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萬載寒獄隨風止
  無邊罪人去如來

  時任壽正在勤修九天先機玄經,仗著生修為的夙慧,又稟著渡化邪道眾生之大願,自知功力稍有不足,就將誤人誤己,是以一絲也不敢大意!幸而自從鄧隱夫婦走後,任壽一個人專心修煉,萬物皆泯,靈智大為精進。道玄通天,一顆心活活潑潑地,早已到達了最高境界。
  瘋和尚與無垢到來,任壽已知究裡。鄧隱孽重難返,魔女引誘,原是棋局之定子,導致群妖授首的契機。鄧隱之孽非此不消,而無垢之緣不斷,也將無以免難。兼以任壽曾與元天老魔定約,不論如何,必須成全魔女心願。現今魔女自習血神經下冊,再授與鄧隱,其為禍愈烈。反不如將中冊交還,使二人於魔法之外,尚通義理,以略減其災。
  任壽便對無垢道:「隱弟之事我已得知,二妹不必憂心,愚兄必將全力助你修道。」又對瘋和尚道:「神僧此來,有何見教?」
  瘋和尚笑道:「什麼神僧不神僧的?往日你尚在門外,是我比你神氣。如今你已登峰造極,叫我一聲瘋和尚,也就差不離了。」
  任壽道:「神僧怎能這樣說?從道有先後,若非神僧提攜,弟子實無門可入。」
  瘋和尚道:「由你由你!打鐵趁熱,快帶無垢去見見你師弟吧!」
  任壽連忙取出紅丸,道:「弟子遵令,依弟子看法,這中冊血神經還是物歸原主為是。」
  瘋和尚道:「前次令你收那中冊,原為釜底抽薪。如今再次還與老魔,豈不更增神通?」
  任壽道:「弟子以為,修道人本應盡力而為,哪管道魔消長?」
  瘋和尚一想,慨然道:「你是局外人,必有見地!隨你隨你!」隨用手一拂,那血神經化成的紅珠祥光一閃,還原成為一本薄薄的書冊。瘋和尚又對無垢道:「此事我不便出面,你們快去快回,遲恐不及。」
  任壽本是輕車熟路,兩洞相隔不過幾座山脊,瞬息即至。
  二人到得洞前,但見洞門緊閉,苔蘚蒼然,彷彿經年無人出入。
  任壽知有魔法禁制,便運用傳聲入密的玄功,向內傳聲道:「我是任壽,現與無垢在此,二弟請出來一見。」
  話聲剛落,紅光一閃,那老魔已現身面前。
  老魔道:「道友神光燦然,道法通玄,可敬可佩。只你那二弟,已然與小女合巹,如魚得水,暫難相會。此位女仙,想必是申無垢姑娘了,今後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豈非神仙佳話?」
  無垢大怒道:「老魔休要說嘴,他與我已經恩絕義斷,誰和你攀親道戚?」
  任壽忙道:「老人家請不必計較,小子此來,是想歸還血神經,但請容許與師弟一見。」
  老魔一聽大喜過望:「果真?那中冊不是被瘋和尚搶走了嗎?」
  任壽取出那血神經道:「瘋前輩知令嬡自習血神經,恐無中冊難竟其功。特令小子專程送來,只望練成之後,勿過縱其惡,致遭天譴。」
  老魔收了血神經,感慨萬分,說道:「到底正邪氣量不同,有此中冊,小女有救矣。」
  任壽道:「小子絕無他意,只想與二弟略述別情,並代轉師命。」
  老魔道:「可憐小女身受神魔煉魂之苦,自與令師弟重逢,臉上始見笑容。二人卿卿我我,如膠似漆,連我都難得一見。因感盛情高義,有何吩咐,我必將轉達。」
  無垢怒道:「此乃你一面之詞,除非鄧郎親口說出,我絕不相信!」
  老魔道:「我所說屬實,不信也罷。」
  任壽只得說道:「敝師曾言,我二弟夙孽太重,前數生虧欠善功百萬。現今脫離師門,若不自行修積,今後僅餘八十年壽命。」
  老魔哈哈笑道:「道友此言不確,我雖不才,頗知天命。唯我魔界,以掠奪修道人之功德為任。今道家千五百年大劫將至,道友將於千年後仙去。後百年,峨嵋大興,群邪盡殲,但餘孽難消。
