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銀漢駛孤舟 人在鏡中 船真天上 暗雲藏大厲 驚逢血影 喜遇真仙
道人似沒有死,仿佛只在裝死神氣。想起師父常說,好些猛惡東西,多不喜吃死物。遇時裝死,可以脫難,但不能久,只要被看破,仍無生理。此蟒身粗如碗,想必厲害,何不乘其張口噴毒之際,用連珠手法打它頭頸雙目?便將左手持鞭,右手一揚,接連五粒鋼丸朝蟒打去。
那蟒盤踞樹上,見了人來,神態自若,本無異狀。經此一來,立時激怒,身形暴長好幾倍,猛張血口,朝人衝來。
岳雯見那五粒鋼丸明似打中,不知怎的,那蟒毫未受傷,反倒迎面攻來。蟒身比先前長大了好幾倍,宛如朱虹飛射,其疾如電,猛惡非常。
他知難抵禦,慌不迭順著原路便往下縱。因聽頭上呼呼風生,料知蟒已追近,情急之下,回手一鞭,往上撩去。百忙中猛覺手中一緊,虎口生疼,鞭梢似被蟒咬緊,再也拿它不住。同時微聞有人哼了一聲,身已落到崖下。驚顧上面,一條巨大紅影帶著那鞭往後倒退,一閃不見。這才知道厲害,且喜不曾窮追。
岳雯跑出不遠,驚魂乍定,忽想起:「所失鋼丸已是可惜,那鞭更是師母心愛寶物,因看重我,連馬一齊交我保管,就此失去,何顏見人?尤其那道人本可詐死脫難,被我將蟒激怒,定必凶多吉少,論情理也不能置身事外。師父原因自己向道堅誠,百死不辭,才肯收留。這樣回去,也與平日心志不符。死生命定,假如那蟒追來,鬥它不過,還不是死?」
他想到這裏,心膽立壯,便將師父賜時曾有嚴命,非到萬分兇險不許妄用的三才坎離釘取出,左手握劍,再將右手袖口暗藏的騰蛇刺準備停當,重又上前。
他這次先相準地形,不似前次冒失,又準備和蟒拼命,好歹也將道人救走,把鞭奪回。他打算冒險貼崖腳繞到前崖,離那平崖五六尺的所在,窺探上面形勢。再想好退路和下手之法,冷不防雙手齊施,突然發難,殺蟒救人。
岳雯一步一步,順著崖腳坡道,輕輕攀援到了平崖之下,探頭一看,好生驚奇。原來那條紅鱗獨角、發威時長達四五丈的怪蟒,現已不知去向,事前也未聽見一點聲音。道人卻仍仰臥石上,雙眼微張,仿佛受驚初醒,神志失常,疲乏不堪之狀。
可喜的是,那條寶鞭落在樹下,並未被蟒帶走,便連忙拾起。
岳雯近前一看,道人年約四五十歲,相貌清臞。眉毛甚長,稀疏疏垂過眼角。頷下一部長鬚,根根見肉,襯得人更秀氣。
岳雯笑問:「道長受驚了麼?」
連問數聲,道人方強掙著答道:「乖娃兒,那怪物十分猛惡,常人如何能夠打它?幸而還有管頭,否則豈不送命?今日後山洪水暴發,有三個採藥人因貪兩株珍藥,為水所困,危險萬分。我想救他們,又走不動。我看你年紀雖小,倒也膽大多力,你肯扶我去麼?」
岳雯見道人未死,鞭又失而復得,喜出望外。也未思及道人蟒口餘生,驚魂乍定,連路都走不動,如何去往水中救人?脫口笑答:「老道長好心,弟子情願效勞。崖下有馬,請騎了同去如何?」
道人怒道:「你這娃兒,不扶我便罷,如何偷懶?我生平從不騎馬!」
