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靈乳話空青 金劍雙飛逢俠士
  凍雲迷遠翠 鐵簫一曲退蠻姑

  韋萊道:「話不是這樣說,適才六哥同五姊背著老人來看白猩子。曾對我說,去年那兩位朋友今日要來,四哥也暗中幫忙。有這幾位兄弟姊妹,天大的事也不要緊。龍家近來委實猖狂得厲害,我氣也生得夠了,偏吃師娘攔住。索性約了這幾位兄弟姊妹,給他看點顏色,以免他們動不動尋人麻煩。」
  丁韶笑道:「其實龍氏全家雖然驕狂,仗著老的尚能遵守天都、明河二位長老遺命,法令嚴厲,並不怎樣為惡。何況這次又是朱兄一時見獵心喜,稍微冒失了些,其曲在我,不能怪人。我知你那心意,是為龍家兄妹先後向你雲姊糾纏,吃師娘阻止,一口怨氣無從發洩,意欲借題發難罷了。」
  嵩雲笑道:「三哥所料不差,家父和老人都說萊弟天資極好,只是好些行徑均非修道之士所宜。我看他脾氣老改不掉,恐將來成就有限呢。」
  韋萊笑道:「我是鈍根,也不想什大成,只想……」
  嵩雲鳳目含威,搶口問道:「你想,想做什麼?沒出息的人,還好意思說呢!」
  韋萊見她有氣,慌道:「我只想永遠住在這等世外桃源,日常笑傲煙霞,做一散仙道士,天長地久,永享清福。偶然遊戲風塵,專管世上不平之事,扶持良善,拯救孤窮,便是快意稱心。但求長生,於願已足,何必非做神仙不可呢?」
  嵩雲不再理他,轉向丁韶道:「此事固由朱兄疏忽生事,那麼趙兄出來連正眼也未看她,如何也要動強相迫?適才送客來時,她帶著那些畜生,竟敢埋伏在入口峰崖之上,想乘便把人擒回山去。這等上門欺人的行徑,誰能忍受?」
  丁韶笑道:「考倒我了,那巧姑我也曾見過數次,怎地不來搶我?」
  韋萊接口道:「你要是真的有意,我給你做媒去!」
  丁韶笑道:「那倒好,二位可做月老仙了!」
  趙、朱、王三人知主人不喜俗禮,腹饑之際,菜肴又好,便也不作客套,一上桌就大吃起來。嗣聽轉入正文,照所見所聞情景,多料事情難辦,便留了神。
  嵩雲道:「你休胡說,可知六哥心意麼?他是看中人家那兩隻白猴。老龍近年越發荒淫,兒女子孫個個驕狂。六哥曾說如果照他和四哥心意,這等惡人索性除去。只恐父母嗔怪,不敢發難。恰巧出了這事,正好趁機下手,來個痛快。」
  韋萊爭辯道:「六哥實是和我交情太厚,休看他平日課嚴,不能與我們相聚,其實隨時都在關心。你說他想要山丫頭所養畜生,那太冤屈了他。憑六哥的本領,要什好東西找不來,卻要山女的?」
  忽聽窗外有人說道:「大兄弟說得對,果然是好朋友。你師娘已去我家,命我來此傳話,請來客吃完,略微遊覽。等到申初,由雲姊一人陪去我家,與家父一同相見,無須先去壽青亭見你師娘了。」
  趙霖等三人雖見閣外景物清麗,波瀾壯闊。因是初來,主客禮見周旋,又要顧吃,又要顧聽,未及細看。這時聞聲向窗外一看,才見對面水中央孤立著一根石筍,上下碧苔佈滿,間以紅花;上突下削,甚是靈秀,約有三四丈高。
  那相隔也只五六丈許方圓的平頂上面,站著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幼童,生得又白又胖,目蘊精光。英秀之氣現於眉宇,說話聲如洪鐘,清亮異常。那石宛如朵雲升空,孤立水中,四外清波浩渺,毫無依附,竟不知怎麼搬過去的。
  嵩雲忙喊:「小六哥,怎不進來,是怪我麼?」
  小孩答道:「你背後說得我那麼小氣,外人見了,還當我想吃白食呢。」
  嵩雲道:「你不想那小白猴才怪,你和萊弟老出花樣,狼狽為奸,留神我告訴爹爹去。」
  小孩答:「我不怕,愛告不告。」
