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寶劍耀寒輝 一道長虹誅丑類
  仙雲封古洞 滿山明月拜真人

  任壽剛取鐵環查看時,似聞老魔驚噫之聲,並未在意。及見少女身受慘痛,哭訴悲泣之聲,淒人心脾,已然生出惻隱。
  再看少女身後那條長僅三尺的灰白色影子,在鐵環查看之下,現出真形,竟是一個青面獠牙、白髮紅睛、相貌猙獰的惡鬼。白骨森森,又高又大,手持一柄鋼叉,叉尖上叉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心。咬牙切齒,望著少女,好似憤恨非常,大有得而甘心之狀。
  任壽心方一軟,尚未及開口,老魔將手一張,碧光忽隱,手上卻多了一柄翠玉蓮蓬,正是方才所見托那血神經之寶。
  老魔苦笑著對任壽道:「以我的法力,想奪回此書,並非不能。只因道友仙骨仙根,福緣深厚,為人正直,雅不願開罪。如蒙慨允,將書還我,使小女仗以脫難,我便拼再轉一劫,也必取來奉還,當面銷毀,永除禍根。我魔教中人行事,恩怨分明。這柄青玉蓮蓬,便是此書剋星。今以奉贈,當可見我心。不知道友肯釋疑慮,給小女留此一條生路麼?」
  任壽見他說時儘管故作從容,面帶強笑,實則老淚盈眶,已隱蘊無限慘痛和老年人憐愛兒女的深情。學道原為濟世,今見老魔天倫之情,不禁心腸更軟。
  任壽想了想,笑答道:「在下雖蒙恩師收為弟子,此時尚未入門。正邪各派來歷行徑,均不深知,自然莫測高深,只憑情理論斷。以老人家所說而論,實令人萌生同情之感。
  「在下明知道淺力薄,既然犯險來此,以身殉道,在所不惜。現遵台命,將這下冊送還。青蓮至寶,卻不敢領。只等將來問過恩師,老人家如真言行如一,在下非但仰攀交末,必專誠登門,負荊請罪如何?」
  老魔笑道:「這個無須,我與道友道路終不相同,雖有一兩次見面,也在將來。這柄翠玉蓮蓬關係重大,如小女練成血魔,此寶適可助紂為虐。而道友拿去,實是釜底抽薪,並可反制血魔。此乃本教至寶,以之交換,足證我心。內中蓮子共是七粒,待道友仙緣遇合,自知底細。」
  老魔說罷,隨將那翠玉蓮蓬遞過。
  任壽見他意甚誠懇,暗忖:「此人雖是邪魔外道,聽他所說,並非惡人。可見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無論何派均有好人。也許當初一念之差,誤入旁門,本心雖想從善,無奈習染太深,或因環境所迫,騎虎難下,不能自拔之故。
  「自己將來行道,這類人不知要遇多少,自來度惡人即是善念。與其多事殺戮,使仇怨循環,永無休止,何如釜底抽薪、加以度化?但有分毫可原,便予以改過遷善之路,使其去邪歸正;豈不比除惡務盡,反更蔓延,要好得多?」
  任壽心中尋思,早把手中《血神經》下冊遞將過去,並接過老魔手中的青蓮,放入袋中。
  老魔笑道:「道友這種存心,足見仙福無量。實不相瞞,我早該成道,為了守此一書,多延了數百年,並還生出許多變故。小女情孽糾纏,自尋煩惱,也非此經不能解救。難得瘋和尚著你來此,他本為自身孽債,卻代我去此難題,未來道友恐不好應付呢!」
