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苦憶心盟 寶馬如龍尋舊侶 突飛神掌 佛光滿地遁元兇
雪鴻這次轉世,前生之事已全遺忘。只平日無事之時,老覺心中有一最親最厚的人,不知人在何處,偏生想他不起。及經大師用佛法指點,始悟徹前因。記起這歷劫七生的愛侶和幾次生離死別的情況,不禁悲從中來。便無大師這等說法,也恨不能當時把人尋到,抱頭痛哭一場,略解前世悲思之苦。
雪鴻忙向大師跪下,哭告道:「弟子現時醒悟,想起前情,悲痛萬分,便拼百死,也無負心違約之理。只是罪孽深重,道淺力薄,前途艱危。只望恩師大發慈悲,多傳授一點防身法術。靜候轉劫之後,再返師門,靜參上乘佛法,以求正果。」
大師對於雪鴻,本最鍾愛,手撫她的秀髮,微笑道:「徒兒心地果然光明純厚,你不負人,人也絕不負你。此後你二人結為夫婦,你雖多轉一劫,彼此均有大益。不過他已仙緣遇合,正在勤習道術,還未到相見時期。你二人可各自用功,到時當會命你前往。」
雪鴻一知丈夫轉世,恨不得當時便尋了去。無如大師佛法高深,神儀內瑩,寶相外宣,自具一種莊嚴氣象。見話已完,不敢再問,只得退了出來,照舊用功。
這日做完功課,獨立對面雙杉坪上,正在練劍為戲,忽見兩道遁光在前飛馳,另外兩道青氣如長虹經天,在後追逐。內中一道遁光本是並肩同飛,忽然折轉,朝自己這面飛來。
雪鴻便手指飛劍上前攔阻,喝問何意。
來人遁光一閃忽隱,面前卻現出一個美貌道姑,未等開口,便先躬身說道:「姊姊助我,事完再說詳情如何?」
道姑所駕遁光,看不出是何來路。這道姑年約二十來歲,穿著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裝,玉貌花容,皓齒嫣然,明豔絕倫,神情又極和善。
雪鴻由不得一見心喜,當時減了敵意,還禮笑問:「道友,你那敵人只追你同伴,並未追來。這裏是雙杉坪,對面是倚天崖龍象庵,乃家師清修之所,一向無人敢於在此生事。相助不妨,但有話明言,只要不叫我違背師規,均可勉效微力。」
說時,因見道姑仍是滿臉憂疑之容,不禁生憐。正恐所答的話使其失望,道姑已慨然答道:「我來前三日,曾蒙一前輩神尼點化,已知道友為人來歷。別的無暇細談,我也決不累你,令師已往嵩山訪友,離庵他去。別的無所奉求,只請容我在寶庵中待上半日,便可免去仇敵糾纏。不知可否?」
雪鴻屢生修為,前生法力靈智已多半恢復。自信師父多年威名,絕無一人敢來侵犯,況是登門騷擾。越看道姑越投緣,笑答:「你我雖是初見,看你為人,絕不至於累我。只是家師並未遠出,尚須稟告,我也必為先容。」
道姑大喜謝諾,同往庵中飛去。
雪鴻見她行時不住留神朝左右身後回顧,面有忿急之容。正想見過師父,如允所請,再行盤問來歷姓名,人也飛入庵內。
二人剛到殿前,花無邪正由內走出,見面笑問:「師父已往嵩山訪看優曇大師。你在對面坪上練劍,可曾見師父飛過?這位何人?」
