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良馬配寶鞍 忠心護主
  真人不露相 有意裝死

  雪鴻心中一酸,還未回答,忽聽耳旁有人傳聲相喚,靜心一聽,正是師父,令其速往青林庵相見。雪鴻素來對師敬畏,接到傳聲,立向眾人告別。
  雪鴻剛去不久,凌、白等五人還在對談,忽見一妖僧飛來,將凌渾請向一旁。一問來意,正是日前敗退的妖僧,約了兩個同黨,來向凌氏夫婦叫陣,約往對山比劍鬥法。
  凌渾因和三人初見,不知劍術深淺,別時只說妖僧約鬥,匆匆飛走。
  白谷逸自見雪鴻,心靈上便起了一種微妙之感,也說不出是何原故,只放對方不下。直到雪鴻已去,凌渾夫婦飛走,白谷逸尚在出神。
  朱梅知他平日向道心堅,最惡女色,見其突改常態,不由奇怪萬分。當著外人又不便問,心中也在尋思。微一疏忽,凌氏夫婦說完起身,已先飛走,忘了詢問地方,只得罷了。
  當下白、朱二人又同到岳雯家住了一兩天,師徒三人便同載酒泛舟,游於潁水之上,終與仇敵相遇,爭鬥起來。
  另一面,凌氏夫婦應約鬥法,因對方人多,打成平手。正在兩不相下,敵黨方面忽然來一勁敵,同時凌渾好友玉洞真人岳蘊也飛來相助,將眾妖黨打敗,並還斬了兩個妖僧。跟著談起妹子的事,凌渾才知以前因果。二人別了岳蘊,便順潁水一路尋來。
  雪鴻趕到青林庵,見了兩位神尼,頗受嘉勉。芬陀大師隨告雪鴻,昔年未入師門以前那匹白馬,現在庵後,以後用它時少,最好為它代覓一個主人。此馬忠義剛烈,上次離開舊主,悲憤異常,如非異人收留,為尋主人,幾死虎狼之口。此去如其不捨舊主,暫時留用尚可,但不能久,否則必為此馬惹出事來,對人、對馬俱都不利。
  雪鴻出身武家,此馬原是十六歲時隨兄行獵,無意之中發現。因是異種,生長在雪山深谷之內,費了好些心力,才得馴養。馬性靈慧,日行千里,善解人意。雪鴻十分珍愛,每次出門,照例騎上,人馬同行。後在川邊打箭爐訪一女俠,忽遇前生師長,福至心靈,當時拜師。那馬恰被所訪女友借去,未在身旁,有時還在想念。
  這時聞言不由大喜,先覺馬齒已長,未必仍是當年龍駒。及往庵後一看,那馬竟生得比前還要神駿。通身油光水滑,亮若銀雪,更無一根雜毛。尤其是那一對天生龍目,紅光閃閃,遠射數尺,威猛絕倫。
  那馬因未羈勒,老遠望見主人,便奮蹄揚鬣,昂首驕嘶,如飛馳來。到了面前,朝著主人搖頭擺尾,不住歡跳嘶鳴,親熱非常。身上鞍轡鮮明,均非常物。並還斜插著一根長鞭,上面附一字條。
  雪鴻取下一看,原來這馬因在女友家中久候主人不歸,終日悲鳴。忽然掙斷馬韁,飛馳入山,途遇兩狼。仗著異種龍駒,未釘馬蹄,足有暗鉤,力大通靈,竟將兩狼踢個半死。一會群狼大至,幸蒙女俠姜雪君遊山路過,將馬救走,但此馬仍悲憤不食。
  雪君乃蘇州東洞庭山女仙嚴英姆傳衣缽的弟子,便用法力將其帶回山去。英姆掐指一算,已知究裡,告訴雪君經過。雪君便喂馬一丸靈藥,並對馬說:「汝主人現已拜師,尚有好些年才能相見,此時不能前往。如肯由我暫行留養,他年必使你重歸故主;否則將你送往山中,自待時機。」
  雪君飛劍法力均非尋常,因奉師命修積外功,不時往來塵世。又見這馬神駿靈巧,善知人意,常騎出遊,一晃十餘年。
  這日聽師說起,馬主人已奉命下山,意欲親身往訪,就便還馬。誰知剛到嵩山,便遇一至交,約往辦一要事,必須當時起身,只得把馬送往青林庵內,交與神尼,告以還馬之事。鞍上長鞭,乃雪君用毒龍筋所制,本是一件寶物,連鞍轡一齊奉贈,以致謝意。並說此鞭如當兵器,能剛能柔,有好些妙用。除注明用法外,並說神交多年,渴欲一見,何時清暇,請往東洞庭一晤。
