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舉酒酌流光 良夜難逢 清遊如繪
  對枰泊野渡 神鞭禦寇 群醜伏誅

  時值初秋,潁水之夜,夏泛水漲,那潮隨風起,已快平岸。時水邊垂柳毿毿,碧雲滿地,大半輪華月高耀天心。岸上沙明如雪,當地除卻岸旁大片沙土,餘者都是田畝。
  嵩洛一帶,民風淳厚儉樸,附近農民早已入睡,到處靜蕩蕩的。樹蔭殘蟬偶然曳聲,藉著月光飛往別枝,深草裏面蟲聲唧唧,起伏如潮。螢火三五,明滅其間,襯得河上夜色十分清趣。
  這一帶本是離偃師東門二十餘里的一處野渡,平常無什舟船停泊,又當夜靜無人之際,河面上水寬浪急。忽有一隻小舟,長僅丈餘,上坐兩少年和一掌舵幼童,由上流頭順水遊來。
  兩少年一高一矮,豐神英秀,有似臨風玉樹。
  幼童年約十二三歲,卻生得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人甚英俊,穿著清華。他一手掌舵,悠然從容,身旁放著雙槳一篙,好似還未用過,一點水漬皆無。
  那船看去雖小,卻清潔異常。兩少年對坐中艙,正注精匯神,下著圍棋。棋桌旁邊放著酒菜,二人各自手拈棋子,不時舉杯對飲,或揀些酒菜,連酒遞與幼童,令同飲食。少年與幼童談笑風生,神態親密,好似幼童尊長,卻又不拘形跡。
  幼童獨立船後,一面對答,一面飲食,辭色甚恭。那麼洪大的急流,船又順流而下,竟是平穩異常。三人月夜泛舟,對局暢飲,看上去豪情萬丈,卻又閑情雅致。再說,兩少年談吐說笑,均極隨便,且還帶著幾分滑稽,令人莫測高深。
  舟中少年乃嵩洛間兩個有名大俠:矮的名叫白谷逸,高的叫朱梅,他們本是總角至交。近數年來,因朱梅聘妻未嫁而亡,雙方情愛甚厚,由此看破世情,意欲尋師學道。白谷逸與之志同道合,同隱嵩山絕頂少室峰上,修真煉劍,人稱「嵩山二友」。
  此時二友已近中年,分別遇到不世機緣,剛把劍術學成,便聯袂行道。二人天性滑稽,深厭世俗禮數,又喜助弱鋤強,專管天下不平之事。
  操舟小童岳雯,乃湯陰世族。他幼喪父母,也是從小好武,身具神力,人又聰明靈秀。乃兄岳裕精明強幹,性又孝友。知兄弟雖然年幼,結客揮金,任俠仗義,所為卻是中規中矩。又見幼弟所交不是高人,便是名士,料定將來必有成就,不特從不禁止,並還多備金銀予取予求,任其隨意花用。
  去年,岳雯聞說嵩山雙俠不特內外功夫均臻絕頂,更精劍術。特意專誠尋訪,九次才遇,費了不少心思,終以至誠堅毅,拜在白谷逸的門下。
  岳雯拜師以後,決計相隨入山,歸告兄長,再三哭求。岳裕苦勸不聽,終不放心,親身往見二位異人,一談之下,大為敬服。如非家有妻兒,二人又固執不收,幾乎弟兄二人一同拜師。岳裕回去後,便取了不少金銀,專供兄弟侍奉師長,並作濟貧之用。
  這時,白谷逸落了一子,突然開口道:「日前途中所遇那對夫婦,真個我輩中人,可惜匆匆一見,被賊禿一打岔,便自分手。似此人中龍鳳,塵海茫茫,不知何處相逢?」
