉以及各種法器,案前放著一個三尺方圓水盆。盆中有水,對面一邊,用沙土堆出一列淺灘和一些形似幼童玩具的小船、小木排。
眇女內行,一望而知是妖山四惡門下最厲害的代形禁制。主人對自己師徒三人看得甚重,惟恐師父把話說錯,被人輕視,不得用話點醒。
眇女故意對徐祥鵝道:「此是紅花鬼母朱教祖所傳六戊代形大法,淺灘連那小缺口便是師兄仇人所居神鴉港一帶。行法人為防雙方鬥法劇烈,或有強敵甘犯大惡,豁出兩敗,致傷生靈。只將敵巢攝向盆中,施為僅限本山和神鴉港一帶。但是敵人一舉一動,均可由此掌上觀紋。只要我所說的老鬼尤南旺不來,主人便可聲色不動,就此盆水,便致他的死命了。」
排師本來一手持著短劍,一手掐訣,全神貫注盆中,聞言好似吃了一驚。那道者陪客在側,面上也是立帶驚異之容,欲言又止。
同時沈、徐二人也看出那淺灘景物,與適見神鴉港全都一樣。不特港口船排具體而微,無不逼似。那水乍看無奇,細一注視,竟似波濤浩瀚,深不可測。左右兩側並還有舟船虛影,緩緩駛行。帆牆人物,歷歷可睹,雲影天光,上下相涵,仿佛與先前遊湖一樣,端的奇詭莫測。想起眇女先曾囑咐莫妄言動,知是設辭點醒,不便多看。
眇女又接著說:「如非家父母時常指說,我也不知就裏。照例法台不容外人涉足,主人妙法已然見識,且到下面敘談請教,等主人佈置完後,再告辭吧。」
道者因當日行法查看敵情,剛看出有兩高人與敵人作對,見落水受制的敵黨順水漂來,另一遊船也甚可疑。待行法將馬二撈起,再照本門傳授,細一占算,那一僧一俗,並不肯與己合流。船上來人,卻是他年福星,正往廟中走來。
道者知適才廟主傳命,謝絕遊客,便忙命人出去將客接入。並乘遊玩之便,不著痕跡,將來人引往當地。再一見面,發現三人根骨絕厚,尤以沈琇為最。不知來人轉劫未幾,法力未復,誤認為正教後輩中能手,好生欣喜。為示無他,又認為鬼母秘傳大法素不輕用,便各派成名人物也多聽說,未必見過。意欲抬高自己身份,並示敵人已在掌握之中,藉以賣好,破例延上法台禁地。
道者聽眇女一說,立即應諾,陪同下臺,請至屋內,重又施禮請坐道:「貧道黃虯,乃紅花鬼母寄名弟子。此次應一友人之請,來助排師秦老,與敵黨鬥法。本定三日後動手,敵人不知何故,今早竟命妖巫向化來此投帖,改在今夜領教。所幸天不絕人,竟有高人降臨,自知旁門下士,本不便妄攀交遊。不知姓名來歷,可能見示麼?」
沈琇見少年談吐氣度甚好,便答道:「我名沈琇,近往峨嵋投師,路經此地。這兩人一是我師侄徐祥鵝,一是我門人閔眇女。」
黃虯面上立現喜容,驚道:「日前我聽人說起么十三娘與天、劉三妖婦伏誅經過,已知沈仙姑乃峨嵋門下轉世高弟,令高足眇女乃閔烈道友之女。這位徐道友,也是仙俠之流了。」
眇女見主人已知一行三人來歷,師父又以目示意代答,便說:「徐師兄之祖名徐成,早年受害於妖人許泰之手,特來尋仇。」
黃虯道:「如此說來,更非外人。黃四先生乃我堂兄,是他叫我投到家師門下的。」
原來鬼母朱櫻近年收徒最慎,法規也較前更嚴。初拜師時,照例先為記名弟子三年,並立下決不叛教犯規的重誓。黃虯在初甚得鬼母期愛,眼看三年限滿,即可正式入門。這日偶往後山秘窟禁地,窺見法臺上同門師兄妹煉魂之慘,黃虯心感厭惡。認為此類殘酷大法,不是正經修道之士所應,也決不去學它。
哪知念頭才動,朱櫻已在面前出現,將黃虯喚往內洞說道:「妖山四惡,只我法力最高,為人外剛內和,表面強傲,實則無什惡行。可惜昔年求道心切,已然入了旁門,雖知其非,不能自拔。無如前收男女弟子七人,多非善良,惟恐縱容,師徒兩誤,因此法規至嚴。