  韋萊插口喊道:「為何不要我陪客同往,只令雲姊一人?」
  小孩答道:「這是你師娘說的,我不曉得。二師兄來時,自會同來尋你,我走了。」
  趙霖聽出是青衫老人之子,正要招呼,小孩說到末句,只見一片銀霞微微一閃,人已無蹤。以趙霖等三人目力,也未看出他怎麼走的,俱都驚贊不已。
  嵩雲道:「李家兄弟姊妹一共七人,本領都大著呢。尤其二姊、六哥,劍術既高,人更熱腸。按說他有這麼高的道力,年紀又非真個幼小,言動偏是那麼天真,有時還喜鬧點小孩脾氣。我們大家都和他好,他對萊弟情分更是最厚,可惜不能常去他那裏相見罷了。」
  韋萊道:「三位少時前往,必能見著。六哥為人真好!此一遇合,緣分不小,早晚必能得他的助力呢。老人出山期近,不大管人閒事,只想父子多聚些日。」
  嵩雲隨道:「聞說兩老夫妻再有五六十年,也要轉劫。三位得老人垂青,召來相見,福緣不淺,再晤不易。這等良機,千萬不可錯過,有何心事,明言無妨。」
  趙霖答道:「我們真是祖上積德,遇到這種不世良機,只是不知到時如何開口才好。」
  嵩雲道:「其實,老人非常隨和,實話實說就好。」
  趙霖道:「我個人只是向道心切,不知緣在何方,倒是山女的事,不知能否提及?」
  嵩雲道:「此事老人必盡知悉,他如肯管,必定暗中為力,否則求也無用。」
  言談間,眾人已經酒足飯飽,移目四望。湖蕩四外俱有峰崖環鎖,不似柳湖千頃汪洋,環湖花樹林野,土地平曠,乍看仿佛要小好些。這時細一查看,竟是從未見過的奇境。湖面也甚寬曠,波瀾浩瀚,浪駭濤驚,洶湧澎湃,擊石怒鳴,比起柳湖的水還要清深雄奇。
  尤其是四山環擁,宛如城堡,曠宇天開,一鏡中涵,湖心更矗立起一座沙洲樓閣。環湖峰崖滿布苔蘚,上面卻生著無數奇花異卉,秀木嘉林。憑窗遙望,無論哪一面,都是花光照眼,無限芳菲,翠色欲流,映人眉宇。偶然一陣清風吹過,便覺芳馨拂鼻,神智為開。端的水木清華,景物奇麗,已入仙境,不是人間。
  這時,不知嵩雲對韋萊說了什麼,但聽韋萊急道:「我們什事能瞞老人?你當人家不曉得麼?師娘就許先說了。」
  嵩雲笑道:「固然如此,不眼見總好一點。你還說呢,我想六哥指名喚人,必是老人嫌你不肯上進,懶得相見,三哥也連帶受累了。」
  丁韶笑道:「這倒未必。依我看來,不是另有原因,便是小六哥想出什花樣,單約小師弟別處相見,以防同去被老人看見攔阻呢。你想想看,究竟是哪誰要來見老人?」
  韋萊聞言,似想到什事,起身說道:「時已申初,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了。」
  嵩雲等四人也照來時所定,乘坐神獸起身。
  四人到了右崖危壁之下一看,那地方乃是一片崖夾縫。來路一面,危崖側突水中,又有藤松掩蔽,比起前洞,更為隱秘。縫並不深,寬約二丈,仿佛五丁開山,神斧中劈。才一轉折,前面便現出一座三丈高大的水洞,洞外藤樹離披,飄拂水上,洞內隱有光亮透出。
  那洞內和外面一般高大,只是深得出奇。形如螺盤,轉折甚多,天光絕透不進,但是全洞光明,景尤奇絕。滿洞壁上苔痕濃淡,花卉繁生,時有矮松怪木突出石縫壁隙之中,鐵幹蒼麟,龍伸虯踞,勢欲飛舞。更有無數石鐘乳自頂下垂,華蓋垂纓,晶屏煥彩,形式不一,備極光怪。再被水光苔痕一映,越發金碧流輝,奇麗無儔。
  水洞曲折回環,二獸飛行較緩,也飛出不少的路。一會前路忽變高窄,連喬自己縮小三分之一,仍須擦壁而過。再經兩折,便是出口。外面乃是一道清溪,晃眼二獸飛上對岸,緩緩往前跑去。那溪平闊,既清且淺,水深只有數尺,白沙如雪,間以碧苔,吝帶飄拂,遊魚往來,清澈見底。