  朱梅答道:「白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年前一真大師之言,好似良緣天定,日內就要應驗。你想再見的,恐不止這一對夫婦吧?」
  白谷逸答道:「朱老弟說話討厭,我已看出這兄妹三人均是異人奇士,他們行蹤飄忽,令人莫測。你雖一句戲言,事出無心,如被暗中走來聽去,豈不叫人輕視?」
  朱梅笑道:「自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休看你平日道心堅定,一旦夙緣遇合,便願作鴛鴦不羨仙了。憑良心說,你見了那樣天人,一毫凡心也未動麼?」
  白谷逸還未及答,幼童接口道:「師叔,我師父只是愛才,絕無他意。」
  朱梅把眼一瞪,笑道:「你知道什麼?以為你這句話,可討你師父的好麼?一旦良緣成就,再想想你今日之言,他臉上掛搭不住,再疼你才怪。」
  岳雯笑道:「不問如何,我師父也不會怪我。」
  白谷逸笑道:「徒兒你不知道,你朱師叔專門討厭。自來上樑不正下樑歪。由他說去,不要理睬,他自覺無趣,便無話說了。」
  朱梅笑道:「我如不是內子命薄,未嫁而死,眷言情好,愴惻平生,看破世情。否則遇見這等美若天人,文武全才絕代佳人,也未必便會放過。」話剛說完,忽聽遠遠馬嘶之聲。
  岳雯忙喊:「師父快聽,這馬嘶之聲不似尋常,也許是前日所遇凌俠女呢。」
  白谷逸答道:「你倒想得好,哪有如此巧事?」
  朱梅笑道:「可見我說得不差,連你徒弟都代你留心,你還賴呢。」
  話未說完,忽又聽岳雯急喊:「師父,樹後有人。」
  朱梅面正對岸,船又無篷,笑答:「小猴兒只管掌舵,不用你管。」
  那船本順流而下,這時正走到一叢大樹前面,傍岸而行。就在這三人問答之間,忽聽颼颼颼接連好幾響,由一株大樹後飛出好幾點寒星。
  朱梅正拿著幾枚棋子,隨手一揚,便回敬過去。只聽錚錚錚又是好幾聲過處,火星飛濺中,敵人暗器全被打落。
  白谷逸方說:「你這是糟蹋東西,把我徒兒這副棋子打殘,卻要賠呢。」
  隨聽岸上有兩三人同聲大喝:「白谷逸、朱梅兩個鼠輩,少發狂言。這三鏢一箭,乃是我弟兄三人的信號,並非真要傷人。有本領的,上岸納命,莫非還要請我們上船不成?」說時,那馬蹄飛馳之聲已由遠而近,順著右岸田堆坡場之間急駛而來。
  岸上三人和另外兩同黨,均是關中大盜。為首的是弟兄三人馮泰、馮康、馮強,號稱關中三虎。另外兩盜黨是鬼書生張湘臣、神槍小韓信謝潯。內中只馮康吃過朱梅苦頭,下餘尚未見過嵩山二友,且不知對頭近來已經學會飛劍。三人自恃各有看家本領,又是麻冠道人司太虛的記名弟子,會幾樣邪法和十三枝飛雷神槍,平日少有對手,以至目中無人。
  這日黃昏,馮康得知仇人月夜泛舟,不由勾動怒火。唯因所約幫手尚未到來,馮氏兄弟力主慎重。但因謝、張二賊直吹大氣,堅持即刻動手。馮康想起昔年慘敗受辱之事,也忍耐不住,便由潁水下游沿岸尋來。
  二俠小舟剛到,馮康便把新煉暗器三鏢夾一弩由樹後發將出去。不料仇人聲色未動,只用幾枚棋子便全打落,暗器反撞回來,人還差一點被那枚鐵棋子所傷,馮康不禁又驚又怒。