  「此後道消魔長,世人重利,無不弱肉強食、追逐酒色財氣,直至本會之終。我前言,八十三年後歸還此神經,是已知消長之機矣。道友所見,八十年壽命,據我所知,千載後之事也!」
  任壽也笑道:「老人家說得不錯,如若我二弟能躲過天劫,千餘年後,必能統御眾邪,一振魔威。只是以小子所知,至末運後,正教雖有百載之難,於草根之中,尚有生機。」
  老魔一想,問道:「何以道友如此肯定?」
  任壽道:「小子只知,陰陽輪迴,本無邪正。然功德本係互利,若強者逞強,霸者霸道,舉世無盡掠奪之餘,人類前途何在?」
  老魔道:「道友難道不知?世事盛衰起伏,就是輪迴。人類成住壞空,聖者升天,濁者殘留。我魔界繼之而起,另有劫數,豈是今人可知?」
  任壽道:「老人家錯矣!良鳥擇枝而棲,即令烈日能夠容身,也未必是長居之處。」
  老魔一驚,血神經原係火宮故物,煉到最高一層,甚至可以據日為居。顯然任壽已經看透了他的心事,好在自己還有打算,祇是不宜再提。
  老魔想了一會道:「想必道友已智珠在握,在本劫內老夫當退避三舍,待劫後再論長短。」
  任壽一直有個疑念,何以修道人道行越高,越好逆天行事。這一聽,恍然大悟,立時憶及當年與無漏天尊論棋,玄機道長曾執著先手之念,自己則言:「後手亦為先手之先。」
  道魔消長,豈不正是先後之著?道家積德以升玄天,魔界掠美而聚俗世,孰是孰非?孰先孰後?自以為有能之輩,常以為先手在握,無非陰陽之循環,時間長短、易變始末而已。
  老魔見任壽不語,又笑道:「你我各行其是,諸如奕棋,但循其機,何必究其黑白?」
  任壽凜然道:「老人家言之有理,但行局有終紿,落子分先後。若承老人家容讓,尚請旁觀不語,不知意下如何?」
  老魔慨然道:「這個自然。」
  無垢不明二人所言,忍不住對老魔道:「我夫已陷你手,我別無所求,只求見他一面。」
  老魔道:「我教下崇尚自由,他不願前來,我也無能為力。」
  無垢大怒道:「分明是你阻撓!」
  老魔臉色一變:「他自願與小女成婚,何來阻撓?」
  任壽忙攔住無垢,對老魔道:「二弟與令嬡成親,自是佳訊。我弟妹本是元配,夫妻之情未斷,不過想問二弟是否出於自願而已。」
  老魔大笑道:「道友又癡了!人受色聲香味觸覺支配,何來自願?我乃魔界之首,尚受制於父女親情,道友一念為眾,又豈是自願可得?今後千年塵劫,無不因果相循,今日尊以玄門正宗,他日強調暴力至上,自願不過是自諒之托詞而已。」
  任壽本深明其理,遂點頭道:「既然木已成舟,多言無益。大局為重,小子就此別過。」
  任壽與無垢二人回到洞中,對瘋和尚說了前事。
  瘋和尚知道已經難以挽回,心懷歉疚,對無垢道:「我本以為謀事在人,你和鄧隱郎才女貌,又在仙人門下,必能百年好合,成就千載佳話。不料我累次推算,此事始終是吉凶參半。」
  任壽已略知瘋和尚與此事大有關連,但卻不便說破。見無垢依依在側,神情萬分落寞,便囑她安心隨姊姊修道,並將功課詳加指點,任她先行辭去。
  任壽道:「一失必有一得,無垢修為有望了。」
  瘋和尚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任壽道:「神僧說得是,但在下還得在夢幻泡影中走一遭。」

  瘋和尚走後,任壽忽聞太元祖師召喚,立即走進後洞。
  太元祖師道:「宇宙之成,在於陰陽二氣常易,陰主聚而靜;陽司變而動。吾道順天而行,你不可不知其理。今為你說,當應上體天心,下恤眾生,深研易理,以發其機。鄧隱與魔女之事,本屬運數,為師等雖知不可免,猶望能避此劫。只未料及無漏天尊早有安排,事與願違,無端造孽。