  雪鴻看完大喜,取鞭一試,果然有好些妙處。正想回庵探詢未來行道之事,芬陀大師忽然走來,說道:「本意此馬你未必肯捨,果然人馬都是如此依戀。你飛劍法術均己煉成,此數十年中,由你自主,也無須再回山去。今夜我師徒便分手了。」
  雪鴻聞言大驚,跪地哭求。大師笑說:「此是夙緣定數,數十年光景,彈指即至,如何這等癡法?就算情孽太深,難於擺脫。或以殺孽太重,也只多個兩三甲子,終於重返師門,悲苦作什?」
  雪鴻知道師父言出必踐,只得拭淚應諾,同去庵中談到天晚,師父又傳了一道護神靈符和本門坐禪之法。傳完,大師笑說:「此是金剛天龍禪法,你此時尚非佛門弟子,因你日後災難頗多,破例傳授。此去務要勉力修為,自有成就。」
  雪鴻連日聽出前路艱危,心生畏懼,加以依戀師恩,二次悲哭,不捨就走。
  優曇大師見她可憐,力言:「你只要不犯師規,任何危害均可無慮。到了緊要關頭,將此玉環一擦,三呼師父,無論相隔多遠,我必趕到。我未到以前,此寶先現出一圈佛光,將你護住,絕可無慮。本來此時還早,因你累生修為,實非容易。你殺孽又多,到處皆敵,多此防身法寶,可少好些危害,在外修積也放心些。」說罷,便將腰間玉環遞過。
  雪鴻大喜,拜謝領命。到夜辭別,使騎白馬往潁水沿岸尋去。剛到便遇二賊阻路,先沒料姜雪君所贈鮫鞭那等厲害。因聽二賊口出不遜,心中有氣,隨手兩鞭,便全打死。
  事後想起:「師父說我殺孽甚重,先見二賊是尋常人,法術飛劍均未使用。本打算用自煉飛針打傷來賊,擒住之後,見了白、朱二人,問明再說。如何怒火頭上,連話都未問,便下殺手?打頭一個,還說一時疏忽,如何又打死一個?恩師知道,豈不怪罪?」
  雪鴻放眼一看,賊黨只有一個會劍術的,決非白、朱等三人之敵,便不再動手,立馬旁觀。
  一會,凌氏夫妻趕來。雪鴻見五姑有些不滿,便把師父之言告知。
  五姑看出妹子對白谷逸情分深厚,暗忖:「這兩人情愛糾纏,已歷多生,自不能以相貌美醜轉移心志,自己也是修道人,如何猶存世俗之見?」便和妹子暗中商議:既然前緣註定,必須了此一段因果。莫如回到湘潭老家,索性按照俗禮成婚。
  雪鴻也因師父原命,此後數十年專在人間修積,不令被人看破行藏,全和常人一樣。非到萬不得已,或者遠去海外,跋涉蠻荒,最好連遁光飛行都不要用。等到夫妻緣盡,功行圓滿,也到了兵解轉世之期,那時重返師門,不消多年,便成正果。
  平日姑嫂情厚,又非常人,也就不作兒女之態。五姑與雪鴻商定,日內約了白谷逸,到一無人之處,用師賜靈符,恢復靈智和前生的法力,再行商談,同返原籍成婚。
  這時敵黨已被主人殺盡,互相見面,略談幾句,白谷逸便邀凌氏兄妹上船。凌渾早聽岳韞說過良緣數定,含笑應諾。
  賓主六人,連馬同去船上。岳雯忙添杯筷,撤去殘棋,洗盞更酌。
  白、朱二人原因夏泛水激,意欲緩緩游去,曾用禁法不令船行太快。這時嘉賓來會,越發高興,意欲把船開往河面最寬之處。
  凌渾笑說:「這裏氣勢還嫌不夠雄曠,水也太渾。日前經過三湘,見洞庭彭蠢一帶水勢正大。二兄如有雅興,由小弟略施小技,連人帶船,飛往洞庭,遊上一夜,就便明日請賢師徒同往寒家故居,小聚些日,尊意如何?」
  白谷逸首先贊好,嵩山二友患難至交,一向行止與共。朱梅自無話說,只覺谷逸自見雪鴻以來,直似變了一人。最奇的是,雪鴻乃仙俠一流,又是佛門高弟。仙骨珊珊,清麗絕塵,宛如明珠出匣,奇花初胎,光彩照人,自然明豔。這等人品,想要嫁人,便是散仙地仙一流,也必容易,怎會對這麼一個矮醜瘦小的人垂青起來?