  馮強排行第三,年輕氣盛,因聞人言白、朱二俠均精水性。那船又小,動手不便,馮強只得在岸邊大聲用不堪入耳的穢語叫陣。
  白谷逸忍不住笑罵:「無知鼠賊,鬼叫作什!」
  朱梅低聲笑說:「白矮子先不要忙,為你擋橫的人來了。」
  隨見一匹白馬,上坐一個白衣少女,月光之下,宛如一團銀光,電馳而至。眾賊黨也是該死,明知夜深荒郊野渡,這般時候怎會有此孤身少女單騎飛馳?那馬又快得出奇,白衫飛揚,馬上少女美麗似仙。賊子幾曾見過這等情景?對面舟中強敵還未打發,賊黨們忽又妄起色心。
  內中馮強更是色中餓鬼,見那少女單人獨騎,直朝自己這面沿河騎來。對方身材挺秀,月光之下觀看美人,如霧如花,本比白日要強得多。況那少女又穿著一身冰紈霧縠,和坐下白馬,通體雪也似白。老遠看過去,便覺奪目,再一鄰近,越發容光煥發。令人神魂均攝。
  馮強明知對方不是常人,但在色欲蒙心之下,仍誤以為是江湖賣藝女子,或是家居近處略會武功的少女。這等現成便宜,哪裡找去?因同黨五人均是能手,對頭只有三人,再加上一個小孩,不足道介。
  馮強目光到處,竟捨眾人,搶上前去,便想攔住馬頭調戲。說好,帶了上路,稍微倔強,便將人擒住,綁向樹上,等到打敗仇敵,再行擄走。
  馮康深知對頭厲害,口雖說著大話,心膽已是微怯。見兄弟捨了仇敵,冒失上前,不禁大驚,剛喝得一聲:「三弟!」
  說時遲,那時快,馮強與少女人馬相隔只有半箭多地。馮強人才縱起,還未落下。那張湘臣也是色中餓鬼,在旁看出便宜,口喝:「三弟,須要春色平分。」跟蹤縱起。
  二賊一先一後,一躍兩三丈,堪堪到地。馮強突然高聲怒吼,吼聲乍起,身子竟然一歪,往一旁就倒。這時少女連人帶馬已迎頭躥到,一聲嬌叱,手中馬鞭隨手一揮,叭的一下,已將馮強連肩帶背打個正著。
  馮強本往右倒,河在左邊,相隔還有一丈多寬的沙灘。吃少女這一鞭,竟將人兜住,沒有倒下。少女再就勢一抖,馮強便似斷線風箏,在地上連搖晃了兩下,隨鞭而起,朝左面甩跌出去。但聞撲通一聲,馮強前半身已落向水中,只剩一隻左腳,尚掛在河灘矮樹根上,才未被急流沖去。
  張湘臣身在空中,瞥見馮強落地以前,先由小船後舵旁飛來一點寒星,正打中在右邊臉上。同時少女馬也趕到,相隔還有兩三丈,左手一揚。恰值馮強受傷張口怒吼,想似被少女暗器由口中打進,人便歪倒。
  張湘臣自知不妙,心中一驚,忙用手中獨門兵對鐵團扇護住面門。同時身往側閃,以免身在空中無法收勢,被敵人打中五官要害。就在這時,正當張湘臣身形微偏之際,馮強已被長鞭兜起,甩落水中,同時少女馬頭已由身旁錯過。
  張湘臣天性好色,百忙中已看出馮強前半身落水,任憑急浪沖刷,不見動轉,分明已遭慘死。但他仍不捨先前妄念,身往下落,反手一鐵扇,向身旁馬股打去,準備打斷馬腿,生擒少女。誰知腳才沾地,手中鐵扇剛一用力,叭的一聲,被少女回手一長鞭橫掃過來,由後背掃向前胸,打個正著。