  「元天老魔所言,原是至理。因地繞黃道數十二,而月繞地數三十,以之紀年,得元會運世四象。每世三十年,陰陽榮衰各半,是六十甲子;每運十二世,共三百六十年;每會三十運,是一萬八百年;每元十二會,是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每元之間,必有隕石為災,其時雖不至於天地混沌,重返鴻濛,但也能使萬千里方圓地域海嘯山崩,洪水橫流,煞焰騰空,化為火海。每會之間,又有浩劫,其時氣溫驟降,冰河遍地,生命大量滅絕。每運之間,舉世陰陽更迭,互為消長。世則為人生中途,榮枯興衰之契機。
  「本會一萬餘年,變易由生命演為物質,繼而又由物質成就精神。人類為始,物質為終,下一會,另有種族克紹箕裘,變易不止。
  「本會之始,人類崛起,有盤古起於冰河之間,以游牧維生,是陽勝陰。至神農部落漸聚而陰勝陽,人類生活安定,略開靈智。自後陰陽互易,治亂相循,人類貪婪任性,焚山竭澤。終至於生態失衡,兩極冰溶,陰勝於陽,冰河時代又臨。
  「在本會之中,你乃純陽之體,鄧隱屬陰,是邪不敵正。然至會末,陰盛陽衰,世上物慾橫行,血魔之孽,瀰漫天地。此即天劫之機,欲令千百年來立志修為之士,濁者自聚人世,清者遠離凡間。你係應運而生,宅心仁厚本諸天心,須在事先預籌,務將在劫仙凡,導之入途。」
  任壽聽了,方知天機奧妙,無與倫比。尤以自己責任重大,更是惶悚不已,當下息心屏氣,仔細聆聽,不敢絲毫鬆懈。
  太元祖師繼續道:「鄧隱投魔,已屬叛徒,今後應情斷義絕。青索寶劍,本屬你有,不能落於魔手,為師已代你取回。那魔界青蓮寶座,威力至大,為師當為你煉過。古圭可供無垢防身,靈翠峰也應取回,天都明河二人已在東北長白山大清嶺等候多時。
  「長白山事畢,你再去西崑崙絕頂星宿海後、唐古剌山黑風窩旁一座崖洞,以償瘋和尚之夙債,並助之成道。返後可將老魔贈送之翠玉蓮蓬、紫青雙劍等法寶練得與元神相合,天下已無敵手。
  「十四年後,且去往峨嵋後山,創立峨嵋門戶,在內清修。彼時方可將你八位弟子復體,傳授心法。唯因彼等外功不足,將來各有機緣,尚須兵解轉世,至時即知。因你義釋諸邪,千五百年天劫已啟,今後你必須建立無量功德,以期彌補。
  「目前正邪各教方興,互為消長。然戾氣積累,道高魔長,你應妥用先機神算,細查因果,按各種機緣,務使順遂天意化解之。千年後你道成飛升,峨嵋道統及於三代,而後青城繼之。諸弟子道力有限,而時機緊迫,當設法預行指引。」
  任壽拜聆師命,雖知凡事前定,但身在劫中,一步之差,即可能造後世之孽。再一回憶鄧隱之事,心甚憂疑,自己不合將之引進師門,又不應未曾事先阻止,致墮魔界。聽師父之言,此事對後世影響甚大,特此用了百日之功,運用九天先機,從頭到尾推算一遍,方知究裏。

  原來在三百年前,東漢明帝永平八年,帝遣蔡愔等使西域求佛法。十年蔡愔等偕西域僧歸,後建白馬寺,佛教始正式傳入華夏。然而,佛法有大小兩乘,初時小乘信者較眾。小乘佛法強調眾生平等,一律普渡。
  瘋和尚原是嵩山大名寺主持善悅的弟子,俗家名叫王康,法名風止。善悅和尚宏通佛法,妙講小乘經典,感得附近生民以及山中猛獸齊來聽經聞道。
  就中有一白狐,已修煉近千年,頗為通靈,皈依更切。偏生白狐所習截術,須吸取人類精氣,幻化形體。待至接受了佛法感化,深覺所行不妥,有意改邪歸正,便向善悅和尚通誠禱告。
  善悅得知後,便命風止前往,行時曾囑:「那白狐已有數百年吐納之功,但冤孽甚重,汝到後只可開導指引,千萬不可傷害結怨,又種孽因。」