  任壽見老魔始終辭色和善,氣宇安祥,對人尤為誠懇。及至談到瘋和尚,所言隱秘難解,似乎與自己脫不了關係。心中奇怪,問道:「那位神僧又是何人,為何令在下來此?」
  老魔道:「此人得道甚久,與我也多有糾纏,怕遲早落得和我一樣,難以超脫。」
  任壽大奇,還待再問。
  老魔忽又笑道:「還是積習難忘,多言何用?我送道友回去吧。」
  任壽想起地牢中囚犯慘痛可憐,忙道:「獄中那些殘魂,永生沉淪,比令嬡痛苦猶有過之。老人家何不大發慈悲,網開一面?」
  老魔苦笑道:「你道我是鐵石心腸麼?此處名為黑地獄,專司拘禁窮凶惡極之妖孽。實為昊天所設,我不過司任管理之職罷了!」
  任壽道:「此話不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大奸大惡,果報臨頭,也有解脫之日。」
  老魔道:「道友尋仙求道,難道不是尋求正果,飛升靈界?」
  任壽搖搖頭說:「如若只顧自我飛升,那不是在下追求的大道。」
  老魔聽了一驚,注目一看,任壽神采奕然,分明此話出自內心。不禁嘆道:「難怪難怪!難怪瘋和尚下此險著,原來如此!」
  任壽不解:「難怪什麼?」
  老魔慨然道:「我釋放這些妖魔,不過舉手之勞,但人間將難有寧日。除非有道行深湛之士,一力擔當,許下千萬功德,始能化乖戾為祥和。道友可願放棄仙業,身任其難?」
  任壽道:「在下雖有此心,但資質愚魯,未知能否勝任?」
  老魔道:「道友不必過謙,只此一心足矣!昊天所司,有九界宇宙,人不過其中之一。眾生由無情無意起,歷經億萬年修為,再修成畜牲又是百十萬年,及至情意皆具,始稱為人。」
  「人更上層樓,漸有靈智,始知生存就是不斷之殺戮。生命之延續,必需其他生命之供養,是稱為孽。因人生而有孽,世人循私謀己,視為當然,冤冤相報,因果輪迴,是謂人間地獄。」
  「聖賢覺悟於此,便有了修正諸行之法門。佛門強調明心見性,有我是魔,無我即佛;道門重視內外兼修,內去三尸,外建功德。至於妖魔鬼怪、魑魅精靈之流,其情意不足,靈智未備,只得巧取豪奪,以吸精截能為務,期晉身人界。」
  「此舉本無可厚非,但積孽過深,有傷天和。是以昊天下旨,將這班妖孽拘禁於此黑地獄中,以待緣熟。然而眾生數量無盡,巨孽雖去,餘孽又起,濁世永無已時。」
  任壽又問道:「我輩修道人,本應為所當為,只是不知與在下何干?」
  老魔笑道:「昊天曾言,緣熟之時,正邪互見,此類妖孽適為人間覺悟者之考驗。是以若有大德代彼等緩頰,即當全數釋放。想是目前群邪該當出世,致令中土鬼域有此生機。道友一念仁慈,以致峨嵋當興,應了道家千五百年大劫,善莫大焉!」
  任壽問道:「何謂千五百年大劫?此話在下曾經聽過,但不知何指。」
  老魔哈哈大笑,隨取過一塊拳大石頭道:「天機不可洩漏,你我都在數中,道友果願身任其難?」
  任壽毅然道:「只要老人家放了他們,在下粉身碎骨,也願擔當此責。」
  老魔將石頭托在左掌中,用右掌一拍,啪的一聲,已拍成虀粉。並道:「君子一言!」
  任壽會意,接口道:「萬劫不悔!」
