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騎鶴送郎歸 生死纏綿憐奼女
  穿林同友去 關山迢迢訪仙靈

  丁韶笑道:「我不似你們幾個毛包,什事做了再說。殺死兩個畜生,濟得什事,我還覺得山女用情專一,處境可憐呢。」
  林瑜把嘴一撇道:「你和小師弟都喜說用情專一,實則把肉麻當成有趣,騙人騙己。」
  丁韶笑道:「別一篙子打翻一條船,我可是真心的。」
  林瑜羞道:「再說下去,你定是一見傾心,情有獨鍾了。」
  丁韶臉一紅,爭道:「難道那兩個山女是玩假的?」
  林瑜正色道:「本非相識,情何由生?所謂傾心,無非為色所迷罷了。美色人人都愛,但不是常共相處往還,不能生情。只有互敬互愛,深悉對方心性,並加以互諒,才能維繫,使情長久,生死不渝。
  「照她們這樣把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強認作終身伴侶,強要嫁他,人家不願,也百無忌憚,還不是和你們男子好色性情一樣?明明看她們有點姿色,出諸女子,便覺情癡可憐。如是兩個男蠻子,對女人暴力相迫,你們不把他趕盡殺絕才怪。」
  丁韶笑道:「怪不得我求你多少年,才肯下嫁,原來有這等說詞。」
  林瑜秀眉微聳,星目含威道:「你不滿意?還要說什麼?」
  丁韶便改口對三人道:「現在既不打算翻臉,還以小心為是。明日便須出其不意,送客上路,時辰早晚,現尚難定,請安歇吧。」三人謝了。
  次日下午,嵩雲、韋萊忽帶兩獸走來,說:「少時霧起,便可送客成行。家母有事,無須辭別,下次再見吧。」
  三人知有安排,也未再問。主人本備有酒宴餞別,隨即入席,各自飽餐。吃完,一會遙望四山霧起,阿碧、阿雪早在門外相候,身形已然暴長。
  韋萊笑道:「我們為送三位,特意將阿碧強留在此。這東西最是倔強,又極忠義戀主,寸步不肯離開。如非機緣甚巧,事出我們意外,決無如此聽話哩。」
  林瑜笑道:「小師弟,你們既不肯與山女撕破臉,那麼便帶神獸同往,除卻走得快些,有何用處?」
  嵩雲道:「老龍父子曾孫近年行為乖張,她姊妹疑是我們有心作對,已然不快。這兩神獸是她們那些蠢物的剋星,順便示威一番。」
  丁韶笑道:「山霧已濃,你們到大鵬頂,正是時候,可以走了。」
  三人隨向主人謝別,這次三人並騎阿碧,嵩雲、韋萊同騎阿雪在後。
  行時,嵩雲又對三人道:「我們此去經由蒙化、南澗上空飛行,只一過龍街,便沒有霧。我們至多送到哀牢山仙女峰,必須回來。前面不遠,便是大鵬頂,下面的峻險危崖,我們更不能再進,必須分手。此路甚高,但是去往尊居柳湖最近。下臨元江有一山徑,又是必經之路,上面山徑高危,只有山民藥夫子往來。不知三位可曾走過?」
  趙霖想了一想,答道:「大鵬頂沒上去過,仙女峰卻是舊遊之地。再往前去,只二百多里山路,便是我們水寨接送貨物之所了。」