  眾人坐定之後,白谷逸固是格外殷勤;凌雪鴻也是十分關切。雙方對於家世出身,為何入山從師,師友何人,甚至日常起居飲食之微。無不殷殷詢問,不厭其詳,一雙秀目更不時注定在對方身上。男的先似恐人誤會,尚自矜持,後見女的落落大方,始終笑容滿面。
  雙方漸漸免去拘束,由不得越來越親近,仿佛多年愛侶,久別重逢,並非一見鍾情的神態。
  凌渾自去船頭禹步而立,左手掐著法訣,朝前一揚;右手寶劍朝河中一指,往上一揮。立有一股浪頭托住那船飛湧而起,憑欄外望,只見一片水雲將船擁住,直上雲霄,凌虛禦風,往西南方飛去。
  時已半夜,月明星稀,碧空澄弄,銀河渺渺,玉宇無聲。雖然天際高寒,因值夏秋之交,船中諸人多係道術之士,均不覺冷。船迎天風疾馳,時見朵雲片片掠舟而過,其去如飛。
  俯視大地山河,城郭田野,均在足下,培塿蟻蛭,仿佛相同,但都披上一層銀霜。憑臨下界,極目蒼穹,四外茫茫,無邊無際。均覺夜景空明,氣勢壯闊。
  賓主六人,身在舟中,臨風對飲,望月談心,俱都拍掌稱快,讚美不止。朱梅為防罡風凜冽,岳雯年幼,吐納功夫太淺,難耐寒冷,又升起一片青光,宛如一個玻璃篷罩,將船罩住。
  谷逸笑道:「凌兄天際行舟,設想新奇,難得有此清遊快舉,正好令其歷練,你偏多事。」
  朱梅道:「白矮子,你知道什麼?凌兄一時高興,水遁催舟,沒想到船乃常木所制,防驚俗眼,飛得又高,真要遇見一陣乾天吹墮的罡風,這船禁受得住麼?」
  凌渾笑答:「委實是我粗心,忘了行法護舟。後見朱兄放出劍光,便未再說。此時將近洞庭,飛得更高,果然不便撤去。」
  雪鴻笑道:「其實無妨,自從船飛起後,因來時恩師嚴命不許炫弄。又不便攔諸位的高興,我早在暗中將船護住,連岳賢侄也經小妹暗護,故未覺冷。如等哥哥和朱兄想起,船行不久,那頭一陣罡風便將它吹碎了。」
  朱梅聽出雪鴻口氣偏袒谷逸,意更關切。既說船一離水先將岳雯護住,可見船上的人也全在她法力暗護之下。沿途只聽罡風浩浩,亂雲電飛,身上通沒一絲寒意,連船頭上馬鬃似都未見搖動,心中暗笑。
  朱梅對白谷逸道:「白矮子福緣不小,否則船雖無妨,你那徒弟誠心誠意隨你練劍,什麼也未教會,先被罡風吹壞,日後拿什麼臉面見他兄長呢?」
  谷逸累世所種情根,早就自然發動。因見雪鴻對他十分關切,神情語氣均與別人不同,正當得意之際。忽聽朱梅拿話暗點,雙方友情太深,又喜滑稽。說笑已慣,恐話不受聽,引起誤會,遂道:「你莫把我矮子矮子的,仿佛長得矮,是我短處。留神報應,變得和我一樣,卻打嘴呢。」
  朱梅見他說時面有憤容;又見雪鴻神色自如,一任自己取笑,絲毫不以為意。看出男的早入情網,女的也非無意。正想借著嘲笑,試探二人心意。
  猛瞥見左側空中有一大團雲霧,雲層甚厚,浮懸不動。等到船快經過,忽然發現一些散雲被天風吹動,正由左側飛過,疾如奔馬。有的還被風吹散,由大化小,轉眼消逝。
  那大雲團仍似一座雲山,矗立空中,不特未見移動。那麼猛烈的天風,竟會絲毫不曾變樣。眾人這時雖然學道年淺,到底不是外行,料知裏面必有玄虛。