三人原是邊說邊走,雪鴻一聽,果如道姑所言,師父已離庵他去。心方奇怪,人已走進殿門,猛瞥見金光一閃,忽聽「哇」的一聲怪叫,兩條藍影正由道姑身後飛起,破空而逃。同時一片金光祥霞,也由大殿內師父平日打坐的蒲團上突然湧現,中現一隻畝許大的金手,帶著霹靂風火之聲,朝那兩條藍影追去。
雙方勢子都是比電還快,轉眼相繼投入高空凍雲層中,一閃不見。
雪鴻見了,知是師父大旃檀佛法中的大金剛須彌神掌。照此情勢看來,道姑必非惡人,越發生出好感,先前疑慮一時全消。待延往禪堂一談,才知道裝少女姓韓,父親是大溟真人韓霄,乃東海落星礁旁門散仙中老前輩。所生子女甚多,全家老少二十餘人,多年修煉,均擅邪法。
少女出生不久,乃母便遭兵解。因生得十分美豔靈秀,根骨極佳,又是末生幼女,韓霄對她最為鍾愛。只因僻居東極邊界,韓霄以前仗著島上風景靈秀,到處長滿瑤草琪花,靈藥珍果,散仙歲月逍遙自在。子女婚嫁均是互相愛好的同道中人,平日管束又嚴,素未生事。
此地遠離中土,與大荒山無終嶺同門師兄枯竹老人和南星原師姊盧嫗為鄰,休說遠適,便這以上兩處雖然同在東極遼海,但是中隔十萬里流沙落塵,相距程途太遠。而這兩位師兄姊法力甚高,脾氣十分古怪,加以同門先進,門下無什弟子。
枯竹老人曾對韓霄說:「本門法力雖兼諸家之長,終是旁門外道。像我二人這等獨自勤修,連門人都不收一個,每隔數十年,並還神遊中土,化身濟世。到了最末一次天劫,是否能夠避免,尚不可知。你夫妻生有那麼多子女,門徒又眾,一任教規多嚴,也不免於生事。
「依我看,休說道家千五百年一次的末劫你躲不過,只恐四九天劫也難避免,隨著因緣時會而來的災害更是難防。不如將子女門人法寶收回,仍舊傳以本門心法,以免早晚遭劫。」
韓霄聽來刺耳,逐漸斷了來往。滿擬照此下去,即便天劫將降,憑自己的法力和島上陣法抵禦,也能免難。及至愛妻偶因釣鼇磯採藥,妄恃法力,強奪正教門人新採得的芝實,因而成仇,互相報復,遭了兵解。自己又接師兄警告,說四九天劫將臨,令及早準備,以免形神皆滅,方始心驚。
因師兄未曾告以天劫時日,韓霄費好些心思,只算出年數甚近,別的俱算不出。連向師兄姊通誠求告,均無回音。韓霄不敢怠慢,每日修煉,無暇管束子兒及門下。
這班門人子女,本就喜與海外各島妖邪為伍。近年更乘機勾結,去往中土為惡,屢戒不聽,陽奉陰違。先還按規重責,無如天生惡根,習與性成。
韓霄雖曾為此事清理過一次門戶,但是子女多是親生。殺既不忍,逐出之後恐更變本加厲,為惡更多,弄巧還把強敵引上門來。
韓霄料知枯竹老人說他運數將終之言已驗,事已無可救藥。自己或可提前兵解,早晚全數滅亡。既恐愛女玉石俱焚,與之同盡;又恐染上兄嫂惡習,墮入歧途。為此仔細盤算了幾日,特將女兒送往離島七百里小東溟山神仙洞,拜在女散仙野雲仙子申無妄門下,加以重托,並嚴禁與兄嫂子侄來往。
又過了些年,仗枯竹老人預示仙機,韓霄在天劫將臨以前,假託閉關,將所有門人子女全行遣散,自己準備先期兵解。此外,把平生所煉至寶奇珍,分了一半與子女,又為備來生之用,將另一半埋藏海中。
在小崑崙有一散仙合沙道長,法力極高,韓霄算就若借其飛劍兵解,對自己未來成就大有助益。為此,韓霄千方百計,乘道長不在,把小崑崙靈景毀去好些。不僅如此,且又留書挑戰,語多不堪,無非想激使合沙道長下手,以便兵解。