  那少女的馬鞭不知何物所製,約有七尺,打在人身,竟比鋼鐵還堅。這還不說,最厲害的是能剛能柔,好似具有靈性,只一打中,身子便被搭緊纏牢,一任奮力掙扎,休想掙脫。張湘臣本就痛得徹骨鑽心,神志昏迷,也和馮強一樣,被少女揚鞭一抖,兜起半空。這一次甩得更高,竟由人馬頭上越過,甩向河中。
  馮康先只覺著兄弟冒失,強敵當前,如何還起色心,無故惹事?後見張湘臣也跟了去,月光下少女美如天人,也自有些心動。念頭一轉,剛喊了一聲,還未上前,以為一個少女,怎禁得住兩個能手夾攻?但盼少時全勝,今夜便可快活一番。就這微一疏神之際,眼見二人已相繼慘死。
  馮氏弟兄做夢也未想到少女竟有這麼高本領,急怒交加之下,正待上前和少女拼命。忽聽哈哈一笑,一條矮小人影已隨笑聲飛墜,落向面前。
  馮康知是號稱笑方朔的矮俠白谷逸,心雖憤怒,因嵩山二友威名遠震,來時早就有些膽怯,上場還未出手就先折了兩個同黨。此時,少女立在道旁,按轡旁觀,微笑不語。其神情傲慢,好似對手不堪一擊,故意留與敵人下手神氣。
  馮康見了,心中一寒,知道馮強過於自恃,平日早被酒色淘虛,還可說是驟出不意,中人暗算。但那張湘臣是有名的鬼手書生,不特武功驚人,並還學會一些法術,竟會一件也未用上。
  再看場上,謝潯已和朱梅交手,再要一敗,萬無生理。而大虎馮泰個性暴燥,見白谷逸身材矮小,一聲大喝,已向前衝去。
  這時少女手指白谷逸,正要發話,忽聽船上幼童喊道:「師父,這類鼠賊,不值你老人家親自出手,請留一個給弟子試試新學會的鞭法如何?」跟著,便見一條人影,由小船後縱上岸來。
  同時又聽朱梅喝道:「小猴兒,只顧跟你師父班門弄斧,這船交給誰呢?」
  幼童笑答:「朱師叔,我已把船繫好了。」
  馮康人最刁狡,深知對手無一好惹,及見舟中幼童也來湊趣,有幸找到台階。厲聲大喝:「無知小狗,也敢……」說未說完,眼前黑影一晃,叭叭兩聲,馮康已挨了兩個大嘴巴。
  馮康一時招架不及,已是順口流血,滿嘴牙齒差不多全被打鬆,疼得兩太陽穴直冒金星,眼裏都快流出淚來。他連忙縱向一旁,定睛一看,下手的正是白谷逸。
  原來白谷逸早聽朱梅說過,關中三虎,馮康最強。敗軍之將,竟敢來此尋仇,料定必有殺手。為恐愛徒吃虧,便縱向馮康身前,一正一反,打了兩個大嘴巴。
  馮康本是綠林中能手,雙手並還持有兵刃暗器,竟被打了個滿臉雙花,昏頭轉向,奇痛非常。再看敵人,打完之後,仍和沒事人一般,還在笑罵說:「這等鼠輩!小狗難道是你叫的?」
  馮康大怒,但一時口中軟軟暖暖一團,張口不得。
  白谷逸笑嘻嘻說道:「你不要忙,把狗嘴裏殘牙吐了再說。免得咽將下去,梗痛咽喉,不好放屁。」
  岳雯也在旁笑道:「師父常說,弟子不會劍術,本領太差,要遇見這類夯貨才許試手。今天好不容易來了幾個毛賊,上來先被凌姑姑打死兩個,朱師叔又把那一個絆住。五個去了三個,現今只剩兩個,留一個給弟子試試手也不肯麼?」
  白谷逸方罵:「小猴兒,旁邊不是還有一個麼?上來你就用鐵蓮子打死一賊,剩這兩個還和我搶?」
  這時,朱梅已將飛劍放起,將謝潯的一道黃光絞住,危在旦夕。馮泰本來打算對付白谷逸,不料白谷逸身形快得驚人,一轉身就傷了馮康,僅憑一雙空手,已打得滿嘴流血。馬上少女頓轡旁觀,見賊人大話說盡,最後卻落得這種下場,看了笑得花枝亂顫。