  雪鴻首先失驚道:「那雲奇怪,十九有人在內鬥法。此船雖經行法掩蔽,由下方仰望,一片白雲,自看不出船和人影。因是前生所習禁法,並非恩師佛門傳授,遇見比我們法力高的,便瞞不住。正人相遇,不過笑話兩句;如遇左道中人,必來生事。那雲相隔至多一二十里,我們最好就此降落,免得惹事。」
  話未說完,先是一道殷紅如血,長只丈許的光華,急切間也分不出是邪是正,由雲團中電射而出。本是往東,已飛出數十里遠近,忽又掉轉,逕朝眾人這面飛來。
  這一來一去,不過眨眼之間,連說話的工夫都來不及,端的神速異常,從未見過。眾人心疑不妙,方自暗中戒備,緊跟著,眼前微微光影一閃。船上本有一片青光籠罩,裏外通明,自從光影一閃,只覺血光無故失蹤,船也停住。
  再定睛一看,上下四外,一片青濛濛。仿佛被無量青色光氣包沒,什麼也看不見,上空星月和快要飛近的下方湖光山色全數不見。舟中諸人也似乎受了法力禁制,行動不得。
  眾人心方驚疑,就這前後轉眼之間,忽聽耳旁有人說道:「你們不必驚慌,雖有妖人為難,有我在此,絕可無事,只是不可妄動。少時便送你們下降,不久當有遇合。」
  眾人聞聲,卻不見人,料是遇見了前輩仙人,因有妖邪來犯,特意解救。
  凌渾忙道:「請問仙長姓名,可否賜見,何人無故為難?」
  隨聽答道:「此是我不肖師弟鄧隱今夜在此害人,被我趕來將其驚走。他見你們飛船夜遊,自恃飛遁神速,意欲就便擒往西崑崙去。我若下手稍遲,你等便無幸理。
  「此人兼有正邪兩家之長,因已修成血魔,現為增進法力,到處吸人精血,均為我所阻,未能如願。他法力甚高,你們決非其敵。少時事完下降,乘他新敗,尚未復原的七日之內,凌氏夫妻速往雪山,尋你師長巨山道友。白谷逸、凌雪鴻乃七世情緣,今方如願。本月之內,必須成婚,岳雯不妨帶上。
  「到第三日,我往恒山紫蓋峰旁水簾洞相待。在我未到以前,許還有事。朱梅也有遇合,可以同行。我面有長眉,極易辨認。當我未到以前,可用這六座旗門束作一圈,擲向地上,人藏其內,能出而不能入,無論遇見何事,千萬不可走開。」
  隨見面前五色霞光一閃,桌上立時現出六座薄如蟬翼,長只七寸的旗門。白谷逸拿起一看,內中雲煙變滅,光焰隱隱,閃動不停,知是異寶奇珍,驚喜交集。
  眾人正在向空叩謝,不知怎的,微一迷糊,各自睡去。
  隔了些時,白谷逸耳聽岳雯急喊師父,方自驚醒一看,天已大亮,船落水中。
  凌渾認出左面衡山高矗,船落湘水之上,正沿著湘江左岸緩緩前駛。
  凌渾因知師父巨山真人在雪山坐關以前,曾說第十三年當開關一次,只有個把時辰。因其日期難定,如令守候,又有許多弊害,如能按時入見,彼此均有大益,此事絕秘。師父說完,便令下山修積,洞門也自封閉,並未洩漏,對方如何得知?此人道行法力與行輩之高,可想而知。
  凌渾哪敢怠慢,向空拜謝,匆匆辭別,朝妹子囑咐了幾句,先行飛走。