  風止自小出家,隨和尚參修小乘功果,雖有降龍伏虎之能,畢竟沒有奉命下山行道。因而見聞不多,經歷尤少,對於這種踏罡拜斗,採煉月華的異類,哪知底細。
  那白狐原是雌雄一對,煉形拜月到了緊要關頭,身上披著一張人皮,面前大方石上供著六個人頭骨,兩隻前爪還捧著一個人頭骨,如轉風車一般,正在月光底下舞蹈不歇。
  白狐因為成功在即,又在本山修煉多年,知道善悅和尚慈悲。只要不害人,不但無事,還可仰仗他的法力,任何異類妖邪不敢來此窺伺。因而放心大膽,早晚苦修,毫無顧忌,哪知竟會禍生瞬息。
  因白狐舞蹈飛速,風止甫到,並未看出牠的原形,但那六個人頭卻是觸目驚心。風止本還有些懷疑,再仔細一看,那飛舞的東西,似人非人。在月光下繞地疾轉了一陣,倏地變成一個千嬌百媚的赤身少女,粉彎雪股,玉立亭亭,秀髮如雲,柔腰欲折。
  月光下看去,少女越顯得膚比花妍,顏同玉潤,珠靨星眸,掩映流輝。端的容光照人,蕩心融魄,儀態萬方,不可逼視。風止益發斷定那是個害人的妖物、傷生的邪魅,不禁怒從心起,遽下無情。風止一指手中戒刀,化成一道清光,直飛下去。
  白狐因見自己化身為人,形神完全無異,當時情不自禁,喜極忘形,向天一聲長嘯。猛地一道刀光,電閃一般飛來,不由嚇得亡魂皆冒。驚慌失措中意欲遁走,已是無及,刀光過處,屍橫就地,從頭自尾斬成兩半。
  風止沒想到如此容易,方自大喜,向前走去一看。哪裏是什麼少女?但見兩個半身的白狐,倒在血泊之中。風止猛想到師命,方覺要糟,忽聽寺內鐘聲催動。風止知道師父召喚,慌忙趕回寺中。
  善悅正升大殿,眾弟子和全寺人眾,俱都合掌閉目,肅立侍側,面上若有憂懼之色。風止便知情形不妙,忙即上前參拜。
  善悅吩咐起立,說道:「風止,你知罪麼?」
  風止惶恐道:「弟子自奉師命,前往開導那白狐,卻見一妖物傷生害命,弟子上體我佛慈悲之旨,及師門降魔除害,救濟眾生宏願,將之誅除。恩師說弟子有罪,想必指此而言了。」
  善悅喝道:「好個糊塗東西!你說那妖物傷生害命,是你親見的麼?為師自居此山多年,幾曾見有甚妖物敢來窺視過?何況明目張膽,公然在此盤踞?」
  風止聞言,嚇得戰戰兢兢跪伏在地,哀聲稟道:「弟子一心除妖,並無惡念。況且當時明明見妖物身披人皮,面前供著幾個死人頭,才下的手。以為這等害人精魅,理應誅戮,不能說是有背本門戒條。恩師如此說法,弟子死也不得明白。」說罷,痛哭起來。
  善悅道:「你真糊塗!你仗我降魔真傳,任牠多厲害的山精野魅,三百里內不能逃脫,何故如此心急?怎不細看看那些人皮頭骨,是否新死之物?毫不審視,遽下毒手?」
  風止稟道:「弟子以為那些人皮頭骨縱非新得,也已傷生害命!」
  善悅道:「孽障!可知道家旁門原有煉氣變形之法?那白狐得道以來不曾害過生靈,便是那一張人皮、六個人頭骨,也是由山野荒塚中取來。牠因自知無罪,才想仰借佛力,在此寄跡,日夜公然修煉,並不避人。誰知千年苦修之功,只因你一時失察,敗於一旦。」
  風止才知自己犯下了大錯,嚇得張口結舌,跪在地上叩頭不止。
  善悅又道:「禍門一開,因果常在!休說牠不能甘休,便是我也無從寬縱。如今你只有兩途可選,一是就此荼毗,重新為人;另一途,是以德報怨,力求化解。先去救得白狐魂魄,慎選積善人家,待其投生後,親口得到牠的原宥為止。」
  風止知道荼毗之後,轉世即成凡人,靈智已失,未來成就難卜。第二條路雖然困難,但自信可以憑恆心毅力,努力加以剋服。遂道:「弟子知錯了,但願師父慈悲,弟子願意以苦行宏願,爭取白狐的寬恕。」
  這時,善悅好似感應到什麼,閉目沉思半響,嘆了口氣道:「孽障!此事又添變數,大為不易。為師適才得知,那白狐尚有一配偶,得知情事後,現已自毀身亡。