  韋萊道:「沿江路雖好走,只恐阻難較多,一個不巧,先對了面,便吃眼前虧。老人所賜靈藥,妙用甚多。小六哥昨日贈了兩面古玉塊給趙王二兄,一面靈符贈朱兄。佩在身上,尋常邪毒便難侵害。」
  三人正在禮謝,林瑜笑道:「小六哥法寶一發,必定先便宜了你,無怪乎人前背後,那麼恭維人家呢。」
  韋萊笑道:「六哥自然對我厚些,實不相瞞,我先對朱兄也不無介介,連經六哥勸說,也就心平氣和。因玉佩只有兩塊,趙、王兩兄日後須要入山拜師,正好佩帶。朱兄是有妻兒的人,為難只此一時,靈符出諸上清仙傳,神效雖短,威力卻比玉佩更大,最為合用。」說罷,隨將用法傳授,然後一同起身。
  兩獸這次飛得更高,初飛起時,當地月光如晝,溪山明瑟,天氣仍是好的。等一越過山頭,三人還想查看日前遇險的方竹澗危崖幽壑,身已衝入濃霧之中。除兩獸目光如電,不住閃爍外,上下四外一片混茫,什麼也看不見。
  只聽風聲呼呼,迎面天風甚猛,連氣都透不過來。再待一會,兩獸互相低嘯了兩聲,目光忽同隱去,眼前更是漆黑,飛行益急。似這樣飛有兩個時辰左右,一直均在霧中。方覺寒冷氣悶,猛覺身子往下一沉,雲霧漸稀。前路霧影稀微中,隱隱有星月閃爍。猛地眼前一亮,星月在天,清光大來,人已衝出霧陣。
  四外一看,山河林木,到處清澈,玉宇無聲,晴宵一碧。只見身後半空中有一大團密雲逆風而駛,正往去路緩緩遊去,哪裡有什麼霧影。再一查看地勢,昔日常經的臨江亭、分界嶺,已由腳底下飛逝。二獸五人正由仙女峰側齊峰腰橫空而渡,飛勢較為平緩,並未停止。
  時嵩雲、韋萊已同立向獸背之上,不時往四下張望,神態似頗緊張。
  約有盞茶光景,前面出現一座奇峰,那峰突起哀牢萬山之中,勢絕高峻。峰頭突出向前,高舉兩側,各有一大片蓬起,又復由上而下往裏凹進,峰腳下臨著大片平崖崇岡。遠望過去,宛如一隻絕大怪鳥站立百丈岡崖之上,迎風引吭,振翅欲飛,雄險奇絕,生動已極。
  到了大鵬頂峰崖上空,方覺四外靜蕩蕩的。到處林木蕭森,清飆遠引,明月臨風,倍增幽麗。忽聽前騎韋萊一聲清叱,二獸立即降落,往那峰腰岡崖上飛去,晃眼到地。嵩雲一聲招呼,便同縱落。
  韋萊道:「我們已然送到地頭,貴村隱居柳湖,已有多年,村規不容外人入內,恕我和雲姊不能遠送了。大約此去還有三四百里途程,蠻山荒僻,飲食不便,略備粗糧,以供途中之用,笑納為幸。」
  隨見連喬腹下怪爪伸處,落下三個兩尺許長的粗麻布袋。韋萊拾起遞過,三人自是稱謝不已。
  嵩雲又道:「人各有志,局外人不能勉強。也許龍家姊妹就在前面相候,有話不妨好說,事無不了之局,最好彼此都不要意氣用事。深山之中,蟲獸厲害的頗多,前途留意。恕不遠送,我兩人暫且告辭,行再相見吧。」
  話未說完,似聞峰頂有人嗤笑之聲。
  三人耳目靈敏,俱料上有敵人伏伺,心方一緊。及看嵩雲聞聲並不驚異,只朝韋萊對看了一眼,面上均帶有喜容。
  韋萊催嵩雲道:「姊姊,事情已完,我們同坐阿雪回去吧。」