  白谷逸看出仙人柬帖,似說自己與雪鴻有累世情緣。雖對雪鴻萬分愛好,因在平日一心向道,從無燕婉之思。又覺對方佛門弟子,法力甚高,自己生得又矮又醜,先前不過一時投機,怎會垂青到我?事出意外,白谷逸反倒呆住,也說不出是驚是喜。正在心亂,低頭尋思,猛一抬頭,朱梅、岳雯已往船頭對坐下棋,耳聽雪鴻低語道:「我二人才隔一世,前因便忘卻了麼?」
  谷逸聞言驚顧,雪鴻正立身後,嫣然凝睬,注定自己,眉梢眼角,隱蘊深情,玉立亭亭,風華絕豔。心方一蕩,忙自鎮攝,恭容答道:「我蒙雪妹一見知己,刻骨銘心,不必說了。昨夜救護我們出險,今早留柬指點的那位仙長所說,好似彼此遇合,並非偶然。自恨愚蒙,夙因盡昧。賢妹不是世俗兒女,既出此言,必已洞悉本原,恕我冒昧,不知可能指示麼?」
  雪鴻面上一紅,微笑答道:「你轉劫以前,為仇人所害,所中邪毒既重;又因過去諸生多受艱危,苦痛萬分,自將靈機禁閉,欲等今生成道之後再行相見,故此前生之事全都茫然。有好些話,我也難為詳言。所幸來時,恩師賜有一道靈符,只消佛光一照,便明本來。先想一二日內遇便施為;後想我雖不是俗女,同行終覺不便。現將師傳靈符取出一試,等你明白,再說如何?」
  谷逸大喜謝諾。
  雪鴻見船行湘江隱僻之處,兩岸荒郊山野,四無人家。隨取靈符,如法施為。只見一片金霞,罩向谷逸頭上,一個寒噤打過,谷逸當時明白過來。回憶前生,心如刀割,朝著雪鴻呆看了一看,撲上前去,想要抱頭痛哭,忽又縮退回去。
  雪鴻也是傷心過度,眼含痛淚。剛把雙手舉起,待要迎上,見他退縮,近前悄問道:「你嫌我麼?」
  谷逸一把拉住雪鴻玉手,淒然說道:「你我深情熱愛,豈止地老天荒?只因想起一件心事,此時此地難於明言。朱賢弟是我惟一好友,這等喜事,必須使其知道。」
  朱梅旁觀者清,早看出二人神情有異,再見仙柬,越發明白了多半。故意借著和岳雯下棋,以便男女雙方傾吐心事。
  谷逸把以前諸生經歷說了個大概,並令岳雯改去稱謂。
  朱梅聽完大喜,再三道賀,笑問:「如此佳事,何日成婚。」
  谷逸笑道:「我和雪妹本非塵世夫妻,今生變形易貌,便恐誤她而起。適經佛光一照,好似長了一點智慧,這種俗間形式,能免就免了吧。」
  雪鴻聽了,也笑道:「免是免了,應了也就應了。」
  朱梅自知落了下乘,便笑著自打耳光道:「要是矮兄賴了,大家散了就散了。」
  白谷逸又道:「師父在日曾提起過一位前輩仙長,名叫長眉真人,道法高深,至於不可思議,對人又極和善慈祥,已是天仙一流。剛才那位道長自稱面有長眉,如是這位老前輩,豈非曠世仙緣?今日船泊湘江,又在衡山之下,也必有什深意在內。依我之見,鄧隱法力雖高,聽語意至少也要第三日才到。反正無事,何不先往衡山諸峰一遊,就便觀察形勢,你看如何?」
  岳雯笑問:「弟子自然隨侍,船交何人?」
  朱梅笑道:「果是仙緣遇合,從此入山,少說也修煉個一二十年。你莫非還想把帶船去不成,連條船都捨不得,還修道麼?」
  谷逸笑道:「梅弟你真老實,這猴兒巴不得跟去。因知此行情勢兇險,恐我不帶,故意如此說法,你當是真的麼?」
  岳雯恭答:「弟子怎敢取巧?實為事在三日之後,師父、師叔均是好量……」