  馮泰正待過去拼命,岳雯卻說:「弟子遵命,莫叫凌姑姑笑我無用,殺個毛賊,也要師父幫忙。」說罷,人已縱將過來。
  馮泰見岳雯空手趕來,雖恨不能一刀劈死,終覺對方年紀太輕,又是空手,怒喝:「小畜生不拿傢伙,難道想和大爺動拳腳麼?」
  岳雯從容笑道:「無知瞎眼狗賊,既然對敵,強存弱亡。莫非遇見山中豺狼,還教它先拔了牙,再等砍頭不成?管什拳腳刀槍,如有本領,只管施為,小爺兵刃暗器全身都是,隨時可用,說這廢話做什?」
  岳雯空著雙手,身穿熟羅衫褲,腰間懸著一個錦囊,大才兩三寸,微有幾處凸起,並不像有什暗器在內。
  馮泰有些遲疑,二次怒罵:「小狗少發狂言,既有兵刃暗器,何不先行取出?雖是你自己找死,免人說我以大凌小。」
  岳雯冷笑道:「狗強盜,我師父規矩,對敵時照例讓人一步。要我先取兵器,這是你說的,做了怨鬼,不能怪我。」隨喊:「師父,這狗強盜找死,要徒兒先動手呢。」
  白谷逸喝道:「小猴兒!想打就打!還作鬼作怪?」
  馮泰早就怒火上攻,剛把手中厚背雁翎刀一擺,還想喝罵幾句,再行砍下。猛見敵人手揚處,兩點寒星已由袖口飛出,迎面射來。倉促之中,還未及看清是何兵刃,但覺寒光耀目,細如繩索,來勢特快。
  馮泰意欲憑著自己刀沉力猛,將其斬斷,或是磕飛。不料一刀上去,錚錚兩聲,刀身竟被裹住。這才看出敵人兵器奇特,前段是兩根三尺來長,細才如指,上有密鱗倒刺的怪蛇。蛇頭亮若銀電,寒光射目,後梢藏在袖口以內,看不明白。長蛇出洞,逢硬即轉,手中鋼刀竟被纏緊。
  馮泰雖覺厲害,仍妄以為對方是個幼童,絕敵不住自己的猛力。又因敵人兵刃後段深藏袖內,心料必是純鋼精制,中有機簧,綁在手腕之上,一發即出。自恃力大,忙往回奪,想把敵人手腕就勢扯斷。
  岳雯好似力氣太弱,隨同往前帶走了好幾步。馮泰還自暗喜,忙用刀一絞,想就勢朝前紮去。誰知用力雖大,那兩條蛇形短鞭仍纏刀上,並未絞動。
  馮泰心方一驚,眼前寒光亂閃,那雙頭蛇形短鞭忽然自行解開,一上一下,迎面點到。
  馮泰手忙腳亂,急急往後縱退,岳雯左手一揚,又是三點寒光連珠打到。馮泰連忙橫刀去擋,這時噗哧兩聲,胸前已被蛇頭上兩點寒星透胸而入。
  那三粒連珠鐵蓮子打得更巧,一粒把右手掌骨打斷,另兩粒一中左眼,一中山根。頭上兩粒並還深嵌入腦,便是鐵人也難活命,馮泰當時慘死。
  馮康知大勢已去,憤急罵道:「矮鬼無須猖狂,是好的,三日之後,嵩山少室絕頂分個高下存亡如何?」
  白谷逸哈哈笑道:「放屁!上次放你逃生,一去三年,不知害了多少人和良家婦女。今天不過約了一個略會邪法劍術的無知妖孽,便敢耀武揚威。告訴你,你是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想要借此逃生,簡直做夢。」
  白谷逸見朱梅還在逗弄對方,隨喊:「朱老弟,這類旁門餘孽,老逗他玩做什?趁著良月未墜,夜景清麗,還可下完那半局殘棋,並請凌俠女泛舟夜遊,探詢凌兄梁孟仙蹤,不是好麼?」