  沿溪一行桃柳,綠蔭如畫,綿亙不斷。右側平林森森,芳草如茵。景物不算十分新奇,卻難得乾淨整潔,見不到一點塵土。這時二獸俱經嵩雲吩咐,改慢了些。一會溪流背崖,轉入竹林深處,萬竿修竹夾溪而生,都是大碗粗細的巨竹,參天排雲,映人眉宇,皆成青色。
  溪中疏落落長著大小蓮花,花徑尺許,紅白相間。竹籟蕭蕭,溪聲活活,荷香陣陣,翠蓋亭亭,交相陪襯,倍覺清麗。遙望林外,峭壁橫空,山容如黛,甚是靈秀。
  約有里許竹徑不曾走完,前面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紫衣少女,看去似比嵩雲年輕美秀。用花鋤挑著一個花籃,款步走來,漸漸走近。
  嵩雲隨向三人介紹,少女乃青衫老人三女,姓李名賢。三人道了景仰。
  嵩雲隨笑道:「三姊今日出山採藥麼?」
  李賢笑道:「六弟今日不知出什花樣,假說飛雲嶺出了成形苓兔,想把我支開呢。」
  嵩雲道:「三姊還沒有去,怎知六哥假話?」
  李賢道:「這還用去?他最愛豢養精靈古怪的東西,但是那苓兔,早在優曇大師佛法禁制中。就說洪、阮二位師兄要來,他不會到時趕回來麼?」
  嵩雲道:「萊弟也湊在一起,那花樣就可多了。」
  李賢道:「我猜就是你那位魔星呢!反正就闖了禍,憑我們這兩家小弟兄姊妹,再加上洪、阮二位師兄,也能收拾。」
  嵩雲道:「由他們去鬧吧,反正不是這事,也有那事。」
  李賢望了三人一眼,道:「你們怎這早就來?」
  嵩雲說:「六哥傳命,只命我一人引了三客同來。他說申刻起身,怎說早呢?」
  李賢笑道:「那就是了,因為洪、阮二位師兄要來,必被六弟迎前接去,好商量對付龍家的方法。家父對此事一定不會過問,有他兩位伸手,事就容易多了。」
  嵩雲問道:「是否等他們來了再晉見伯父呢?」
  李賢道:「那倒不必,六弟等迎前去接,必有用意。阮師兄一向看人行事,若不對他的勁,任憑怎說,都不肯出力。」
  嵩雲這才領會,因韋萊不齒朱人虎的行逕,怕阮徵先見到人虎,袖手旁觀。便道:「我懂了,原來小六哥也蠻有心機哩!」
  李賢笑道:「誰知道是誰的心機?今早聽大哥說,近來龍家勢力著實不弱,仗著得天獨厚,慣拿當地出產的靈藥向人討好獻殷勤,頗交結了幾個能手呢。」
  嵩雲道:「三姊不但賢慧,名如其人。而且行事謹慎,胸有成算,故此從未落過下風。像我粗心大意,就差得多了。」
  李賢笑道:「別說這些世故話,你引來客進見無妨,只記著等阮師兄來後再走。我要走了,少時還要趕回來,有話和阮師兄說呢。」說罷舉手作別,沿溪穿林而去。
  趙霖見李賢步履從容,以為所去相隔不遠。及至一問嵩雲,已遠在點蒼山外,來往有好幾百里。並說李氏全家俱是散仙劍俠一流,屢生修為,名輩甚高。為求天仙位業,每次都是全家屍解。洪、阮二人,一名洪璟,一名阮徵,俱是老人之徒,也相隨了兩世。
  阮徵夙根最厚,是個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每次轉世,從不肯捨去前生容貌,也必生在姓阮人家,連姓名也不肯改。他和李洪情分極厚,心性也差不多。仗著屢生修積,功力甚深,每一降生,便知修為,法力俱在。
  阮徵前生師友,又極期愛維護,就被仇敵發覺,也無奈他何。他自知相貌易認,樹敵又多,一班妖邪恨之刺骨。青衫老人全家隱退已近百年,正在山居靜修,內功未完。李洪恐把群邪引上門來,纏擾不清,妨及清課。為此只與洪、阮二人在外行道修積,向無一定地址。對外只說前生師長名諱,永不提起老人。
  每隔一兩年,洪璟及阮徵必來見師稟命,蹤跡甚是隱秘。嵩雲告知趙霖等三人,稍後晤時不必多問,如阮徵有所指點,自會開口。
