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君子居寶地 目不邪視 小人上天台 心生色思
趙霖為友情熱,誓共安危,無奈自己獨得逃生,朱、王二人卻不見蹤影,心終憂急。他仔細觀察,一面盤算,意欲尋到門戶出去,辨清天色,再相機尋人詢問。忽聽遠遠傳來一陣呼哨,響徹空山,音甚清越。與先前崖頂呼哨之聲相似,這才聽出是人的呼哨聲音,並非獸類。
趙霖瞥見室角似有豆一般大三點碧綠寒光一閃,剛覺眼熟,那寒光已帶著一條二尺來長,二尺多高一條影子,撲向榻後石壁之上。跟著便見一扇石門向外側開,立有燈光由外透入。那寒光也凌空飛射出去,勢疾若電,神速無比。
那寒光未出現前,原本立在榻後室角,毫不動彈,又未見有頭尾,直似一件二尺高的竹几。室本黑暗,趙霖又在一心辨認門戶,所以毫未看出那是一個活東西。就這前後一剎那時間,猛又聽震天價轟轟連聲怒嘯。立時狂風暴作,山鳴谷應,與先前危壁懸身時所聽崖頂怪嘯一般無二。最奇的是那嘯聲由近而遠,聽頭一聲似在洞口左近,聽到末兩聲過處,已遠出十里以外。
時狂風助勢,木葉驚飛,山鳴谷應,聲如潮吼,端的威猛已極。
趙霖這才想起危石下面毒氣射向王謹身上時,曾見三點寒光由崖下射。才一接觸,毒氣立即掣轉,連那怪嘯俱都相似。莫非是這東西不成?似此威猛之物,從來未見,身子卻生得如此短小。
方才它守伺在側,看情景分明主人家養無疑。那門戶也開得甚巧,那麼厚重的石門,竟能移動自如,無什聲息。室外現露燈光,想必有人,大可試探著探詢一下。
趙霖走向門外一看,當地是一座山洞,經主人就原來形勢修治,闢成石室。外間地形狹長,沒有裏間整齊。洞頂頗高,當中吊著一盞碗大燈盤,內有兩個燈頭,焰光頗亮。洞壁溫潤如玉,大小石筍散列其間,四壁又有好些石鐘乳。燈光映射上去,幻為奇光,甚是燦爛。
室中陳設用具,沒裡間多,只有一條用整塊大理石製成的條案和兩個石鼓。案上陳列一些香爐、茗碗之類。裏壁有一鍾乳晶屏,自地拔起,通體晶明,流輝四射。屏後便是磊坷不平的洞壁,並無通路。和裏間一樣,不見一個人影。
趙霖試由前面石筍林中轉將出去,繞行兩丈遠近,便達洞口。月光正由外面斜射進來,才知當地深居谷地,約有數十百頃方圓。四外危峰刺天,峻壁排雲,那洞便在一片削壁之下。壁上滿布蒼苔、松、蘿之類,間以雜花盛開,繽紛滿眼。
面前地勢平曠整潔,芳草豐茸,高低盈寸。左側挺生著百十竿修竹,風弄竹聲,恍如鳴玉。右側不遠有一孤峰,平地拔起數十丈,宛若雲骨撐空,秀美無儔。更有一條三尺多寬的瀑布,由近峰頂處缺口內倒掛下來,落向下面深潭之內,再順地勢往四外溪澗分流出去。
上面是銀河倒瀉,天紳下垂,霧縠冰紈,飛珠濺玉;下面是深澗縈回,清波湛湛,吃午夜飛瀑一催,宛如大小七八條銀蛇滿地流走,蜿蜒駛去。那溪流兩邊尚闢有一方水田,田中青葱。山巔水涯,時見三兩竹屋亭舍,疏落落位列其間,唯不見人畜往來。
再看頭上,萬里蒼冥,一碧無際。只大半輪明月高懸天空,除略有幾顆疏星在旁點綴外,更無半點兒雲翳。皓魄流光,銀輝四射,照得那蒼崖翠壁,清澈如繪,鮮潤欲流。兼以飛瀑流泉,平野疏林,怪松奇石,令人感到天氣也無比清涼爽快。
趙霖見了,端的靈秀幽麗,境絕塵間,比起自家山中,又別具一種勝境。只是到處靜蕩蕩,除卻泉響松濤,竹籟吟風外,更聽不到一點別的聲息。那頭有碧光的怪物嘯聲,已經隔遠,不再聽到。