  還待往下說時,雪鴻插口笑道:「這個你不必憂慮,還有這匹馬呢,此事由我安排,你師徒三人上岸去吧。這裏離故鄉近,恰遇順風,稍微行法,片時便到。我意欲將船送往家中,就便看望二三親族,往返不過半日。你們三人可將舟中飲食帶些前去,在祝融、紫蓋兩峰等候,日落以前,我必趕到。」
  谷逸見雪鴻連在舟中吃完上路都不肯,深知愛妻性情,攔決不聽,只得勸道:「仙人命我們同路,你偏獨行。與其這樣,還不如我們同去你湘潭家中一行呢。」
  雪鴻笑道:「你還是前生脾氣,我因離鄉十餘年,久未省墓。侄男女多已成長,早欲去看,未得其便。便我二人婚事,雖有兄長作主,也應稟告先靈,借此回家一行。你去作什?仙機難測,稍縱即逝,船泊衡山腳下,必有用意,不可錯過。
  「你們先去山中遊玩,隨時留心,試他一試,我隨後就到。共總大半日的光陰,也捨不得離開,早知如此,我也不用靈符恢復你的靈智了。」
  谷逸深知愛妻性剛,說到必做。見朱、岳二人已先帶馬上岸,只得別了雪鴻,縱上岸去。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雪鴻正朝自己含笑點首。江面甚寬,湘江水碧,野渡無人,再立著一個白衣美人,與四周樹影嵐光交相輝映;縞衣如雪,仙袂飄飄,宛如天然圖畫,而畫中人的豐神容態,又非筆墨所能描寫。
  雪鴻忽似有什警覺,揚手一揮,一片淡微微的金光,在朝陽光下一閃,船便隱去。往上流頭一看,遠遠現出三五點帆影,正由天水相涵之處出現,順著浩蕩碧波緩緩駛來。江上波濤滾滾,陽光照將上去,閃動起萬片金鱗,江寬浪急,壯麗無侍。
  谷逸還待看將下去,忽聽朱梅笑呼:「矮兄還不走麼?」回顧二人,已回身相待,忙同趕上。
  三人所行乃是後山僻徑,本非入山正路。白谷逸見岳雯愛極那馬,不時採些野果,喂與馬吃。前面山形又極高峻,便令岳雯騎馬繞往前山,或是另覓易走途徑入山,以免上下不易。
  岳雯巴不得能夠騎馬,當下約定,先在祝融峰下相會。岳雯初騎這等通靈龍駒,高興非常。又見昨夜打賊的長鞭繞成一圈,只剩數寸長鞭柄掛在馬上,因聽雪鴻說過此鞭妙用,越發膽壯。
  馬行甚速,已繞向近山一座大村鎮中,晃眼穿過。岳雯人地生疏,因白、朱二人以前來過多次,故只是按照師父所說途向,望著日影,環山馳去。待入山漸深,見沿途大小村鎮接連不斷,有的還可繞村而過,有的卻當正路,非過不可。
  岳雯在途中曾越過兩處溪澗、一片斷崖,因見那馬上下飛越,如履平地。岳雯知道馬蹄有鉤,長於山行,故而放膽前行。偶一眼瞥見左側一條山徑,似可深入,便把馬頭一掉,朝那谷中駛去。
  那谷勢向外傾斜,原是山洪出口,常受激流沖刷,地甚清潔。山洪乃登山之患,經常說來就來,並不限於天色晴雨。岳雯不知,一見有路,便飛馳進去。入谷以後,見兩面危崖壁立,所有石土均作紅色。稍低處多是水蝕之痕,形如鋸齒,殘缺不全,地上卻乾淨得和洗過一樣。
  正走之間,那馬昂首長嘶,不住聞嗅,偏頭微望,仿佛有什感覺,跑得比前更快。