  眾人邊談邊走,不覺已走進谷口。地勢並沒先前所見諸景廣大雄深,但是崇崖翠嶂,峭壁雲橫,清幽已極,仙境無殊。最好的是從地皮直到所有峰崖峽壁,到處都是整片大理石,暈痕深淺,自然成章。纖塵不沾,溫潤如玉,蒼白相間,不著半點苔蘚。偶然看到一兩株青松,飛舞突出於絕壁危崖之間,華蓋亭亭,蒼然如染,越具古潔高華之致。
  谷徑向上轉折,前面現出一座高僅三十丈峰崖。峭拔玲瓏,雲骨獨秀,石質更比沿途所見細膩瑩滑。全峰洞壑幽奇,每一較高大的洞穴外面必有平地,方廣至少丈許,有幾處洞門分外修整高大。洞外平地或突崖之上,並還建有樓閣亭台之類。通體也均大理石所建,或以人力就原石挖制而成,形式古茂,各有勝場。
  全峰未見寸土,無什草木。三人方覺玉峰聳秀,通體一質,可惜不能兩全。忽聽泉聲如濤,清籟湯湯,隨嵩雲繞過峰左,忽見一條白龍,由右側絕壑對面蒼崖上倒掛下來。玉濺珠噴,龍飛電舞,轟轟發發,自空飛墜,往千尋大壑中直瀉下去。壑寬十丈,比昨晚所見靈泉飛瀑大好幾倍,老遠便覺涼氣侵肌,疹人毛髮。
  三人提氣繞行峰壁之間,接連幾個轉折,忽聽頭上有人喚道:「壽青亭在這裏,那是往峰頂的路,不要前進了。」
  三人抬頭一看,近側還有七八級石階緊貼壁上,又斜又陡。嵩雲和一個年約十六七歲,著白色蟬翼紗的少女,並立在石級盡頭左側石崖之上,正在說笑。那少女和李賢一般秀美,相貌也極相似,如非衣色不同,乍看幾疑李賢去而復轉。
  三人連忙改道循級而上。這面峰形陡峭,二女立處那一帶更是壁立如削。那地方是半峰腰上一片絕崖,地廣不過三四畝,但是其平如鏡,石質光滑,可以鑒人毛髮。背倚孤峰,面臨危峨,大壑中分,玉龍飛舞。明明是片寸土全無的大理石地,崖左右地上卻挺生著百十竿翠竹。
  那竹也有異尋常,色作正碧,生得又細又高,森然挺立。鐵骨穿雲,翠條迎風,與泉響松濤相互應和,發為清籟。正面峰壁之上,又有兩株古松。一株節錯根盤,約五六匝,仿佛怪蟒怒極發威,盤踞在彼。大敵當前,欲進又卻,蓄勢待發,就要暴起搏噬之狀。另一株也由石隙縫中迸出,宛若游龍舒展,附壁斜行,向上伸出了兩三丈。忽又掉頭下顧,狀甚暇逸,松針細長,枝葉繁茂,直似一張華蓋撐出絕壁之間。
  峰前竹亭高敞,亭頂鋪著極長的鳥羽,五色燦爛,金碧生輝。亭側一株牡丹,其高竟達兩丈以上;粗如巨樹,花大如盆,徑周尺許,千葉重台,似有三四種顏色。奼紫嫣紅,脂融粉滴,花開正盛,花朵又多;宛如千重錦霞,齊幻彩光,活色生香,絢麗絕倫。
  趙霖方想花時早過,怎此花長得如此繁茂?覆亭鳥羽比雀屏雉尾更長更寬,不知何鳥如此好看?一眼窺見亭中坐定一男一女,女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婦,男的正是前年見過的青衫客。
  老少三人,正在問答,趙霖連忙示意朱、王二人整肅衣冠,準備進見。
  嵩雲笑指身旁少女道:「這是七姊李政。」三人忙通名禮見。
  李政方說:「家父正等三位嘉客來呢。」
  說時青衫老人也款步走出。
  三人忙即趨前致詞,正待拜倒,老人含笑,用手微擺道:「我們忘形之交,三位今日怎拘此俗禮?」三人立覺有什麼東西擋住,拜不下去。嵩雲又在側搖手示意,只得長揖而止。
  老人還禮,請客入內,隨指那少婦道:「此是三位昨夜居停朱仁嫂陳夫人,只行常禮好了,不必太謙,坐下來再談吧。」
  三人看出老人心性,依言禮見歸座。嵩雲進亭,向老人禮拜之後,朝少婦低語了兩句,便和李政走出,自去花下觀賞。
  三人既知老人來歷,恭坐於側,不敢開口。