岳雯雖覺道人強傲無理,心想:「年老人多有火氣,定是方才驚恐太過,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又見老道人說完氣話,累得直喘,心更不忍。忙賠笑道:「弟子愚昧,不知道長不喜騎馬,還望原諒。」說罷,伸手便扶。
道人身材長瘦,四肢無力,左手拉著岳雯左手,右手按在岳雯頭上,半背半扶,往下走去。崖那面雖是一片斜坡,上下不過一兩丈,道人走起路來,偏是東倒西歪,忽左忽右。兩下高矮相差,用力不勻。
岳雯人又忠實純厚,恐其傾跌,雖在隨時留心,道人仍是搖搖欲倒。偏那道人膽子又小,稍微歪滑,必怪粗心大意,惡聲相向。最難受的是,道人指甲又長,緊按自己頭上,只一受驚,便被抓得生疼。
岳雯先也不耐,後見道人累得喘不上氣,心想:「身為修道人,救人當救徹,量大才能福大。當初拜師,也曾受到好些折磨,全仗毅力堅忍,才得如願。固然這道人見條蟒都嚇死,不是異人一流,但借此磨練心志,也是好的。」
他也是福至心靈,念頭一轉,便不再以為意。費了好些心力,累出一身熱汗,還受了不少的氣,好容易挨到崖下,遙望那馬,正由前面跑來。
道人笑說:「馬來,你就省力了。」隨用一手抓住馬頸。
岳雯知那馬外人不能近身,恐其受傷,忙道:「道長小心。」
道人已一手抱馬,一手扶人,往前走去。馬竟不曾倔強,反朝道人低聲嘶鳴,態甚親熱。
岳雯心方奇怪,猛一抬頭,瞥見道人嘴皮微動,馬頭側伸,似在聽話神氣。岳雯心中一動,便留了神,故意問道:「方才道長曾說採藥人形勢危急,走得這麼慢,能趕上麼?」
道人氣道:「娃兒家知道什麼,你聽前面水聲,不就到了麼?」
岳雯早聽出水聲轟轟,四山齊起回音。聞言朝前一看,已離轉角不遠。暗忖:「這條路上還有好些轉角歧徑,如何未見,便離先前路口不遠?」
這時水聲越發震耳,等轉過崖去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來當地乃三條山洪聚會之處,洪水由後山深處帶了沿途泉流,夾著雷霆萬鈞之勢,澎湃奔騰而來;遠望過去,宛如三條極大的銀龍,順著谷徑斜坡,向下飛瀉。
那水到了會合之處,互相激撞起千層水煙,再往下滾瀉。途沿又有不少峰崖怪石,洪水受阻,有的激成大小水柱,有的卷起好些急漩,噴雪飛珠,高湧數丈。
途中山石林木被水沖激,順流而下的不知多少。中間更夾著大量泥沙,急漩惡浪,滾滾翻花。宛如萬馬奔騰,密雷聚哄,聲勢極其駭人,時聞崩崖墜石之聲。跟著便見房屋般大的斷裂崖石,由上流頭隨水滾落。轟隆轟隆,山搖地動。
洪水所過之處,水浪高湧如山。越發使人目眩心驚,震耳欲聾,眼睛一花,仿佛連人帶山,都要隨流卷去。再順道人手指處一看,側面一條寬約三四丈的崖溝裏面,果有老少三人被困水中。內中一人似已淹死,被同伴救起,正在控水。
原來別的水道均是石崖,獨這一條石土夾雜,常年受那山洪沖刷。上面土崖仍是原樣,崖腳一帶泥土早被洪水沖刷出兩條深凹。年月一多,越刷越深,底部被水淘空,最深處崖凹竟達三四丈,高也兩丈。上面所載之土石重量自難支持,便沒有山洪,平時就有大片山崖突然崩墜。
這時,洪水猛衝,沒有石骨支撐之處一受震撼,整片崩墜,落向水中。先激濺起數丈高的浪花,水路自然受阻,勢更猛惡。晃眼又被衝開,由小而大,化為濁流,一路激漩,往下飛瀉。
