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一徑入魔宮 鏡殿春生 忽驚奇豔 雙修多樂事 蓬萊路遠 重話危機
樗散子正欲開口,忽見一片形如樹葉的金光,由外面冉冉飛來。真人伸手接過,看了看,往外一揚,金光飛去,一閃不見。
連山大師笑道:「無垢現在洞外待命,喚她進來如何?」
樗散子笑說:「此時見否,均是一樣,好在二徒均可傳授。時已不早,三弟和我走吧。」說罷,同了連山大師,齊向太元真人辭別,一同起身。
任壽方在跪送,眼前倏地一亮,金霞電閃。回顧太元真人雙目垂簾,已在座上入定。同時一片金霞,宛如雲幕下垂,剛一到地,眼前又是一暗。再看正面,真人已連座位一齊隱去。
真人一去,只見大堂兩旁八個玉墩上之人,仍是盤膝坐定,端莊如前。
任壽法力靈智雖全恢復,但前生之事已經仙法禁制,全數遺忘。時師父已走,任壽見那八人宛如僵屍,心中大疑。便將鄧隱喚入,問道:「二弟你來在先,可聽師父說起這八位仙人的輩分來歷麼?」
鄧隱先當任壽和他一樣,已恢復記憶,想起前生許多愧對之處,不禁慚愧。聽神僧說,將來脫難,僅有幾希之望,非任壽相助不可,正恐詰問。這時聞言,才知任壽前生經歷竟無所知,想是師父恐大師兄為人正直,日後不好相處,故將前生經歷用法力閉住,不令想起。
鄧隱心中略定,忙笑答:「這便是你前兩生所收八位弟子,彼時,你我不過劍俠一流。他們相隨多年,見大哥兵解,悲憤欲死。三師叔見他們對師忠義,甚是憐愛,特用玄門妙法,命其自行屍解,將玄關閉住,各自靜修。此與尋常打坐不同,人和死了一樣,須等將來師兄成道,他們才得轉世重來。此事師兄怎會忘卻,生前弟子全都不識了呢?」
任壽答說:「方才神光透體時,仿佛想起許多的事。大恩師將我喚到面前,朝我頭上按了一下,由此又茫無所知了。」
鄧隱笑答:「我也不知底細,僅聽神僧向我說過大概罷了。」
任壽細朝那些人一看,男女僧道老少都有,果似相識。內有男女二人,並排坐在第七、八座上,神態如活,仿佛情分更深。便問鄧隱:「第七座上道裝少年和一旁少女,可知名姓?」
鄧隱答道:「別的不知,只知此人姓李,與少女夫婦同修。將來建立教宗,光大本門,便應在這二人身上。師兄他年乃一教宗祖,小弟望塵莫及,此時說了徒亂人意。現下師父已行,我們可去西邊石室之內,一同用功如何?」
任壽不知鄧隱心虛,恐怕盤問露出馬腳。自己又急於研習道書,於是笑諾。
申無垢忽由外面飛進,笑問鄧隱:「師父對我如何,可允傳授?」
鄧隱笑道:「師父已走,行前留話,對你方才所求,已然默許。以後許你往來臥眉峰,和我一同修煉呢。」
無垢笑道:「我試你的,師父許我來此,隨同大哥和你同修,早知道了。你夙孽甚重,再不用功,老往臥眉峰作什?」
鄧隱知被識破,臉上一紅,便未往下再說。
三人隨去室內一看,內中几榻用具,無不齊備,並有丹爐藥灶之類。
無垢笑道:「這好地方與你修煉,意還不足,看你將來怎好?」
三人當日便在一起練習,鄧隱夫婦也未回家。過了一月,無垢方始辭回。
鄧隱愛極無垢,因三人同習,無垢雖另有一間居室,礙著任壽,不便說笑親熱。每在暗中催促無垢回去,均未獲允。見她一走,以為可以追去親熱,好生心喜。次日,見任壽獨自用功,又正入定期間。三人雖在一起同習道書,限於前生功力和下山行道遲早,造就各不相同。鄧隱知師兄這一坐,至少三日,便立往臥眉峰追去。