  老人先笑說道:「三位遠道來訪,恰值有事,未及命小兒女輩往迎,以致誤走方竹澗。雖然因禍得福,但也飽歷驚險,生出許多枝節,令我愧對。前年我邀趙霖來此,係因趙、王二位與朱道友有緣,代為接引。我不久閉關,此後數十年尚難見面,緣分只此。
  「適和朱仁嫂談起,朱道友正在終南清修,我少時當修一書轉介,隨意往投。另外丹藥三粒,你三人分服,便不能入山學道,也可得修高齡。」三人忙即拜謝。
  朱人虎不知趙、王二人到前曾經不約而同各在暗中默禱,這時聞言,想起今日所遇均是神仙中人,怎把千載良機失之交臂?聽老人口氣,趙、王二人已得仙師,自己獨獨落空,好生難受。雖有心求告,一則嵩雲、丁韶先後叮嚀,意似不可多言。又為老人沖淡清穆之氣所懾,自然生敬,不敢冒失。
  老人說:「三位小坐,我這就修書去。」說罷,便自出亭往竹林中走去。
  趙、王二人見那少婦看去二十三四歲,貌絕美秀,意態嫻雅,知是未來師母。適才雖然禮拜,未及通誠,便由趙霖為首,重又禮拜,謝了救命之恩。二人均稱師母,趙霖並把誤服靈乳之事引咎說出。
  陳淑均乃嵩雲之母,人極謙和,起立還了半禮。笑道:「此是定數,趙、王二位日後至終南見過外子,更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倒是那靈石玉乳,雖不及千載空青,修道人服下後,實有不少益處呢。」
  嵩雲在亭外笑道:「你盼的人,不來了麼?」
  時東南方天空中一道金光,一道紅光,疾逾電掣,長虹經天一般,直往亭前飛射下來。立有兩位少年現出身形,往亭內走進。
  一個穿黃麻布野服的,年約二十多歲,身材不高,是個小胖子。腰間系一破舊革囊,未帶兵刃,看去人頗精神儒雅,還不怎樣。
  另一少年看去至多不過十五六歲,生得骨秀神清,膚白如玉。重瞳鳳眼,目光明如朗星,隱蘊威風。穿一件青羅衣,腰懸長劍,另外佩著一個細長革囊,左手上帶著兩枚鐵指環,神情尤為英爽。
  那二少年入亭後,先向陳淑均拜了下去。嵩雲、李政也趕進亭來,互相禮見,又代三人分別引見。三人知是先前所說老人門下洪璟、阮徵兩弟子,心中好生欣羨佩服。
  阮徵道:「三位放心,師父不會就命我兩人走,至少會有二日耽擱,你多半能看見這場熱鬧呢。」
  趙霖本在暗中為人虎惶急,聞言心中一動,方想設詞開口。忽見嵩雲目視洪、阮兩人,暗中對自己搖手,趙霖立時省悟。兩人必與李洪先見過面,得知此事,已允相助,才有這等口吻,不禁心中略寬。
  這時青衫老人已由竹林走出。洪、阮兩人忙喊恩師,趨前拜倒。
  老人笑道:「你師母正和他們洞中制煉靈藥,不能出來,頗想見你兩個,快進去吧。」隨向淑均道:「朱仁嫂,內子請你去呢。」
  淑均隨即起行。嵩雲、李政也跟去。
  老人先將取來的丹藥分贈三人,再將書信交與趙霖收好。然後說道:「朱道兄人最和善,你兩人此去,必蒙收錄。山居無什相款,石洞清寒,難於下榻留賓。朱仁嫂那裏,門人頗多帶有眷屬,煙火也未斷絕,已托延款。我著一人相送出谷便了。」
  三人方在拜謝,一片銀霞自空直飛進來,落地現出先見幼童李洪,跑到老人身前,喊了一聲爹爹。
  老人笑道:「洪兒靜極思動,又淘氣了吧?」
  李洪笑道:「不相干的。娘呢?怎不出來?」
  老人笑道:「你娘在後洞煉丹藥,大家都在那裏。此峰下時較難,你來得正好,先代我送客出谷吧。」說罷起立,李洪應諾。
  三人知不能留,忙向老人拜別。
  三人出亭,李洪隨道:「我們先走吧。」說罷,將手一揮,三人立覺身子凌空飛起。面前銀霞閃閃,耀眼生輝,冷氣侵入肌髮。耳聽風聲急勁,卻吹不到身上來,身外景物也看不見。
  晃眼腳踏實地,定睛一看,身已落在先停竹林之中,神狳、連喬二獸仍守當地。
  李洪令王、朱兩人並騎連喬,笑對趙霖道:「阿雪我已騎過,聞說阿碧頗有靈性,索性我送你們到隔山去,就便試它一試。」