等把這堆石土衝開,上流水勢受此阻擋,無形中加了好些猛力。兩面土崖相繼崩塌,不止一處。於是水勢越來越猛,駭浪如山,濁流奔騰,比另兩條山洪更顯驚人。
那三個採藥人好似驟遇洪水,沖到當地,先抱著一株斷樁,急切間無處可避。見樹旁崖凹有一土堆,勉強援縱過去。忘了上面上崖前伸,往下一塌,人便埋葬在內。這時水高兩丈,離那土堆不過尺許,離頂又只三四尺,無法站立,先還拼命呼救。
此處休說無人經過,就有人來,也無法援手,本在相對悲泣。及見二人一馬走來,明知無望,又生希冀,跪在土堆之上,啞聲哭喊。內一少年,更順土堆邊緣走往崖口,戰兢兢扶著那株斷樹,悲聲哭喊:「道爺相公,只求救我爹爹一命。」
話未說完,一個猛烈的浪頭打來,漫身而過,將那少年連人帶樹一齊卷去。
岳雯見狀大驚,自恃從小喜歡游水,頗通水性,也沒顧和道人說話。瞥見浪花落處,樹已連根拔起,隨流而來,水中似有人影一閃。他心急救人,一個猛子,便往水中紮去。雖覺水力奇大,與平日不同,中有污泥,腥穢難聞。雖是心中發慌,依舊奮力逆流上駛,想將那人救出。
總算湊巧,樹身粗大,根鬚更多,其行較緩,不似別的小樹晃眼駛過。快要近身,樹旁浪花和山一樣。猛想起水中救人,最是危險,一個不巧,連救他的人也被帶累。心正著急,微聞身後馬嘶。回頭一看,馬已隨後跟來,踏波而行,並未沉水,岳雯大為驚喜。
再見少年緊抱樹身,已快淹死。既要救人,又恐人馬被樹撞上;更恐少年昏迷中死力將樹抱住,無法分開,一個不巧,連自己也要受害。仗著馬能逆流踏波,岳雯一把將少年抓住,足蹬樹身,喝一聲:「起!」
初意少年已死,定必緊抓不放,誰知手才一伸,便容容易易提了起來。緊跟著,上流頭又是一個浪頭打到,水力更猛,再也禁受不住,方想要糟。回手一把抓住馬鬃,浪已排山也似,隨著樹旁急漩橫湧過來,恰將斷樹沖向對岸,人馬也被浪頭打回原處。就勢一躍,便到岸上。
道人連聲誇好,隨命岳雯往救崖凹二人。
岳雯見道人辭色甚傲,因水力大猛,雖然有些膽怯,繼一想:「我知水性,至多隨流沖走,出口一帶又頗曲折。只要膽大心細,看準地勢,水中斷石並非不能避免。方才被浪頭打回原處,便是明證,況有此馬相助,怕它何來?」聞言應諾,正待縱馬入水,忽聽道人喝道:「你怕難麼?只許人去,馬快回來。對面土崖將塌,馬怎去得?」
岳雯見馬本來要走,聞言竟然立定不動,口中連嘶,不住昂頭,意似催走,心又一動。再一回顧,道人臉上似正將頭微點,口角上微露出一絲笑意。
岳雯猛想起:「昨夜眾人遇救和今朝留柬的仙長,師父說是長眉真人,生有兩道長眉。這位道長不但具有長眉異相,回憶言行動作,俱都可疑。尤其那條怪蟒能大能小,何等猛惡厲害,守伺在旁,並未傷他,忽然失蹤。此馬何等烈性,師母曾說外人萬難近身,竟聽他話,好似熟人一般,豈非怪事?莫非真個仙緣遇合,有意相試?不可惜過。」想到此處,念頭一轉,恭答:「弟子遵命。」
他剛往水中躥去,忽聽身後笑道:「孺子可教,無須去了。」
二次回頭一看,對崖兩人已伏在道人身前,淹死少年也已回生。
道人不令岳雯開口,先向採藥人問道:「現在信我的話麼?」