韓霄深知愛女天性孝友,恐其趕來,遭了波及,刻意隱瞞。不料韓女甚得師長憐愛,此十餘年中功力大進。因那散仙所習亦非玄門正宗,本不禁婚嫁,並說她情緣未斷,將來非嫁人不能超劫成道。
這時韓女剛剛遇合,對方也是一位成名的散仙,姓乙名休。乙休本是獨身,相貌十分英俊雄偉,人更豪爽誠厚。時偶遊東極大荒,往訪枯竹老人未遇,歸途偶過小東溟,與韓女相遇。雙方一見傾心,乙休為了韓女,特由中土移居小東溟附近,以便日常相見。
一日,這一雙情侶偶往海邊遊玩,無意中殺死三條修煉數千年,傷害無數水族的惡鮫,救了一群人魚。人魚為示感恩,將二人引往水中鮫窟一看,那特製的水牢內囚禁著許多奇形怪狀。除深海所產的魚介外,內中還有一大一小兩隻金蛛。
依了乙休,這類多是水中精怪,意欲同時除去。韓女天真,見那許多深通靈性的魚介,有的向其叩頭悲嘯,聲如兒啼,似哀鳴求救。不由動了惻隱,固執不允。
韓女說:「這類東西雖然兇惡,均有靈性,一個異類修成這樣,頗非容易。好在師傳禁制之法一經施為,如影隨形,不論相隔多遠,只一違背我的心意,立時周身發火,自焚而死,何不試它一下?」
乙休不忍拂她心意,只得應諾。
韓女揚手一道紅光,僅少數幾條毒蛇海怪犯禁,為神火所殺,形神皆滅。那兩隻最凶毒的金蛛,卻安然無事,韓女喜它們靈慧,意欲馴養,已用法寶收去。
韓女因離家多年,曾令所收水族往探父兄家人動靜。去的兩個均是修煉多年,變化通靈,並還能通人語的海怪。到時正值韓霄遣散眾人之際,隱身窺探,得知底細,立時歸報。韓女一聽大驚,連師父、情人也未告知,便即匆匆趕回。
當時,韓霄經過精心設計,得知合沙道長如期應約前來,大喜過望。不料正當與合沙道長對敵之際,韓女竟然趕至。韓霄惟恐愛女情急誤會,一出場相助,立敗大事。這時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一個閃失,挽救更難。
韓霄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另一面,韓女則是急怒攻心,恨不得將合沙道長一劍殺死。
合沙道長早已心中有數,望了韓女一眼,對韓霄笑說:「你雖左道中人,平日無什惡跡,只不該收這許多心性惡劣的門人。子女本是債孽,再受這班人的引誘,連帶為惡,無形中代你造了惡孽。所幸你生此孝女,不但至性純厚,並有別的因果。我看在你女兒份上,賜你兵解,免你元神受傷。雖有幾個時辰苦痛,絕不至於誤事,並可為你減少罪孽,你父女也可借此訣別。」
韓霄忙下拜稱謝,合沙道長隨將手一指,面前金光一閃,前額上已釘著一把長約兩寸的金刀。跟著一片明霞閃過,合沙道長已然無蹤。
隱聞遙空中喝道:「少時你父女二人把話說完,有什警兆,可朝空下拜,念著我的名號,伸手朝刀頭上連彈三下。由你愛女將刀拔去,當時兵解。此寶自會飛回,無須管它。」
韓氏父女想不到因禍得福,抱頭痛哭了一場。