  三人方在應諾稱謝,嵩雲、韋萊已雙雙飛身上騎,手朝三人一拱,喝一聲:「起!」帶同神狳騰空遠去。
  倏地眼前一暗,朱人虎首先驚呼:「啊呀!」趙、王二人也同往兩側縱避,忙即迎禦時。耳聽呼的一聲巨響,兩點藍光和一團黑影,已由頭上閃過。再看乃是一隻極大的怪鳥,已掠地飛過,超出林杪之上,往前飛去,晃眼無蹤。
  趙霖知是山女故意示威舉動,悄告朱、王兩人,先打見怪不怪主意。不論見甚蛇獸精怪,不撲上身,休要理它,力持鎮靜。早晚等人出現,再行相機應付。
  三人正低聲談話間,先是前面不遠大樹後閃出四五隻吊睛白額比水牛還大的猛虎,目射凶光,長尾上翹,緩緩走來。一向山中往來,見虎甚多,似此長大威猛,卻也初見。
  朱、王兩人方笑這類東西,如在平日相遇,必被打獲,竟也放出來嚇人。忽聽咻咻之聲四起,回頭一看,除前面五虎外,身後左右突然出現了許多虎豹大熊之類,何止百數。全都據地發威,猛惡異常,四面全被包圍住,獸目凶光。宛如數百電炬,直射人身。
  三人雖然勇武,見為數這麼多,也自驚心,進退皆難。群獸見人回顧,忽然同聲怒吼,一齊狂嘯。震得山鳴谷應,風起沙飛,地面上立時湧起一片塵霧。那麼清明的皓月,也黯淡起來。
  這類猛獸凶野,未必俱聽主人招呼。已經怒嘯發威,一觸即發,三人不敢再走。
  相持了一陣,趙霖見獸群雖多,只管怒吼,也未起撲。料定仍是志在恐嚇,不走固然示怯,也非了局。便令朱、王兩人留心戒備,自己當頭先行。前面五虎最大最凶,為數也少,趙霖估量硬往前進,也許攔阻起撲,不是易與。便各把真力運足,表面仍作從容,暗中戒備,以備一拼。
  哪知攔路五虎不等三人繞行過去,先自起立,避開正面,往側緩緩走去。耳聽獸蹄騷動,回頭一看,身後左右的獸群已全起立,仍分三面,緊隨在後,合圍上來。走俱不快,也不迫近,最前的離身也有兩丈。不知山女是何伎倆,好生難解。走著走著,忽聽頭上滑溜之聲,雜著噓噓之響,腥風四起,撲鼻難聞。
  三人久慣山行,立即警覺。因後有群獸,無路可退。不約而同往左側縱去,立定回看。
  原來前面樹上盤踞著三條黑鱗怪蟒,最小的也有尺許粗細,大的一條所踞大樹也被壓彎。各把上半部三五丈的身子暴伸下來,血盆大口張合之間,紅信吞吐若電,似欲吞噬。看時,蛇身剛剛猛縮回去,勢甚神速,晃眼仍盤樹上,凶睛閃閃,注定三人,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樹身連帶搖撼,搖晃得軋軋亂響,殘葉斷枝紛落如雨。再看樹下和前面的山石之上,除比三蟒較小的各種大蟒外,更有蜈蚣、大蠍之類。身長都在三四尺以上,多半口吐黑煙,毒霧四起。三人知道這類蟲蟒均有奇毒,中人必死,就不真個起撲,奇毒也是難當。加以遍地都有,其勢不能似前亂闖,何況三蟒先前又是對人撲來。
  三人一看地勢,只五虎退去的左側面高林疏森,肢陀起伏,於歸路也不十分相背。如由此繞越過去,只要這些毒物不追,便能避免。走了一段,回望獸群,仍是尾隨不捨。蛇雖毒物,卻未跟來,仍在原處。雖不知山女出什花樣,但兩次一來,心膽越壯,索性邊走邊說起來。以為只要氣盛,表示膽勇,無所畏怯,越使山女看重。遂一路談笑風生,鼓勇前進。