三人連呼:「小人該死,道爺恕罪。」
原來三人先與道人相遇,說他們面有晦色,最好回家。卻因谷中崖壁上有兩株珍藥,不特不聽,反說道人妖言惑眾,意欲動武。果然遇見山洪,幾乎送命,在崖凹中受了好些時活罪,九死一生。末了仍仗道人法力,救其出險。
三人中只有那位少年是岳雯水中救起,下餘二人困在崖凹之內。見崖壁受了洪水沖蕩,上面泥土整塊崩落,正在心驚膽寒。回醒的一個望見道人立在對面谷口,想起前事,當時醒悟,忙即拜跪求救。猛覺身形一晃,似被大力吸緊,心神一迷,人便到了對崖。
他那兒子,恰在此時醒轉,俱把道人認作神仙,跪拜求恕,並謝救命之恩。
道人笑說:「世上哪有神仙,連我的命還是這娃兒救的呢,不信你問。方才你兒子附在斷樹上面,落水淹死。這娃兒不知從哪裡來的,水性甚好,肯聽我話。帶著一匹好馬,膽子更大,剛把你的兒子救起,你們已嚇昏過去,被水沖來,折向岸上。我連路都走不動,如何救人?」
話未說完,對面三四丈高一片土崖已崩塌下來。採藥人聞言,仍是將信將疑,改朝岳雯拜謝。
岳雯知仙人不肯顯露行藏,只得設詞答道:「我雖幼童,素來不說假話。因往山中尋人,走錯了路,途遇這位老道長。不知何故臥地不起,命我扶來此地,救三位出險,才得知道。否則人地生疏,路都不識,怎能效勞呢?」
岳雯因前一人還可說是自己所救,後兩人連怎麼過來的都未看出,惟恐道人不快,故意這等答法。
採藥人見岳雯和那白馬都是周身水泥污濕,年紀雖輕,人甚精神,不由不信。忙問:「小恩人貴姓?因何至此?」
岳雯還未答話,道人已向岳雯道:「你這娃兒,孤身騎馬遊山,又不認路,如今鬧得周身水濕,還不找個地方洗去。」
岳雯會意,忙答:「弟子本意也是如此,請老道長上馬如何?」
道人怒道:「你這娃兒,怎沒記性?不是早和你說過,我向不騎馬麼?你走你的,管我做什?你那兩個大人還在前途等你一同吃飯呢。」
岳雯聞言,猛想起隨帶食物,除酒以外全在馬上,忙即回顧,尚幸不曾污濕。心想:「所遇就是長眉真人,師恩深厚,斷無見異思遷之理。且喜奉命惟謹,不曾失禮,對方如有深意,早晚必能相遇。何況第三日紫蓋峰還來赴約,是否長眉真人,問過師父,必知底細。」
道人低聲笑道:「你這娃兒甚好,我便是你所料那人,當著俗人,不便詳言。你師長現在祝融峰下,代我轉告:你們今晚可宿在水簾洞內。你且由小路順著谷徑第三條路口左折,便上正路。如想背人,可由青屏嶂後小徑側走,便可直達祝融峰下。出谷以前,高崖之下有一水潭,可將泥污洗淨,自然會乾。千萬不要當著俗人禮拜,即速去吧。」
岳雯聞言,驚喜過望,平素恭謹,仍想禮別。因見道人面現怒容,只得暗中祝告:「弟子遵命,敬求真人今夜光降,感謝不盡。」祝罷,不聽回音。轉對採藥人道:「我從小習武,略知水性。雖幫你們一個小忙,事出無心,鬧了一身水泥,如被師長知道,就許受罰。不必多問,我要走了。」
岳雯騎上馬背,仍順小路往前馳去。尋到水潭,將馬背上包裹糧袋取下。本意人馬同入水中洗滌,覺著衣履已乾。心想:「衣服被風吹乾,還可說得過去;鞋也濕透,如何乾得這麼快?」
他把衣服脫下一看,全是好好的,和初上身時一樣,更無半點泥污之痕,知是真人仙法妙用。本來要走,暗忖:「真人既將我泥污去淨,又叫我洗滌做什?」