「我早不再收徒,因見你心性質地尚好,破例收留。本想將來遭劫兵解,必將現有七人帶往轉世,令你承受衣缽,完我素志。不料你今日偷窺同門行法,心存鄙薄,有了悔心。
「你存心原不算錯,將來能得棄邪歸正,也全系此一念。無如本門法規至嚴,門人稍懷二心,即算背教叛師,決無容恕。好在我門中原有自贖之條,由我交辦一件極難之事,如能竟功,便可抵消誓言。由今日起,一甲子內,你須去北海。所交辦之事,皆在此兩封柬帖之中,至時自知。」
黃虯求告了一陣不准,只得拜命,領了兩封柬帖,每日按照所傳,勤習三月。期滿便被逐出,自此不曾回山。每日修積外功,以備他年改投正教之用。便此次參與鬥法,也為對方邪法惡毒,恐其多害生靈之故。
沈琇點頭道:「不錯,我師姐妙一夫人也說,鬼母為人頗講情理。」
黃虯又道:「日前我拜觀恩師柬帖,才知家師竟在初收我時,已早算知未來,實是玉我于成。所去之處,有數十條毒龍盤踞,每日興風作浪,殘殺海中魚介,到時還要遠出,為害人間。非得一正教能手,並還具有佛家降魔法力的人相助,不能成功。
「我知邪正殊途,難於結納,心正發愁,適才算出仙姑是我救星。本來不敢冒昧相求,無奈事關我畢生成敗,我與仙姑只此一面,便雲泥分隔,不到時機,難再相見。只請仙姑將來如往北海,可先請示師長,事若可行,而仙姑法力又能一舉成功者,便請賜助,否則此請作罷,仙姑看是如何?」說完,便拜了下去。
沈琇來時,見主人法力甚高,已是投緣。一見說完下拜,越發不好意思,忙即讓避道:「道友請起。到日只要師長允許,我又力所能及,必助道友成功便了。」
黃虯喜謝起立。
眇女也覺主人這等說法,不應拒卻。暗中留意,察看黃虯,雖是左道,不特神情舉止,與以前習見邪教中人迥乎不同,人更志誠端謹。這等人,便遇上正教中長老,縱不援引入門,也必格外矜全,樂為之助。排上少年之言,似非無因,莫非另有所指,令我師徒留意?
眇女念頭一轉,側顧院中雲網,懸空高起,已然有人出入。便起立對沈琇道:「秦法師行法已畢,敵人此時似乎無什動作了。」
沈琇會意,便起身告辭。
正在此時,忽聽法臺上秦老急呼,黃虯面上立現驚異之色,忙道:「請仙姑與二位道友少留片刻,我去去就來。」身隨人起,一溜碧光,早往法臺上飛去。
眇女目光到處,瞥見秦老手中短劍正朝水盆中急劃,另一手抓起一柄三尖小鋼叉直往左額釘去,滿面愁急,大有手忙腳亂之勢。
恰值黃虯聞呼趕上,一面止住秦老手中叉,同時揚手一片碧色磷光,將水盆緊緊罩住。隨由懷中取出一物,向空撒去,脫手化為一片淡煙,電也似疾飛起,晃眼無蹤。
眇女料知敵人發難來攻,勢在緊急,雙方邪法均極惡毒。至少由孤山起,直達神鴉港,方圓數十里湖面,均在禁制之下。敵人那面,還不知道。照此形勢,外面的船為禁法所隔,又都事先得信,這一帶不是要衝,就走也早繞道遠避,尚不致受到波及。最糟的是,事前深入禁地,不及退出。遇到雙方鬥法正急之時,風霧陰霆,波濤山立,甚或火箭橫飛,迅雷暴發,都在意中。
徐氏婆媳的船雖不在神鴉港正面,也是左側禁地。事前不知雙方行法虛實,變生倉促,決難倖免。自己來時,分明見法台設有最厲害的代形禁制,怎會忘了她婆媳二人已臨危境?看神氣,雙方似已交手。這等決存亡場面,能否隨意走出,尚還未定,更無使主人停手之理。