  岳雯心方奇怪,遙聞轟轟之聲遠遠傳來,先未留意。那條山谷原是衡山發水時,各處溪流的總匯,後半歧徑甚多,犬牙交錯。
  岳雯信馬急馳,方恐把路走岔,先聞轟轟之聲又起。剛辨出那是水響,馬已到了前面轉角之上。歧徑共是大小四條,形如人手,內有一條最為險窄。岳雯原恐山路不好走,正想挑選內中一條較為平整的坡徑往上馳去,忽聽有人急喊救命之聲。
  岳雯定睛四顧,並無人影,來路似在那條崎嶇小徑之內。暗忖:「出家人原重修積,斷無見死不救之理。這等哭喊,必定遇見蛇虎之類,還是救人要緊。」心念一動,便朝小路馳去。
  岳雯原意路必難走,前途如不能過,便捨馬步行。待救人之後,回來騎馬,再繞走原路。誰知這四條路,只這小徑不是水道,為了救人,反倒免卻一場驚恐。並且小徑前半段看似崎嶇,到了中段,略一轉折,便可走上平路。只是途徑彎環曲折,離原路已繞去甚遠。
  待奔跑了一段,耳聽水聲越近,已然響到馬後來路。因被小崖擋住,救人之心又切,岳雯也未回馬查看。那馬起初本是邊走邊叫,神情浮躁,改路以後,始便復常態。
  岳雯不知馬性通靈,早已聞出水氣,向其報警。見牠繞行險徑之中,又快又穩。有時途徑寬只二尺,下臨絕澗,還有斷缺之處,均是一躍而過,輕快非常。於是笑問:「師母說你通靈,方才有人哭喊求救,你當聽見,可能帶我尋去麼?」
  岳雯目光到處,瞥見前面斷崖之上一石突出,廣約丈許。上面臥著一個腳穿草鞋,衣已敝舊的老年道人。身旁樹上盤著一條似蟒非蟒,獨角紅鱗,長約丈許的怪物。岳雯知是一條毒蟒,方才求救的定是這老道人無疑。不是中了蟒毒,便被嚇死,本就激動義憤。再見道人仰臥地上,好似氣還未斷。
  他正待取出兵器,下馬查看。那馬跑得正急,忽似受驚,倒退回來,想要轉身逃去。
  岳雯見馬勒不住,知其怕蟒,忙道:「有我在此,你不要怕,只是不可走遠。」隨說,人已縱落。
  馬退甚快,已離那崖二三十丈。岳雯忙取過兵刃暗器,隨手摘下鞍上長鞭,打開活結。剛一舉步,猛覺衣襟被馬咬住不放。暗忖:「那蟒又粗又大,口似血盆,果然厲害,難怪此馬害怕。」
  岳雯便對馬道:「你不要拉我,救人要緊,我有這條鞭,怕它作什?快些張口,放我前去。再不放,我要拿鞭打你了。」那馬好似無奈,將口鬆開。
  岳雯更不回顧,飛步往前趕去。仗著天生異稟,力大身輕,從小練就幼功,根紮得好。近年連經高明指點傳授,朱梅又把昔年防身利器雙頭騰蛇刺,連暗器一起傳授,本領頗高。
  岳雯到了崖前,便往上跑。本意援往突石之上,相好地勢,先發暗器,打瞎蟒目,再作計較。哪知崖勢曲折,人在下面沒有看清,及至往上一探身,正是道人所臥石崖側面,也是一片平崖。瞥見那蟒仍盤樹上,凶睛睒睒,注定道人頭臉,電炬也似。血口張處,不見長信吞吐,卻有一圈接一圈的紫色毒氣,連串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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