韓霄本來鍾愛幼女,經此一來,自更憐愛,垂淚說道:「你那兄嫂俱都非人,將來必遭慘報。日前不合舐犢情深,把我平生法寶分賜了他們一半。給你留了幾件,已另托人轉交,下餘我均分別深藏兩處海底山腹之內。雖經行法封禁,他們早晚必要生心,設法偷盜,得去定必助長兇焰,為惡更甚。乘我尚在,同往取來,一齊賜你,以免你們日後生出事來。只是事應縝秘,千萬不可洩漏,以免異日群起與你為難。」
韓女見老父自從前額釘上一把金刀之後,渾身抖顫,痛苦萬分。但一拔去,彼此遠隔人天,相逢無日。心中萬分悲痛,哪裡還想要什麼法寶。再三哭訴:「爹爹如能忍痛,使父女多聚片時固好;否則請照仙示,先行兵解,以免萬一延誤,使人提心吊膽。」
韓霄先還好言勸解,後見愛女不聽,竟厲聲喝罵說:「所藏多是數百年來費盡心血收羅積存的前古奇珍,因恐落在不孝兒女手內,拿去為惡,全數賜你,如何違命?」
韓女見老父忍痛發怒,聲音都顫,只得勉強應諾,隨同開禁取寶。等到事完,韓霄已然不支。韓女又再三哭求,方才訣別,如言行事,金刀剛一飛起,人便屍解倒地。
韓女見父親元神含笑飛走,毫未受傷,悲喜交集之下,不禁痛哭失聲。
乙休突然現身說:「方才那位仙長,是我二師叔合沙道長。師叔命我助你埋好遺體,立即回山。說你兄嫂無一善良,只與相近,必受其害。此刻藏寶已取,你那兄嫂只一得信,定必趕來,我們快些葬完伯父走吧。」
韓女本來還想把當日之事向兄嫂侄兒勸告,乙休力阻,葬完乃父,便同回山。
果然,韓氏弟兄不久回島探看,發現父親死後遺書,對下餘一半前古奇珍,不提一字。只說幼女現已拜師,你們道路不對,不許來往,以免延誤她的修為。韓氏兄弟深知乃父最愛幼妹,全都生疑,認定寶物已韓女取去,各往仙人洞尋韓女探詢。
韓氏兄弟頭兩次前往,均值韓女他出,卻遇見乙休,雙方言語失和,動起手來。洞主女仙申無妄乃申無咎之姊,法力行輩均高,向不容人侵擾。韓氏弟兄第一次為乙休所敗,受傷尚輕。第二次連主人也被驚動,大敗而歸,受創甚重,仇恨越深。
韓女回島得信,好意尋往慰問,不料諸韓不由分說,群起夾攻,逼韓女獻出藏珍。韓女本來奉有父命,不等道成奉命下山,不許向任何人洩漏。此時既不敢承認,也不敢取用,在眾寡有別之下,左支右絀。
眼看危急,乙休忽同至友赤杖仙童阮糾趕到,大敗諸韓,將其救走。如非韓女力阻,諸韓傷亡必不能免。由此仇怨越結越深,諸韓知非二人之敵,到處約人相助,韓女始終不肯為敵。後來奉師命與乙休成婚,隨同下山行道,見人只說姓韓,真名已隱,同道中人均稱她為韓仙子。
新近乙休與一同門師弟結怨,仙子意欲化解,往尋一人。途遇一前輩隱名神尼,將其喚住,指示玄機。所尋的人也未找到,因知事無大害,也就放心。歸途忽與二兄韓於鴻相遇,此人陰柔險詐,每次動手,均不出場,只在暗中主謀。而且每見乃妹,總是滿臉笑容,不露絲毫敵意。
韓仙子知他詭詐,無奈雙方從來不曾破臉,加以骨肉之親,雖恨諸韓無義,仍想感悟。如非事前神尼指點,幾乎受了暗算。這次明知又是陰謀,無如韓於鴻再三苦求分辯,說眾兄嫂子侄現為強敵所敗,非她不救,務請前往一看。仙子不便堅拒,只得隨往,打算相機行事。
走不多遠,韓於鴻便露馬腳。韓仙子自然有氣,向其責問。不料乃兄突然變臉,冷不防用一件法寶將韓仙子元神禁住,強迫同行。途中忽遇乙休三師叔鐵鼓仙周萌之門下朱缺、商祝,二人與仙子有一面之緣,見狀仗義出手,用師傳五行真氣,將韓於鴻之法寶捲住。