  老魔哈哈大笑,似春雷初放,聲震九天。緊接著將手一揚,全洞大放光明,隨道:「痛快!痛快!老夫重擔已卸,你我還是分頭行事吧!」
  話未聽完,任壽目光到處,人已到了地牢門外。先前所見群鬼,連同身受酷刑千千萬萬的無數苦囚,盡皆啼號,匍匐在地,叩首謝恩。
  任壽隨答:「據老人家所說,因在下一念,這些妖魔得返人間,未來之事,雖難逆料。但事因既由在下而起,其果亦當由自己承擔,任何險阻艱難,絕不畏縮退卻!」
  老魔道:「今後妖魔作亂人間,恐道友難善其後。」
  任壽慨然道:「人性本無是非善惡,在下僅知,包容是善;乖戾成惡。修道人逞能恃才,積惡為孽。孽之重者,天地難容,劫之至必將形神俱滅;而惡者悔悟回頭,其善更著。在下甘願承擔重責,以無邊願力,渡化此輩妖魔,務期化乖戾為祥和。」
  老魔笑道:「道友真乃菩薩心腸,既肯身任其艱,若干劫後,道長魔消,此一公案自了。前途雖是艱難,以道友之宏見,斷無不成之理。仁者一念,煉獄明燈,我將退居西天,劫內絕不過問中土之事。且待這班邪魔氣候一成,我必先警告,使道友防患未然如何?」
  任壽還未及答,老魔已轉向群邪厲聲喝道:「此是任真人大發慈悲,憐你們身受慘痛,格外開恩,勸我釋放。爾等本應沉淪牢內,歷盡千劫,永無超生之想。
  「任真人即將開創正教,永為一派宗祖,任你們邪法多高,也非其敵。吉凶禍福,由你們自造,今日姑從寬免。此去如能放下屠刀,多立功德,造福人間,尚可入正教門牆,尋求正果。再若怙惡不悛,必將形神俱滅。你們急速逃生,轉世去吧。」
  牢內本是烈焰熊熊,血光如潮,金刀火劍,四下橫飛,一片愁慘殘酷景象。這一時忽然大放光明,一片紅光,籠罩全牢,所有刑具刀叉和血光火焰同時消滅。那些被囚禁的妖魂,當時飛舞而起,歡聲雷動,紛紛拜伏在地。緊跟著化為無數黑影,滾滾飛揚,潮水一般向外擁去,一晃不見。
  任壽覺著身子倏地一輕,好似和方才一樣,凌空騰起。跟著眼前微微一暗,突又清光大來。定睛一看,就這兩句話的工夫,人已飛出洞外。申無垢所居禁制重重,昨日曾經約定,以後來往,如若事前不知,不可妄自過溪。須在溪對岸照所傳訣印,如法施為,等內裏有人來接,方可過去。而此刻,那麼嚴密厲害的禁制,在魔法護送之下,竟毫無動靜,自己已落向花林深處。眼下但見雲白天青,香光如海,已是次日未申之交。
  任壽想起洞中之事,歷歷在目,只是天堂地獄之別,宛如隔世。新夫婦所居在東南角上,任壽正要尋去探詢瘋和尚在未。忽聽林內有兩女子說話,先當是靈鵑、秋雁在此閒談。剛一轉步,瞥見林內乃是一座小亭,亭中向外背坐著兩個道姑。
  內中一個歎道:「大姊說得那麼把握,我總代三妹擔心。」
  另一個答道:「就算瘋和尚過於瘋癲,難道樗散子老前輩的話也靠不住麼?」
  任壽聽出兩道姑乃無垢之姊無妄、無咎,本來要走,因聽提起師父,便停了下來。
  無咎說道:「我聞樗散子就住翠屏峰崖洞之內,莫如我姊妹前往求見,當面請問,總能問出幾分。大姊以為如何?」
  無妄答道:「二妹你真一廂情願,那座崖洞本是古仙人修真之所。樗散子乃前輩仙人,我們冒昧求見,擾他清修已是不合。何況洞中那位原主人輩分又高,連我們師父見他,均不敢居於平輩。我們修道才得幾年,如何為了妹子兒女之私,就逕往求教?」