鄧隱到後一看,無垢不在,卻留了一封信。言及那日去追陳仙子,遇一前輩女仙,蒙她點化。因自己所學也只《紫清寶籙》中間幾章,現已學會,當赴陳仙子之約,須要一二年才回。行前如若明言,你必阻止。夫妻相愛,原不在此片時之聚,何況神仙眷屬,來日方長,務望自愛。
鄧隱情熱,沒想到愛妻會不別而行,見信大為失望。但還不死心,問靈鵑道:「你三姑何處去了?」
靈鵑道:「三姑今早才走,說往東海尋師,別無所知。」
鄧隱聽了,只得垂頭喪氣,懷憤回洞。
鄧隱只說無垢此行不會就回,始而怨恨非常,心中煩悶。後見任壽進境神速,再一想起前路艱危,起了戒心。他本天性好勝,又有人比住,沒了想頭,也就日夜加功,勤習起來。
他本是美質,再一用功,雖比不上任壽的功力精進,卻也不是尋常。尤其對於防身禦敵之法,因不久就要下山,格外看重。不消年餘,居然把《紫清寶籙》全數學會。
平日無事,鄧隱又將前生飛劍法寶重新煉過,使與本身元靈相合,全都煉得出神入化,威力大增。
任壽行事穩重,開始就先習基本功夫,按步就班,不求急進。修煉不久,發覺紫郢難於駕馭,便將青索劍分與鄧隱,一同勤習。
鄧隱偶然想起古神圭尚在愛妻手內,如若不去東海,豈不又可多出好些妙用?一算日期,再有半年,便可相見,心中十分盼望。
太元真人自從二人來時入定,一直不曾升座。任壽眷念師恩,幾次通誠求見,均無回音。
這日,二人煉完功課,鄧隱提議同往山前閑眺。
任壽說道:「二弟,你三年期滿,便要下山,師父行時曾說不許遠離此洞,必有原因。與其出外惹事,何如就在洞中用功?等弟妹東海回來,同往臥眉峰暢飲快聚,豈不是好?」
鄧隱笑說:「弟妹真個薄情,行時連話都不說一句。師父只不許遠離此洞,臥眉峰當可來往。就在洞口閑眺,看我家中是何光景,料無他慮。」
任壽知道鄧隱自從拜師以來,從未回家去過。那老家人胡春父子甚是忠心,這一年多不知如何?覺著回去看望一次,理所當然,何況相隔又近。便道:「二弟,既是這樣,索性回家一次也好。但恐大恩師萬一神游歸來,無人隨侍,二弟一人去吧。」
鄧隱頗以為然,便行法開洞,往家中飛去。剛離翠屏峰飛起,遙望家中,田畝荒蕪,園中花木也亂糟糟的,不似以前整齊。到後一看,到處靜悄悄的,哪有人影。連喊胡春,也無人答應。他正待往昔日書房走進,忽由門中衝出兩條大狼,迎頭撲來。鄧隱自不把這類凶狼放在心上,揚手一雷,當時打死。
鄧隱入門一看,到處蛛網塵封,分明荒廢已久。情知出了變故,忙朝胡春所居尋去,只見也是門窗不掩,塵土堆積。只在灰塵中發現一信,是胡春所寫。
信上說:「主人往臥眉峰醫傷不歸,過了月餘,命子胡良去尋。去了四日,方始歸告,說女仙所居雲封霧鎖,連地方都找不到。犬子哭喊了兩日,後遇一神女撥雲相見,收他為徒。神女令其歸告,說等主人回來,請速往臥眉峰旁古洞之中,叩壁相見。
「僕既念少主,又想愛子,未滿一年,竟染病在床。這日帶病寫此一信,欲令長子去往翠屏峰尋那仙洞,投書一試。主人如見,務望回家一行;並求往臥眉峰尋那神女,探詢犬子胡良下落……」
地上留有一灘鮮血和半條狼腿,看神氣信還不曾寫完,室中便有了變動。料知老僕正寫信間,忽有凶狼掩入,病中無力,雖然砍傷一狼,無如狼來太多,終於送命。
鄧隱想起老僕胡春相隨數世,自從自己有了出家之念,所有佃工下人,全分金銀遣散,獨他父子三人固執不去。心想祖宗墳墓在此,須人打掃,便將來修成仙法,回家掃墓,也有一個住處,便把所有田園房舍,全數賜他。雖知當地時有凶狼出沒,好在三人均有武功,決不妨事。
不料自己走這一年多,他父子三人死亡殆盡,情何以堪?此外,也不知那神女是誰,為何要見自己?