韓於鴻雖然不敵,仍不放韓仙子,對朱缺說道:「此寶與我心靈相連,你如破去,我兄妹二人便同歸於盡。你若欲下毒手,不妨施為。」
哪知韓仙子之元神笑答:「二哥不必如此,此是父親昔年所煉歸藏幡,我豈不知它的厲害?父親昔年曾傳我破法,恐你妄用此寶為惡,命我一見,即行破去。方才我並非真個受制,只想看看你平日滿口仁義,是真是假。既然如此,兄妹之情已絕,我決不傷你,只照父命而行便了。」
韓仙子說罷,手掐靈訣,將幡破去,便照神尼所說,往雙杉坪上飛去。韓於鴻來時,便料乃妹不是易與,除歸藏幡外,暗中還有極厲害的邪法附在韓仙子的身上。
韓仙子原本知道,雖仗身有寶衣,所附陰魔不能侵害,似此追隨不捨,早晚仍難免被其乘隙暗算。便照神尼所說,向凌雪鴻求助,同往庵中走去。果然一進殿門,神尼芬陀預先隱伏的金剛須彌神手突然飛起,向那陰魔抓去。此是佛家上乘降魔大法,多厲害的妖人也難抵敵,韓仙子之厄立解。
雪鴻聽完前事,頗代韓仙子高興,二人所識皆屬友好,相談越發投機。
仙子談及,乙休日前曾在嵩山遇見凌渾夫婦。雪鴻已與兄嫂多年未見,甚是相念,師父又在那裏,正好往見。師父日前曾向花無邪略露口風,說自己丈夫轉世姓白,不久便要相遇,蹤跡當在嵩洛一帶。反正無事,近日靈智法力恢復多半,恩師本有隨時均可下山之言,準備一下山便尋了去。
雪鴻主意打定,便問韓仙子:「仙子此行何去?」
韓仙子答道:「外子豪俠正直,過於疾惡,樹敵甚多,新近又得罪了終南三煞中的魏稽。算起來,敵人雖非同派,彼此師門卻有極深淵源。此時最好化解,以免雙方氣盛,各走極端,事情鬧大,難於收拾。」
雪鴻原想結伴同行,一聽對方急於回山,便未提起,互相訂交而別。
雪鴻送走韓仙子,便向花無邪說,要往嵩山去尋師父、兄嫂。
無邪方才原聽師父說過,只未明言,笑答:「恩師行時,原說師姊飛劍法力已非尋常,聽口氣,似想命你下山歷練。既想就便往尋兄嫂,只管起身無妨。」
雪鴻深知當地任何妖邪均不敢犯,近學飛劍法力足能防身,聞言謝諾,略微囑咐了幾句,便即起身。
嵩洛一帶,前生雖曾到過,並未久停。又聽師父說,丈夫轉世之後,形貌大變,已不似當年張緒,前世韋皋。雖然自己照鏡顧影,仍是昔年絕世豐神,只更美麗,終恐對面錯過。意欲先由伊洛一帶找起,最後再往嵩山物色,探詢有無形貌矮醜男子。
雪鴻先到西京找了數日,不見人影。此時江湖上每有異人往來,民間劍俠異人常有傳聞。雖然這夥人十有八九都是綠林中人和幾個尋常豪俠之士,但因輾轉傳說,添枝加葉,互矜神奇。於是行蹤詭異之人,往往得人禮敬。雪鴻雖是孤身少女,人又極美,並未受到欺侮,便由龍門、伊闕沿路行去。
這時嵩山二友均是轉世再修,學成劍術不久,雖結茅少室峰頂,並不常在山中居住。二人常時往來伊洛,扶危濟世,除強助弱。白谷逸因愛岳雯,見他年幼,不願使其獨居苦守,每次出門,都是長幼三人一路。
因之,雪鴻一直尋到嵩山,也未發現白谷逸蹤跡。僅在五乳峰下茅棚內遇一老道士,問出有三位義俠之士,常在一起出入。內中確有一人姓白,而且是個矮子。