  嗣見山路越走越難,繞出正面,五虎早已不知去向,身後也似無什動靜。再一回望,竟連獸群也同失蹤。共總沒有多時,那地方已到了大鵬頂左翼尖端所處危崖的前面,上下相去不過數丈。此外除左側隔著一條先未看出的廣長暗壑而外,身後來路三面全都平崖大畈。
  崖上雖有疏林秀聳,樹幹均高,又不甚粗。離地好幾丈才生枝葉,不怎礙眼。那獸群萬無不見一點動靜,便被退盡之理。心中大奇,怎麼想也不知對方用意所在。
  朱人虎笑道:「看此情形,莫要這兩個山女饒了我們吧?憑良心說,如論姿色,實在真美。如肯為妾,村中長老再如允許,我便肯要她們。」
  忽聽少女豔歌之聲,起自前路,音聲柔媚,甚是淒婉,動人愛憐。趙霖料是山女所發,知她隨身帶有不少猛禽惡獸以及毒蟲怪蟒之類。沿途所遇雖是山中常見之物,為數如多,也是難與為敵。尤其先見怪鳥與那白猩子厲害猛惡,無與倫比,常人多大本領,也非對手。
  趙霖便低囑朱、王兩人小心戒備,如遇什事,只把李洪所贈玉符如法施為。由己當先,各看眼色行事,不可造次動手。隨把腳步放慢,領了朱、王二人,緩步往前走去。
  走出不遠,耳聽豔歌之聲越近,估量雙方就快對面,幫手形影未見,吉凶莫卜。正在心裏發急,忽聽有人吹簫之聲,起自天半。初聽時宛如駕鳳和鳴,甚是清越。那簫聲好似發自大鵬頂右翼危崖之上,人卻不見。因山女歌聲就在前面,不暇再顧別的,略微回頭,仍舊前行。又走了二十來步,地勢漸高,歌聲忽然中止。
  三人剛順斜坡走上去,見坡上出現一片平疇,除當中約有五六畝方圓的空地外,左面危崖千仞,下臨元江;右側和前面都是松木森林,樹均三數抱以上。素月流天,清影在地,山風漸起,颯颯蕭蕭。崖頂簫聲也越吹越嘹亮,雙方似相應和,彙成一片洪籟,甚是震耳。
  趙霖方覺簫聲有異,決非竹製,心中一動。瞥見右側松林外有一塊丈許來高、三丈多長、如臥虎的大山石。月姑、巧姑兩山女一坐一臥,正在上面,指點三人低語。
  趙霖是頭一次見到月姑姊妹面貌,王謹更是初會。
  這時見兩山女全生得珠顏花貌,體態輕盈。上身只著一件鳥羽織成、上綴無數金珠寶玉的翠葉雲肩,略遮雙乳。下身圍著一件虎皮短裙,長還不到膝蓋。手臂腿足一齊裸露,月亮底下看去,越顯得玉膚如雪,粉光致致,端的美豔非常,比起山中所見諸女又自不同。
  趙霖知道,她們在此相待,意欲先禮後兵,其勢不便上前招呼。好在不擋去路,便故作未見,往前走去。眼看快要由大石旁邊走過,忽聽兩聲嬌叱。兩山女忽似彩雲飛墜,由大石上縱起三丈多高,一同落向前面,攔住去路。
  巧姑先指趙霖媚笑道:「你不愛我麼?我哪點不好?你說出來。」
  同時月姑也向朱人虎嬌聲問道:「你不比那姓趙的,那天晚上,是你先調戲我的,為何你也要隨他們回去。我知道你們漢家人沒有良心,可是我龍家姊妹兄弟都不是好欺的。我姊妹已經愛上你們兩個,一定要結為夫妻。反正我姊妹已愛定你們兩個,如果不要我們時,那卻不行。