趙霖回憶適才怪物出時,曾聽山風大作,沙石驚飛,聲勢何等浩大。自己跟蹤追出,在外間室內並未有什耽擱,怎地此時景物如此幽靜?最奇的是此地四面俱有數百丈高的危峰峭壁阻隔,宛如井底。當中這巨大盆地便要跑過,也得些時。那嘯聲去路,分明是朝前方,只幾聲怒吼的工夫,便已不知何在。
主人能豢此精怪一般的神物,莫非仙人不成?趙霖想到這裏,又覺王謹不致便死。偏生時已深夜,連同伴帶主人一個不見。遠處雖有亭舍,初來異地,實不願冒失前往探詢。
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口音說道:「尊客毒尚未淨,怎可隨意出來走動呢?」
其聲音清柔,甚是好聽。趙霖身後是片峭壁,古洞石室只有兩間,出時未見一人。洞外又是那等地勢,身後似不應有人出現。況且本身武功有極深造詣,耳目靈敏異常。休說是人,便是左近有片樹葉飄墜,也聽得出來。此時來人業已走近身後,怎會毫無覺察?
趙霖當日所有經驗,均奇怪非常。因有諸多疑慮,雖沒有把來人當作山精鬼魅一般看待,聞聲也頗驚異。因為預有戒心,也未聽清來人語意,聞聲立即往側一閃,避開來勢,然後回望。
只見月光之下站定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相貌本極美秀,又穿著一身雪也似白的羅衣,在月光下看去,越顯得豐神清麗,姿態如仙。
少女想是看出趙霖神情疑慮,不禁有些不快,鳳目含威,似隱含著慍意。
趙霖因遇救時發話那人是個男子口音,少女來勢突兀,相貌絕美,又非塵世常見裝束。摸不清是什來歷,倉促之間,未免呆了一呆。
少女先發話道:「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你剛雖遇救,但是所中奇毒非比尋常。」
趙霖覺著自己已恢復正常,便道:「多謝搭救,在下身子現已復原。」
少女道:「如今你雖已脫出危境,但毒還未盡。必須等到明午,將毒去盡,才算復原。」
趙霖道:「只是在下尚有二友同來,未知他們如何?」
少女笑道:「放心,你們三人全都死裏逃生,你先回轉原處多休息一會吧!」
趙霖驚喜交集,連忙躬身禮拜道:「愚弟兄三人來此山應約,不料誤走絕壁,中了瘴毒。多蒙主人救來此地,再生之恩,終身銘感!」
少女笑道:「你們本已昏暈,世兄弟們將你三人救來此地。幸家母深知底細,備有秘制靈藥。經我們分別醫治,皆已無礙。因洞中每室只有一榻,便分三處安置,另兩位尚未醒轉。」
趙霖道:「能否示知,此是何地?」
少女道:「此地名為方竹澗。」
趙霖道:「有位自稱青衫客的異人,不知聽說過沒有?」
少女道:「青衫老人是家父至交,你怎麼會認識的?」
趙霖大喜過望,說道:「兩年前我在紫杉坪遇到他老人家,他說有空時可來找他。」
少女笑道:「三位尊客,竟是青衫老人教你們來的麼?難怪!難怪!」
趙霖問道:「難怪什麼?」
少女道:「此地僻塞,素無過往人客,我還以為你們是採藥人呢。」
趙霖又問:「他老人家在麼?」
少女道:「既是自己人,我們還是進洞內詳談吧。」
趙霖見少女辭色大方,毫無世俗兒女之態。對此異人奇女子,神情越自然越好,不宜矜持,忙即謝諾。少女只將頭略點,逕自先行,趙霖隨進洞內。