幸而水盆被綠光罩緊,尚無異兆,此時當還無害,但危機瞬息,終屬可慮。心中憂急,正打算老著臉,冒失上臺,先查看好雙方形勢,再向主人商談,設法解免。
這時黃虯已向秦老和台下立侍的徒黨低語了幾句,趕將回來。
徐祥鵝忽然想起祖母、母親,急著告別。
黃虯道:「沈仙姑和二位道友走不成了。」
沈琇問道:「有何事故?」
黃虯道:「現在敵人來了能手,那廝邪法頗高,幾乎被他得手。為防萬一,我連用師門至寶防護鎮壓,以期不求有功,先求無過。敵人邪法專一暗算,防不勝防。徐道友令祖母與令堂人在舟中,實是可慮,我已命人去接,少時即至。
「為今之計,只好請諸位同在廟中暫住。今夜再若無事,明早同去湖邊,索性明張旗鼓,與他決一勝敗,必使徐道友手刃親仇便了。」
眇女聞言,知是實情,也在旁勸說。沈琇素信眇女之言,還無話說。徐祥鵝志切親仇,又擔心兩代老親安危,不願再留,堅執用飛劍護身,去往舟中探看。
黃虯、眇女正在力阻,忽見兩道綠陰陰的光華由月亮門外緩緩飛進。沈琇方覺綠光眼熟,光斂處現出男女四人。頭一個正是與三妖婦鬥法的神篙師魏皓,身後跟著徐氏婆媳和前見黑衣醜女。另一裝束詭異的妖巫,腰懸黃麻口袋,左耳已然撕裂大半,似被法力禁制,目定口呆。吃黑女用一根其細如髮,碧光閃閃的長線系在頸上,押同走進。
魏皓一見沈琇,意似驚喜,忙和黑女一同拜倒。沈氏師徒對此兩人原無惡感,又是護送徐氏婆媳而來,連忙謙避請起。諸人正要問答,黃虯倏地手向門外,往上一揚。
眾人抬頭一看,一片暗赤色的妖光疾如奔馬,正由前面高空中潮湧而來。晃眼便達廟前,斜陽回照,宛如一片血雲,當頭壓到。
眾人俱知妖法厲害,方在驚疑,魏皓左肩搖處,一溜碧光首先電射而出,向空中血雲飛去。同時黃虯手指處,空中綠網立即高起,跟蹤飛上法台,正待施為。
忽聽遠遠有人冷笑道:「是你們麼?真個幸會。今日大家全沒準備,不消賣弄家什。明天早上鳴鑼響鼓,就在湖上分個高下如何?」
說時遲,那時快,漫空血雲已快飛到法台上空。吃魏皓所發碧光由碧網中穿出,飛迎上去,雙方才一接觸,立似閃電一般退去,神速已極。只聽對方發話之聲若遠若近,甚是刺耳。
魏皓早將碧光收轉,飛上臺去。黃虯聞言,也自停手,一同目注盆中,靜聽對方把話說完,朝魏皓把嘴一努。
魏皓便朝盆中厲聲大喝道:「老賊無恥!你見暗放冷箭沒有指望,又改做明日對面。你不過想乘此一夜工夫,暗中搗鬼而已。既然告饒,容你多活一夜無妨。不過你們遣來害人的賊妖巫姚金娘,已被我擒住。如怕丟人,不妨來此一試,如等明朝,就要代你們現世了。」
隨聽對方道:「金娘自不小心,誤落你手。是好的,放他回來;否則,她去時元神已有附身,至多暫時把肉體交與你們保存。我門中照例一條命換九條,事後終須你們賠償。想凌辱她,直是做夢。」
隨聽另一妖人急喚金娘歸來之聲,音更慘厲。室中妖巫本是面容灰敗,垂頭喪氣,立在黑女身前。一聽遠遠哭喊之聲,先朝眾人偷看了一眼。倏地面現獰容,目射凶光,冷不防咬破舌尖,張口一片血光,朝沈、徐諸人迎面噴去。
眇女自從妖巫入門,便留了心,一見妖婦口皮微動,朝眾偷覷,面色驟轉兇惡,知要驟起發難。方想告眾留意,血光已經噴出。急忙中忙伸雙手,把沈、徐二人推開,一面準備抵禦。
這時,滿室碧光閃處,妖婦一面口噴血光,一面奮身縱起,待要自行仰跌。忽然連聲慘號,手足蜷縮作一堆,似被人捆緊,橫倒地上。血光也被碧光網去,一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