  阿雪忽然昂首低嘯,李洪把一張齒白唇紅的小胖臉一繃,俊眼一瞪,喝道:「你這孽畜,已聽我三姊說了,還要這樣。只要敢稍有倔強,給臉不要,你就要吃苦了。難道我還會制不了你?我才不信。」
  阿雪聽了,這才安靜下來。
  趙霖見李洪獨坐向前,兩獸已凌空飛起,直上天半,只非來路,忍不住湊向前去說道:「小弟等一盟三人,誓共安危。人虎弟病後昏迷,愚昧無知,與山女發生糾葛,自顧力薄,決非其敵。六哥飛仙劍俠,道法高深,尚望鼎力相援,實是感盼。」
  李洪笑道:「你不要怕,先聽萊弟說,你那把弟不好。此時一看,人家也不算什不好,他也有一家妻兒老小,怪可憐的。此時便送你們回柳湖,並非不可。只因龍家的本領威望,再加上山女會飛叉法術,又能驅役蛇獸,不久必被查出下落,反而更糟。最好先挫她一回銳氣,再與訂下約會,以為緩兵之計,到了約期,就有法子料理了。」
  趙霖一聽山女如此厲害,越發愁慮,又不便再問。正盤算間,兩獸已越山而過,下面正是昨晚所見盆地,但兩獸不往原洞駛去,過山以後往左一偏,往迎面崖腰平地上飛去。那平地上有一所房舍,亭閣也頗高大,坡地上面有兩片梯田。丁韶已自室中迎出,縱落禮見之後,李洪作別飛去。
  丁韶揖客入內,丁韶之妻林瑜出見,主人相待甚優,只不提山女之事。三人幾次探詢,俱被主人岔開,直說無礙。
  次日夜間再問,丁韶忽然正色答道:「我們山居,清靜已慣,此次把三位嘉客接引來此,原出無心。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聽世妹調處,我們只好略盡地主之誼,留三位小住數日。等龍家姊妹走後,便送客上路。我們只送到蒙化過去,一入哀牢山境,便難遠送了。世外之人不便問人婚姻之事,好在龍家姊妹也非惡意,只好請三位自行應付吧。」
  趙霖見主人口氣忽變,無詞可答。只有嵩雲最為熱心,偏自前日回來,便未再見。心正惶急,忽見林瑜去往窗前取物,轉身向內時,卻朝自己以目示意。趙霖耳目自是靈敏,目光到處,瞥見窗隙似有幾點金碧亮光閃動,才知外面還有異物在窺伺,立即省悟。
  趙霖故意抗聲說道:「我三人家中俱有老小,朱二弟本是病起昏迷,一時戲言。我更一語未通,連山女面目都未看清。婚姻之事,須彼此心願。起初以為山女養有奇禽異獸,非人力所敵,欲請主人相助。不料雲姊自從前日語不投機,從此不再惠臨。
  「如今丁兄又如此說法,既與山女交深,愚兄弟自不便強人所難。天明便即告辭,只請賜送一程,免致迷路,已感高義。愚兄弟三人誓共安危,寧死不屈,刀鋸斧砍,我自當之便了。」
  趙霖心細,惟恐語失,邊說邊看男女主人神色。見丁韶聞言雖在冷笑,林瑜背向窗戶,卻是滿面真笑,眼皮微動,似在贊許。
  林瑜說:「三位新愈之後,尚須調養,師母吩咐等藥製成,取贈之後再走。不過三四日的工夫,事情終有了局,何必如此氣盛情急呢?」說時又使了個眼色。
  三人俱各會意,同聲謝諾,面上忿色兀自未斂。一會,便聽窗外急風颯颯,雜著極輕微的振翼之聲。
  丁韶出去看了看,回來笑道:「三兄莫怪,時機未到,不得不爾。」
  林瑜是個玉立長身,目光極亮的英秀女子,人最豪爽,聞言微笑道:「這些野人,越鬧越不像活。今早辭別,雲妹便知有詐。人已走了,還敢命手下孽畜來此窺伺,真個可殺而不可留了,如非你事事小心過甚,再三攔阻,這些畜生一來,我就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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