  「第一個,你先難逃公道。我姊妹也不作那纏野郎醜事,除非你們真有本領,定下日子到我們玉龍山中拜山。只要能衝開我們那些圍子,我姊妹哪怕死在你們兩人的面前,也是甘心認命。不論人和畜生,決無一個再來尋你們。快些回話吧。」
  三人久慣在土著寨墟中往來,平日遇上這類事,決不放在心下。此時深知這兩個山女雖都生得粉滴酥搓,美豔如花,但各具有一身驚人本領,更能役使猛禽惡獸,精通邪法。如與動武,決非其敵,應付稍一不善,就不送命,人也必被劫去,任其擺佈,死活皆難。
  三人並立一起靜聽,本心是想抓住一點題目,以為脫身之計。趙霖一聽拜山之言,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事已緊急,救兵尚未出現。何不訂約拜山,把日子拖久一點,姑緩一時,再作計較。
  趙霖便朝二女笑道:「男女相愛,原是雙方情願,我趙霖那日見你們率獸傷人,心中只有厭惡,固無情愛可言。便我二弟朱人虎,他已娶妻生子,夫妻情分甚好,就他病起昏迷,一時失言。真要相強,你姊妹雖然法力高強,養有許多飛的走的。但我三人決不怕死,倘非人力所敵,我們聯手都不動,任憑嚼吃好了。」
  巧姑見趙霖猿臂鳶肩,英姿颯爽,慷慨從容,越顯俊爽,更是愛極。聞言不禁惶急道:「漢哥哥,我知道你還沒討老婆,我自信也不算醜,難道你一點都不愛我?」
  趙霖傲然冷笑道:「你豈但不醜,並還生得極美。無如我已決定終身不娶,美醜何關?又是萍水相逢,你我更談不到愛字。」
  巧姑急道:「你們漢人慣說假話,終身不娶,沒那個事。你兩人如答應與我們成親,只要將來不變心,任憑你打你罵,要如何便如何,我們決不敢強。你們必是嫌我們不該養些畜生,也全可以去掉。你意下如何?」
  趙霖知山女心實有信,相愛已深,百無顧忌,便令下嫁同歸,也所心願。月姑嫁與朱人虎未始不可,但是此舉犯了寨主山規重典,一個不好,便有大禍累及全村。是以越發謹慎,決計堅持,使她死心。
  月姑見朱人虎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暗想:「心上人曾向自己吐口,也許有望。」月姑情不自禁,伸手笑拉文虎道:「情郎哥哥,我和你那邊說去。」
  朱人虎要想掙脫時,哪知月姑女又白又嫩的手本來溫軟如棉,及至用力一掙,立覺力大異常。鐵箍也似,強她不得,又不敢妄用解法,忙答:「這裏說不是一樣?」
  月姑回眸媚笑道:「我知你怕趙哥哥,不敢開口。我不走遠,就在那裏。你不要怕,只要你們要我兩姊妹,什事都依。不要也不會害你,放心好了。」說時另一隻手早環過來,抱了人虎的腰,粉面相偎,手拉手往前走去。果未走遠,到了兩女先前所臥大石之上,便同坐下。