鄧隱越想凶狼越恨,當時暴怒,隨用禁法朝那死狼一指,狼口便發怒嗥。那狼本由附近山中竄來,不時去往鄧家騷擾,搜尋食物,所有牲畜家禽早被吃光。不料遇見殺星,死狼一嗥,群狼聞聲,紛紛趕來,為數竟達四十餘條。
鄧隱一見狼群,斷定胡氏父子均膏狼吻,越發暴怒。恨極之餘,並不當時殺死,只用仙法將狼制住,一個個倒吊樹上,再用神火焚燒,活活燒死。事完本來要走,無意中繞往房後墳地上去。見有一墳新立,前有石碑,上刻「義僕胡春之墓」。
墓旁有小字,正是愛妻所留:「月下撫琴,警兆頻湧;臥眉無事,老僕命終。難以回生,聚土為塚。嘆生憂死,何去何從。無垢留」
鄧隱猛然醒悟,愛妻恐怕自己貪戀美色,誤了修為,特意說那假話,其實人並未走。暗罵自己老實,這一年多竟沒想到往臥眉峰去,空自相思。驚喜之餘,鄧隱立往臥眉峰趕去,迎頭遇見秋雁。
秋雁笑問:「姑夫怎的一人回來?沒有遇見我三姑麼?」
鄧隱詫問:「她又出去了?」
秋雁道:「她到墨蜂洞去了。」
鄧隱又問:「去了多久?」
秋雁想了想道:「約有兩個時辰。」
鄧隱不顧多說,忙又回趕。進洞一看,只任壽獨坐用功。料定愛妻故意不見,想起不禁氣憤,一時坐立難安。
任壽見鄧隱面有怒容,忙問:「二弟怎麼了?」
鄧隱便說:「我如此癡愛無垢,她偏對我薄情,連在一處修鍊俱都不肯,並還騙我。連名色夫妻俱是名存實亡,一面都見不到,要她何用?」
任壽見他越說越凶,忙攔道:「我看弟妹志行高潔,惟恐誤你修為,暫時避你,實是好心,想打長久主意。二弟得此神仙美眷,又蒙師父恩允同修,將來仙山雙棲,何等美滿,怎的說出這樣話來?如被弟妹聽去,豈不見怪?」
鄧隱氣道:「大哥,你只知我神仙美眷,卻不知我老是熱氣換她冷氣。即便為好,也應明言。先是不告而去,今日得知所說是假,往臥眉峰探看。我還未到達,秋雁便已迎出,說人已來此。恩愛夫妻,怎會連句真話都無,豈不使人寒心?」
忽聽門外笑道:「寒心最好,免致兩誤。我才不騙你呢。」跟著,無垢由外走進。
鄧隱對於無垢,本是又愛又怕。聞言,又愧又急,紅著一張臉,忙分辯道:「姊姊,只怪我說氣話。好在大哥不曾笑我,你可知我這一年多相思之苦麼?」
無垢冷冷地說道:「我雖不在此,你那言行舉動,我全知道。我去東海拜師,才只半年,便奉師命,去救一人。因離家近,往臥眉峰住了數日。偶往你家探看,發現老僕父子為狼所殺。只書僮胡良,已被你未來愛寵收作徒弟,因此才只送了這老少二人的性命。我無法使其回生,便將他父子埋葬,重回東海。
「今日大恩師神遊歸來,喚我回來傳授參拜。剛傳道法,發現你正回家,照你誅殺群狼,下手殘忍之狀,已非修道人所應為。待你墳前徘徊,一見石碑,當我騙你,立往臥眉峰趕去。看那等情景,不用你說,我還真不想理你呢。」
鄧隱見她年餘未見,神情淡漠,心中一涼。及聞胡良被自己未來愛寵收為徒弟之語,顯是氣話,剛歎了一口氣,偶一抬頭,瞥見無垢剪水雙瞳正在注視自己。久別重逢,容光越發美豔,由不得重又勾動愛火。
任壽知道他們有話要說,早已避開。
鄧隱本善詞令,無垢雖然有些不滿,禁不起一陣軟語溫存,連說好話,也就不願使其難堪。只得任其親熱撫慰,未加阻止。誰知鄧隱情熱如火,這等親熱反更心癢難搔。
鄧隱無奈,結婚之前早已約定,無垢儘管美若天人,偏又是一臉正氣。有時稍微親愛,還要窺伺玉人辭色,惟恐觸怒,越是愛極,越恐得罪,如何敢存遐想。再說,任壽又在隔室之內,許多不便。最後,鄧隱再三央告,求無垢明日往臥眉峰暢談。