到了外間,少女笑道:「你住這間,是我世兄用功所在,沒有點燈,就這裏坐談如何?」
趙霖聞言落座,少女便坐在對面,趙霖問道:「姑娘和昨日那位恩人,可以見告麼?」
少女微笑道:「待你見著青衫老人,他自會對你說的。」
趙霖道:「老人訂約已久,事隔年餘,怎知愚兄弟今日會來求見?」
少女笑道:「老人是否知道你們今日來,且不說它。你們三位將路徑走錯,又不合仗恃一身輕功,意欲由危壁之上援行過去。所幸大世兄和家母在彼,聞得人聲。三位剛巧中毒昏迷,大世兄和家母就勢一同救起,回到此地。」
趙霖聞言,才知道主人全家俱是平時心中嚮往的異人奇士。自己一心要尋的青衫客,久已不與外人往來,竟蒙折節下交,約來相會。真乃平生幸事,好生驚喜。
趙霖道:「蒙伯母與大世兄相救,命同再造,惜在下一介凡夫,不知如何報答。」
少女微笑道:「既是老人之友,就不必客氣了。你適問我姓名,避世之人,本來不願人知。家父姓朱,名字上青下渠;家母姓陳,名字上淑下均,我名嵩雲。」
原來朱青渠本一散仙,十五年前偶來此山,訪友未遇。歸途行經方竹澗,因精堪輿之學,看出山形有異,地氣靈旺。無心中探尋氣脈,發現這一片地方。復又查出這裏多產靈藥,右側奇峰更藏有石乳靈泉。便把全家遷來此地。過不兩年,將石乳發掘了出來。
另外青渠又開出一條瀑布,好些溪流,無須再靠雨水種植。漸漸把昔年的門人引了些來,包括門人的眷屬,一同隱居在此。
趙霖又問:「那老人姓名又可告否?」
嵩雲道:「明日引你前往,自會知道,你忙什麼?」話還未了,猛聽轟的一聲怒吼過處,洞外山風大作,沙石驚飛,又是先前初醒來的聲勢。嵩雲驚道:「他們已經到家,連喬何故還要發威?我看看去。」
時微風颯然,燈焰搖曳中,面前忽然多了一個身著白衫,腰懸長劍的英俊少年。
少女也已起立說道:「事情完了麼?怎會去了這大半夜?天都快亮了吧?」
少年搶口說道:「連喬已和碧狳修好,不再為敵,我便把姊姊上年所得靈丹給它一粒。你平日也愛連喬,日裏還在誇它,想必不會介意吧?」
嵩雲嗔道:「我向青衫老人捨臉,強要來的靈丹。除給你兩粒外,連大師兄都沒有送,你卻代我作主,給畜生吃。你忘了老人年前所說的話麼?如何可以隨便糟蹋?」
少年賠笑央告道:「好姊姊,你知道我從不失信於人,何況畜牲。」
嵩雲嗔道:「我明白你的鬼心思,如果和我先商量,必不答應。為此把話先說出口,知我素來幫你,決不使你丟人,是不是?」
少年道:「我對姊姊素來誠實,你料得不差,好歹答應我一回吧。」
嵩雲微嗔道:「這就是你欺詐我,你壞透了,還誠實呢!」
少年道:「我不過仗恃姊姊對我太好,如說有心欺詐,太冤枉了。」還要往下說時,看了趙霖一眼,略微停頓,又道:「姊姊不是要看七姊嗎?同去如何?」
嵩雲笑道:「我知你那心思,我素來行事光明,心口如一。有話這裏說,要背人做什?外客在此,也不請教一聲,慌慌張張,一進門就拌嘴,是什樣子?」少年看了趙霖一眼,正要開口,嵩雲又道:「你不用小看人家,他是青衫老人約來的,知道將來怎樣成就?」
少年忙分辯道:「我已知道這位趙兄的來歷,因忙著討藥,你又不容我分說,心裏著急,沒顧得招呼罷了。」
嵩雲道:「我還是剛問出不久,你由外來,如何得知?又是這等稱呼?」