  少女說:「狗賊以為司太虛日內便可趕來相助,不知司太虛日前途遇韓仙子,幾乎把命送掉,還丟了兩件法寶,才得免死。白兄的話一點不差,難得今夜三賊都來,正好一網打盡,免得又去害人。」
  馮康所煉暗器惡毒,有一種獨門秘制的暗器,名為五毒蜈蚣鉤。不用時附在身上,看去宛如寸許來長鋼片所制蜈蚣形的鱗片。用時只消暗中一按機簧,再將雙臂一振,立似一窩蜂,由所著密扣緊身之上紛飛而出。
  這類暗器形如鱗片,看去不大,為數甚多,前胸一排偽裝的密扣和後心五十九朵桃花更是厲害,一經施為,方圓五丈均在籠罩之下。無論大小,均具奇毒。到了人身,蜈蚣腳上倒鬚鉤刺立時由分而合,抓緊人的皮肉。只一見血,多好武功的人,也活不滿三個時辰。便是內外功極好的人,隨著機簧自行轉動,就算練就氣功,也被破去,端的厲害無比。
  馮康死中求活,決計一拼,不特打算冷不防將白谷逸殺死,並還妄想連那姓凌的少女也一起暗算。主意打定,故意喝道:「矮鬼,休要發狂,我手中兵刃暗器還未用過呢,也該叫你知道二太爺的厲害。」
  馮康說罷,把手中純鋼蛾眉刺一揚,右手鋼刺朝上一晃,就勢丟掉,左手所持弩筒,把胸前機簧拉開。緊跟著,雙臂前胸一齊振動,再朝身後一拉,前面數十條形似蜈蚣,中藏毒鉤的暗器、以及五十九朵桃花立似暴雨一般,朝敵人和少女連人帶馬迎頭飛射。
  這時那少女和白谷逸相隔不過兩丈遠近,月光之下,只見大蓬寒光,宛似一張銀網,正朝二人當頭罩下。緊接著,猛聽一聲怪笑,那兩蓬寒光已離男女二人頭臉不過二尺光景。突有一股疾風,由少女身旁古樹後飛出,只聽呼的一聲,忽然反撲回來。
  馮康因恐白谷逸內外功均臻絕頂,即使打中,被他一爪抓上,也難活命。更恐敵人和方才一樣突然發難,不敢挨近。
  這時一見數十百條暗器已朝敵人當頭罩下,對方似未覺察,心中暗喜。忽見二三百片寒光花影,又反撲過來,已快臨頭,不禁嚇得亡魂皆冒。
  這暗器奇毒無比,中上之後又痛又癢,又酸又脹,宛如百蟲鑽心,在骨髓裏亂抓亂咬,直到痛死為止。當時心膽皆寒,猛感一陣酸麻,全身從頭到腳,一齊被那蜈蚣、桃花佈滿。晃眼間,便覺痛苦難禁,忍不住悲聲慘號起來。
  另一旁,朱梅手指一道白光,略事騰挪,也將謝潯所發黃光絞碎,落下一地火星。謝潯見勢不佳,揚手又是一片灰白色的遁光,待要騰空而起。
  少女大驚:「小心那廝要逃!」
  忽聽另一少年道:「逃不脫的,雪妹放心。」
  謝潯剛剛遁起,便有一股罡氣迎面撲來。謝潯大驚,抬頭一看,面前飛來一個美少年和一美婦。謝潯未及抵禦,一道白光又由下面電射而上。
  謝潯剛喊:「諸位饒命!」
  那白光毫不留情,朝謝潯從頭罩下,閃得一閃,已是形神俱滅。
  少婦回顧馮康,身上滿附蜈蚣形鱗片,疼得滿地打滾,聲如豬嗥。
  少婦笑道:「此賊雖然惡貫滿盈,且給他一個痛快,省得聽這豬嗥討厭。」隨手一指,一線金光飛將過去,朝頭上閃了一下,便自了賬。
  少年男女便同飛降,姓凌的少女也便下馬走來。岳雯忙上前去,分別拜見。