  趙霖見狀,知禁不住,趕去反易破臉為害。一面示意王謹勿動,一面大聲說道:「你姊妹如此貌美多情,漢人比我們好的甚多,何愁沒有丈夫,何苦強人所難?你們真要強逼,那不妨就此約定,後年今日,我們約人前往拜山便了。」
  說時,巧姑一雙媚目注定趙霖,秋波流轉,已快流下淚來。聽完了前言,倏地花容慘變,悲呼得一聲:「好狠的心呀!」一縱身形,便將趙霖摟抱了個結實。
  趙霖疑心她要用纏郎風俗,任憑凌辱,拼命死纏。知道妄打不得,本心已實憐她情癡,不忍用重手法解破,仍舊挺立不動。不意巧姑只朝趙霖臉上連親了幾親,見趙霖未理,忽然張開櫻唇,惡狠狠照肩頭咬去。趙霖以為這一口咬上不輕,暗運內功,左肩頭一鼓勁,原意防被咬傷。
  哪知巧姑只輕輕咬上一口,歎了口氣,便自縱落,一臉苦笑,對趙霖說:「你把我姊妹當作那些下賤山娃子,什麼人都肯要的麼?不過你這人真好,我如嫁不成你,便死在你面前。休看你狠心,到時也必會心軟,也許還能得到你一點眼淚水。我雖是不能起死回生,但是我死也甘心了。」
  說時,眼花亂轉,珠淚欲流,卻強忍住,神情越發哀豔動人。
  趙霖方想勸慰她幾句,巧姑忽然撲地跪倒,抱住趙霖雙膝,哀告道:「情郎哥哥,你真心狠。事情好商量,你就不答應,除姊姊的事我不能作主外,你和你朋友,我仍放回去。拜山的話,她也許沒聽見,你卻萬萬來不得呀!」
  趙霖聞言,正想乘機盤問虛實,王謹旁立無事,又見不慣山女纏磨醜態,便回臉過去。
  巧姑見王謹背過身去,忽然起立,忍淚對趙霖笑道:「你也知道我們風俗,你看我對你這樣,還肯再嫁別人不?」
  隨說,手拉雲肩一扯,上半身立全裸露,現出半段柔肌,一雙軟玉,端的膚如凝脂,香溫雪豔。
  根據山人的習俗,女人雙乳最是珍秘,不輕示人。非其委身欲嫁,誓無不二的情人丈夫,決不許其窺視撫摸,犯者必定拼命。
  趙霖見狀,脫口笑道:「你不要這樣情癡太過,我實是一心向道,不久出家。否則,似你這等天生麗質,只要不隨你入贅,還恐求之不得呢。」
  巧姑喜道:「你居然也可憐我麼?」
  趙霖恐又糾纏,正色答道:「天生佳麗,譬如名花異草,誰不愛憐?只是我無採折之心,有負盛情了。」
  巧姑又道:「那你拜山的話,能否收回,算是沒說呢?」
  趙霖道:「丈夫一言,豈能反悔?」
  巧姑一面穿好雲肩,一面恨恨道:「你肯憐惜我就好,你們走吧。」
  趙霖道:「我們還有一個人呢。」
  巧姑道:「你那朱二弟嗎?人家有人家的打算,我管不著。你們兩人,我還能出死力相助,但能保多久,恐就難說了。」
  趙霖見巧姑情愛發於至誠,一片天真,不帶一點淫蕩。儘管攔路要脅,非此不可,仍為情人打算。自己真要以死相拼,她必不忍對一行便下毒手。但是將來糾纏必緊,不是兩敗,此女也必以身殉情,來博心上人臨屍一慟。至情癡心,委實可憫。
  月姑為人,照著山女青春期中情欲旺盛之常理來論,已是難料。朱二弟平日風流自賞,又未必能勝糾纏。萬一受了誘迫,欲令智昏。弟婦賢孝端莊,夫婦情厚,愛子尚在懷抱。一個美滿家庭,豈不被山女拆散?事情又由自己訪友而起,將來何以見人?