他越想越奇怪。細一查看,當地原是後山高處,潭在一座峰崖之下,峰形甚奇,形如一鳥張翼。潭水清澈,可以見底,大僅兩丈方圓。靠峰一面黑黝黝的,似朝峰腳凹進,別無異處。四顧無人,野草甚深,見馬未染污泥,意欲赤身入潭,照真人之言,略洗即去。
夏天衣服,穿脫容易。岳雯又精水性,入水以後,覺著那水又清又涼。他一時興起,把頭一低,一個猛子,朝下紮去,想要試探潭有多深。誰知潭水極清,上面往下看去至多深三四丈,實則深達十丈以上。如換旁人,見此情況,早已回頭出水。
岳雯天性剛毅,想到必做,兩次不曾到底,反更固執,決計探看潭水到底多深。仗著此水除清冷徹骨而外,水力不大,便以全力朝下猛衝。眼看離底不遠,猛瞥見壁凹裏面盤著一條紅影。定睛一看,正是前見紅鱗怪蟒,做一圈盤在潭底凹進之處,將頭昂起,目射凶光,似要作勢迎面撲來。
岳雯一見大驚,忙即掉頭向上。無如下降之勢太猛,多高水性,也敵不住水生之物,況是通靈精怪。身子還未撥轉,就這眨眼之間,蟒已由身旁駛過,但未傷人。只攔在上面,將退路阻住,張開血盆大口,不住噴水發威。二次相遇,更覺長大獰惡,看去怕人。
岳雯兵刃暗器均在上面,連命都沒法拼,先甚驚惶,自料必死,慌不迭重又退下。那蟒只是盤空不動,也未來追。猛一轉念:「初遇長眉真人時,蟒便在旁。後被激怒追來,微聞有人哼了一聲,由此不見。真人命來潭中洗滌,又遇此蟒。如非內含深意,此獰惡神態,只一張口,必被吞入腹內,怎麼不動?其中必有原因。難道水底還有什奇遇不成?」
再朝前細看,那蟒看去長大猛惡,只初見時那一躥,猛惡無比。今則神態甚是馴善,並無傷人之意。岳雯漸漸心定,索性往潭底崖凹中游去。上面天光不能下照,景色昏暗,也未看出內裏景物。因為信仰真人心盛,斷定不會遇什兇險,冒冒失失往裏穿進。
他初意內裏必深,不知通向何處,誰知竟是空的,裡面滴水皆無。只在靠洞口前,潭水壁立若牆,一進洞內,四壁全空,地面光明如鏡。洞頂上懸著許多大小鐘乳,映著外面水光,霞輝閃閃,奇麗非常,比洞口高出好幾丈。
先在外面不曾看出,他進洞時係以全身之力,踹水而入。這時勢子太猛,一下撲空,洞口水牆被他衝破,濺了滿地水跡。他穿出兩丈多遠,眼看跌向地上,猛覺迎面飛來一片光華,軟綿綿的,擋了一擋。他立時就勢翻轉,穩穩落向地上。
岳雯驚魂乍定,正待查看,忽聽對面壁中有一少女說道:「師父叫我們來此,等人交付東西,你看來人這等神氣,我們如何見他?」
另一少女笑說:「這位小師兄,此時至多不過十來歲,論年紀,單你就比他大兩倍。一個未成年的幼童,有什相干?你既不願,我用寶光把他遮住如何?」
岳雯聞言,料知對方必是水中隱居的女仙門下。自慚形穢,連忙跪伏地上,說道:「弟子現奉長眉真人之命而來,事前只令洗去泥污,未曾明示,以致失禮,望乞恕罪。容弟子上去換了衣服再來拜見,感謝不盡。」話未說完,又是一片金霞迎面飛來。跟著對面洞門開處,走出兩個道裝少女。
岳雯回顧自己身上,已被一片金雲包沒。方要叩拜,年長的一個已先搖手請起,笑道:「岳師兄,你我平輩,無須多禮。此是衡山白雀洞底層水洞。家師羅紫煙,與令師夫婦為三生舊友,別已多年。」