少年道:「是青衫老人打發七姊來說的,他早算出此事,人也已回山。上月我們求見,因有許多原故,不到時候。」
嵩雲指著少年對趙霖道:「這是我世弟韋萊,只比我小一歲,還是當年童心稚氣,好叫趙兄見笑。」
韋萊已走過來,朝趙霖對施完一禮,笑道:「我們一向不拘禮節,說話隨便,趙兄原諒。」
趙霖自是遜謝。
嵩雲笑道:「這位趙兄,人甚忠義正直,極似我輩中人。」
韋萊笑道:「豈止!聽七姊說,我們比趙兄成就差得遠呢!」
趙霖被說得不好意思,忙道:「諸位飛仙劍俠,在下平凡不過,怎敢攀比?」
嵩雲道:「我適細看趙兄氣色,毒氣雖盡,體力未復,最好靜養些時。明午與朱、王二友相見之後,我再陪往參見家母與青衫老人如何?」
趙霖笑答遵命。
韋萊道:「我這位嵩雲姊姊,一向快人快語,義俠心腸,仇怨結得不少。因此近年師娘輕易不許我二人出山,明日如見青衫老人,請代我們美言幾句。」
嵩雲笑道:「你說我愛結仇惹亂子,為何我娘連你也不許出山?不打自招,還好意思對人說呢!再者,你和趙兄初見,便要人家代你臉上貼金,不也笑話麼?」
趙霖笑道:「小弟本心也是如此,我見老人,必定請求。」
嵩雲道:「趙兄請先安歇,洞內外如有什麼事驚動,我二人歸前,無庸出來。天已將亮,室中放有靈泉,渴了不妨取飲,頗有益處。只惜不交午時,不能吃東西,此時無法侍承。我二人還有點事,要失陪了。」說完,嵩雲在前,韋萊隨後,已一同往洞外走去。
趙霖本覺臂上酸脹未愈,便回裏室榻上,依言臥倒。躺了一會,只覺心裏發燒,口中也有一點煩渴。想起少女朱嵩雲行時所說靈泉吃了有益,欲取解渴。無如石室陰黑,人地生疏,初來作客,不便搜尋人家東西。繼一想,這盛水的必是瓶壺盆碗之類,容易分辨,便坐起身,四下觀察。見桌案上雖有幾件陳設,並無水具。煩渴越甚,似乎難耐,只得起身四下尋找。上來認定裝水必有器具,專在桌案上查看。
他目力本強,當此毒解復原之際,門外又有燈光透入。這一近看,全部看出,室中竟連一樣裝水的東西都沒有,又無一人可問。正在難受,打算再如無法,只得違背主人所說,去往小峰底下,弄點泉水來飲,先解了渴再說。
找來找去,趙霖忽然發現左壁角有一條二指來寬的白影,定睛一看,乃是一個寸許方圓的水晶瓶。壁間有一凹槽,那瓶恰嵌其內,瓶上還有字跡。拿向明處一看,上刻「靈石仙乳」四字。瓶中的水卻作銀色,甚是晶瑩明澈。
他猛想起嵩雲所說石乳靈泉之事,以為晶瓶閃光,內裏便是泉水。他試將瓶塞取下一聞,並無異味,只是鼻孔才一挨近,便覺清涼之氣,襲入頭腦,十分清爽。再倒了點在口裏一嘗,竟是其涼震齒,比冰還涼,令人難於禁受,想吐已經不及,只得咽下。
嵩雲既稱靈泉可飲,其量決不止此。照此裝置,定必珍貴,如何這等冒失?況且自己不明服法,焉知有無妨害?隔瓶一看,已去三分之一,連忙塞好,待要放回原處。惟心中愧悔,只顧盤算明日見人如何說法,舉止未免慌張。黑暗中一不留神,撞在一樣東西上面,把膝蓋撞得生疼。那東西也被撞歪,隱聞湯湯之聲。
趙霖低頭細一查看,就在那放晶瓶的壁角下面,放著一個形似石鼓之物。水聲便自鼓內發出,兀自晃蕩未息。忙把晶瓶放好,想二次觀察石鼓之內,如何會有水聲。這時口中煩渴忽消,心頭不再作惡,人反有了倦意。便不再查看,仍返榻上臥倒,一會便已入睡。