無垢胸有成竹,見他猴急,含笑說:「我此次決不他往,便你不去,我也要來。」
鄧隱只顧和無垢敘說相思之苦,也未問師長傳授些什麼,有何吩咐。談了一陣,無垢要走,鄧隱苦苦哀求,挽留不放。
無垢說:「從此常來常往,日日相見,何須在此一時?」
任壽又來催夜課,鄧隱方令無垢別去。
由此三人重在一起修道,無垢得了師長的傳授,又看出丈夫幾次情不自禁,防備更嚴。始而早來晚去,末了,索性搬來洞內,所居只有一壁之隔。
鄧隱已問出日前太元真人升座,任壽、無垢均曾拜見,奉有恩命。自己一人獨未見到,深知前生孽重,今生心浮,師長不喜。仙府清淨之地,休說不敢胡為,行跡上稍微放蕩,均非所宜。又有任壽同在一起,不得不隨時警戒。
待他想起前世遭劫,也為一時控制不住而起,自然不敢大意。幾次想請愛妻同回臥眉峰,均未如願。每日對著天仙美眷,無法親熱,漸漸由愛生怨,不時朝無垢賭氣。無垢只顧用功,也未理他。鄧隱空恨得牙癢癢,無計可施。
光陰易過,三年期滿。這日,樗散子忽然飛回,與太元真人一同升座。三人前往拜見,均得勉勵。
樗散子隨說:「鄧隱前生孽重,所許宏願尚未見功,最好在此一甲子內,使內功外行同時圓滿。日內便須下山修積,切記夫婦同行,尤其今年,魔難重重,你二人不能離開聲聞範圍之外。否則鄧隱意志不堅,一旦失足,萬劫不復。」
鄧隱聞言,也頗警惕。退下來和無垢說:「師恩深厚,終古不忘。以前我愛姊姊太甚,有時情不自禁,事後也頗悔恨。今蒙師訓,如夢初覺,決計痛改前非。只是姊姊對我常存戒心,神情冷淡,實在令人難受。以後同在一起行道,還望姊姊勿念舊惡,只要常見喜容,我於願已足。」
無垢見他辭色十分誠懇,也頗心喜,便勸勉了幾句。
第三日奉命下山,夫妻二人高高興興,走出洞外。因奉師命,此行歷時一甲子,隨意所如,無須請命。尤其是鄧隱聽到師命,二人不能離開聲聞之地,正是如願以償。
鄧隱再三磨著無垢說:「此去便入艱難危險之境,成敗利鈍,尚所難知。可憐我愛姊姊一場,只同衾共枕,作了一夜假夫妻,始終不得親近。你那地方,此時桃花盛開,香光如海,美景難逢。
「我也不作他念,只求在家住上些日。陪姊姊撫琴吹簫,奕棋煮酒,賞花為樂,略享個把月的清福。如有言行失檢之處,任憑姊姊責罰,便從此不理我也無話說。」
無垢近年雖然得有仙傳,功力大進。畢竟年輕天真,稚氣猶存,積習難忘,心腸也軟。想起丈夫委實癡情熱愛,既是夫婦,容他稍微親熱也是應該。加上平居無伴,鄧隱所說那幾樣,均是素來癖好。當時不忍堅拒,只得應了。
二人到家以後,無垢暗中查考,丈夫果是言行如一,儘管溫存體貼,愛到極處,不似以前舉動俗氣。每日賞花飲酒,撫琴下棋之餘,功課也從不荒廢。日子一久,情分越深,當地風景又是那麼清麗靈妙,休說鄧隱,連自己也不捨得離去。
到了所約日期,鄧隱貪戀愛妻同樂,再三求告多留些日。無垢情不可卻,也有一點貪玩,於是又留下來。
這時,鄧隱心情十分矛盾:既恐失去元貞,延誤仙業;偏又愛極無垢,不能自制。尤其美人在懷,笑語嫣然,讓他心癢難搔,恨不得豁了出去。
鄧隱表面不顯,心裏每日天人交戰,慘烈無比。有時想到,做個神仙又有什麼意思?宛不如比翼雙棲,朝雲夕雨,同效于飛之樂。及至和無垢對面,又為對方正氣所懾。休說任性欲為,連想稍微依傍親熱,都要暗伺玉人喜怒,不敢冒失下手。