長女隨取出一柄長約兩寸,形似戈矛的金鑰匙,以及兩枚直徑不滿二寸的五角玉環,遞與岳雯。笑說:「歸告白師叔和凌師叔,說昔年隱居太華的老友羅紫煙,現居本山白雀洞。離此不遠尚有一處崖洞,終年雲霧在下,半山以上天氣十分爽朗,左近風景甚好,頗多靈藥。如願來此結鄰,水簾洞事完之後,不妨移玉一談。愚姊妹尚還有事,相見不遠,不在此片時之聚,請自上去,穿衣上路吧。」
岳雯方想詢問二女姓名,一片金霞閃處,人先無蹤,洞門立閉。自己還是一個赤身,只得穿過水牆,升出潭上。那馬正在飲水,朝下注視,歡嘯不已。
岳雯笑問:「方才真人似在和你說話,你到此又不肯走,是知道這件事麼?」
馬連連點頭,岳雯料知關係重大,好生歡喜。穿上衣服,縱轡急馳,不消多時,便越過人行山路,繞向偏僻小徑,一路翻山越澗,往前飛馳。眼看前面高峰刺空,正當雲起之時,峰腰以上佈滿雲霧,上半山形已經不見。見那形勢和沿途山形,與師父所說祝融峰一般無二,知將到達。
岳雯得了這好彩頭,心中歡喜非常,巴不得當時尋見師父,述說經過。及見當前這大雲霧,疑要變天。他回頭一看,四外大小峰巒,已全沉浸於雲煙蒼莽之中,只露出一些角尖,仿佛無邊雲海中現出好些島嶼,景甚雄奇。人馬穿雲而行,有時埋入雲堆裏面,伸手不能辨指。
岳雯心想:「來時曾見山徑崎嶇,兩旁還有溝壑,一個失足,人馬立成齏粉。」方喊那馬留意,忽見一道青光迎面飛來,正是朱梅。
朱梅見面埋怨道:「你這猴兒,怎此時才到?你這半天往哪裡去了?」
岳雯早把馬頭折轉,二人同騎而談,聞言慌道:「弟子並未貪玩,還有奇遇,說出來,師叔定必喜歡。」隨說了經過。
朱梅大喜道:「想不到昨夜所遇果是長眉真人,真乃大喜之事。」
眾人知道長眉真人為近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前輩仙人,不特法力高強,飛劍神奇,並還得有三部道書和許多法寶飛劍。只等所許三千萬善功宏願完成,便成天仙。
只管真人隱跡風塵,救人濟世,常在人間往來遊行,但是常人絕看不出絲毫行跡。尋常修道人想要拜他為師的不知多少,休說不能如願,連見一面都是萬難。想不到竟會如此垂青,昨夜還暗助脫難。先道真人素來好善,事出偶然,後來移船留柬,才知果是這位老前輩。現連岳雯也被看中,並還得到兩件奇珍和雪鴻前生至交姊妹羅紫煙的下落。眾人不由喜出望外,相互稱幸不已。
師徒四人到了紫蓋峰前,岳雯將所得寶鑰、玉環獻上,當時也未看出有何妙用。料知真人不久必來,暫時藏起。尋到水簾洞外,先覓了一片平崖,如長眉真人之言,先將那六面旗門佈妥,對瀑而坐。
四人坐到次日,突然一片血光從天而降,猛聞鬼聲啾啾,入耳心驚。還來不及反應,四週已有五色祥光升起將那紅光擋在外面。緊接著天紳倒掛,血光重若山岳,把四人身外祥光包裹得密密實實。一個渾身透明,若隱若現的血身,貼著祥光,出現在四人面前。
那血影喝道:「無知小狗,躲在裡面有什麼用?遲早被我煉為飛灰,還不出來與我一分高下?」
朱梅哪知厲害,罵道:「何處來的妖魔小醜?我們又沒招惹你,為何偷襲?」