過了些時睡醒,眼還未睜,聞得韋萊說道:「這位客人,我們客氣,好心好意和他交朋友,他卻不客氣,滿室搜索,那石乳玉液,竟失去了那些。如服下去,定會昏睡些時,算他有此福緣,也還說得過去;如是失手糟蹋,才可惜呢!」
趙霖一聽說話的正是韋萊,心中大不是意思。又聽出所服石乳的靈效,便暫時裝睡不起,聽他還說什麼。
嵩雲接口道:「必是他身上毒氣將要化盡時心煩口渴,想找水飲,無心發現。這石乳玉液,雖還比不上萬載空青的靈效,但也算是人間至寶,為修道人最珍貴的靈藥。自來一飲一喙,皆乃天命,就算我們已經得到這玉液,不該喝的就是無緣。」
韋萊道:「話雖如此,娘知道也必不快,我們既想和他交友,莫如裝作不知吧。」
嵩雲微慍道:「這樣也好,你叫師娘,老是娘呀娘的。要是七妹在此,豈不又被人笑話奚落?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韋萊慌道:「姊姊莫生氣,我是無心,隨口說出。」
嵩雲道:「明明有心,還說無心。真如無心,豈不隨便當人亂喊?更是該死!」
韋萊忙道:「那決不會,我從此留意就是。」
嵩雲道:「其實經爹娘當眾說過,我們彼此發情止禮,問心無愧,怕著誰來?不過聽你這樣叫來叫去,總不是滋味。趙兄既服靈藥,也須午後才能出見陽光,何況未醒。待那些人走了以後,再來喚他相見吧。」說罷,二人一路說笑,走了出去。
趙霖這才知那石乳竟是道家視為至寶的靈藥,怪不得服後便覺神清氣爽,煩渴立止,不禁又喜又愧。無如自己無心之失,就韋萊、嵩雲能代隱瞞,丈夫行事光明,敢作敢當,也無令人代己受過之理。少時見了主人,當自行檢舉,就有什事,也是自作自受。
今知嵩雲韋萊二人為一對情侶,所幸初遇嵩雲時,驚為天人,自己語言舉止,並無失禮之處。如換人虎二弟,似這等深宵暗室之中,獨與絕代玉人挑燈夜坐。對方又是倜儻大方,無絲毫小兒女羞澀情態,言動稍欠莊重,大則貽誤全局,小也本身鬧個無趣,豈不丟人?
趙霖知天尚早,連日不曾好睡,又遇到昨日奇險,意欲再睡片刻,索性多養一會神也好。本想再睡些時,哪知服了靈藥之後,不特毒盡復原,并還體力大增,精神甚是健旺,如何能睡得著。加上心念朱、王二友,渴欲一見。思潮起伏,終難入夢,勉強合目養神。
趙霖待有半個多時辰,忽聽洞外異聲大作。先是一片烏魯和鳴,雜著幾種從未聽過的鳴嘯之聲由遠而近,自空落下。跟著又是一片猛厲獸吼,只聽出中有猿、虎,別的通聽不出是什野物,互相嗚嘯吼叫。震撼空山,齊起回應,林木蕭蕭,聲如潮湧,勢極猛惡,聞之心悸。
這樣約有半盞茶時,忽又聽震天價轟的一聲怒吼,雜著兩聲銀箏,群響頓息。猶有餘音,蕩漾空山,半晌全止,重歸靜寂。
趙霖因守嵩雲過午始出之誡,心雖驚異,並未起身出視。過不多時,先聽有兩少女在洞外說笑,語聲隱約,聽不甚真,但無嵩雲在內,疑是嵩雲所說七姊。正尋思間,忽聽少女一聲呼斥,緊跟著一聲慘叫。聽出那聲音正是同來好友朱人虎,趙霖關心過切,不禁大驚。聲才入耳,也沒往下細聽,慌不迭縱身下地,匆匆登鞋,連忙趕出一看。
他見離門不遠,站著兩個玉腿裸露,周身珠圍翠繞,光豔照人的妙齡女子,正指著一株大松樹上笑罵。樹枝上有兩隻比人還高,似猩似猿,通體白毛如霜的野獸。各用兩隻後爪倒掛在樹枝之上,前爪將朱人虎手足分別抓緊,各閃著一雙通紅火眼,注視下面二女,好似待命而動。