  趙霖一時著急心橫,大聲喝道:「朱二弟並非忘情,但他上有雙親,下有嬌妻幼子,家室和美。令姊月姑甘於為妾,下嫁荒山,自無話說。否則他固無此糊塗,我們三人誓共安危生死,也不容他一人在此。至少也請令姊權且放回,靜等後年今日,拜山再說便了。」
  趙霖說時,巧姑一直留心察聽,見趙霖辭色雖厲,面向自己發話,目光遙注月姑,正在惶急。一聽說到「後年」兩字,忙即搶上前去,想用手去捂趙霖的嘴,已經無及。急得指著趙霖直說:「你……」底下語未出口。忽聽「好呀」一聲嬌叱,一陣疾風過處,面前人影一晃。
  這時,月姑雙手橫抱著朱人虎,由大石上縱起,隨風飛墜,惡狠狠手指趙霖道:「我的情郎愛我,原出心願。我早猜他受你的挾制,因此才躲開你,到一邊說去。他心意已有些活動,你偏在此鬼叫,嚇得他直搖頭。我知你們漢家人,毛弟都聽當哥子的話。你勸他答應要我,我便會重重謝你;如若作梗,我便和你拼了。」
  趙霖見她一雙媚目隱蘊凶光,盛氣凌人,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正要回答。朱人虎被山女抱來抱去,本就愧憤,先經山女玉體相偎,不住溫存,軟語求告,不覺稍微情移心動。但知此事決辦不到,並不曾真受搖惑。及聽山女這等說法,恐引良友猜疑,不禁勾動怒火,激發少年心性。
  朱人虎猛然一掙,將月姑的手甩落,厲聲指說道:「你休冤屈好人,你雖貌美,我也心愛,但我家有妻子,你又不能犯規遠嫁。我適才不過念你情癡,好言勸說,幾時心意活動?你尋找大哥吵鬧作甚?你不必逞強賴人,事由我起,自作自當,剮殺任便好了。」
  巧姑見乃姊情急暴怒,本已玉容失色,搶向趙霖面前,賠笑對月姑道:「我愛趙郎,何嘗不是勝逾性命。他們雖然心狠,終不是鐵打的。並且越是這樣人,性情越好。我已看出他兩人俱非真對我們毫無情意,朱郎如真愛你,他回山之後,定必放你不下。那時讓他自己來找你,不好得多嗎?」
  月姑聽她數說,並不生氣,只怒視著趙、王兩人,眼裏似要冒出火來。聞言,盛氣對巧姑說道:「他已想後年拜山拼個死活,你還護他做什?」
  巧姑淒然道:「我又何曾有什麼指望,不過我愛趙郎太深,休說留難威逼,使他生氣我都難過。好在還有一年光陰,焉知不能挽回呢?」
  月姑冷笑道:「我等不得,並且拜山的話是他說的,與朱郎無干。我不會違犯老山主法令,已對朱郎約好,只要他想通了,一出山,我就接他回去成親。」
  王謹早已瞥見左近樹林內時有猛獸影子隱現,還有一團團的紅綠藍各色精光不住閃動。月姑又似雌虎發威,聲色俱厲,咆哮不已。
  巧姑忽然抗聲說道:「姊姊,我們來時曾經說好善作,別人不問,趙郎終是我的,我不能看他受人欺逼。還有這姓王的漢客是他好兄弟,人又極好,他與這事情本不相干,必須由我用青鸞送他兩人回去。」
  趙霖一聽,巧姑要送他們回去。柳湖隱秘,最忌宣揚,如何能由外人送回?這份人情,本已無法承受,丟下朱人虎,更無此理。遂挺身說道:「我們並非怕你,只為雙方都是雲姊、韋兄之友,為此不願破臉。如今好話說盡,你卻只是不聽。我等三人義共安危,決無獨留之理。
  「你若能容我三人暫且回去,後年今日以前必往拜山,作個了斷。真要行兇動強,各憑真實本領氣力來分高下曲直。真要驅遣異類欺人,我們也曾拜在仙人門下,得有一點薄技,焉知不能抵禦?那也由你便了。」
  巧姑見月姑怒視趙霖,越顯獰厲,知她心狠手毒,不等答話,搶口說道:「姊姊,他要一對一打也可。那麼你和朱郎,我和趙郎,各顧各,分成兩對。」隨又面向趙霖,淒然接說道:「你要打,頂好把我親手打死,才稱心願呢。」
  趙霖見她辭色悽楚,隱含幽怨,容光又那麼美豔。想不到一個山女有如此柔婉真摯的性情,自己縱不娶妻,似此天生佳麗,也不忍對她竟下辣手。山女又有纏郎陋俗,每到情急,不能如願,便想死在情人手裏。相與動手,豈不糾纏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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