雪鴻斷定無差,連往少室尋了兩次,均值他出。想在壁上留書,定期相晤,又防萬一弄錯,更不知丈夫轉世之後性情如何。想來想去,便托老道士向白谷逸帶話,告以有一多年未見的女友,望能一唔。雪鴻隨即離開,先去青林庵中,尋訪師父。
青林庵就在附近,已去過數次。庵主優曇也是一位有道神尼,孤身清修,禪關一閉數十年。庵在林中斷崖腰上,已是奇險,兼以地勢幽僻,四處森林包沒,黑壓壓不見天日。林中更有許多毒蛇猛獸,從來無人敢進。
雪鴻去時,不特師父未來,連主人也在入定。師執前輩,不敢驚動,只在蒲團前跪祝幾句,便退了出來。由此往來青林庵與少室峰頂,每日住在山洞以內,安心等候。
雪鴻知道恩師向無虛言,料是途中有事,早晚必到。待第三次到青林庵一看,師父仍然未到,庵主優曇大師卻入定才起,見面笑說:「此行多受勞苦。你師父還有四日才來,早就算出你要尋他,也許還有話說。等將你尋的那人見到,再來正好。」
雪鴻在庵中住了一夜,再三請求大師指點迷途。大師均說:「你此時世緣未盡,預言無用,徒亂人意。似你這樣多生修積,夙根靈慧,休說令師,便我也極愛重。但你殺氣太重,夙孽又多,將來險難自所不免,到時我必以全力助你便了。」
雪鴻大喜拜謝。大師隨說:「前途有人等你,就此去吧。」
雪鴻料知丈夫可以重逢,出門便往少室趕去。剛到山下,便見兄嫂與人鬥劍,忙即上前相助。敵人是兩僧一道,均為左道妖邪。見敵三人不過,同黨已有一人受傷,說了幾句狠話,便自飛走。
雪鴻隨向兄嫂探詢,可曾見到一個姓白的矮子。
凌渾見她口氣神情十分莊重,答道:「我此來便為尋這三人,妹子單問這姓白的做什?」
雪鴻推說:「前生良友,近始得知,特來尋訪。」
崔五姑笑道:「你哥哥此來也為尋他,因這二人名滿中州,有雙俠之稱。平日隱跡風塵,滑稽玩世,你哥哥很喜歡他們。已然來找過一次,均因對方行蹤無定,不曾相遇。」
雪鴻自離洛陽,過了龍門,便是山行野宿,日吃山糧。兄嫂堅約去往城鎮中飽餐一頓,雪鴻因是帶髮修行,記名弟子,庵居雖極清苦,離庵飲食卻無禁忌;又見兄嫂友愛,情意殷勤,立即謝諾。
雪鴻道:「能否陪我先去峰上?請哥哥在壁間留字,約晤之後再走。」
崔五姑知道妹子人最嫺靜,對姓白的竟會如此關切,求見之心甚急。明知人已他去,還想再試一次,與平日行徑迥不相同,越想越怪。
三人同往峰上,由凌渾留書,寫了兩行字在外洞壁上,再同下山。
崔五姑細心,見丈夫兩次要用遁光飛行,雪鴻推說留連山景,均未答應。沿途又在東張西望,似乎尋人神氣,五姑越發生疑,當著丈夫,不便詢問。
三人一直走到峰下,凌渾近二月來,時常往來當地,又因降妖除困,救了幾次人。內有一人,在峰前開店賣酒,他本感救命之恩,加上凌氏夫妻給錢慷慨,已把二人奉若天神。
其店就在山下不遠,雖是荒村野店,仗著主人早有準備,養著好些肥母雞,現做也來得及。店主陳三才,一眼望見三人,忙即暗告家人,飛步迎上。知道恩人不喜俗禮,只說:「菜備好了,今日天熱,店小人多,又當上坐之時,就請恩人在溪旁樹下石條案上納涼飲食,我去搬傢伙來。」
說時,陳妻也同了兒女爭先拿了杯筷坐椅趕到,說已命人殺了兩隻肥雞,新採下毛豆、辣椒、扁豆、茄子,還有今早摘的大肥桃,與恩人下酒。