  任壽不便多聽別人私隱,原是邊聽邊走,漸走漸遠,已聽不出。
  任壽突然想起,初遇鄧隱時,曾往上洞,發現壁上朱文古篆,上有長眉再來之言。以前眉太稀少,父母取名眉兒。自從服了蘭實仙果,當日眉毛發癢,次日暴長一兩寸,已然垂向眼角之下,成了異相。
  聽二女仙之言,師父就住洞中,我又長了眉毛,莫非此時再去,才能拜見?再說此刻新夫婦一雙璧人,新婚燕爾,定必恩愛。此時到處靜悄悄的,不見人影,連兩位仙姊都在亭內閒談,未往新房,想是故意避開,如何前往惹厭?反正無事,翠屏峰洞壁雖已封閉,如有仙緣,必蒙開洞賜見。
  以往曾和二弟原議定,同進同退,其實,誰先拜師都是一樣。莫如此時去往翠屏峰前虔誠祝告,叩關求見。等見到師父,再尋二弟同往,並為先容也是一樣。
  任壽心念一動,因為求進拜師之心太切,對二女仙前半所說竟未留意。又因對方姊妹三人不同聚會,卻來花林隱處密談,瘋和尚必不在此。任壽更不尋思,便往林外走去。
  快到溪前,想起前面尚有禁制,不能隨意出入,恐觸埋伏。剛一停步,忽聽輕雷之聲起自身後。隨同雷聲過處,前面煙光雜遝,微一閃變,雲霧忽開,現出上次來時所見清溪小橋。越疑主人不願驚擾,見自己要走,有意放行,否則事情無此巧法。
  任壽心急尋師,更不遲疑,飛步過橋。剛到對岸,回望身後,已是雲霧滿山,連溪水也同隱去,什麼都看不見。足見自己猜測不差,更是放心。
  此次山洞之行,大出意外,想起那枚鐵環,看去並不起眼,卻是神奇異常。那部魔經,破去以後化成一丸紅玉,隔環照樣透視,嵌在裏面,卻取不出。可惜神僧此時不知何往,如能相遇,也可求教,是否就算遇合?這枚紅玉,還有何用?
  任壽手持鐵環,邊看邊走。本意因那鐵環能夠透視老遠,意欲隔著山石,往裏查看,如和魔宮所見一樣。到了翠屏峰,只要用此環一看,便可看出師父是否在內。不料沿途所經峰巒均是實心,雖然看出一些隱約的暗影,還拿不定是否有效。
  正一路看過去,先聽西北方天邊有破空之聲,與那日桃林所聞大同小異,仿佛尖銳得多。晃眼之間,兩道黃光已經飛近。在頭上作一大圈,盤飛了一陣,突似流星下瀉,落向身旁。
  任壽靈敏機智,先當仙人路過。及見飛近頭上,盤飛不已,所駕遁光,又與無垢昨日所說異教中光色相同,便留了心。知道來人絕無好意,也許發現雙劍寶光而來。
  任壽知那鐵環可隱身形,但其中已有紅珠,試著往指上一套。那紅珠竟是虛影,果然一穿就過。
  這時,來人也恰下降,乃是背插長劍、妖幡的兩個妖道,相貌神情十分兇惡。才一落地,內一身材瘦長的將幡拔下,朝同黨怒道:「我方才明明見寶氣上升,並還貼著山路往前移動,等到此間,如何不見蹤跡?」
  另一人道:「許是你看錯了。」
  這人道:「錯不了!近日翠屏峰藏珍又有出世之訊,還是小心點好。我們且各分一面,施展搜魂之法,由兩頭往中心會合,不論何人,也必顯露形跡。」
  另一妖道還未開口,忽聽左近樹後有人「撲滋」一聲冷笑。
  二妖人頓時大怒,各把妖幡一指,發出大股黃煙,連人一同飛將過去。
  任壽見那邪法也頗厲害,出手大股黃色煙光,中雜無數暗綠色的妖針。前面本有兩株大樹,吃黃色煙光湧將上去,當時炸成粉碎,齊根折斷,殘枝斷葉滿空飛舞。