朱人虎雖然不再出聲,但已疼得牙關緊咬,面如白紙,似已嘗到厲害,負痛強忍情景。趙霖血性,雖看出那東西爪利如鉤,猛惡非常,無如為友情切,由不得急怒交加。百忙中回手一摸,兵刃暗器不在身邊。當時怒火上攻,無暇再計利害,大喝一聲:「畜生敢爾!」
倏地,一股疾風由斜刺裏飛來,耳聽:「趙兄不可妄動!」同時人影一閃,便有男女兩人落在面前,正是韋萊、嵩雲一雙愛侶。樹上還盤踞著一個黃猩,也已飛落,被嵩雲擋住喝道:「這都是我家的客,你們待要怎樣?」
黃猩聞言,怪嘯了聲,便自縱退回去,
另兩少女也指著樹上兩白猩喝道:「主人講情,還不放下!」
兩猩前爪一揚,便將人虎朝趙霖拋來。
趙霖連忙一把接住,看出朱人虎已不支,恐他難堪,忙喊:「多謝韋兄、雲姊!」
趙霖轉身便往裏走,剛把朱人虎放向榻上。忽想二女有「主人講情」之言,適又聞得禽鳴獸嘯,必是外客,帶的怪獸前來。朱二弟不知何故,將人惹翻,才有此事。
那麼高大猛惡的猴形怪獸,自己屢世山居,常在草莽未闢的深山窮谷之中游獵來往,尚是初見。且喜主人趕到,才得無事。人虎本領頗有根底,卻只一照面,便被擒去。照那情勢,自己就有兵刃暗器在手,也決非其敵。事後想起,好不驚愧。
趙霖細看人虎閉目不語,被抓之處,筋肉紅腫,凸起了好幾條。且喜未受什別的傷,趙霖一摸衣袋,治傷膏藥尚在,便取了幾張出來,分別貼上。他霖知道人虎好強,傷還未愈,不便盤問細說。欲向韋萊、嵩雲道謝,並問起舋之由和那怪獸來歷,到底是曲在人虎,還是二女率獸欺人?略微安慰人虎兩句,重往外走。
趙霖出洞一看,嵩雲和先見二女,連那三隻形似猩猿的怪物,已不知去向,只韋萊一人在峰下取水。洞外本是四山環繞的一片盆地,一眼看出老遠,三人三獸竟會走得如此快法,心中大是驚奇。方想嵩雲曾有過午始能出見日光之誡,照日色只是辰巳之間,自己和朱人虎俱都犯了禁忌,不知有害無害?
韋萊已用一陶器接取新瀑走來,見面笑問:「趙兄,你那貴友受傷可重麼?見血沒有?」
趙霖答說:「多謝韋兄。敝友只被抓之處紅腫,未受什傷,也未見血。似此猛惡東西,初次遇到,可是猩猿一類麼?」
韋萊答道:「不出血還好,否則麻煩更大。貴友實太冒失,他無故生事,將這兩個女魔王招惱。如今雖經雲姊勸走,事情還不一定算完呢。」
趙霖一聽,良友關切,急問:「事情嚴重麼?」
韋萊道:「貴友今日一早,人剛回醒,一開口,先把雲姊得罪,討了個沒趣。想不到一會又惹出亂子,天底下竟有這麼荒唐的人。」
趙霖聞言,又急又愧,明知丟人必不在小,其勢又不能不問明,以便應付。想了想,答道:「愚弟兄三人,實是初入仙山,受傷昏迷,行事荒唐乖謬。即以昨晚而論,小弟乾渴無奈,誤把石乳吃了一些。入口才知是靈藥異寶,已經無法挽救。除向主人告罪外,別無善策,愧歉萬分!不料敝友又無知生事,真教人無地自容!」
韋萊笑道:「趙兄真個光明,貴友如何能與你並論?就這兩件事而論,青衫老人恐見不著呢!本是雲姊逼我取水,為他和藥治傷。既未見血,已用不著。我不願與這等人交往,我們就這裏略說大概吧。」
趙霖含愧應了。
韋萊繼道:「石乳原留以救人,趙兄誤服,乃是命中該有這場機緣。只是貴友已經闖下大禍,恐難以善了。」
趙霖追問,韋萊便說了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