血影道:「你等前日壞我大事,不把你們元神收來,我誓不為人。」
白谷逸猜是血神子鄧隱,忙悄對朱梅道:「真人說過,我等不是他的對手!」
朱梅哪肯服輸,正打算開禁出去,白谷逸阻勸不及。卻見長眉真人也出現在血光之中,對鄧隱笑道:「二弟久違了,我已兩次放你,現師尊雖然仙去,但師命猶在,你要害人,休想如願。」
鄧隱一見大怒:「任壽!你欺人過甚!前幾次為你所乘,那是受了你翠玉蓮蓬之害。如今你那七粒蓮子已經去了六粒,我拼著犧牲一個元身,看你還奈何我何?」
真人笑道:「你錯了,我這兩儀六合仙陣,遠比蓮子威力更大,如今你已入伏,看你何處可逃?」
鄧隱大驚,這才看出,下面那道祥光,竟是由六道旗門發出。再回頭一看,四下一片朦朧,只有數尺之外,另有一團紅影,正在掙扎不已。看出那是自己帶來的幾個弟子,已經被困入晦門之中。
鄧隱識得厲害,忙施法一收血光,這才發覺自己真氣已被隔斷。他心靈猛震,神思一陣迷糊,知道不妙,忙將身一搖,咬破舌頭,一口真氣噴出。轟隆一聲巨響,但見血箭四射,紅光紛飛,宛如地裂山崩,四人被震得跳了起來。
真人不慌不忙,用手一揮,滿空旗門展現,金光耀目。那些血光在金光的逼迫下,漸漸縮小,不一會,縮成真人大小,共有八人。這八人都似活生生剝了表皮,看去好不怕人,他們紛紛四散而逃,但四下祥雲隨著瀰漫,將那幾個血影,罩在其中。
這時水簾洞前,周圍數十里方圓,祥雲藹藹,血光豔豔。在一片金霞異彩中,更看不清絲毫景物,只有兩團畝許大的紅光在空中東衝西突,閃動不定。
長眉真人分身為六,各在本門方位上盤膝坐定,運用玄功,放起純陽真火。揚手便是一個震天大霹靂,帶著一團火雲,直往陣中紅人打去。那驚雷一個接一個,只震得山搖地動,石破天驚。
大約一個時辰過去,紅人已不再躍動,萎頓在地。
只聽一陣微弱的聲音道:「師哥慈悲,小弟知錯了。」
真人嘆了一口氣:「你這話說了多少遍?緣何怙惡不綴?你以為能逃天譴麼?」
鄧隱道:「小弟受到血魔支使,身不由己。」
真人道:「正邪不能兩立,為兄早已對你說過,事到如今,我已不能循私了。」
鄧隱聽了,痛哭不已,哀聲道:「求師兄看在往日情面,只要能免去滅神之戮,我決心從此洗心革面。如若再犯,必遭飛劍斬魂。」
真人道:「我且將你師徒押往西崑崙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風窩內,休看日受風雷之苦,實則替你減消罪孽,玉汝于成。你如真能回心向善,仍照以前師門心法,虔修三百六十五年。待難滿災消,那時你應受之天劫,已在洞中躲過。
「如仍怙惡不悛,人只一離此山,不出三日,你誓言便驗。那時我已成道多年,再想活命,就無望了。這次擒你,我特提早了數日,使你遭劫之期移在他年。須知,吉凶禍福,在你一念了。」
說罷,真人收了旗門和那八個血影,對朱梅道:「你速去東北長白山大清嶺,拜謁天都明河兩位長老。你原本是二老門下,今日復歸,其餘機緣到時自知。」又對白、凌、岳三人揮手,攜旗門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