  瘦長妖人把手一揮,殘枝斷葉立似一蓬暴雨煙光,向那兩株大樹掃去。暴雨到了空中,被風裹住,成了一幢青灰色的傘蓋,懸在二妖人頭上,離地十多丈,聚而不散。而煙光所到之處,灌木雜草也和斷樹一樣,紛紛碎裂,隨風揚起。晃眼之間,地面一片精光,寸草全無,人卻不曾發現一個。
  換了別人,見此猛惡威勢,早已逃走。任壽自從魔窟歸來,膽子更大。便在鐵環隱身之下,手握雙劍,立定觀看。
  妖道各指妖幡,發出大量黃煙飛針,分頭搜索。及見地面草樹已被邪法掃盡,人影全無,瘦妖人方說:「我二人的七煞神幡,照例無論人物,遇上便成灰燼。方才笑聲就在樹後,萬無聽錯之理,怎會尋他不見?這廝不知鬧什鬼,早晚擒到,非將他用煞火炸成灰燼,連元神一起攝去,不能消恨。」
  話未說完,忽又聽左近有人笑道:「憑你也配?」
  任壽聽出是瘋和尚口音,心方一喜,二妖人已自大怒。一個突然回身,揚手一道黃光,朝那發聲之處飛去。
  另一個似較高明細心,覺出不是尋常,忙喝:「道兄且慢動手,問明再說。」
  就這晃眼之間,瘦妖人猛覺身後被人摳了一下,奇痛徹骨,周身酸麻。妖人又驚又怒,忙施邪法,將幡連搖,放出大量煞光邪煙,連同飛劍,朝身後急飛過去。不料眼前一花,迎面飛來一個身材矮胖,穿著一件肥大僧袍的窮和尚,搖頭晃腦,笑嘻嘻的指著自己。
  那麼猛烈的煞火和飛針、飛劍,和尚竟是毫不害怕,也未受傷,似要憑著空手從對面抓來神氣。妖人這才知道不是好相與,一時情急,立將左道中五鬼擒拿手施展出來。雙手一揚,兩條手臂突然暴長好幾丈,惡狠狠朝前抓去。
  敵人並未躲閃,妖人方在快意,猛然一聲急叫,同時胸前也挨了一下重的。不禁頭暈眼花,口裏發甜,兩太陽穴直冒金星。
  耳聽對方喝道:「道兄為何對我下此毒手?你瘋了麼?」
  瘦妖人定睛一看,雙手所抱哪是什麼窮和尚,竟是同黨妖人。
  原來那同黨看出對方法力頗高,形勢不妙,意欲借著問話,激令現形,匆匆飛來。不料也是眼前人影一晃,現出一個窮和尚,一言未發,迎面先打了一個大嘴巴。頓時半邊臉腫起老高,疼痛非常。當時暴怒,忙縱遁光追趕。
  二妖人相隔原只十數丈,本來轉眼便可會合,豈知錯得離譜。一個只見窮和尚瘋瘋癲癲打了一掌,連縱帶跳,往回就跑,怒火頭上,並未發現同黨蹤跡。一個也未想到同黨在前是何光景,瞥見和尚迎面飛來,猛下毒手,朝前便抓。
  後一妖人正追之間,忽見窮和尚回身後撲,心中恨極。先又吃過苦頭,不敢怠慢,也和同黨一樣,忙施殺手,用千斤大力神掌朝前打去。人雖打中,自己也被對頭抓緊,奇痛徹骨,眼前一花,和尚不見。等到看出是自己人對自己人,已全都受了重傷。
  經此一來,二妖人全都憤激,怒發如狂。
  瘋和尚哈哈笑道:「無知狗妖道!好好兩株樹,無故將它毀去,何苦?我佛家最重因果,你們非要看我瘋和尚的尊容,且叫你們見識見識,受點報應,省得做鬼也不死心。」說時,瘋和尚突然現身在前,笑嘻嘻指手畫腳嘲罵不已。