凌渾笑道:「店主東太費事了,再要這等客套,下次如何好來?你把棚下滿坐酒客全都丟下不管,怠慢主顧,以後生意如何做法?」
陳氏夫妻諾諾連聲,留下一人守侍,餘均走去。
三人均是好量,這一頓酒,一直吃到半夜。凌渾與附近廟中和尚相識,廟旁又有一座清潔石洞,每來均往借居。五姑約了雪鴻同臥,向其探詢,與姓白的是何淵源,如此關心。
雪鴻平日和五姑情感甚厚,便略露了一點口風。五姑聽出是她前生愛侶,劫後重逢,先頗代為心喜。次日約定,分頭尋訪,最後在少室相見。
似這樣連尋三日,並用劍遁飛行,往來伊洛一帶,向人探詢。十九聞名,有的並還見過這人,眾口交贊,譽為飛俠,只近日無人見到。
三人萬想不到,這些時白、朱二人是在岳雯家中小住,故無人知曉。
雪鴻見尋不到,師父日內就來,惟恐不能兼顧,心裏懸盼。第四日一早,和兄嫂分手,由附近山下起程,往少室峰頂尋去。
午後剛到山下,便見兄嫂和一少年書生、一個山民打扮的矮子、一個幼童,同立林前說笑,看去十分投緣。心中一動,走上前去。凌渾忙為雙方引見,果是所尋之人,名叫白谷逸。
凌渾與白、朱二人說得十分投機,見面不久,便想明言來意。但五姑覺得妹子天仙化人,對方人矮無妨,偏生得那麼醜怪,骨瘦如柴,心中未免替妹子委屈。當下妹子未到,又不知她見面之後心意如何,兩次示意丈夫,不令開口。
不料雪鴻忽然趕來,多生愛侶,畢竟不是尋常。儘管形貌大變,前生風度神情仍然未改,只不過性情偏激,言動中滑稽了些,一經留意,便已認出。雙方情深愛重,已歷多生。雪鴻知道對方變得這等醜怪矮小,全是為了自己今生成道,免為情孽所誤之故。
這時,在雪鴻未到以前,白谷逸本在放言高論,眉飛色舞,談笑風生。待二人見面以後,白谷逸雖然還在說個不已,及至朝雪鴻看了兩眼,忽然把頭低下,不再言語。
雪鴻認出一點跡象,再經仔細觀察,前後兩生明是一人,除形貌不同外,連語聲都差不多。白谷逸偶然偷覷一眼,二人目光剛對,白谷逸立即掉過頭去,面上頓現愧容,和前生靦腆神情完全一樣。
雪鴻想起他前生仙風道骨,玉潤朱輝,豐華夷沖,神采照人。休說塵世之中無此雋流,便神仙中也少見這等美男子。如今為了自己,把一個具有潔癖,最嫌醜惡的神仙中人,變得這等瘦小枯乾,又醜又怪。如非有人指點,早已得知,還要見面時格外細心考察才行。
雪鴻心中此忑,笑問:「白兄往何處去?」
白谷逸見雪鴻笑言相向,如奉綸音,立時笑答:「小徒岳雯家中祭祖,這次本未同回。方才輾轉尋來,說他兄長因我二人喜飲,托人由山西運來百年陳酒,並置遊船,請我二人乘著中弦秋月,泛舟夜飲。正要同往,便與令兄嫂相遇,暢談已好些時,賢妹也自尋來,真巧極了。如不嫌棄,後夜請往同飲,作此清遊如何?」
雪鴻見他乘機飽餐秀色,暗忖:「幸我知你前生是誰,若是另換一人,似此眼饞,我不殺你才怪。」
雪鴻方自點頭笑諾,白谷逸忽然笑問道:「恕我冒昧,自見賢妹,好似在哪裡見過。仿佛相識已久,回憶平生,卻又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