鄧隱有時不禁恨極,暗忖:「自從此次回家以來,愛妻始終笑語溫和,對於自己也是寓有深情。不知怎的,想得好好的,一見了人勇氣便退,直想不出什麼道理。」
因此日日說走,只不起身。老想今日已過,明日當有機會。到了明日,又是如此。他空自失望憤恨,時喜時憂。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初秋。
無垢天性好潔,時往紅霞溪沐浴。因恐丈夫無賴,前往偷看,總是設法掩避。
鄧隱看出無垢心意,暗忖:「我和你夫妻一場,不能真個消魂,連這一點眼福都不容我享受?」每一想起愛妻清泉戲水,膚如凝脂,玉肌雪映,滿布露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就不禁心蕩神搖。覺著這等絕代佳人,但得一夕之歡,雖死何憾。
可恨初定情時,不該答應只作名色夫妻;否則就是一年半的快活,怎麼都值,總比徒擔虛名,每日神魂顛倒要強得多。鄧隱恨到極處,決計去和無垢明言,取消前約。但念頭才動,他想起一世人生萬劫難,何況累劫修為,好容易能有今日。為了一時之歡,自毀仙業不說,再將元貞失去,恐難免形神俱滅之憂,
鄧隱心中一寒,妄念立止。只想把愛妻從頭到腳看一個夠,愛一個夠,從此再也不作他念。只是平日假裝老成,把話說滿,無法改口。儘管背後想好千言萬語,見了人,這類求愛的話仍是一句也說不出來。知道明說不行,只有暗做,就算被愛妻發現了,也不致如何。
這日夕陽西下,碧空明淨,涼風習習,暑氣已消。無垢清泉浴罷,雲鬢不整,穿著一件輕羅衣,手持小扇,斜倚石塌之上。目送飛雲,指點煙嵐花樹,更顯麗質天生,人世無兩。
鄧隱越看越愛,故意拿話引逗道:「姊姊玉潔冰清,柔肌似雪,仿佛一塊美玉,通無纖瑕,也從不見有一點香汗。此地天氣清和,又不甚熱,日常沐浴作什?」
無垢笑道:「我生來好潔喜浴,紅霞溪又是靈泉,自經二姊仙法佈置,峰頂添了噴泉。天熱無事,前往沖洗一陣,心身均覺清涼。你又不是沒有試過,問我作什?」
鄧隱笑道:「你我恩愛夫妻,你偏對我老是多疑。我又愛你不過,惟恐惹你不快。這次回家,我言行分外小心,不敢有下流想頭。你哪一次背我洗浴,我全知道。有時故作午睡,免你為難。我不過是想和你商量,定出洗浴時間,分頭去洗,怎又多心起來?」
無垢起初惟恐丈夫情熱,得尺進步,時刻都在留心,聞言還不甚信。又因自己好潔喜浴,每次均要避人,好些不便,意欲就此試探丈夫所說真假,當時微笑未答。一面留神,暗中查考了幾次,有時還故意使他知道。及見丈夫並未打什主意,漸放了心。
於是對鄧隱道:「你如遵守前約,便是地久天長的神仙美眷。縱是名色夫妻,到底同夢之人,由你稍微親愛,原非不可。無如你心性不定,道淺情熱,彼此一個把握不住,大錯立成,不得不慎之於始。如你愛我,不要只圖眼前歡娛,自誤千秋大業才好。」
鄧隱早就想好主意,笑答:「是非久而自明,我也無話可說。」
無垢原有佈置,誰知鄧隱深沉,竟未前往窺伺。接連幾次過去,無垢見無他意,雙方情愛本厚,便去了機心。
靈鵑、秋雁年幼好動,常往山中打獵,或往城市購買食用之物,不在山中。這日天氣更熱,鄧隱見二女遠出,心中暗喜,故意拖著無垢下棋,不令行法避暑。
無垢也是潔癖太深,本來玉肌柔滑,清涼無汗,因被鄧隱握了一下手,覺著濕漉漉的。笑說:「你身上都是汗了,快洗澡去,少時再下。只顧對奕,我也忘了行法去暑。」