  二妖人本是怒極,先恨不得和敵人拼命。及至和尚末次出現,二妖猛然想起一個厲害人物,正是這等相貌,不禁大驚,呆得一呆。瘋和尚揚手一招,先前懸向空中的那些斷樹殘枝所結成的傘蓋,突似大雲飛墮,朝二人當頭壓下。二妖人看出不妙,想要逃避,已經無及。
  只聽呼的一聲,好幾丈高大一幢聚而不散的枝葉已當頭罩下,將二人埋葬其內。二妖人困在裏面,左衝右突,任走何方,均難脫出重圍。那些殘枝碎葉扎到身上,和針刺一般,萬分難耐;泥腥之氣,中人欲嘔,逼得氣透不轉,難受已極。
  不多一會,二人便鬧了個遍體鱗傷,疼痛非常。急得在內連喊:「神僧饒命!」
  瘋和尚笑道:「饒命?好辦,下次作孽之前,可先想想,命有幾條!」說罷,將手一指。二妖身上猛地一輕,嚇得頭也不回,向空遁去。
  任壽正想尋瘋和尚向其復命,見狀大喜,忙喊神僧,追將過去。瘋和尚微笑而立,任壽忙即下拜,將鐵環奉還,說了昨夜魔窟經過。
  瘋和尚將環接過,伸手一指,內嵌紅珠便自落下。瘋和尚將紅珠交給任壽,嘆道:「人算不如天算,下冊得而復失,看來此事還要費我不少心力。你一念慈悲,釋放了那些巨妖惡魔,今後仙凡劫難在即,任務艱巨。切記!天道好還,萬事謀定而後動,要勿枉勿縱才是!」
  任壽惶恐道:「弟子不知神僧所指為何?」
  瘋和尚道:「時機未至,你要先知道就更麻煩了!快去吧!你兩位師長,現在墨蜂洞內。因你違背師命,早來了幾天,暫時似還不願見你。這兩位師長已近天仙一流,休說是你,多高法力的人,也休想衝破他們的禁制,只有紫、青雙劍可將洞壁攻開。
  「誠稟一心,事在人為,不要錯過機會,你快前往試上一下。這粒紅珠,乃中冊《血神經》所化,務要藏好,連你二弟鄧隱也不可使之知道。為防萬一,方才我已用佛法禁制,不到時期,不能發生妙用。現在我還有要事,且各自去吧。」
  任壽急於見師,立往翠屏峰趕去。到後一看,上下兩洞,都成了一片完整崖壁,蒼苔繡合,毫無痕跡可尋。
  任壽忙朝上洞原址恭敬下拜,虔心祝告,請求恩師恕其情急見師,無心違命之過。接連幾次,均無回音。任壽仍然意志不懈,在洞前長跪了好幾個時辰。
  光陰易過,不覺日落黃昏。任壽自從昨夜吃完喜酒,便入魔窟,這一整天湯水不打牙,無眠無休。上來以為樗散子素來器重自己,又未做錯什事,一經求告,便蒙原恕。誰知跪了多半天,毫無一點跡兆。雖幸服過靈藥,能耐饑渴勞苦,到底不是好受。
  偏生任壽跪時匆忙,不曾看好地方。所跪之處,滿是沙礫,時候一久,扎得皮骨生疼。先聽二女仙之言,瘋和尚又是那等說法,斷定師父必在裏面。不論確否,任壽絲毫不敢懈怠,反覺師父此舉必有深意,越往後越發誠敬。
  任壽一直跪到第三天,眼看斜日西沉,暮煙四起。初升起的月光,被左近峰巒擋住,上空疏星點點,彷彿天色甚好。下面卻是暗沉沉的,空山無人,夜景幽冷。加以峰巒屏列,月光不照,身寄危崖腰上,地勢甚窄,旁邊還有好些藤樹之類,暗影中看去,越顯陰森。
  山風過處,草木蕭蕭,宛如潮湧。對面絕壁千尋,仙洞雲封。一任任壽虔誠祝告,始終不聽洞中回音。又跪了些時,夜色漸深。任壽偶然側顧,發現身旁草地上微有光影,隨人閃動,看出是雙劍寶氣外映。
  任壽猛想起:「這類神物奇珍,寶光劍氣上沖霄漢,最易引來妖邪。記得來時,神僧曾命自己用此雙劍破壁而入。此舉大逆不道,絕不可行,求道者本應不顧生死,不畏苦痛。跪了三天是跪,再跪三年,也是應該。」想到這裏,便只是心中默祝,哀求恩師賜見。