  「偏巧二狐魂魄又為元天老魔攝走,看來你前途多舛,為師世緣將了,愛莫能助。好在老魔尚在途中,我以心光遁法助你,速將二狐生魂救出,助其投生求道,再成連理,以贖前衍。」

  風止所習佛法祇是小乘,雖不能與老魔為敵,但對亡魂頗有一套。不料老魔神通廣大,風止好不容易將雄性白狐的魂魄救了出來,就被老魔發現,幾乎喪失了性命。
  風止遁去後,老魔發現那雌狐神凝質固,不僅助其轉世,且收為義女。風止不知,累次潛入魔窟,備受艱危,卻始終找不到雌狐生魂。最後不得已,將雄狐魂魄帶往人間投生,累世之後,是為鄧隱的前身。
  三百年來,夙孽相因。風止雖能通玄,但事涉自身,一直算不出其中機緣,只好一力維護鄧隱,並推介鄧隱拜樗散子為師。偏偏鄧隱本性尚在,淫根難除,又二度失節,令風止一再自責不止。以致他雖然修為深厚,卻是行逕獨特,常時瘋言瘋語,被人戲稱為瘋和尚。
  任壽默運先機,已然知道,魔女與鄧隱之間,原本是正邪消長之機。風止三百年來,盡心盡力,其夙孽已解。尤其是鄧隱已與魔女成婚,兼入魔道,其前因化盡。所餘的,只是瘋和尚內心的愧疚,令他難以遣懷而已。
  這時瘋和尚正在西崑崙絕頂星宿海後、唐古剌山黑風窩旁一座崖洞中,苦修枯禪。任壽知道那靈翠峰可解此厄,因此,先途東北長白山大清嶺,擬向天都明河二老索回該寶。
  長白山在大興安嶺以南,臨圖們江與朝鮮接界。其山水清華,巖谷秀麗,峰巒連綿,氣勢雄渾。大清嶺處於四道溝與六道溝之間,這裡古木參天,松柏矗立,繁蔭密結,宛如重幕。妙的是地面上綠茵似錦,野花競艷,山坡上巨石壘積,光潤平滑,令人心曠神怡。
  二老結廬於山頂一處密林之中,原本人跡罕至。任壽剛剛到達,一片霞光起處,兩個白髮童顏、慈眉善目的老者,已立雲端迎出。
  一個略微高些,手持朱紅色的拐杖的笑說:「道友不愧人中龍鳳,幾年不見,道法就已登峰造極。」
  任壽忙施禮道:「老前輩過獎了,小子不過討巧,前生功力恢復了些。」
  另一個稍矮的老者道:「寒舍簡陋,尚請下去再談吧。」
  三人落至一個盆地,一間草亭,四個圓几,清雅絕俗。矮者延坐,立有童子過來,獻上清茗。
  任壽起身謝道:「前蒙二位仙長邀約,今日專程前來聆教。」
  那高者道:「道友不必過謙,你我平輩論交就好,老夫天都,癡長你幾歲,且僭稱兄長了。」
  那矮者也道:「老夫明河,與他年紀相若,既蒙不棄,就叫你老弟如何?」
  任壽人本灑脫,便道:「小弟此來,原是為風止神僧請命,希二位略為指教。」
  天都道:「弟台身負重任,這個瘋和尚自了孽難,無需煩神。」
  任壽道:「據小弟所知,風止神僧誅殺白狐,本為宇間戾氣鍾聚、正邪衝擊,開啟修道人劫難之始。二位表率群倫,也曾參與此事,又怎能自身事外?」
  天都哈哈一笑道:「老弟如何說出這種話來?不錯,當年我兄弟得知狐仙被誅之事,確曾與瘋和尚交惡。但那已是數百年前舊事,如今早已忘懷了。」
  任壽道:「一念即成因果,於太清仙籙中,載有此事,解鈴尚須繫鈴人。」
  明河對天都道:「大哥,我早說過,看來我們也在劫難逃呢!」
  任壽道:「其實,畜牲萬載修煉成人,人也須千年才有望成仙,誰又不在劫難之中?」
  天都問道:「弟台精研先天神機,來日妖邪受殲,事屬必然,何須我兄弟涉足?」
  任壽道:「小弟稟性陽剛,肅殺氣重,門下弟子因緣湊合,僅具降妖除魔之能。但蟲豸禽獸全靠吸收日月精華,修煉千載以上,始有晉升人類之機。然因失諸教化,修成人身,截近取巧,以採補、吸魂、盜掠為務,是謂之妖魔。其數無盡,其孽無窮,實誅不勝誅。
  「再說人之初,稟賦禽獸本能,私心極重。須先經歷世態,於諸痛苦中,得知善惡之途。積善去惡,累生努力,才能漸具靈智。進而機緣成熟,始有仙緣遇合,再從事內外功之修煉。是以傳道撫卹,施恩造福,以予迷途失足者自新之機,則非小弟所長。」