  這先後來的三人,均是劍俠一流。凌渾與玉龍女崔五姑是少年夫婦,少女乃是凌渾之妹凌雪鴻。日前曾與白、朱二俠在嵩山少室峰下無心相遇,談得甚為投機。時有一妖僧與凌渾夫婦為仇,命徒來邀凌氏夫婦前往赴約。雪鴻事前又往左近山中去尋前生師長,未得暢談,頗以為憾。
  這次雪鴻奉了前師之命,專程來尋白、朱二人。凌氏夫婦本意去往嵩山相見,無心經過,發現二人與人爭鬥,看出敵人是江洋大盜。因對方只有一人手發飛劍,正與朱梅對敵,便一同飛降,隱往雪鴻身旁大樹之後。
  凌渾夫婦早聽師父巨山真人說過,本派道法並非玄門正宗,但與別的左道邪教不同。真人初意,本想自作開山祖師,創立教宗。一則,夙孽未盡,尚須另轉一劫;二則,門人只有凌氏夫婦,人數太少;三則,所積外功也未圓滿,好些難題。
  凌渾自告奮勇,力言:「弟子願以虔心毅力,代師父完成善功。」
  真人笑說:「徒兒果能如此,我轉世以前,必將本門心法傳授與你,並將所得道書天府秘笈交你夫婦,同往雪山,閉關修煉。等到煉成出世,先去隱跡風塵,行道濟世,仗我所傳和所煉法寶,足夠應用。候得機緣到來,立可開創教宗。
  「雖然本門不禁婚嫁,但天仙已然無望,修個散仙歲月也頗逍遙。我生平只收你夫妻二人為徒,門人無多,由此你便成了開山祖師,我也得以勉修上乘仙業。但此三甲子內,只有你夫妻二人同修,無人相助;你性情又極孤傲,落落寡合,容易樹敵。稍有疏忽,便要延誤仙業,千萬大意不得。」
  凌渾本是湘潭世家,弟兄妹三人,長兄早死。幼妹雪鴻,聰明美秀,十三四歲便有小俠女之稱。曾經多次求師父收到門下,均未蒙答應。這時,凌渾趁著師父高興頭上,又代妹子請求。
  真人笑道:「非我不允,此女福緣根骨,尚在我師徒之上。無如她本佛門中人,只因夙世情緣未盡。佛家最重因果,累世元真固是極好,便本身已經婚緣,只要參得上乘真諦,明心見性,即可成道。她那丈夫和她已是七世愛侶,早在她前轉世,又是為她而死,必須完成這段姻緣。而她前師,乃是一位前輩神尼,佛法甚高,不久便要遇合,徒兒不必憂心。」
  凌渾聞言,只得罷了。
  果然第二年,雪鴻騎馬出遊,被前世恩師──川邊倚天崖龍象庵神尼芬陀度到門下。雪鴻以為仗著師父憐愛,可以披剃。不料芬陀大師不令更換僧裝,和師妹花無邪一樣,只算是個記名弟子。
  雪鴻再三苦求,大師方以佛法恢復她的前生靈智,告以前因。並說:「你不特情緣今生難斷,並還有許多殺業未了,將來均須應過,無法避免。你那丈夫和你累世情侶,當他末次為你遭劫兵解,死前突然悔悟,知道情緣糾結,不能分解,結果受盡離合悲歡,永生輪迴。
  「因你不喜矮子,他特意轉世成為又醜又矮的形貌,使你一見,心生厭惡,不致再有夫妻之念。然而世事因果分明,前緣必踐,無法苟免。但如你願嫁他,變化他的氣質,助他抵禦強敵,將能轉禍為福。只是於今生修為有損,尚須轉劫重修,你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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