  約有半個時辰,明月已上中天,月光下照。身旁清蔭交錯,花影散亂,所有崖壁上的苔蘚草花都似蒙上一層銀霜,映月娟娟,迎風搖曳。方覺景物清麗,同是一處地方,比起先前所見迥不相同。
  寂靜中,任壽忽聽壁中有人低語,心疑師父召見,不禁狂喜。正要出聲呼喚,卻聽出是鄧隱的口音,心中奇怪。再側耳靜心仔細一聽,果是鄧隱,連申無垢也在其內。想起以前同共進退的前約,必是鄧隱已先拜師,自己必有希望。
  隱隱聽得申無垢道:「我想師父對大哥何等器重,如何不令入見?此舉必有深意,還是不要冒失的好。」
  鄧隱好似情急關心,答道:「姊姊,你哪裏知道?師伯、師父現在打坐,天明前醒來,便要飛往東海。聽那口氣,不知何時才得回來。此時不見,豈不自誤良機?為此我豁出師父責罰,也將大哥放進。免得跪在外面,他那紫、青雙劍寶光強烈,被妖人走過發現,強奪了去。」
  無垢略停了停,答道:「我看師父行事,仙機難測,最好聽其自然。偏生那幾個妖邪不知藏珍已被大哥得去,特由北海趕來,天明前定必到達,大哥必非那兩人對手。」
  鄧隱道:「我和大哥曾有盟約,以後安危與共,禍福相同。我蒙神僧指點,幸得師父垂憐,開恩收留,連姊姊也得了許多傳授。大哥卻要等十四年後再入師門,問心難安。
  「他孤身一人毫無法力,偏又帶著這類神物奇珍,一個不巧,便被左道妖邪奪去。我為弟兄義氣,便受多重刑罰,也所甘願。請姊姊助我一臂,照神僧所傳,開洞放進來吧。」
  任壽本想:「師父既不許我入見,便應在外待罪,才是正理。」後聽鄧隱說起,當夜如不拜師,便須十四年後,心中愁急,正打不出主意。
  忽聽殷殷雷鳴之聲,仿佛整座洞壁都在搖憾。跟著眼前一片霞光閃過,壁上忽現一洞,和初來時所見相同。只盡頭處的洞壁已然打開,現出一條甬道,看去又深又長。鄧隱、申無垢同由裏面迎出。
  鄧隱見面急呼:「大哥,快些隨我進洞。」
  任壽仍以為鄧隱徇私,恐師父見怪,誤己誤人,還在遲疑。
  無垢也在旁接口催道:「大哥快些請進,此洞還要復原。方才我已發現北海兩妖人正往這裏飛來,晃眼便要到達了。」
  忽聽遠遠天空中起了異聲,仿佛兩枝響箭破空沖雲而來,飛得甚高。聲也不大,只是綿綿不斷,勁急異常。鄧、申二人面上立現驚異之容。
  鄧隱首先搶前,拉住任壽,急呼:「大哥,怎的不知利害?」人剛拉進,申無垢也著了急,手掐靈訣,往前一揚,一陣風雷過處,光華一閃,洞門立閉。
  那破空之聲也飛到了洞前,內中一人發話道:「三位道友,不必驚疑。我二人雖為藏珍而來,因是相隔中土數十萬里,行至途中,遇一道友說起此事,才知神物有主,已被任道友得去。我二人別無他念,已聞任道友累世修為,仙福至厚,前途無量,為千年來第一人物,渴欲一見。如蒙慨允,不以旁門下士見輕,總算此行不虛。尊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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