  天都道:「你我同屬三清玄門正宗,所習道法相近,若弟台不能勝任,我輩又有何能?」
  任壽道:「仙有散仙、地仙、天仙之分,道則有道法、道理、道統之別。所謂三清,上清傳自原始天尊,以道法為務,未來當以峨嵋是尊;貴兄弟傳自太清,係以道理為要;至若修至天仙,則屬玉清轄下,飛升紫闕,與天同壽。
  「然若人人修至天仙,人間又當如何?是以我輩能修到散仙、地仙,即謂得道。實則散仙有四九天劫,地仙則千五百年一次天劫,雖天仙也有為德不足者,常貶為凡俗,再劫重修。」
  明河接口說:「老弟說得正是,先師曾言,神仙一千五百年大劫,實為1440年,歷經四運。若以風止誅殺白狐開始,正邪爭鬥不休,千百年後,劫運全消,將有青城一門,在人間繼承道統。但我大哥素性疏懶,不作此圖,我二人為此爭論已久。」
  天都道:「你若想做教主,不妨自做,拉我下水做什?」
  明河道:「此乃恩師遺命,與我何干?」
  天都道:「青城一門,當在千年之後,豈是你我所能為?」
  明河道:「只要收得緣福俱厚之弟子,水到渠成。」
  任壽道:「二位請聽一言,青城之事,已在數中。道法承先啟後,本係我輩天職,俗謂得天下易,得人才難。二位必須及時下手,世世代代培養,千年始見分曉。」
  天都笑向明河道:「二弟,偏勞了。」
  明河道:「國有國主,家有家長,任老弟看是如何?」
  任壽知時尚未至,便說:「小弟行將赴西崑崙,需靈翠峰一用,不知二位方便與否?」
  天都立從身邊取出一塊翠玉道:「我當你不好開口,早已準備妥當。此乃九天仙府至寶奇珍,威力極大,除能除邪鎮魔外,中藏靈丹和丹珠仙草和兩儀六合仙陣。我兄弟得益不少,就此謝了。不過,此寶光華萬丈,若去西崑崙,尚須小心一二。」
  任壽取了翠玉,告別二老,直飛西崑崙。兩地相去萬里,遁光迅速,飛至午未之交,已行到達。只見下面岡嶺雜遝,綿延萬里,白雪皚皚,冷霧沉沉。又飛行了片時,才達絕頂星宿海後、唐古剌山黑風窩旁一處懸崖上。前面大壑前橫,下面雲霧甚厚,絕壁千尋,白茫茫望不見底。
  任壽正在觀察,猛見身側烏光一閃,出現一老一少兩位道人。年少的一位張口便是一片紅霧,直向任壽奔來,任壽還來不及反應,身邊已升起一幢碧光,將紅霧逼到一旁。
  那老的一個大驚道:「你這長眉毛的小子是何許人?我們兄弟手下從來不殺無名之徒!」
  任壽一笑道:「正是,在下長眉!」
  年少的一見紅霧無功,只得收了,狠狠地道:「長眉算什麼名字?本真人鬼臉神君章狸,那位是我大哥藍敕令毛蕭真人!乖乖把身邊藏寶給我,否則叫你神魂俱滅,就後悔不及了!」
  任壽毫不動容,只笑道:「長眉不算名字,可稱我長眉真人。你要什麼藏寶,不妨明說。」
  章狸道:「不必討好賣乖,快把那個發出碧光的寶給我!」
  任壽道:「是靈翠峰嗎?我方由天都老友手中取回,有本事拿去便是!」
  章狸一聽,嚇了一跳,因為天都明河二老威震天下,妖邪聞之無不喪膽。眼前這位年輕人,名不見經傳,居然敢稱天都為老友。想必是大話嚇人,正欲發難。
  那毛蕭老奸巨滑,機警萬分,知道二弟衝動,忙止住章狸。隨說:「原來是天都老道的朋友,難道你不知懷璧其罪的典故?」
  任壽大大方方地把靈翠峰取出,托在手上道:「神物本無主,有德者得之,兩位只要拿得走,不妨自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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