鄧隱原是詭計,隨口應了兩聲,先去溪中洗了一個暢,卻把寶劍留在當地。洗完回來,無垢知他不會窺伺,也未招呼,自往沐浴。鄧隱立時跟蹤前往,仗著仙法隱身,無垢又無防備,毫未覺察。鄧隱早把藏身之處覓好,藏在左近一株桃花樹上,暗中朝下偷看。
只見無垢揚手先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方圓數畝的地面籠罩在內,內外立時隔絕。休說由外望內,便往外看,也是一片白茫茫,連花樹均見不到一株。
鄧隱暗忖:「這等仙法,從未見過,不知何處學來?也未聽她說過。幸而被她罩在裏面,否則費了多少天的心機,仍是徒勞,豈不冤枉?」
心正尋思,眼前倏地一亮。原來無垢已將上下衣緩緩去掉,現出一身玉雪肌膚,頭上烏雲也已披散開來。只見通體玉人也似,不著半點微瑕。她衣衫脫盡以後,先去峰前凌波而立,站在水上受那清泉沖洗。因她相信丈夫大有長進,未曾想到在旁偷看,自是大大方方,只顧沖涼。
鄧隱平日想像的粉彎雪股,當下一覽無遺,好不容易才得飽此眼福,奇豔當前,由不得心旌搖搖,目眩神移。始而無垢脫一件,鄧隱心便跳一下。等到無垢衣履去盡,立向水中,鄰近溪旁幾株花樹和那碧峰繡崖一陪襯,越發顯得豔絕天人。
鄧隱魂消意奪,人和吃醉了一般,軟伏樹上,不時閉目胡思亂想。似這樣想一陣,看一陣,心頭不住怦怦跳動,不知如何是好。有時水中人背向自己,皓腕徐伸,向上承水,偶然轉側,也只隱約約窺見胸前微微隆起。覺著美中不足,未能一觀全貌,恨不得過去她一把才好。
無垢畢竟少女嬌羞,愛好天然,浴前雖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罩了一個天光不透。洗時仍然以面向壁,等把秀髮沖洗乾淨,立時沉入水內。鄧隱見愛妻入水,身雖旋轉,但那一帶正在噴泉之下,水煙飛揚,波光浮動,越發看不真切。
鄧隱正想用什方法掩向亭前,等愛妻出時看她正面。忽聽一聲清叱,無垢揚手一片銀光,先將全身罩住,什麼也看不見,玉體立隱。
無垢匆匆飛出水面,怒聲喝道:「你怎這等下流?日久天長,如何常共相保?我心已寒,還不快走。」說罷,外層雲幕一閃不見。只有新放起的那片銀光將小亭罩住。
鄧隱知被看破,連忙急喊:「師父曾說,你我不能離得太遠,為求聽到你的聲音,不料一到,便被仙雲隔斷。恐你多心,未敢開口,意欲候你起身撤禁,偷偷走去。本是夫妻,便我故意如此,也當諒我癡愛之苦,何況事出師命。姊姊如何不近人情,絕人太甚?」
無垢只喝了一聲:「誰聽你的?還不快走。」
鄧隱知道愛妻盛怒之下,性情又剛,再不聽話先走,少時更難挽回。只得懷著滿腹愧憤,取了寶劍飛回。還未到門,忽聽破空之聲,一道銀光已由紅霞溪那面飛起,直射高空,一閃不見。
鄧隱氣憤頭上,先未留意。等到想起無垢負氣飛走,忙縱遁光跟蹤追去,晴空千里,一碧無際。宇宙茫茫,玉人已沓,哪有一絲影跡可尋。
愛妻平日雖有東海學道之言,並未明言何處,累問不答,只說日後自知,如何尋找?鄧隱越想越有氣,心念一冷,也就不再追尋,徑直飛回。
鄧隱先以為無垢只穿隨身衣服,和帶去終日不離的寶囊,尚有兩口飛劍不曾帶去。何況女子心軟,日久氣消,決不能為此反目,所以心中尚不緊張。等到當日下午,靈鵑、秋雁回來,鄧隱自是不好意思明言窺浴,致將無垢氣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